花神嘉月说完这些,优雅地以手掩嘴,打了个哈欠,然后就离去了。
这个气场强烈、五官深邃、妆容华丽浓郁到极致的盛世美人,竟连打哈欠时都流露出一种他人不可比拟的品位感。
她走时,万花飞舞,如彩色的晴空暴雪。
这种张扬而绚烂的来去方式,烙得人瞳孔都仿佛因接触到过于璀璨的华丽而刺痛,给宛芍留下很深的印象。
宛芍目送花神消失不见。
接着暮江天也拂袖而去。
他从一大群刚看完好戏的神君们的视线里走过,清晰地感觉到,这些神君的目光里充满了冷漠,或是戏谑和鄙薄。
该死的宛芍!
原来她对他的爱都是假的!
他为她付出那么多,虽然是假的,可他付出了啊,居然不能捂热宛芍的心分毫!
还有多管闲事的嘉月!
暮江天只觉得脸都丢尽了,根本没法再在千秋台待下去。
更令他头疼的事,经宛芍这么一闹,嘉月再那么一说,自己被彻底架到火上,没法按照原计划让宛芍毁容了!
众人开始散去,司巧回到宛芍身边,心有余悸道:“你刚刚也太大胆了,我没想到你会直接……你就没想过,万一、万一花神大人不答应你!甚至……若是她驱逐你!”
收回凝视暮江天背影的冰冷视线,宛芍在看向司巧时,重新拾回淡淡的温柔,抚了下司巧的手背,“抱歉,让你担心了,司巧。其实,花神大人答不答应,并无所谓。我在千秋台把这件事闹出来,暮江天就陷入不义。以后他只要和伊落光明正大在一起,大家就都会想到今天的事。”
“而我一个小仙子,能得到暮雨城少主的爱重,在旁人看来,没有理由不要这份感情和随之而来的地位提升。是以我这样闹起来,他们都会先相信我几分。”
“如今我公然同暮江天撕破脸,往后我或者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会想到是他干的,这样他反而不好对我们出手。”
“纵是他想豁出去,也得掂量暮雨城和苍帝沾不沾得起这一身腥。”
司巧这才如释重负:“原是这样。”
宛芍又道:“花神大人能答应若有人出事,她必彻查,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是额外收获了,几乎是铁板钉钉地保证了我们百日内的安全。”
这个花神,虽然样子和脾气都和她想的很不一样,但就冲花神没有搭理暮江天,没有轻视仙子们,还愿意事后追查,宛芍就对她有几分好感。
这时,有几个花仙走向宛芍。
这几人同宛芍司巧一样,都是从下界自己修炼上来的,因此从不排斥宛芍,还因为刚才的事,有些担心宛芍和司巧。
一个花仙过来执了宛芍的手,“刚刚你吓到我们了……”仍有些不能置信,“暮少城主他真的……?”
“嗯。”宛芍郑重点头。
这仙子不禁眉头一沉,咬唇道:“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宛芍,委屈你了。”
“不妨事的,”宛芍温柔浅笑,“谢谢你们。”
仙子又贴近宛芍,小声询问:“那暮少城主那个真爱,是谁啊?你知道吗?”
人群中还未离去的牡丹仙子伊落,脊背一僵。
另一名仙子道:“该不会那个真爱,也是花仙吧。暮少城主害宛芍,难道是想让他的真爱当神侍,觉得宛芍挡她的路了?”
伊落这瞬间花容失色,几乎是用袖子挡住脸,装作一副不好见风的样子,才得以不让自己的面色暴露。
宛芍心里惊讶这个仙子猜得好准,不过,她可不会就这么说出伊落的名字,没证据。
就先让伊落惴惴不安着吧。
以后,等那对真爱像阴暗角落里的蛆虫暴露在光下时,那才是她要的效果。
是以宛芍回道:“不论那人是谁,总有一日纸包不住火。谢谢你们,都别多想,赶紧准备神侍选拔吧。”
这几个花仙纷纷笑道:“行,那我们回去准备了。”
“话说回来,和宛芍当竞争对手,我是肯定选不上的,不过这样好的试炼机会,也是不能错过,就当是去人间见见世面,多学习学习,有益无害。”
“什么去人间见世面?咱们几个不都是人间的妖灵修上来的吗?”
“哈哈……”
笑声渐渐远去。
宛芍向着近乎“落荒而逃”的伊落的背影,冷冷勾了下唇角,敛去瞳底的悲恨。
“走吧,司巧,我们也各自回去准备吧。”
宛芍喃喃:“我还要处理掉暮江天那些聘礼……”以及这门荒唐憎恶的亲事。
***
宛芍独自一人,回到她的家——椒花小筑。
椒花小筑在暮雨城的管辖范围内,是宛芍在初来上界后,精心为自己打造的居所。
踽踽走进椒花小筑,推开门,满眼的红绸和囍字,那样的喜庆安详。
没绣完的嫁衣,撑在花梨木架子上,旁边还摆着针线。
架柜上的酒坛,都被装点了红色的箔纸。
热烈、温馨,整个房间都是这样。
可这种热烈和温馨,她再也用不到了。
也从一开始就是个根本不属于她的谎言。
宛芍垂下眼皮,袖手挥过几道法术,再抬眼时,房间内所有的红色都消失了。
嫁衣也被彻底碾碎。
接着她来到后院,沉默地归拢完暮江天送来的所有聘礼,然后,叫来在椒花小筑附近生长的、开了灵智的花草仙童,请他们将聘礼全部送回城主府去。
***
城主府。
暮城主和暮夫人正在训斥暮江天。
千秋台发生的事,已经传到他们耳朵里。
暮城主恨不得立刻将宛芍捉过来挫骨扬灰。
而更令他气不打一处出的,是他的好儿子。
要不是暮江天背着他们去给宛芍下药,会搞出这么多事吗?
回头苍帝要是问责暮雨城,追究他们失德……
苍帝那个人,不爱干涉五城十二楼的事,可他不问则已,一问就是狂风暴雨。
那个霸道犀利,说一不二的帝君,暮城主一深想,就要冒冷汗。
幸亏苍帝未婚妻的家族出了些事,求苍帝去主持,苍帝因而没在东方天阙。
得赶在苍帝回来前把宛芍这事揭过去才行。
暮城主觉得自己亦是欠些造化,怎么就成了东方天阙的人,要面对一个强势的帝君。
自己怎么就不是北方天阙或者西方天阙的人。
若苍帝能像北方玄帝那样温柔如水,或像西方白帝那样超脱世外……
忍不住又训斥暮江天:“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要做就须做得滴水不漏,要么就老老实实的!她一个小小仙子,又是住在我暮雨城域内,想收拾掉她,易如反掌,你是怎么昏了头想出这些个方法的?我还真当你是铁了心喜欢她,饶是她身份低微,我也同意你下聘了!结果你给我来这么一出!还是为了个牡丹仙子?”
暮江天黑着脸,抿着嘴说不出话。
“哼,你就应该在芍药仙子发现不对时,赶紧追杀她,不计一切代价灭口!”暮城主吼道,“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现在她故意把事情闹大,她是无所谓,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可我好不容易成为暮雨城的城主,我可玩不起!”
暮夫人赶紧去抚暮城主的胸口,“夫君,你消消气,消消气。”
“哼,还不是你把他给惯的,真是慈母多败儿!”暮城主没好气地挥落暮夫人的手,重重喘口气道,“为今之计,只能把态度摆出来,给那个芍药仙子送点礼赔罪,让人看到我暮雨城在积极补救。”
又对暮江天道:“我会对外放出消息,是我和你娘对你管教不力,已经责罚了你,关你禁闭。接下来三个月你就面壁思过吧!”
三个月!那怎么行?
暮江天当即就急了,神侍选拔总共要六十日,他要是三个月不能踏出城主府,那伊落怎么办?
没他帮衬着,伊落一个人能赢过宛芍吗?
他答应过伊落,定会帮她夺得神侍之位的。
他是那么爱伊落,伊落又是那么视他为天,他不能忍受和伊落分别两个月,更不敢想,若是没有他在,伊落一个人在杭城,该是有多无助、多艰难啊!
“不行,我还得帮伊落成为神侍!”
暮城主一怔,霎时一张脸就沉下去了:“你还想搅和进神侍选拔过程里?”
猛地雷霆大怒,暴喝道:“我看你是被牡丹仙子给迷得失智了吧!她真是好大的胆子,敢怂恿暮雨城的少主替她做这杀人害命的事!”
暮江天连忙为心爱的人申辩:“爹,您莫要如此说伊落,这一切她都不知情。儿子只是看她很想成为神侍,才替她谋划的。且我也没有想害死宛芍,只是令她失去容貌,再没法和伊落竞争罢了。”
暮夫人听到这里,心里不禁划过一道寒意。
她也是女人,深知道毁容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若是她自己永久毁容,那比杀了她还要令她难受百倍。
可她心底里并没有产生什么对宛芍的同情,怨只怨宛芍不是她儿子真爱的人,怨只怨她长得太美,挡了伊落的道。
暮夫人不喜欢宛芍,总觉得那姑娘不够顺服。伊落她也见过,是个顺服明媚的好姑娘,可一想到因为伊落的缘故,差点都要将他们暮雨城整个拖下水,暮夫人就对伊落生出莫大怨怼。
她劝着暮江天:“你就听你爹的话吧,装作面壁思过,先别再出去露脸了。”
她也不想让儿子娶伊落。
把儿子关在城主府,让伊落自己竞技去,要是没成为神侍,也不配给她宝贝儿子当妻子。
暮夫人完全没意识到,明明宛芍和伊落是一样的身份,可早先她能勉强接受宛芍这个儿媳妇,这会儿却接受不了伊落了。
“行了,就这么定,你给我回房思过去!”暮城主一锤定音,“我会安排人带上厚礼,去给芍药仙子赔罪。”
“报——”
这时府里的传令官跑过来,面色为难地说:“暮城主,外面来了好些仙童,说是芍药仙子差他们来、来……”
“来做什么?”暮城主不耐烦催促。
“来退亲。”传令官嗫嚅,“聘书都一并退回来了……”
暮城主脸上的黑云低沉到颧骨,传令官说完这些话,整个大殿里的空气都快要窒住了。
暮城主蓦地抽了暮江天一巴掌。
暮江天震惊,双眼大瞪,捂着火辣辣的脸,盯着暮城主。
爹为什么打他?
宛芍这么快就决绝退亲,已经是将他的脸往地上踩,他这般受辱,爹怎么还打他?
暮夫人也惊了,心疼地揽过暮江天,小心翼翼给他揉脸,一边埋怨暮城主:“夫君,您怎么可以打江天!”
“给我立即去面壁思过!我不想再听到一个‘不’字!”
暮城主抬手一指,然后怒气冲冲对传令官道:“照着聘礼分量,再加倍准备份厚礼。我要亲自去给芍药仙子送礼赔罪,无论如何得把这事抹过去!”
暮城主的想法是,只要先把事情抹过去,翻篇了,待日后众人淡忘此事,他再回头报复宛芍对他暮雨城的侮辱挑衅也不迟。
这个闷亏他可不会就此吃下去。
然而,当暮城主亲自带着翻倍的礼物,来到椒花小筑前,打算向所有人展示暮雨城赔罪的诚意时,却发现,宛芍不在家!
椒花小筑附近的花草仙童告诉暮城主:“芍药仙子已经启程去下界了,要等神侍选拔结束才会回来呢。”
暮城主放在身侧的手,手指都不禁抽搐起来。
他只当自己盘算得够好,却愣是没想到,宛芍连赔礼道歉的机会都没给他们!
主人都不在家,他暮雨城还要如何展示反省的低姿态?
只能忍着气郁,把礼物原样扛着,回府。
整个过程,没掀起两朵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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