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又是忙碌过后,有些腰酸背痛的一晚。
宛芍倚在客栈的软榻上,手里持着玉牌,将这些天自己做的事,全都讲给温倾时。
“抱歉,温公子,这些天太忙了,现在才腾出时间,能把我这边的所有事都跟您说……”
的确,这七八天,宛芍晚上也在忙,同温倾时便只是睡前稍稍聊一聊,没说太多。
眼下她喝着杭城的名酒“秋露白”,听着玉牌里,温倾时磁性悦耳的笑声:“不妨事,倒是你,不想颇为辛苦。”
“虽说辛苦,但我觉得是值得的。”宛芍由衷地说出心里的感受,“能帮到人,能看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淳朴笑容,我觉得心里很舒服。我也更坚定对花神大人真正用意的理解了。”
温倾时问:“嘉月的真正用意?”笑声如撩拨人心的弦,他道:“再过两天,就是选美大赛的第三轮了,你真的要退出?”
宛芍道:“嗯,我现在肯定,那不是花神大人评判神侍之美的参考,反倒是,对现在的我来说,比起这个选美大赛,我更在意的是,我已经两次在赛场里感受到一种若有似无的妖气了,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我觉得极其不怀好意,像是躲在暗处欣赏我们这些仙子的竞争。”
“这样么……”温倾时意味深长地喃喃。
“这个选美大赛,只是有钱人的娱乐游戏。我也不需要他们的认可,哪怕评委们都是真才实学的。”宛芍说到这里,不觉加重了语气,像是立誓般说,“就算拿不到‘杭城第一美人’的头衔又如何呢?那也只是个空洞的头衔。公道自在人心,我要帮助杭城受难的人,成为广大百姓心目中最美的那个。”
玉牌对面忽然就没了声音。
只余窗外传来的稀疏人声,和手里的酒杯无意撞击到贝齿的清脆声音。
宛芍不由问:“温公子,怎么了?”
他默了须臾,终于又传来他的声音,语句中的笑意却变得更加温柔,比杭城暮春的碧水还温柔,流淌到宛芍的耳边。
“没什么,挺有志气的,听得我都想代表嘉月给你点奖励了。”
宛芍一怔,复又柔声道:“温公子您奖励就奖励,怎么还代表花神大人。也说不好在她看来,我的表现和想法完全不是她期待的神侍,没准我思路错了。”
“呵,我说能代表她,便能代表她。”温倾时的腔调再度愉悦起来,“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宛芍美人?”
“我……”宛芍有点不敢相信,“您是认真的?”
“我是那样不认真的人吗?”
宛芍再问:“我真的可以提要求?”
温倾时笑道:“当然了,同这样美的美人说话,我怎忍心欺骗于她呢?”
“我……”那她还真要想一想要什么了,主要是没料到,温倾时不是随口一说,还真要给她发奖励。
蓦地福至心灵:“温公子,您似是比我更懂酒,那您有没有见过《酒谱》?”
“就是,酒神大人从人皇那里请来的,汇集千年酒文化之大成的那本《酒谱》真迹,您见过吗?”她问得有两分期待。
而温倾时的回答,让这两分期待顿时化作十分:“见过,你想让我把《酒谱》奖励给你?”
宛芍当然求之不得!但那可是酒神大人的东西,酒神大人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从人皇手里得到这本真迹。她一个小小仙子,哪有那么大口气,敢抢正神的珍藏?
“温公子,我是想请您,能否拓印一份《酒谱》奖励我。”
“有何不能?”他应得相当爽快,“我会去找酒神景阮,抄一份《酒谱》送你的。”
宛芍顿时欣喜若狂,险些叫出来。好在她不是不稳重的人,她压抑着澎湃的激动:“温公子,太谢谢您了,也辛苦您。”
“怎么会辛苦呢?”温倾时愉悦的笑声酥到人心坎去,“能为宛芍美人誊抄她向往的真迹,是在下的荣幸。”
“毕竟,你我可算是,知音啊。”
宛芍一怔,心间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如同琉璃片轻轻碎开那样,发出清脆的一点响声,近乎于无,却又像是绕梁的音符,在浅浅回荡。
知音……
不觉在心中默念这个词,唇角亦不禁稍稍地牵起。
是啊,的确是知音呢。
***
涌入杭城的灾民与日俱增。
宛芍每天都在教授灾民们技艺。
灾民人数多了,自然不能都做一种分工,那样容易造成供大于求的局面。
当然这难不倒宛芍。
在世千年,虽说最近两百年都在上界,但她在人间摸爬滚打八百年,除了修炼外,也学会了许多技术手艺。
宛芍根据杭城的情况,和灾民们自身的特点,教给他们相应的手艺。
大家逐渐都找到活计,至少生存问题得到解决了。
而这段时间里,卢刺史果然什么也没做。凡灾民找上门去,不是被他打太极,就是一招“拖字诀”。
卢刺史的属官们也丝毫不觉得长官这样贻误要事有什么不对,反倒不遗余力地驱赶灾民。
宛芍越发觉得,这刺史府有些难以理解。他们就不怕自己不作为这事被捅上去,朝廷怪罪下来吗?
若平日里也就罢,如今可是天灾之时,迟早会有赈灾的大臣从京城过来。到时候赈灾大臣一看,刺史府什么也没做,必会上奏回京,他们当真就一点不心虚?
这人间官场的事,左右不是他们上界该干涉的。是以宛芍所做的,便是让灾民们都能暂且安身立命,等着朝廷的赈灾大臣到来。
只是那卢刺史,点评杭城第一美人大赛倒是回回不缺席。
大赛的第三轮,比的是诗书礼仪。
宛芍和司巧特意去看了。
伊落以绝对的优势,获得第一。
当卢刺史宣布,伊落的诗书礼仪简直优秀的让人叹为观止时,伊落粉面生辉,笑靥如花,一双眼睛宛如纯真的小鹿那样,透露出一种楚楚可怜的激动感。
只是宛芍瞧着,伊落的表情有些勉强。
八成是跟暮江天闹矛盾了吧。
如今宛芍也看出来了,那两人本质上就是完全自私的,原书里他们顺风顺水,没遭遇一点外部的挑战,自然是神仙眷侣,可一旦事事不顺,他们不互相埋怨才是奇怪。
这样看来,原书里所谓的矢志不渝,也不过如此。
很快宛芍就验证了猜想,但她没想到,竟是从瑰儿处验证的。
当日夜里,宛芍刚与温倾时聊完,互道了晚安。闭上眼睛,睡意渐来,却还未完全入睡时,她听见了哭声。
痛彻心脾又使劲压抑着音量的幽咽声,是从屋顶上传来的,飘进半开的窗户。
宛芍当即睁开双眼,睡意霎时被敛去,一双眼如被冰雪洗就。
瑰儿的声音?
怀着诧异的心情,没多久后,宛芍就在距离客栈不远处的一座高楼屋顶,找到了瑰儿。
瑰儿在哭。
她坐在屋脊上,单薄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头也埋在膝盖间,哭得不能自已。
宛芍沉默地望着她片刻,走过去,“瑰儿。”
沉浸在宣泄中的瑰儿,没想到会听见自己的名字,冷不丁的,她怔了一下,可那清丽温柔的声音,自己又是那么的熟悉。
从膝盖间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来人的脸和那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中重合在一起,瑰儿不禁动了动嘴唇:“宛芍……”
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一只受惊而竖起毛发自我保护的猫那样,绷紧了脊背。但旋即,瑰儿的脊背又垮下来,用故作生硬却难掩苍凉的语调问:“你来做什么?”
她就像一朵,被风雨摧残到快要折断,仍强撑着亮出尖刺的玫瑰。宛芍看着她红透的眼睛和倔强抽泣的脸,无声叹了口气。
“擦拭下眼泪吧。”宛芍用法力化出一张干净的帕子,走上前,递向瑰儿,“眼泪都流进嘴里了。”
瑰儿又是一愣,像是不敢相信宛芍会关心她,她咬唇挣扎片刻,终是接过帕子,不自然道:“谢谢。”
宛芍自然而然地敛衣,挨着瑰儿坐下。
这让瑰儿再度怔愣:“你……”
“我们不是敌人,瑰儿。”宛芍只平静告诉她,“我们都是百花仙子,原本就不该为敌。你偷袭我那一次,我也将你重伤,已经抹平了。对我来讲,始作俑者是伊落不是你。”
瑰儿怔色更深:“你倒坦诚。”
宛芍轻笑一下,又问:“你的伤都好了吗?”
“……差不多。”
“嗯,那便好,我知道自己那晚下手挺重的。”
“你……”宛芍这样坦诚,反让瑰儿说不出话来。
瑰儿更发现,自己心里都没法怨宛芍分毫,反倒觉得被宛芍给真诚地关心了。
这让瑰儿脸色都变复杂了:“你这人,怎这样……可恶。”
宛芍却问:“是暮江天和伊落让你受委屈了?”
瑰儿一怔,如今她也没心情再去想,为什么宛芍会知道暮江天和伊落的事,她只讶然盯着宛芍。宛芍连她受那两人的委屈,都看得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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