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芍药仙子(31)
千秋台上的万花渐渐淡去, 如一场华丽的梦即将醒来。
眼花缭乱的残影犹在,宛芍心间震荡。
万花动千山——传闻中的,花神大人的绝招。
不愧是统领万花的青帝……宛芍瞳底残留着炯炯的闪烁。
“我记下了。”宛芍说。
只是她不知, 她是否真能学会、真能用出这一招。
宛芍向温倾时福身,“谢花神大人。”
“嗯。”温倾时愉悦地一哼。
此刻,躺在那里的暮江天已经连吐血的力气都消散了, 他的胸膛有一下没一下地起伏,像是一条翻过肚子的死鱼。
坐在金色宝座上的帝子,这会儿站了起来,宣布:“那便依温卿说的,将暮江天锁进葬魂崖吧, 永世不得出。”
“至于牡丹仙子伊落……就由暮雨城去捉拿,这是看在暮城主你大义灭亲的面子上,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暮城主连忙躬身道:“臣都明白, 谢帝子殿下能网开一面。”
帝子又道:“只是你到底失察,还是要惩罚的。这样,你就先留职查看一百年, 这段时间暮雨城依旧是你来掌管, 但若是再犯什么错处,就直接让出城主的位置吧。”
“是!臣都明白, 不会再让各位大人失望的。”暮城主将腰哈得更低, 满面的感激和决绝。
“那就这么定了,回头等苍帝归来, 本殿派人去同他说。”帝子道。
有御奉官上来,将暮江天拖下去。
他还试图挣扎, 可只能像个麻袋般,一路滴着血, 气若游丝地骂骂咧咧,被送去属于他的不归路。
在被从宛芍面前拖过时,暮江天凝聚起全部的力气,目光要死要活地锁住宛芍,仿佛是呐喊般的乞求,想要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毕竟宛芍曾爱过他啊,她真就能那么绝情吗?
可宛芍回以他的,只是一记漠然的垂眸,就再也不看他了。
而温倾时再度将手伸到她面前,手心向上,柔声道:“来。”
宛芍微笑着把手搭上他的手。
她跟随温倾时的脚步,走向高台的帝子和三位帝君,走向属于她的荣耀和未来。
书里的原剧情,到这里,她终于完全扭转。身后被拖远的暮江天,是她彻底撕毁的过去。
她终于,走出了另一条路,不是别人爱情的炮灰,而是自己故事的主角!
不知怎的,此刻的宛芍反倒心情异常平静。围观众人已经纷纷鼓起掌来,他们向两侧让开,宛芍就在他们夹道的掌声中,搭着温倾时的掌心,来到千秋台的最高处。
帝子和三位帝君,已经站起身。
宛芍终于能像她偶尔梦想的那样,站在这些大人物的面前,大方地与他们直视。
高洁如月的西方白帝,温柔似水的北方玄帝,火辣凌厉的南方赤帝,他们都笑着祝贺宛芍。
还有帝子也是,穿着金袍的高大男人,挂着满面认可的笑容,对宛芍说:“你在杭城的所为,本殿都有所耳闻,确实非常的优秀。”
温倾时睇一眼宛芍,笑容愈深,接着他转身,向所有人宣布:“现在开始册封神侍的仪式!”
之后仪式进行得很顺利。
宛芍跪在高台上,依次聆听三位帝君的教诲。之后,由温倾时执一根金色的柳条,蘸上由御奉官用银盘端来的九天之水,将水轻轻洒向宛芍头顶。
九天之水是上界的至宝,据说只要沾上一滴,就能脱胎换骨。
宛芍此番真的切身感受了回这种奇妙的感觉。
她仿佛进入了万年难遇的明悟,置身于某种玄妙的氛围,全身的灵力在翻涌、高涨。
宛芍闭上眼睛,如畅游在时间与空间的长河。
等再睁开眼,她觉得眉心有些发烫,不禁用手一摸,竟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一片花型的印记出现她的眉心,又慢慢地融入她的身体,直至消失。
宛芍恍然,她真的已经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神了。
无比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充斥在心头。心也因激动而颤抖。
高台下,是所有人的欢呼和掌声。面前,温倾时又将手递到她面前,“来,起来吧。”
这一次,宛芍反握住温倾时的手,用了些力,然后被他拉起。
站起后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司巧澄澈的笑容,和瑰儿心悦诚服使劲儿鼓掌的样子。
这时候围观人群里忽然有人道:“帝子殿下,花神大人,三位帝君,臣下是东方天阙雪月楼楼主素白门!”
所有人看去。
出列的是一位穿着缥色广袖流仙裙的女人,她向几位大人物遥遥一福,“臣下想趁着神侍册封这事,也讨个彩头,喜上加喜。”
帝子问:“你想要什么彩头?”
素白门笑道:“杭城的事,臣下这六十日一直关注着,觉得司巧仙子和瑰儿仙子心性不错,未来可期,想收两位仙子为徒,入我雪月楼。”
瑰儿万没想到能听到这种话,整个人都傻了,一瞬间大脑近乎被泼天的狂喜冲击得爆炸。
能成为一位楼主的弟子,便再不是不起眼的小仙子,她、她……
不禁看向司巧,司巧也惊住了,转瞬开心地笑出来。瑰儿看见,司巧的眼角红了。
“这个彩头不错。”帝子当然不会拒绝素白门的请求,“瑰儿仙子和司巧仙子是哪两位?可愿成为素楼主的弟子?”
瑰儿蓦然回神,连忙和司巧一起出列,来到素白门的面前跪下。
素白门欣悦地看着她们两个,“好,好孩子,那就请今日到场的诸位阁下见证,自此,司巧仙子和瑰儿仙子,便是我素白门的嫡传弟子了!”
她又问两人:“你们谁年岁大些?”
司巧回:“瑰儿要大一些。”
瑰儿是八百年的道行,司巧是不到六百年。
“好,那往后,瑰儿就是师姐,司巧是师妹。”素白门伸出双手,把两个新出炉的徒弟拉起来,笑道,“等稍后回到雪月楼,你们可要敬我两杯拜师茶。”
司巧的眼角更红了,澄澈的笑意,就像经历风尘后愈发透亮的玻璃珠。
而瑰儿……原以为自己还能抑制住情绪的,结果,先在司巧前哭了出来。
她没想到,真没想到的!从前仰望着暮江天,依附着伊落,活成一个没有自我还心情抑郁的小丑。那时的自己,怎么会想到也能有今天这样的造化!
是宛芍,是宛芍给了她这一切啊。
宛芍,真的是她的神。
周围的花仙们,都向两人投来羡慕的眼光,这时候温倾时道:“素楼主的确慧眼,心性与品格,在我看来亦是最重要的。除了宛芍、司巧、瑰儿,这次在杭城,还有不少仙子的表现也让我打心眼地欣慰。”
萱草仙子等人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接着就听温倾时一个个点出她们。
他没有漏下一个救助过杭城百姓的仙子。
随着大家的名字被点到,所有人都激动地跪在了地上,山呼着感谢花神大人。
有他这番当众的表扬,她们就都不再是无名之辈,今日在这里的众神都会知道她们,往后她们也都会有好造化的!
***
反观之后回到暮雨城的暮城主夫妇二人,暮夫人几乎要抓狂了。
现在她的宝贝儿子被关进葬魂崖了,帝子说永世不得出,她再也见不到儿子!
被自己夫君施加的禁锢术,此刻被夫君解除。暮夫人要死要活地扑上去,揪住暮城主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尖叫:“为什么?江天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你怎么舍得!你为了自己的城主之位,放弃江天,那以后谁还能继承你的暮雨城?!”
暮城主强行把暮夫人扒开,一言不发,却深深地看进暮夫人的眼睛。
暮夫人忽然就觉得,夫君的眼神很奇怪,这令她有一瞬间竟觉得完全看不透自己的夫君。
暮城主忽然朝内室的方向喊道:“出来!”
谁?暮夫人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着却见自己的陪嫁仙婢桃夭,掀开内室的帘子走出来,来到暮城主身边,居然是一脸含情脉脉的娇柔表情,乖巧地就靠进暮城主怀里,被暮城主搂住细腰。
暮夫人的脑中“轰”的一声响,颤抖地手指向二人,“你们,你们……”
暮城主道:“桃夭已经有孕了,是个男胎,是我的儿子,暮雨城不是后继无人。”
“所以我打算纳桃夭为侧室,你打起精神,好生操办。她是你的陪嫁,以后她的儿子掌管暮雨城,也必不会亏待你。”
暮夫人天旋地转,只觉得胸口如被压下一块巨石,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
册封神侍的仪式结束后,宛芍回到她的椒花小筑。
温倾时一路送她回来。
路上他给自己换了身衣服,艳烈的红色,是纯色的,不再是千秋台上那五彩斑斓的礼服,而是日常多了的广袖交领长衫,更显得眉目如画,唇红齿白。
宛芍本有满肚子的话,想问温倾时,可这一路上,总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沉默地回到椒花小筑前。
她无奈地想,终究是花神大人的身份,让她没法再把温倾时当作玉牌里那位畅所欲言的朋友。
在玉牌里,他们是平等的;而眼下,她是花神大人的仆从。
想到这里,宛芍又有些许自嘲。她不是早就猜到,温倾时的身份绝非一般么?如今这样拘束起来,无形中与他拉开距离,太做作了吧。
于是她定下心,向温倾时一福身,笑道:“我从杭城带回了不少酒,请您进入一同尝尝吧。”
她看见,温倾时眼中瞬间绽放出明亮的光彩,就仿佛……在等她说出邀请的话。
第032章 芍药仙子(32)
穿过小花园, 掀开花瓣串成的帘子,引着温倾时在八仙桌前坐下,宛芍就去自己的酒柜处, 把一样样酒搬过来。
她置备了两盏酒杯,为温倾时倒酒,也与他同饮, 还大方地向他介绍:
“大人,这是我在杭城借宿的客栈,酿制的烧刀子,有些辣,您注意些。”
“这是一户民家自己酿的花雕, 味道很醇。”
“这个是杭城卢刺史赠与我的,是上好的秋露白。”
“……”
每一样,宛芍都斟上浅浅的半杯。
温倾时眉眼含笑, 看得出心情十分愉悦。骨节分明的手衔起酒杯,美酒入口,喉结滚动。
他一边轻松地点评:
“这秋露白用秋季的高粱所酿, 又融入杭城地方特点, 加了糖的,味道冽而甜。我还尝过山东的秋露白, 就没这种江南水乡的甜味。”
“这烧刀子糙了些, 但反倒另有种粗犷的风格。”
“……”
温倾时忽而又看着宛芍的眼睛,笑吟吟道:“你不是答应过我, 要让我尝尝你亲自酿的那些酒吗?”
宛芍一怔,是有这么回事, 那是她第一回和温倾时聊得上头时,顺口就答应他的。
“好, 大人您想先尝哪种?”
“就果酒吧。”温倾时说,“我最喜欢荔枝。”
“我还真有荔枝酒。”宛芍忙又去酒柜取酒。
她接着又给温倾时尝了梅子酒、秋梨酒、枇杷酒、葡萄酒,顺便也重温自己酿制的酒品美味。
温倾时毫不吝惜地夸了她:“手艺是真不错呢,宛芍美人。”
大概是他这标志性的带着钩子的暧昧叫法,亦或是同他一起探讨酒品的这种气氛,渐渐地,宛芍找回了彼此相处的熟悉感觉,不禁笑道:“大人您也答应过我的,会把所有原委都解释给我,让我知道想知道的一切。”
“当然。”温倾时举杯,向宛芍一碰杯,“你尽管问,都随意哦。”
宛芍这便先问出一个最重要的、在心里很是酝酿了许久的问题:“您的真实性别,应该是……男的吧?”
温倾时动作一停,直接哑然了,蓦地笑出声。
“你……”温倾时是真被逗乐了,不禁拍着桌子,接着才换了个稍微正襟危坐点的姿势,“当然是男的啊。”
宛芍也有些不好意思:“我……”
温倾时眼波流转,讲给宛芍:“万年前还是先帝在的时候,上界的风气奔放得过分,我每次出门,总有些神女仙子围追堵截我,着实很烦,我就干脆变成女的出门,换个名字叫嘉月。”
“几千年后我做了花神,那会儿大多数人都已然是只知嘉月,不知温倾时,我也就懒得变回去了。两个身份也挺好的,行动还方便,乐得自在。”
原来如此。
只是……觉得温倾时还真是很有个性,做事很……不知道该怎么说。
忽男忽女倒也算了,给自己的两个身份,还弄个舅甥的关系……
当真把她绕得团团转。
宛芍发誓,她在同温倾时玉牌聊天时,想破天也没想过,他就是花神大人本尊。
“大人,还有这块玉牌,”宛芍想着就将玉牌拿出来,摩挲着上面那朵似曾相识的花朵浮雕。
“为什么这块玉牌,会到我手里?如今得知您是花神大人,我想,应当不是巧合吧?”
谁知下一刻,温倾时轻掸了下手指,然后,就有两个人突然出现在桌子旁,是……
阿胜母子俩?!
宛芍惊讶地倒吸一口气。
再然后,就见母子俩忽然化作两朵花瓣,飞舞着,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牵引,最终绕回到温倾时的指尖,轻轻打着旋。
宛芍顿时明白了:“他们是您用花瓣变出来的?”
“是呢。”温倾时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当我发现了杭城混进来一只千年蟾蜍精,压榨百姓,埋下了瘟疫,还要办什么杭城第一美人大赛,就决定把神侍选拔的考场,定在杭城。”
“我想看看,你们在这样一个埋藏了祸乱的歌舞升平表象之下,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如果,真的有人能破除祸患,消弭百姓的苦难,无疑,她就会是杭城百姓心目中最美的那个,不是吗?”
“阿胜母子,是我用花瓣化作的。你们到杭城的第一天,碰到的包括阿胜母子在内的要饭流民,都是我的花瓣变的。”
“我想先考察一下,你们是否心怀大仁大爱,是否能无私地救助这些脆弱的生命。”
“当我透过阿胜,看到你陪着他几个时辰,帮他退热,被他吐了一身也没有气恼,我就果断安排阿胜送出我的玉牌。”
“你看,像你这样一入场就这么有潜质,这么符合我意向的选手,我提前聊聊,没问题吧?”
怎么说呢?听温倾时解释来龙去脉,宛芍虽觉得,一切都明了了,但同时,心里也滋生出另外几种复杂的感觉。
她首先就再一次觉得,花神大人真的是个行事不拘章法,各种想法都很有性格的人。选拔神侍的命题,既有深意,绝不是胡来,但又掺杂了许多仿佛是随心所欲,或者切入角度很刁钻的行为。
导致的结果,就是把花仙们耍得团团转。
谁也不会在踏进杭城的时候想到,杭城已经沦陷在蟾蜍精手里了,等着她们的是一个甚至可能搭上性命的舞台,就像原书里的瑰儿那样。
而直到六十日的时间已进行过半,绝大多数的花仙们还一门心思扑在杭城第一美人大赛上。
就连她自己,虽然早早揣摩出花神大人真正的用意,是最跟得上温倾时想法步调的人,但……也是被他的身份和这块玉牌,从头蒙到尾。
回首看来,颇为感慨。
而除此之外,宛芍总是隐隐觉得,温倾时的这番解释虽然合理,却好似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她也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陷入在纷乱的神思里,忽然,听见温倾时低醇地呢喃:“你很棒,看到你能做到这个程度,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里又声音低得近乎于无,后面的话宛芍听不清了。
她直觉觉得温倾时有点怪,想了想,还是只为他添了酒,说道:“杭城的灾祸得以平息,是大家齐心协力的功劳,我也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罢了。”
温倾时饮下口葡萄酒,沾着紫红色水渍的唇扬起,向着宛芍深深一笑:“坦诚又谦虚,温柔又自信,有仁有爱,真的很不错呢。你所拥有的这种种品质,才是最可贵的,也是最能征服杭城百姓的东西,远胜于单纯的外在相貌。”
他眼角亦扬起,一瞬不瞬盯着宛芍,“更别说,你的相貌本来就已经是倾尽天下的了。”
“我……”被温倾时这样直白地夸奖,就算跟他已经挺熟,宛芍还是不禁赧然。特别是,他声音那么磁性,带着钩子,又一直盯着她,这感觉……当真很暧昧。
为了打破这种尴尬,宛芍只好换了话题:“那伊落……方才千秋台上没见着她,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温倾时神色轻松:“帝子让暮城主去抓她,我们只管看戏就行了。他但凡努点力,今天就能抓到。”
宛芍又问:“那花神大人,往后我该做些什么?”既是做了温倾时的神侍,便该有辅佐他的工作要做吧。
“唔,玉牌你拿好,有事情我会喊你,平时无事的时候,你多上我的花神宫走走。”温倾时说罢,很有兴致地同宛芍一碰杯。宛芍有礼地将自己的杯沿下挪,置于温倾时的杯沿下。
“明日,我带你上景阮那儿转转。”温倾时笑道。
听见“景阮”这名字,宛芍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讶然道:“酒神大人?”
“嗯,对。”温倾时道,“明日带你去他那儿转转,好让你尝尝他的酒。”
宛芍求之不得,满腔的喜悦不禁要溢出眼眶,“多谢大人。”
“嗯哼。”温倾时扬一扬下巴。
这时候,椒花小筑外传来司巧和瑰儿的声音。
“宛芍,你在吗?”
“宛芍!”
“大人,我先失陪一下。”宛芍忙起身,向温倾时告罪,然后去为司巧和瑰儿开门。
门一打开,瑰儿刚开口“宛——”,就因看见温倾时,惊了一跳。
两人都没想到温倾时就坐在这里同宛芍喝酒,赶忙进屋,冲温倾时行礼,“花神大人。”
温倾时摆摆手,叫她们平身。宛芍察言观色,便领着瑰儿和司巧都一同入座,也为她们上了酒。
两个人头一次和高高在上的花神大人同桌而坐,都显得有点局促。
温倾时只笑着问她们:“雪月楼那边都安顿好了?”
瑰儿拘谨地答:“是的。”
“挺好,以后好好跟着素楼主学艺做事,前途很广阔的。”温倾时示意两人随意些,“北方玄帝新收的一个女徒弟,原来的师承就是素白门。下界一条鲤鱼精怪的出身,如今成玄帝的爱徒,掌管一方水脉。所以呢,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可要多给百花争脸哦。”
“这样,明日,你俩也跟我上景阮那儿,你们都一起!”温倾时愉快地决定了。
司巧、瑰儿颔首受教,只觉得花神大人真的太好了。
第033章 芍药仙子(33)
金乌跌落, 暮色降临。
暮雨城中,暮城主正等待着派出去捉拿伊落的手下们回来复命。
很快他就等到了。
伊落不过一个小小的仙子,还空有年龄, 疏于修炼,面对暮雨城的追捕根本招架不住。
手下们把伊落押到暮城主的面前。
一灯如豆,光影打在伊落身上, 明明暗暗。
她像是一只受尽了风吹雨打的小鹿,可怜地逶迤在地,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她的头发已经乱了,只剩下一支簪子斜斜地挂在发髻上。从前明媚无忧的美人,在昏暗的灯火下就像是被折断了翅膀的小鸟, 那般无助脆弱。
暮城主以前没怎么近距离看过伊落,只知道她是个美人,把自己儿子迷得七荤八素。
此刻头一次在灯火下这样近的看到伊落的全貌, 暮城主是真的暗暗吃惊,果然是个尤物!特别是现在这惶恐楚楚可怜的样子,更是……
暮城主接着就察觉到, 自己心里悄然生出了一种不磊落的念头。他居然想, 要是再把这只可怜小鹿的皮毛和鹿角也卸下去,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伊落蓦然抬头, 向前爬了两步, 近乎乞求地抓住暮城主的衣摆,卑微到极点:“城主大人, 求求您放了我吧,不要送我去葬魂崖, 求求您……”
她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哭腔,像是一只小猫婉转可怜的哀求, 暮城主忽然就觉得脑袋一胀,体内血液在变热,下腹处好像也热了起来。
他脑海里蓦然就出现一个邪恶的念头……她声音这么娇媚好听,要是把她扒光了按在身下,是不是能听到更酥骨可怜的叫声……
“城主大人!”伊落央求得更可怜,摇晃暮城主的衣摆。拉扯间,肩头的衣衫不慎滑落,一块白腻无瑕的肩膀,顿时袒露在暮城主的视野里,映着昏暗灯光,像是鹅脂。
衣衫滑到她腰际,凌乱地堆叠。因着她不断求饶的动作,裹胸的内衣露出大半。从暮城主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耸起的被内衣盖住的峰峦,和那一条神秘的充满诱惑的沟线……
暮城主身体里越发的热,脑子也开始不听使唤地鼓胀。他对暮夫人早就没多少兴致,而桃夭刚怀孕,暂时也碰不得……
“城主大人,”伊落悲切地抬起双眸,“只要别送我去葬魂崖,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被这双无比可怜,又仿佛是蛊惑的眼睛盯着,暮城主的眼底渐渐深了。
这样的女人,直接关进葬魂崖那种地方可惜了,暮城主放肆地打量伊落,何不先享用她一阵,再将她交上去复命?
这念头不断翻涌,愈发强烈……
“你们下去。”暮城主挥手打发了手下,然后,一下子抱起伊落。
伊落初时惊吓地叫了一声,华容发白,身体发抖,但接着她就好像接受了命运,一双手也小心地抱住暮城主的脖子。
暮城主大步就朝内室走去,伊落把头埋在他怀里,嘴角悄悄翘起来,眼中却闪过一丝阴暗。
自己才不要被送进葬魂崖,那样她的人生就全毁了,漫长的生命会折磨她的地老天荒!
既然江天哥哥已然靠不住了,这不是还有暮城主吗?他比江天哥哥更有权势。
她只要能牢牢抓住暮城主……
暮城主穿过层层纱帐,将伊落丢在榻上,迫不及待就脱掉外袍,朝她压来。
伊落瑟缩了一下,主动抱住暮城主。
牡丹一族有一秘术,便是以国色天香之美,让修为远高于自己的人,拜在自己的魅力下。
这秘术一经施展,能长久不退,唯一的缺点便是,要消耗施术者三分之二的修为。
若不是无路可走,谁会用这样的法术?她连对着暮江天都没舍得用。
然而就在刚刚,她狠心将这秘术,用在了暮城主身上。
伊落心中近乎咬牙切齿地想着,她一定会翻身复起的!向宛芍,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
次日。
温倾时派了花神宫的车来接宛芍。
这是一辆名副其实的“花车”。
车上装点了各色鲜花,由四只朱鹮在前面拉车。车一路飞过碧蓝如洗的长空,一路向四周飞洒花瓣,连绵出十里艳绝的风景。
花车接上宛芍后,又去雪月楼接上司巧和瑰儿,然后便一路向南。
最终抵达一片梦幻的竹林。
宛芍走下花车,看着周围层层的云雾弥绕在竹林中,静谧而幽深。露水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酒香,从竹林中飘出,偶还有几朵浅粉色的花瓣,被竹林中的风吹出,落在衣袂上。
宛芍轻轻拿起花瓣,看了看。
是杏花。
小小的一瓣,竟附着着宛芍倾尽全部也无法企及的浑厚灵力。
竹林中这时传来脚步声。
芒鞋踩在满地落叶和枝杈上,发出沙沙的悠闲的声音。一个身穿青衣,扎着平髻的小童走出来,眉眼如供桌上的瓷娃娃,清秀又可爱。
小童上前,双手平举,大大地一作揖,“是青帝来啦!我家大人命我来迎接贵客。”
他笑嘻嘻一展袖,做出“请”的动作,“这边,随我来。”
温倾时道:“辛苦了。”
跟上小童,往竹林里走去。
萦绕在鼻间的酒香渐渐变浓,飘荡在林间的杏花渐次密集。
直到,一座绚烂的杏花林呈现在眼前。
落英缤纷,十里艳绝,瑰儿的瞳底倒映惊异的神色,不禁抬手捂向红唇,“竹林深处,竟然有这样一座杏花林。”
接她话的是那带路的小童,哈哈笑一声,回道:“这杏花林还是咱们青帝的手笔呢。”
和温倾时有关?三个仙子都看向他。
小童摇头晃脑道来:“青帝爱酒,为求我家大人的一坛‘九光杏’,用了九天九夜的时间,在这竹林里化出一片杏花林,用自己的精气神养护,杏花终年盛放,美不胜收!”
“凡进这杏花林里待上半个时辰,再喝上我家大人一壶酒,便是有再多烦恼忧愁,也能消失殆尽,宛如新生!”小童说得津津有味,“几位仙子若不信,可以亲身试试看,青帝的法力是真的传神!”
瑰儿神色愈发惊异。
宛芍却忍俊不禁,看一眼温倾时,“兴许忧愁消解是酒神大人的酒之功效,同杏花林干系不大。”
温倾时听了也笑出声,揶揄道:“孺子不可教也,太看不起堂堂花神的法力。”
见宛芍同温倾时说话这般随意且熟稔,司巧和瑰儿都有些吃惊。司巧还不知,花神大人就是宛芍的那位“温公子”。
闲谈间,杏花林蔓延至尽头,更深的一片竹林呈现入眼。
隐隐有白日放歌的声音传来,兴之所至,有一声没一声,回荡在林间,竟是令人神往。
温倾时说了句:“是景阮,他就这样的。”
温倾时说的一点不错,很快宛芍就体会到了。
她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酒神,她一直以来不可望也不可及的人。
他抱着一把二弦琴,随性拨弄着,背靠两块长相嶙峋的大石,未束的长发披散,半躺半坐,端的就是“恣意”两字。
绿绮襦,和红白间色的下裳,乱水似的泄在石上、竹叶上,腰间束带随意一系,连打结都没好好打,松垮的露出大块胸膛。
就像是宛芍在数百年前于人间见过的,那些不修边幅的风流名士那样,醉情山林,独坐幽篁,自得其乐。
他身边早已是一个个大大小小,或立或倒的酒壶,还有凌乱的木头杯子。
似是将醉未醉,还有那么点清醒,见了来人,眼中顿时荡漾出疏狂的笑意:“哟,温倾时!”
宛芍就见他朝自己三人顶顶下巴,“哪来的三个美人,都介绍一下?”
宛芍上前一步,大方地行礼,“我叫宛芍,是温大人的神侍。”
瑰儿也鼓起勇气学着宛芍,“我叫瑰儿,是东方天阙雪月楼楼主素白门的徒弟。”
司巧也澄澈笑着,如是介绍。
景阮歪着头打量三人,“原来是小芍儿、小瑰儿、小巧儿。”
他抱着二弦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舒服地长叹一声,也不整理凌乱的领口,晃晃悠悠就走过来,“欢迎上我的竹林做客,先来两壶老白干?”
这……瑰儿这下真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还有,这位神君怎么叫她“小瑰儿”?
还是温倾时道:“景阮,你莫吓到她们。”又对三人道:“他就这样,别放在心里。”
景阮这才稍微抹了下领口,“行了,咱们去亭下坐坐。”
一行人来到亭下,幽篁随风微动,竹叶沙沙作响。景阮让小童端了清甜的“九光杏”来,给几人品尝。
能品到酒神亲手酿制的佳酿,宛芍在端起酒杯时,甚至觉得这一刻有些神圣了。
没成想酒刚入喉,一样东西就被递到自己面前。
宛芍一看,顿时惊住。
《酒谱》!
吃惊的目光接着落到递给她《酒谱》的景阮脸上,对方举着酒杯,好整以暇等着她接过,还说:“你不是想要《酒谱》吗?这本,喏,真迹,送给你了!”
什么?宛芍着实没想到。
下意识看向温倾时,就见他笑吟吟一点头,柔声道:“他送你,你便拿着吧,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是,是这样没错,可……
她管温倾时要的,是《酒谱》的抄本,温倾时也答应她,会管景阮借了真迹抄录一份送她的。
她怎么敢做梦能得到真迹?
心里当即就明白了什么,景阮能把珍藏多年的至宝送她,定然是温倾时早先就同他说了的。
景阮身为酒神,好酒的程度与她相比只会更甚,想也知道这本汇集人世间酒之大成的著作真迹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温倾时竟为了她,让景阮如此割爱。
他……
宛芍忽然就觉得胸臆发紧,此前被她有意无意忽略的一些东西,此刻就如蛰伏的蝴蝶骤然飞开。
在杭城,她被瑰儿偷袭的那个晚上,温倾时在玉牌的对面,等着她到深夜。
成为神侍后,他亲自送她回家,与她讲解来龙去脉时,眼神温柔炽热,像是能滴出水来。
还有《酒谱》……
其实她心里早就隐隐有怀疑的,温倾时是不是对她太好了。
以前她告诉自己,只是因为他们投缘,又因为他人好。
然而如今,她不能再骗自己了。
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仙子,他是高高在上的花神。就算他觉得她表现好,符合他选拔神侍的标准,也不应该对她那么特殊不是吗?
还隐瞒身份,通过玉牌同她拉近关系……如今想来,竟有几分蓄意的味道。
第034章 芍药仙子(34)
宛芍下定决心, 先接下《酒谱》,向景阮道谢。而后看向温倾时,“大人, 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一刻她特别留意了温倾时的神色,竟看见他的睫毛微有颤抖,约摸是内心在波动。
“好。”他应道。
两个人起身走远, 直到看不见亭子。宛芍深吸一口气问:“大人,您为什么对我这般重视?我和别的花仙没什么不同,可您对我却……”
这话一问出口,瞬时而来的安静,让宛芍听见自己的心, 揪紧跳动的砰砰声。
她可以不挑明的,但无功不受禄,她做不来这种安享别人付出的事。
所以一定要问个明白, 即便可能会冒犯到温倾时。
“我承认,我想最大程度满足你的心愿。”温倾时突来的话,让宛芍的心又一提。
她追问:“为什么?”
“因为想讨好你, 让你开心。”
“大人, 您——”
温倾时打断宛芍的话,笑了笑:“同我走走吧。”
并肩漫步在寂静的竹林里, 偶有深处猿猴的啼叫声。
宛芍暗暗觑着身侧的温倾时, 见他的睫毛轻颤,似乎……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 这个张扬艳烈的男人,散发出一种缺乏底气的感觉。
不过对温倾时来说, 被宛芍拆穿,也在意料之中。
他这时开口了:“选拔神侍这事, 其实一开始不是我的意愿,是我哥哥偏要替我张罗的。”
宛芍下意识问:“您哥哥是……”
“就是苍帝。”
宛芍倍感讶然:“您之前不是说,您和苍帝是远亲吗?再者苍帝的真身是蛇,但您……应当是花吧?”
温倾时笑了:“当然是他随父,我随母啊。”
他又愉悦地看向宛芍,“就知道,你肯定没想到。”
是啊,他在自己的身份方面,是捂得真好,还弄出“嘉月”的身份。
所以什么“苍帝的远亲”,全是糊弄她的。
宛芍不禁哼出自嘲的鼻音:“您当真是将我骗得团团转。”
温倾时睫毛又一颤,“以后都不会了。”
他这样的低姿态,更让宛芍心惊,也更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温倾时对她……
“我哥哥苍帝,不是离开东方天阙了吗?”温倾时说下去,“他去忙一些事,是替上界清剿魔域的残留。”
温倾时继续说:“我哥哥这人吧,很久以前就定了亲,就总催着我也成亲。这次他离开东方天阙前,想出个主意,就说要弄一个神侍选拔,让我借此选一个花仙为妻。”
宛芍心中不断惊讶,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种内情。
温倾时道:“我不同意,说你们参选神侍,那都是为了自己的梦想和荣光,对吧?结果选上了却是要嫁人,这对你们不公平。我哥哥就说,没让我揣着私心选人,就让我公正出题,选出最优秀的那个。彼此对得上眼就娶了,对不上就当徒弟培养,不就皆大欢喜?”
好像苍帝说的也有道理……
“我哥哥那人强势,我也不想跟他拗,随便好了,这就有了之后的事。”
温倾时定定看进宛芍的眼睛,“只是我没想到,会在千秋台上,再看见你。”
再。
宛芍眼波颤动,这个再字,是什么意思?
宛芍不禁问:“大人,我们曾经见过吗?”
温倾时深深笑了,宛芍忽觉得,这笑容好似穿越了漫长的时间,传递来遥久的回忆。
“宛芍,你拿到我的玉牌时,就没觉得上面那朵浮雕花眼熟吗?”
宛芍一惊,觉得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见过那花的,却又不识得种类。
温倾时再道:“七百年前,魔域战场。”
宛芍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一下子,她全都想起来了!
七百年前的她,还没有飞升上界,只是个道行低微的芍药花妖。
但她不怕吃苦,不怕危险,一直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
就在那时天地间爆发了最大的神魔之战,废太子昙清率领众神,荡平了魔域。
战争结束,不少人间的精怪冒死到战场附近,想看看能不能捡到些掉落的法宝丹药。
宛芍就是其一。
记忆回旋着,一幅幅画面重新被填色、清晰。
宛芍记起了自己在战场边缘搜寻法宝丹药时,看到了一株妃色的花。
这样艳烈盛放的花朵,出现在这种尸骨累累的地方,太是割裂。
而四散的魔气还在侵蚀这株花,这株花也散发着清气在抵御。
宛芍忽然就不忍它被魔气吞噬,便挪走了这株花,小心地带它远离战场。
便是为了保住这株花,她放弃了战场上的法宝仙丹,任由别的精怪们捡走。
那花朵的样子,原来、原来和玉牌背面的花朵浮雕,是一样的啊!
所以……
“那株花,大人,就是您的真身,是吗?”
心间震荡,宛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温倾时对她那样特殊。
“我就知道,你定不会忘记的。”温倾时深深地望着宛芍,说道:
“我的真身,是一种叫‘怀梦花’的、极其稀少的花,稀少到几乎只存在于神话典籍中。”
“这种花,白天的时候都缩在地底,夜晚才能露出地面,便任凭它再鲜艳,也难有人见到它的样子。”
“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心气低的人。凭甚世间万紫千红都能在阳光下盛放,独我怀梦花只能宥于黑暗的地底。凭甚我们永生永世,都没有见光的资格?这不公平。”
“我因此想要成为万花之主,这样才能掌管万花的生发时序。”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我如是告诉我的母亲,和族人。”
“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我花了千年的时间,终于,天帝钦点我成为花神。从此,我怀梦花一族也可以在白日探出地面,得见天日。”
竹叶簌簌,如万壑声涛。两人继续缓缓地走着,温倾时替宛芍拂开那些挡路的竹枝。
“多年后,上界和魔域爆发了最大规模的战争,我亦参与其中。那场大战的惨烈程度,你应是知道一二的。在大战中我耗尽法力,受了重伤,无法再维持人形,变回了怀梦花。”
“你见到我的时候,正是我最虚弱的时候,吊着最后的一口气,同战场上残余的魔气做斗争,说是已经濒临魂飞魄散也不为过。更甚者,还有一些来战场上搜寻法宝的精怪们,看见我尚存灵力,便折断我所剩不多的花。”
“大人……”宛芍听得心揪起来,不禁喃喃出声。
温倾时仍是轻快地讲着那些事:“那是我最黑暗的时候了,有某个刹那,我都想,不行就别撑了,就结束在这里吧,大不了彻底消散,亦或被魔化成行尸走肉,至少也不必生不如死啊。”
“但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那时的我,已经连你的样子都看不清,我只是想,这又是个来折我花枝的小妖吧,却没有想到,你会拼着自己那点修为,将我带去安全的地方。”
“大人……”
“宛芍。”温倾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宛芍。
宛芍也跟着站定,抬头,控制不住眸底颤动的波光,看着他。
他的嘴角牵起一道弧度,眼中翻滚着如墨般浓沉的心绪:“你曾对我说过,你和你父母的初见。你说见到他们的那一刻,就像是穿越漫长的漆黑,终于抓住了唯一的一点光亮。你说,虽然他们只陪伴了你十余年就故去,但你始终忘不了第一眼看见他们的那一幕,忘不了他们留在这世上的痕迹。”
“我想,在你将我从濒死的黑暗中救出时,我也是这种感觉,甚至,比你更要强烈。”
宛芍讷讷,一时说不出话。
“可惜后来……”温倾时话锋一转,眼神黯淡下去。
“我复原后,本想找到你。但因魔域在大战中被毁,浊气大量泄露,污染整个世间,上界不能不管。我同不少正神都受命去魔域净化和封印,这一去就是七百年。”
“七百年里,我一直都记得你,不,应该说,我一直都忘不了你。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宛芍,就是始终想着一个人,念着她,却又因为担负的责任,不能去找她,见不到她,便这样忍受着光阴的无情。”
这样一个华丽张扬的人啊,此刻语调却充满涩然,明亮的眼睛像是被黯淡的烟雨蒙住,宛芍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揪住了,砰砰地跳着,又隐隐地疼着,喉咙有些发热。
她不知道的,不知道自己当年的一点善举背后,是有人七百年如一日的记着、想着。
她忽然就心酸得厉害,是啊,温倾时从魔域回来后,她早已飞升上界。纵然他能拼了命地找她,可天上地下,茫茫人海,他连她确切的样貌都未能看清过,又如何找得到?
之后就是苍帝的提议,开始了神侍选拔。温倾时这才在驾临千秋台时,重逢了她。而彼时的她,刚从暮江天那里死里逃生,只一门心思想要成为神侍,跪着求花神大人能庇护去杭城的她。
一股滂沱的悲痛,轰然撞倒宛芍的心墙。原书里的温倾时呢?最终知晓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吗?
书里的她被暮江天毁容,被暮江天把真身都变成狗尾巴草,更没有出现在千秋台。没有人再认得她了,她后来被暮城主一剑正法,这些事,温倾时后续都知道吗?
应是会查到的吧。
知道自己思念了七百年的人,还没能找到她,就彻底地同他失之交臂,以最身败名裂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书里的那个他,又该有多痛苦,多悔恨?
“后来我听楚娴说,你是得到一份机缘,因此识破暮江天的阴谋,保全了你自己和司巧。”温倾时喃喃,“我听后,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敢想要是你没有这份机缘的指引,会怎么样,所幸你没出事……”
第035章 芍药仙子(35)
酸风射眸, 宛芍再也忍不住了,两行清泪划破眼眶。
温倾时没想到宛芍会落泪,这一刻的他, 竟是慌了,抬手就给宛芍擦眼泪。
他什么也不管,甚至都不想彬彬有礼地变出一张手帕给宛芍, 他只是不想她哭,不断地替她抹眼泪,一边笑着哄她:“你别哭,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哭的,再哭这么美的脸都要花了呢。”
花不花脸的, 宛芍哪里还在意,只是看着温倾时这种时候还能于慌乱中保持笑吟吟的温柔,还能打趣她, 她心口不断翻涌的酸涩也好似被他压住些,宛芍冲着温倾时轻轻摇头,让他别担心她。
觉醒原书的事, 她没有告诉温倾时。那些隐秘的痛楚, 她一个人来承受就好。
她顺着内心,说出承诺的话语:“大人, 您给我一些时间, 让我想一想,好吗?”
原书里, 她在懵然不知的情形下,和温倾时错过了彼此。
既然上天给了她改变一切的机会, 她又怎么忍心,让温倾时继续饱尝煎熬呢?
只是, 她对温倾时的感情,还远远必比不了他对她的。她也终是无法强迫自己,现在就接受温倾时,亦或是违心地诓骗他。
这些她都做不来。
但她相信……“顺其自然,我想,过一段时间,我会想明白的。大人您,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
后面的话,宛芍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可这时,她没想到,会被温倾时拥入怀中。
心不禁狠狠地一怦,低垂的双手有些僵硬,她似乎下意识地想回搂住温倾时,却终究只是僵硬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炽热的温度和属于他的气息包裹住自己。
“无妨。”温倾时在她耳边低语,磁性的声音低醇如酒,“能再见到你,看见你安好,如今还成为我的神侍,没什么比这更好了,虽然,唔,虽然我还不满足,仍旧贪心地想得到更多。”
“但,什么都没有你顺心重要,我想看你笑,你的笑是我见过最美的。”他诱哄似的向宛芍耳洞里吹了一口气,引得宛芍一颤栗。
“我们都有的是时间,你慢慢想,别急,我等得起。不过现在,笑一个给我看好吗?嗯?”
宛芍的心终究是抵不过他的绕指柔,她在温倾时怀里仰头,和他四目相对,而后,弯唇朝他笑了。
***
再回到亭子那里时,宛芍的泪痕已经风干。
司巧和瑰儿都朝宛芍看过来。不知怎的,两人都有同样的一种感觉,觉得宛芍不似刚刚离去时,和温倾时之间那种藏着生涩的感觉。这会儿的他们,看上去亲近了许多,彼此间再没有隔阂。
司巧灵光乍现,看来宛芍同温大人是说开了什么吧。她与瑰儿两个都放心了。
宛芍的注意力,却是被此刻亭中多出来的两人所吸引。
只见一个通体蓝衣的女子,坐在瑰儿身侧,手里正拿着标志性的羊皮小本,奋笔疾书。
而在景阮身边,还有个陌生的女子,在大声朝他喊:“你为什么就是看不上他?!”
温倾时低声向宛芍笑道:“没成想我们只离开这么一会儿,就多来了两人。”
那奋笔疾书的,自然是楚娴。她是真的敬业,到处记录上界的大小事。
而那正同景阮耍脾气的女子……
“是景阮的妹妹,叫景颐,上界的姻缘神。”温倾时对宛芍说。
姻缘神景颐,宛芍是听过这个名头的。上界和下界所有神妖凡人的姻缘,都是她在管理。
据说她的红鸾殿中,垂有万千红线,那是上界最浪漫的地方。
头一次见到姻缘神本尊,宛芍有些讶异,这景颐的头发竟是天然的大波浪卷,质地和旁人不大一样;还有景颐的肤色,宛芍就没见过这么白的人,那是种仿佛极北之地的冰雪般剔透莹润的白。
“我说小娴儿,你别什么都往本子上记,成吗?你兰台要那么多东家长西家短的事,也没用不是?”景阮冲楚娴抱怨了一句,接着回答景颐,“我不是看不上他,而是他非你的良配。你看看你,好歹也是姻缘神,怎么对自己的姻缘就一根筋?”
景颐道:“他和我青梅竹马,是我漫长生命中的光。如今他终于肯娶我了,爹娘也都同意了,为什么你还是反对我嫁给他?”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能害你不成?景颐,我说了他不是你的良配,我是为你以后的幸福考虑,是你迷怔了……还有那个谁,小娴儿,我说你别写了,你怎么还在写?”
景阮颇为头痛的样子,这时余光里看见温倾时回来,连忙转头招呼:“那个,小芍儿,我知你是个清醒人,你就站在你们女人的立场,帮我劝劝景颐吧!”
“够了!”景颐倔强地一转头,极度的难过失望,“我不用你祝福了,也不用你出力,我的婚礼我会自己去操办。只有嫁给他,我才能幸福,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就继续酗酒吧!”
“不是,我什么时候酗过酒……”
“还有,你喊别的女子,便是满口的‘小娴儿’‘小芍儿’,到我就是‘景颐’……”景颐哽咽出声,“我知道我没在你身边长大,我是个后来者,可我真的把你当我最亲近的哥哥,你却、你却……”
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景颐扭头跑走了。
“景颐!”景阮不禁抻着身子去拉回她,可还是只摸到一阙滑溜溜的袖子。
穿着黑衣的女子,伤心狼狈地跑出竹林。
景阮的手臂落下来,挫败地一叹:“唉!这丫头。”
宛芍不禁和温倾时对视一眼。
温倾时朝景阮的方向努了努下巴,示意宛芍同他过去。
宛芍走向亭下,脑海中也不禁思考方才看到的。
虽她不知,这对兄妹怎么就吵起来了,但从他们的对话里,她还是能勾勒出来龙去脉。
妹妹铁了心要嫁的人,却被哥哥指出“不堪为夫”。
宛芍不知道哥哥看人的眼光是否准,但他为妹妹好的心,都融在他那无比挫败的叹息里。这份心是真的。
这让宛芍忽然就止不住去联想,倘若自己没有觉醒原书,不知道暮江天的阴谋,那么当她的亲人也像景阮这样极力劝阻她时,她会不会也和景颐一样,一心认准暮江天?
不,宛芍反应过来,她压根没有亲人啊,不禁自嘲地一笑。
却不想,手忽然被一只炽热的大手,握住。
宛芍一怔,看向身侧的温倾时。从他的眼神里,她才知,方才自己的所有的神情变化,都被他留意着。
磁性的声音温柔对她说:“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需在意,还有我呢。”
宛芍心口一震,涌上股暖流。
他……真的很在意自己啊。如不是一直在意着,又怎会懂她所想呢?
倒是司巧和瑰儿,方才面对两位天神吵架,实在不敢插嘴,就只能坐在亭边,努力降低存在感。此刻刚松一口气,就看见温倾时握住宛芍手的画面,宛芍竟然也只是讶然地看一眼温倾时,就变得柔和下来。
瑰儿的嘴巴不禁张大,这、这是她能知道的事吗?
司巧则欣慰地在心里说:真的太好了,宛芍。
至于楚娴,自然是见这画面便双眼大亮,记录得更是起劲。
“罢,罢!”景阮从地上爬起来,他终究是没再提妹妹的事,只笑得万般无奈。
接着无奈的笑,渐渐变成狂放的哈哈大笑。景阮抱着二弦琴,走出亭下,向着竹林深处走去,边拨弄琴弦,一路放声高歌。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疏狂的歌声,渐行渐远,歌罢一曲,又是豪放的长笑。
这样的放浪形骸,仿佛世间没有任何忧愁,能驻留他心。
只是,真的无忧吗?宛芍只觉得,是为了妹妹,忧入骨吧。
“大人!”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仙童闪现而来,径自走向温倾时。
宛芍见这仙童生的是冰雪可人,就问温倾时:“他是……”
“是我花神宫里的童子,忽然跑来这里找我,看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告诉我。”温倾时笑着解释给宛芍,然后便拍拍童子的脑瓜顶,“怎么了?说说。”
这童子看着就不愧是温倾时调教出来的,故意把手搭在唇边说话,一副要讲秘密的样子,眼里笑得特别讥诮:“是暮雨城的事,大人您让我们去打听,您猜怎么着?原来暮夫人的陪嫁仙婢,已经怀上暮城主的儿子了,更有意思的是牡丹仙子……”
小童把暮雨城这两天发生的事,抖了个精光。
当听到伊落居然爬上暮城主的床,还哄着暮城主把她金屋藏娇,不上交给上界,宛芍真的是、简直是……
佩服得五体投地。
宛芍忍不住道一句:“这方面,她确实厉害,我比不过她。”
温倾时一挤眉,他的宛芍,怎么还去跟伊落相比?
拿伊落来比宛芍,他只觉得,这压根就是极致的侮辱。
即使是宛芍自己开玩笑,温倾时也不乐意她这样看低自己。
“都是下作的玩意儿,听了污耳朵。”温倾时一句话骂了暮城主伊落和桃夭三人。
又对宛芍道:“自作孽不可活,你不必再管他们,便从明天开始,来花神宫里潜心修炼好不好?嗯?”
宛芍安静地看着温倾时俊美的脸孔,点了点头,“嗯。”
温倾时挥退小童,“行,你回去吧。”
这时瑰儿和司巧察言观色,迎了过来,宛芍便和她两人凑到一起,说起了话。
温倾时温柔地望着宛芍,又看一眼一言不发但什么都给记下来的楚娴,蓦地一勾唇,眼中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算计之意。
他于指尖化出一朵花瓣,一掸,让花瓣飞往暮雨城的方向……
第036章 芍药仙子(36)
半个时辰后, 大家在竹林的深处,找到了烂醉如泥的景阮。
楚娴已走,温倾时也要带几个女子回去了, 总得跟主人家告辞。
二弦琴被景阮丢在一边,上边已落了好几片竹叶。
景阮抬起眼皮,眼珠缓缓地移过来, “哟,温倾时,要走了?”
温倾时道:“是啊,你这做主人的起劲,把我这几个仙子撇下, 是真不怕她们不自在呢。”
“你也太护着她们了。”景阮好笑道。
绿绮襦逶迤,景阮从地上爬起来,胡乱一拨凌乱的发丝, 目光落到瑰儿脸上,“小瑰儿,我见你似乎没有像样的武器。”
瑰儿一愣, 怎么忽然说这个?
“是、是的。”瑰儿道。
景阮召来自己的小童:“你去, 把我那支袖里剑取来。”
小童立刻去了。
瑰儿不禁惊讶地瞪着景阮。
景阮冲瑰儿笑道:“不用吃惊,当是我给你进入雪月楼送的贺礼, 就送你一支袖里剑吧。”
“噢对了, 我这袖里剑是紫蝶族送的,是他们全族最精干的工匠的作品。你的功法路数我大概看得出, 速度见长,唯快不破, 袖里剑这种精巧出其不意的,正适合你。”
景阮说着的同时, 小童已然去而复返,闪现回来的同时,双手中捧着一个狭长的檀木剑匣。
瑰儿简直不敢相信,高高在上的酒神大人,会赠自己武器,一时间她都不知该怎样回答:“我……神君,您……”
“收着吧。”温倾时笑道,“谁让他怠慢客人?你尽管大方收着就是了。”
花神发话,瑰儿自然遵从,“是。”
从小童手中接过剑匣,小心打开看了眼,精美凌厉的袖里剑,寒光如雪,锋刃如月钩。
瑰儿顿时喜欢得紧,激动地给景阮施礼,“谢过神君!”
“哈哈,喜欢就好!”景阮的神色也舒展开。
景阮又朝司巧顶顶下巴,手指勾了勾,“小巧儿,将你那扇子给我瞧瞧。”
司巧亦不禁露出讶异的神色,看了眼温倾时和宛芍,然后上前,躬身将手中的绢扇奉给景阮,又大着胆子问一句:“神君是看出这扇子……是我的武器?”
“这个自然,我是谁啊?”景阮丝毫不谦虚,拿过绢扇,温倾时见此见怪不怪地轻笑一声。
“来,我看看哈。”景阮拿着司巧的绢扇翻转研究。
缃黄色的扇面,应是司巧用灵力,自己织成的。扇柄是一截白竹,有淡淡的灵力附着在白竹上。扇柄上还刻有一个小小的“巧”字。
“看来威力,是在这扇柄上。”景阮自言自语,下一刻,握住扇柄一使劲儿,给折断了!
司巧不禁倒吸一口气。
又见景阮四下环顾一番,然后走到不远处一丛紫竹下,围着紫竹转了一圈,接着就抬手折下一根竹枝。
执着这根竹枝,对着扇柄比划两下,景阮用手在扇柄上虚虚一抹,法力流转,便将这根紫竹取代了原先的白竹,成了一根新扇柄。
“给,”景阮把他改造后的绢扇,递还给司巧,“这紫竹是我从湘水岸挪过来的,我专程培养了一番,灵力逼人。我把它加到你这扇子上,威力比以前能加强一大截。”
司巧恭敬地接过绢扇,手指不禁摩挲着紫竹扇柄,向景阮福身,发自内心道:“谢谢您!”
“就是你那‘巧’字,你得重新刻了。”景阮加上一句。
司巧眼中笑意澄澈,摇摇头表示不在意这个。
***
离开景阮处,大家回到了各自的生活。
宛芍一边捧着《酒谱》研读,一边努力修炼。
她想练成那日温倾时在千秋台上击败暮江天的那一招——万花动千山。
彼时温倾时说演示给她,叫她看清楚,宛芍也确实聚精会神地记下了。
只是,想学什么东西,从来不是看会了就能做出来的。
她和温倾时之间修为的差距太大,这令宛芍苦练多日,也没法像温倾时那样,铺开宛如遥遥星河般的巨大花海,更别提能将自己隐匿于这每一朵花中。
温倾时耐心告诉她:“靠自己慢慢练,一定能行的。”
不过,他虽嘴上这么说,实际行动上却往椒花小筑塞了一大堆天材地宝。宛芍随便拿起一样,都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温倾时还直接将一个盛满仙水的温泉,移植到椒花小筑后面。
宛芍只在温泉里泡上一宿,修为就增进了几百年。
若不是她央着温倾时别再这么大手笔地给她好东西,怕是温倾时要把整个花神宫搬空,全送来椒花小筑。
只是,旬月过去,宛芍还是没练成这一招。
她倒也不气馁,想着还是先停一停,到处走走,缓一缓精气神,或许能悟到点什么。
于是乘上云,随处走着,先是途经兰台,远远看见几个史官从兰台层叠的流水门楼上飞下,交头接耳;又到了北方天阙域内,看着天空中飘下的细小的雪片,和天际线处不知哪位正神的玉白色宫楼。
到扶桑低垂,天将黄昏时,宛芍发现,自己来到了雪月楼附近。
那便正巧去探望司巧和瑰儿吧。
雪月楼里,一派温馨清洁的月白色装饰。宛芍到得挺巧,正好楼主素白门也在,她正在传授司巧和瑰儿仙法。
宛芍的到来,素白门甚是欢迎,敛裙来迎,邀宛芍同她的两个徒弟一起入座,四个人煮上一壶香茗,正好打发下黄昏悠闲的时光,迎接天黑。
旬月没见司巧和瑰儿,宛芍惊喜地发现,充盈在她两人身上的灵力,比照之前,浑厚了不少。可见她们真的从素白门这里,学到很多,法力有质的提升。
自然在司巧和瑰儿眼中的宛芍,更是如此。甚至修为的提升让宛芍无形中更多出些成熟从容的气质,经霜犹艳。
然而素白门却敏锐地看出,宛芍遇上了瓶颈,她热心地询问宛芍:“是修炼上遇到难处了?”
宛芍坦诚道:“我钻研一个月了,还是没能施展出花神大人的‘万花动千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底子差太多。”
素白门打量宛芍一番,轻轻摇头思索,“我看不是。花神大人他定是相信你能练成,不然就不会教你这招。”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宛芍无奈笑了笑,“我也努力想过了,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不知素楼主您,有没有什么见教。”
素白门用长柄木汤勺,舀起烹好的香茗,添入宛芍的茶盏,“你今日来雪月楼,还真是来对了。我且问你,花神大人对你是如何评价的?”
宛芍回道:“他说我坦诚又天真。”
“还有吗?”
“还有……”宛芍想了想,“他觉得我是个很自信的人。”
“这就对了。”素白门露出笑容,脸上化出淡淡两个梨涡,“有时候能不能突破,就在那一口气,在你的心志。正所谓‘人可回天地之心,天地不能夺人之心’。人之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逆顺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志之所在,气亦随之。气之所在,天地鬼神亦随之。”
素白门道:“我这样讲,你知道症结所在了吧?”
宛芍只觉豁然开朗,眼中点满感激之意:“我明白了,坚信自己能行,全力灌注元神,天地鬼神自会随之。”
素白门欣慰地点点头,又热情道:“好了,今天就多放松一下,多尝尝我煮的茶。”
宛芍大方品尝,赞道:“看到司巧和瑰儿有您这样好的师父,我真替她们高兴。”说着和司巧、瑰儿相视一笑。
素白门道:“能收到司巧和瑰儿来雪月楼,我也与有荣焉。早先我那徒弟资质太好,被北方玄帝硬是要走了,我为此都觉得孤独不少。不过,看司巧和瑰儿的资质,迎来更高的造化也只是时间问题。做师父的,总归还是希望徒弟们越出息越好。”
闻言,宛芍更替司巧和瑰儿高兴了,心忖温倾时对别人的评价果真靠谱。他说素白门是个好师父,让司巧和瑰儿好好跟她学,果然不错。
另一头,暮雨城。
暮夫人自那日被暮城主气晕后,因备受打击,心情太抑郁,整个月下来都浑浑噩噩,精神状态如同锅炉里冷却的一抔死灰。
暮城主让她操办纳桃夭为侧室的事,暮夫人哪有心情去弄?甚至一想到桃夭,就再度万箭穿心。可恨自己的儿子再也不能见天日,而桃夭这贱人却背着她,怀上夫君的儿子!
现在这贱人仗着肚子里的孽种,在暮雨城作威作福,都快把自己当暮雨城的女主人了!
暮夫人日日打落牙齿和血吞,恨不得撕烂桃夭,却又一点办法没有。她娘家早就式微,根本帮不了她,何况、何况她根本不想失去暮雨城夫人的地位啊!
暮夫人阴暗地想着,真希望再出来个什么妖精,把桃夭的宠爱抢走,让她再趾高气扬!
或许是上天真的听见了暮夫人的祈求,忽然,桃夭就失宠了,变的和她的脸色一样臭。
暮夫人觉得可算出了口恶气,甚至扭曲地盼望,这新来的小妖精也能怀上孩子最好。反正自己的儿子已经废了,何不让桃夭和那女子为了孩子打个头破血流。
但暮夫人很快发现,新来的小妖精颇为奇怪,藏头露尾,夫君更是把她藏得严严实实,暮夫人一连多日也没看到她长什么样。
这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暮城主越不让看,暮夫人还偏要瞅瞅到底是何方神圣。
终于,暮夫人逮住个机会,瞧见了小妖精的真面目。
霎时暮夫人天旋地转,整个人如同被锤子砸倒在地,脑袋充血,差点再次晕过去。
伊落!她做梦也没想到,怎么是她?!
第037章 芍药仙子(37)
任凭暮夫人再怎么暗示自己忍住, 这当口也忍不住了。她的宝贝儿子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才落到那步田地。凭什么这罪魁祸首还能被她夫君金屋藏娇!
这还有天理吗?!
暮夫人发疯般地扑上去,要撕烂伊落。
这般一闹, 暮城主霎时被惊动,赶过来一看,气得恨不得一剑捅死暮夫人。
这个蠢妇!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暮雨城窝藏上界的罪犯吗?!
暮城主冲上去,狠狠一巴掌甩在暮夫人脸上。
暮夫人被打倒在地,天昏地暗地捂着脸,双眼猩红瞪着暮城主。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现在已经将自己的夫君抽皮扒骨了。
可她根本斗不过暮城主!暮夫人很快就被暮城主软禁起来。操办桃夭为侧室这事, 也交给了暮雨城的下人。
被软禁的暮夫人,每天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拍门嚎叫,状若疯子。她的宝贝儿子冤啊!夫君还和罪魁祸首搞在一起夜夜笙歌, 无耻的伊落勾引儿子不够又勾引爹!凭什么,她不甘心,她恨呐!
至于桃夭, 心情也没好哪儿去。她可是怀了暮雨城未来的继承人, 暮城主却不肯把婚礼大操大办,说怕影响不好。
更生气的是, 给她的聘礼, 还是以前暮江天下给宛芍的那些!直接从里头拿走几样贵重的,再抬到她这儿就完事, 这么敷衍!
现在暮城主还借口她怀孕了要好好养胎,又宠了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玩意儿。
桃夭气得不行, 唯一的安慰就是自己肚子里这个金疙瘩还在。
暮雨城有个端茶递水的下人,大家都觉得他挺面生的。他看不过去暮夫人受这种待遇, 总来给暮夫人送茶点,一边宽慰她。
陷入绝望和至深痛苦的暮夫人,见这样一个年轻、俊美的人,满眼关怀地看着自己,在所有人都落井下石的时候,还温柔地陪伴自己。
她觉得,这才是她生命的光啊。即使是下人又如何呢?她也需要别人安慰和温暖啊!
既然她的丈夫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床上拽,她又怎么不可以寻求身心的慰藉呢?
于是某一天,暮夫人向这位下人勾了勾手指,半露酥.胸地倒进他怀里。
***
暮雨城发生的这些事,都被温倾时的小童告诉了他。
宛芍并不知道这些。这段时间,她所有的心神都在《酒谱》和修炼上。
只有练成更厉害的法术,她才能正面对上暮城主。
有了素白门的提点,宛芍只觉得自己整个修炼的状态都不一样了。
终于——
当她在整个花神宫,绽开无数有人那么大小的冰清芍药时,她兴奋地掩住檀口。
她成功了!
手上结印,身法跟进,刹那间仿佛有一张棋盘浮现在她的脑中,所有花朵,皆是棋盘上的棋子,尽在掌控。
宛芍自由自在地在这些花朵中穿梭,上一刻在这里,下一刻在那里。温倾时的小童就在旁边,全程看不到宛芍的身影,只觉得温柔却不能忽视的灵力,化作风吹遍整个花神宫。
小童不禁惊叹地张大嘴巴,宛芍姐姐真厉害,她到底会从哪朵花里钻出来呢?
宛芍忽然心有所感,觉得她应该钻出去了,就仿佛那里有什么,在指引着她奔赴而去。
刹那,宛芍推开花瓣,照见天日。
花神宫的琼楼玉宇,沐浴着绚烂的阳光。碧蓝如洗的天,和洁白的云……而她的面前,是比这所有景色,都要惊艳温柔的人。
温倾时。
他一身烈火般的红衣,眼角飞扬,眼中含着柔情的笑意,化去上界所有的空寂。
他将手伸向宛芍,凝视着她,磁性的声音低哑地说:“把手给我。”
宛芍心里好像撞开了什么,亦或是化开了什么她看不到的东西,却有绵绵密密的颤动,润物细无声般的,流到她的指尖。
她的指尖、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就搭在了温倾时掌心。
被他坚定地握住,从花朵中拉出。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练成的。”温倾时欣赏地看看周围的冰清芍药,最终万般情绪都汇聚眼底,看入宛芍的眼眸深处。
“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呢,宛芍。”
宛芍霎时脸一热,忙垂下头,半咬嘴唇。
温倾时揶揄地笑了声:“好了,我来是要同你说,我哥哥回来了,我带你去见见他。”
苍帝?
宛芍讶然,又抬起头,讷讷望着温倾时。
“来,走吧。”温倾时一个法诀,两人就消失在原地。
***
苍帝。
东方天阙的帝君。
宛芍在参加神侍选拔之前,从没想过,自己能有机会接近温倾时、东方苍帝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
一个是天帝钦点的青帝,一个是东方天阙的诸侯王。
是因为她当上神侍,才能走到他们台前。
靠的是她自己的努力。
是以,宛芍底气十足。当见到苍帝本人时,宛芍始终表现得大方、坦荡。她恭敬地施礼,神色恬和。
这样不卑不亢、从容有度的姿态,苍帝看在眼里,十分满意地扬起嘴角:“好!不愧是能从百花仙子中脱颖而出!”
大手一挥,“坐!”
宛芍温然谢过,借此机会打量了下苍帝。
该说不愧跟温倾时是亲兄弟吗?两人都是一等一的仪表相貌。细看他们眉眼间,确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上大不相同。
温倾时浓艳灼人,骄阳似火,五官线条是流畅如磋的;苍帝却是强势霸道,神武威昂,轮廓如大刀阔斧凿出。
苍帝穿着绀青色的广袖长袍,袍尾曳地,腰挂白玉犀牛角,头戴玉冠,长簪贯髻。
宛芍正打量苍帝,冷不防就听苍帝嘲讽温倾时:“你连花神宫的天池,都送给宛芍了?”
什么天池?宛芍微一怔,就反应过来了,是温倾时挪到椒花小筑后面的那个温泉池。
温倾时甩给苍帝一记针锋般的眼神,“别多嘴。”
苍帝转眸向宛芍道:“瞧瞧,他还怕被你知道!”
苍帝都这么说了,宛芍必定想要知道啊。也不顾温倾时的脸色,开诚布公询问:“大人,您送来椒花小筑的那些东西,都是……”
苍帝直接截住宛芍的问话,一一告诉她:
“温倾时给你的那坛仙酒,是御赐的,饮过能增五百年的修为。这是他被天帝钦点为花神时,得到的赏赐。”
“放进你花园里的那株桃树,是从阴司冥界挪来的万年仙桃,吃一个能消散所有晦气,洗涤心神,五气朝元。这是他净化魔域七百年,受到他恩惠的阴司冥界,送给他的。”
“总之他塞给你的天材地宝,全是此类,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特别是那个天池水,极是促进修为。那是他亲自去天池舀来的,天池里的水,只能靠舀才能带走,什么法术也不成。他前前后后花了上百年,才舀出这么一个温泉池,对你却说送就送。”
苍帝越说,温倾时脸色越危险。苍帝不搭理他,霸气地一扬袖,“本尊的这个弟弟,就这么干事!本尊这做哥哥的得给你狠狠夸他一番!”
宛芍心中震荡,她怔怔盯着温倾时,胸臆间,某种汹涌的情绪控制不住地翻腾,愈演愈烈。是震惊,是感动,接着又有一股酸涩的感觉冒出来,心一下子就被密密匝匝的酸疼覆盖。
因她忽然想到了当初,暮江天送她的那些天材地宝。
有北方雪山里的珠宝,有南海鲛人食织出的鲛绡,有九百岁梨花酿成的美酒,琳琅满目。
可也就是琳琅满目而已。
没有一件东西,是靠暮江天花费自己的心血弄来的,全是暮雨城人际往来的资源。且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对修为有稗益的天材地宝,暮江天都攒在手里,哪怕他拼了命地伪装对她的深情,却也不舍得送给她。
而温倾时呢?他送来的所有,都是他用自己的心血、自己的功劳获得的。而当他寻到她,知道这些东西对她有益,便全都送给了她,甚至唯恐还不够,还不想让她知道内情,怕她有心理负担。
他知道她是那种无功不受禄的人,从不会刻意占别人便宜。
这种付出,宛芍如何能不感动?如何能不心酸?
温倾时叹了口气,真是受够了哥哥一贯的做派:“你就一定要说吗?”
苍帝冷哼:“不然呢?”
是啊,不然呢?宛芍痴痴看着温倾时。再一回想,《酒谱》的事也是。她只是要一副抄本,却是景阮将正本送给她,温倾时全然没提这中间他是如何与景阮沟通的,是否付出了什么,才让景阮忍痛割爱。
再回想在杭城的时候,温倾时他,一定无时无刻都在关注她的安危吧……
这般想着,宛芍只觉得心里有什么细腻的东西,化开在心湖里,就像是一勺草药落入水中,无声地溶解、扩散……
就在这时,苍帝宫殿里的传令官,跑了过来,洪亮的声音打断宛芍的思绪。
“帝君!”
宛芍回过神,当即就听那传令官道:“帝君,暮雨城的夫人求见!”
宛芍微讶。
第038章 芍药仙子(38)
再次见到暮夫人, 宛芍都不敢相信,这个穿着粗布衣,头上一点发饰也无的妇人, 会是五城十二楼中排行第一的暮雨城的女主人。
明明距离上回在千秋台见到她,也没过去多久,却好像那个风光高贵的暮夫人从未存在过, 取而代之的只有面前这个窘迫的、强撑起尊严的女人。
暮夫人看上去是好不容易抵达这里的,她气喘吁吁,脸上写满了后怕和焦急。见到苍帝,暮夫人仿佛才找到主心骨。然而她开口的话,令宛芍始料不及。
“帝君, 臣妇要向您揭发臣妇的丈夫!他宠妾灭妻!”
暮夫人狠狠地喊着:“您一定想不到,他宠的那个妾就是牡丹仙子伊落!臣妇的丈夫把伊落,就窝藏在暮雨城!”
宛芍微微挑眉, 温倾时早和她说过这事,所以这会儿听闻,她没多惊讶。宛芍只是没想到, 暮夫人居然会亲自跑到苍帝面前举报。而且看暮夫人的样子, 怎么穿这么寒酸?就像是被暮城主给抛弃了似的。
宛芍不知道,暮夫人是在那名年轻英俊的下人的帮助下, 才逃出暮雨城的。
那个下人, 暮夫人觉得,真的是她的生命陷入黑暗中后, 唯一的光。她失势后,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桃夭还会故意跑到她面前,显摆自己肚子里的儿子。就只有那个下人, 只有他!一直在宽慰她,在慰藉她的身心!
当那个人说,他希望她抗争时,暮夫人心中充斥起了无限的力量。
对,她要抗争!凭什么她明媒正娶的暮雨城夫人,要落到这番田地!宠爱没了,地位没了,儿子没了。夫君却让自己的陪嫁仙婢怀孕,让害了她儿子的罪魁祸首躲在暮雨城,风流快活!
这般往她心口不断插刀的夫君,她不要了!
暮夫人疯狂地想着,你不仁我不义,她要让暮城主身败名裂,滚出暮雨城!这样暮雨城就是她的了,她就可以和她真正爱的人双宿双飞!
温倾时把暮夫人眼中的恨意和疯狂,都看在眼里,然后讥诮地勾起了薄唇,掸一掸修剪精致的指甲。
再看向宛芍时,却是眼中充满了柔和的情意,向宛芍眨眨眼,意思是:又有好戏看了呢。
别说,宛芍也挺有兴致,看这场好戏的。
苍帝站起身,居高临下凝视暮夫人,神色肃然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暮夫人喊道,“帝君,您快同臣妇去暮雨城,牡丹仙子伊落人就在!”
苍帝当即袖袍一甩,大手一挥,“好,本尊现在就去暮雨城!倾时宛芍,走!”
苍帝不仅带上温倾时和宛芍,同时还把自己宫殿里的属官,叫上了一群。几十个人雷厉风行,浩浩荡荡,简直像是把宫殿搬空,全冲去暮雨城。
这阵势,这派头,宛芍觉得,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苍帝这是明显要收拾暮城主了,把所有人都带过去,摆明了要把暮城主堵在城里捉现行。
等到了暮雨城,好巧不巧,真捉了现行!
宛芍也没想到,能这么凑巧,苍帝的手下们竟是将暮城主和伊落,给直接捉奸在床!
这些手下们不禁发出哗然声,有反应快的,赶紧将大门堵住,不想让这不堪的一幕污了苍帝和温倾时的视听。
宛芍和温倾时正在房间外,温倾时第一时间抬起手,遮在宛芍的眼前,低声道:“别看。”
宛芍轻轻“嗯”了一声,被温倾时扶着,站到一边,由着苍帝的手下们将衣衫凌乱的暮城主和伊落拎出来。
苍帝面目已是万般冰冷,剑眉上席卷着狂涛般的怒意,斥责声砸到暮城主的头顶:“白日宣淫,还是跟上界的要犯,你好大的胆子!”
站在苍帝身后的暮夫人,此一刻心里别提有多解气。自己的丈夫衣冠不整,满脸纵欲中形成的红潮和汗水,胸口还有几个唇印,这些她居然都不在意了。只想着总算出了口恶气!他让她没法再享受暮雨城夫人的荣光和优渥生活,那他也别想当这个城主!
暮城主此刻脸色如酱菜,刚刚有多快活,这会儿就有多摇摇欲坠。
苍帝回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会突然来暮雨城,还带这么多人针对自己?暮城主浸淫.东方天阙多年的城府,此一刻根本派不上用场,整个颅腔几乎要爆炸,脸上的红潮也完全褪色,成了煞白。
猛地看见暮夫人躲在苍帝身后,暮城主一个激灵,知道自己是被妻子出卖了,顿时大怒,朝暮夫人扑去,“贱妇,原来是你!”
刚扑出去的身体,就被苍帝的手下们狠狠按住。暮夫人吓了一跳。暮城主被限制在原地,只能咬牙切齿地大骂暮夫人:“你这个贱妇!背叛夫主!桃夭说你这段时间和一个端茶倒水的下人走得近!怎么?是给我戴了绿帽子,怕被我发现,就引帝君来暮雨城抓我!”
暮夫人没想到暮城主全知道了,身体一颤,一边在心里骂桃夭,一边回击:“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你窝藏伊落,是不是还想着偷偷送她逃走?让这个害了我们儿子的女人逃脱罪责?你干出这些事就该承受报应!”
“贱妇,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心里还不是想着整倒我了,你就能和那个奸夫双宿双飞!”暮城主斥骂。
宛芍眼前,温倾时已经将手拿开。宛芍冷冷看着这互相攻讦的夫妻俩,是场精彩的戏,又看得人想冷笑。狗咬狗罢了,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暮城主还在挣扎着嗤道:“你以为我当不成暮雨城的城主,就能轮到你?也不看看你有什么资格!就是个空有年岁毫无功德作为的废物!没有了我,看你还能依靠谁!”
暮夫人被戳中痛脚,气得嘴唇狂猎抖动,一下子口不择言,说:“我就是再没有本事,也没干过危害东方天阙、危害暮雨城的事!不像你,暗中还干勾结魔域的勾当!”
勾结魔域。
一石惊起千层浪。
在场所有人脸色都瞬间变了。宛芍一下子就看见,温倾时脸上的笑意尽散,取而代之的是滂沱的冰寒。
而暮城主,没想到暮夫人会把这件事说出来,这一瞬暮城主整个傻了。
仿佛泰山崩在眼前,暮城主连反驳都忘了。而他这种反应,完全证明暮夫人说的是真话。
苍帝当即大吼:“给本尊说清楚!”
暮夫人话出口时就后悔了,自打七百年前那场大战后,未死绝的魔域,仍在暗中活动。而和他们勾结,在上界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她一时只图发泄,揭发了暮城主这一大罪,焉知苍帝雷霆震怒之下,不会连坐到她身上?
暮夫人简直进退维谷,在苍帝的威压下,只能硬着头皮,把暮城主这些年同魔域勾结的事,说了出来。不过因为暮城主很多事也都是瞒着她的,是以暮夫人说的也不是很详细。
然而就算如此,也足够让暮城主万劫不复。
多行不义必自毙,宛芍冷冷地想。
这时伊落忽然喊道:“帝君,帝君您要为我做主!”
所有人都看向伊落,她衣不蔽体,皮肤上全是青紫色的印子和未褪的红潮,有种花朵被凌虐后的狼狈和扭曲。
她口中喊着:“我被暮城主捉拿后,就被关在这里,被他日夜强迫!”一边爬向苍帝,去拽苍帝的衣摆,“帝君为我做主!”
苍帝看着伊落,眼中闪过深沉的厌恶,一道袖风将她挥开。
暮城主大惊,气得骂道:“明明是你勾引的我!勾引……对!你在我身上用了邪术吧!否则我怎么可能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窝藏你?!”
暮城主越想越不对劲,想着那时自己在伊落的面前,就像是被下降头一样,身体发热,欲望叫嚣,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催促他铤而走险占有伊落,然后他就抱着伊落滚在了床上。
现在想来,那根本不该是他做出来的事!
他根本不是个轻易会被美色所惑的人,几千年里,他也只有暮夫人和桃夭两个女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对伊伊落动欲,还冒着那么大的风险?!
“你肯定对我用了邪术!迷惑我,就为了不被我送去葬魂崖陪我儿江天!”暮城主悔不当初,他为什么就没有一早便甄别出这一点,怎么就中了这贱人的招?!
伊落死不承认:“我若是会这种邪术,为什么放着江天不用,而用在你身上?”
被苍帝打出去的伊落,捂着胸口咳嗽几声,凄厉道:“你关押我,强迫我,我的清白全都被你毁了!我一直守身如玉,都没有给江天,到头来却被你这个又老又丑的家伙给、给……”说着就大哭起来。
看伊落这情真意切的悲惨绝望模样,宛芍甚至感觉,分不清她是装的还是演的。不过宛芍也不关心这个了,这场闹剧也看得差不多了,她只需要看着暮城主和伊落的结局。
“哥哥,”看出宛芍的想法,温倾时笑着对苍帝道,“别在这些玩意儿身上浪费时间了,赶紧的吧,我还要带宛芍去喝好酒呢。”
一声“哥哥”,又惊得暮雨城所有人变色。特别是伊落,她怔愣地看着宛芍,恨得心里吐血。凭什么?宛芍得了花神大人的青睐还不够,还因为花神大人的关系,连苍帝也傍上了。怎么上天就只知道眷顾宛芍?
可伊落接下来听见的,只能是苍帝耐心告罄的宣判。
“把伊落送去葬魂崖,跟暮江天放在一处,永世不得出!”
“暮城主勾结魔域,罪无可恕,废了他的修为,扔到阴司冥界极寒之渊。别让他死,就让他永生永世都在黑暗寒冷中挣扎!”
温倾时杀人诛心,加上句:“你们送伊落去葬魂崖,也别忘了告诉暮江天,未婚妻替他伺候他爹,还即将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替他继承暮雨城,家里的一切,都不用暮少城主操心。”
宛芍看一眼温倾时,损还是他损,难怪在原书里,身为男主的暮江天顺风顺水所向披靡,却就是每每在温倾时这里吃瘪。
伊落更是吓得要崩溃,她不敢想,等她进了葬魂崖,再被暮江天知道自己和他爹滚上床,那等待着的她的会是什么。暮江天一定会永生永世每天折磨她的!
苍帝的手下们还是押着暮城主和伊落离开,然而暮城主却爆发了。
温倾时的这番话,对暮城主而言,歹毒至极!他被苍帝下令丢去阴司冥界的极寒之渊,已是彻底完了,修为也要被废,未来只能……不,没有未来了。他堂堂暮雨城的城主,一朝从天上掉到深渊,花神大人还如此恶毒地落井下石,去伤害他在葬魂崖的儿子!
还有他的这些女人,暮夫人、伊落……他风光的时候,这些女人就一个个把他当作天,享受他给的好处。结果他一失势,墙倒众人推,她们甚至把脏水全泼他身上!
暮城主眼睛逐渐猩红,当所有人都背叛他,既已无路可走,他也没必要再顾忌什么了!
第039章 芍药仙子(39)
下一刻, 暮城主陡然挣脱钳制。就和千秋台上暮江天穷途末路时,疯狂地引天雷化剑,攻向宛芍和温倾时一样, 此刻同样的事情,也降临在暮城主身上。
风云突变,乌云蔽日,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倾泻般地压迫下来。
乌云迅速卷作一个漩涡,暮城主从漩涡中,狠狠一下抽出一把巨剑, 却谁也没想到,他反手,先将剑刃刺穿伊落的身体!
暮夫人吓得惊叫出声。温倾时猛地握住宛芍的手, 生怕她被吓到。
在众人的哗然中,伊落震惊地看着自己胸口,怎么也没想到, 暮城主居然会第一个杀她!
暮城主这一招灌注了无数的法力和愤怒, 直接洞穿伊落的魂魄。伊落的胸口,连血都没能流出来, 就先扩展出一个空洞, 三魂七魄从空洞中飞出。
“呃……”伊落不甘心啊,可是, 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 像是一个被风吹过的沙丘,霎时破碎成颗粒。
魂飞魄散……宛芍看着这突发的一幕, 一边回握住温倾时的手,告诉他自己没事,一边在心中,止不住地慨然。
在书中,那个反派炮灰女配宛芍的死,便是被暮城主一剑正法。所以如今,自己解决了暮江天后,便努力地修炼提升,就是为了能正面对上暮城主。
就算如今的暮城主,并不曾对宛芍出手,但他的儿子暮江天对她的那些欺骗、残害,难道身为父亲的暮城主,就没有责任吗?
子不教父之过。
上梁不正下梁歪。
只是没想到,暮城主还是出剑了,可死在剑下的人,却是原本的女主伊落。
暮夫人看见伊落被捅死,只觉得脊背骤冷,下一个怕是自己!
暮夫人下意识就要逃。
然而暮城主挥动着巨剑,身体一转,朝着温倾时攻上来!
“宛芍退后。”保护宛芍已经成了温倾时潜意识的第一动作,他将宛芍朝身后推。
宛芍却沉下眼眸,这一刻的她,望着暮城主,潭底是宛若雪洗后的凛然。
“把他交给我,大人。”迎风而立,宛芍双手开始结印,三千青丝飞舞,广袖旖旎的线型中迸发出无尽的坚决。
菱唇轻启,向着扑杀而来的暮城主,念出温倾时教给她的,这个绝招的名字。
“万、花、动、千、山。”
刹那,万朵人一般大小的冰清芍药,铺开在整个暮雨城。天上、地下,花瓣成雪,万里锦绣,似是整个暮雨城都藏不住芍药花香。一时间,远处的雪月楼,连楼主素白门和她的两个徒弟司巧、瑰儿都被惊动,纷纷飞到高处,和其他许许多多的上界臣民一样,俱都朝这边望来。
温倾时、苍帝,还有苍帝那些得力的手下们,全都在这一刻飞身闪开,任暮城主一剑扑空,任宛芍在万花中无影无形地穿梭。
暮城主就和暮江天一样,剑势被化解,在这无数鲜花的大阵中,所有的锋利都如戳进了棉花,彻底失去了上风。
有那么片刻的时间,天地间仿佛万籁俱寂,就好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夕,一切都会陷入死寂。
倏忽!宛芍从一朵冰清芍药中钻出!
此时的她,距离暮城主,只有不到三尺的距离!
宛芍没有选择从背后偷袭。她可以这样做的,但没有。她就是要暮城主记住她的脸,记住她现身这一刻的紧张恐惧。
她要为书里的那个无辜惨死的宛芍,堂堂正正,向暮城主索回公道!
在软鞭刺穿暮城主胸腔的一刻,宛芍看到对方皲裂的瞳孔,和脸上震惊的表情。
她知道,暮城主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他根本没想到,小小的芍药仙子居然能打赢他!
暮城主震惊地倒下去,脸上的表情,竟和刚刚被他杀死的伊落,如出一辙。
有苍帝的手下,低声对温倾时和苍帝说:“宛芍仙子,好高的悟性,我等虚长她那么多年岁,自叹弗如。”
宛芍手腕一转,用软鞭缴了暮城主的剑。
倒下的暮城主,被苍帝的人牢牢钳制住,拖去阴司冥界。
这一次,暮城主再无反抗的力气,像个失去了支架的稻草人,很快就去远。
满城的冰清芍药随着这一切的结束,渐渐合拢,渐渐淡去。宛芍心中忽然就涌上无比的轻松和释然,终于,尘埃真正地落定,结束了,都结束了。
她忽然就觉得想哭,亦感到一种宛若新生的感觉,在身体里堆积,然后悄无声息地暴发。
头顶,乌云开始散开,阳光重新照落城池。
宛芍蓦然回首,温倾时就立在那里。一阙天光照下,笼罩于熹微天光中的他,向着宛芍温柔地笑开。
这一瞬,仿若整个天地都亮了。宛芍听见自己心里,花开刹那的声音。
花瓣声是柔软的,温暖的,沾着一点滚烫,就像温倾时干燥炽热的手那样。
数月前,她请求温倾时,给她些时间,她要好好想想两个人的关系。她要诚实地探寻自己的心,能不能接受这份感情。
现在,宛芍想,她知道答案了。
那种焕然一新,整个身体沐浴着温暖和希望的感觉,让她的心念再清晰不过,也再坚定不过。
宛芍回以温倾时,一样的笑容。
然后,就在旁人的惊叹声中,飞身而起,扑向温倾时。
“宛芍……”温倾时有些惊讶,薄唇微微张着,却稳稳地接住了她。
宛芍双手环抱温倾时的腰,贴在他胸口,仰脸朝他笑。喜悦、感动、珍视、爱意……她将一切都绽开在这个笑容里。
温倾时读懂了宛芍,四目相对,笑意更深。他贴到宛芍耳边,低哑的嗓音里满是得偿所愿的喜悦和呵护备至的温情:“唔,宛芍,我真开心。”
被拖远的暮城主,本因为被宛芍重伤,已经无力地不动弹了,可突然他看见了桃夭。
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桃夭一时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和暮夫人不同,她并不知道伊落的身份,只埋怨这个藏头露尾的女人既恶心又矫情。
桃夭只知道,她肚子里有金疙瘩,她会生下暮雨城的继承人,成为暮雨城真正的女主人。她一门心思地盯着自己的婚礼筹备。
直到刚刚,躲在远处的桃夭,看到了这一切,才猛地明白暮城主都背着她干了些什么!更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靠山了!
暮城主视线紧紧锁住桃夭的肚子,他又找回力气,拼命地吼道:“把孩子生下来!桃夭,你一定要把我的儿子生下来!”
他自己是不成了,可怎么甘心自己经营几千年的暮雨城就这样旁落?!暮雨城的继承者只能是他的儿子!
“桃夭,我把暮雨城留给咱们的儿子,以后靠你了!”
桃夭听了这话,差点没厥过去,只觉得暮城主怕不是魔怔了,难道苍帝废了他,还会把暮雨城给他儿子?别说小孩都还没出生,就算出生了,整个东方天阙人才济济,有的是人选替苍帝经营治理暮雨城,哪怕轮到暮夫人,都不会轮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这暮城主真是一手遮天惯了,真以为自己当了几千年的城主,这座城就是他的私产吗?他自己还不是被苍帝这般轻而易举地处置了!
现在好了,暮城主这一倒,她桃夭唯一的靠山没了。让她生养孩子,那谁给她提供衣食和资源?还有暮夫人,能放过她吗?
桃夭绝望地发现,自己已成孤家寡人。这暮雨城她是不能再待了,肚子里这孩子也从金疙瘩变成会拖累她的东西,那就不能留了!
于是桃夭手起刀落,带着灵力的一掌拍在自己小腹上,竟是当着暮城主的面,将腹中胎儿打掉了。
暮城主万万没想到会如此,先是怔住,紧接着一股黑气冲上头顶,“噗”地喷出一口血,气晕了过去。
桃夭赶紧溜之大吉。
温倾时和宛芍远远的将这边发生的事尽收眼底。
宛芍仍倚在温倾时的怀中,望着他时,目光含着情意,而看桃夭和暮城主时,却冷的不带温度。
这时苍帝的一名手下询问温倾时:“青帝大人,伊落仙子既已魂飞魄散,我们是否要将她的残魂送去葬魂崖,还用告知暮江天吗?”
温倾时想都不用想,笑吟吟道:“当然,他们怎能不天长地久地在一起。一定要让暮江天知道,自家的这些精彩事。”
苍帝像看妖怪一样,看了眼温倾时,好笑地冷哼了声。
温倾时又说:“至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被打掉,这事就不用告诉他了。”
手下们抽一抽嘴角,心里都感叹真是惹谁都别惹青帝大人,这人真是长得有多好看,对敌人就有多损。他们纷纷拱手,“是。”
现在还剩下暮夫人。
看到暮城主遭报应,桃夭也知趣地堕胎逃走,暮夫人止不住地得意,总算出了口恶气!
只是,看苍帝这样霸道宣判,看温倾时这样杀人诛心,暮夫人又感觉脊背有点发凉。
暮夫人本想着,扳倒暮城主后,暮雨城就是她和小情人的了,届时再收拾桃夭易如反掌。然而现在,她却感到事态的发展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苍帝和温倾时,怎么可能是她能利用的人呢?就比如现在,暮夫人接触到兄弟二人看过来的目光,顿时就腿一软,头皮发麻,根本不敢张口请求苍帝把暮雨城给自己打理。
但就在这时,暮夫人看见她的小情人来了。
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带着飞扬的笑意,行云流水般飞到她面前。暮夫人看着这一幕,忽然又觉得,哪怕她得不到暮雨城也没什么,她得到了自由和爱情啊!
暮夫人急急忙忙去拉情人的手,他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我终于能和你在一起,我们以后能一直幸福的!”暮夫人满怀期待地说。
可令她不解的是,这个她爱的男人,却轻轻拂开她的手,说:“夫人,可惜您的期望要落空了,您没法和我在一起的。”
暮夫人愣住了:“你说什……”
话还没说完,突然,男人的身影就消失,变成了一朵妃色的花瓣!
暮夫人大惊,视线顺着飞舞的花瓣,只见花瓣竟是飞到温倾时指尖,绕着他手指转了一圈,最后服服帖帖地被收入他的袖子。
暮夫人五雷轰顶,颤抖地指向温倾时,“你……你……”
她嗫嚅着嘴唇,颤抖得越发厉害,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吗?她被算计了!花神大人算计了她!
这个在她被暮城主囚禁后,就跑来关心她的“下人”,这个帮着她逃出禁闭,怂恿她去苍帝那里告密的男人,只是花神大人拿一朵花瓣变的!
所以不是她利用苍帝扳倒暮城主和伊落桃夭,而是花神大人给他们所有人都设了套,让他们狗咬狗,自己把自己玩死。
暮夫人这才绝望地反应过来,暮雨城里发生的事,花神大人根本全都知道。他不过是拉着苍帝,把他们一家人当场戏看!
暮夫人傻傻地笑出声来,她笑自己,明明是暮雨城的夫人,如今儿子废了,丈夫也废了,陪嫁的桃夭跑路,自以为真爱的男人也不过是一片花瓣。一手好牌怎么就打成这样……
陡然她抬起眼,怨恨地望向温倾时:“花神大人,您这样戏弄臣妇,欺骗一个女人的感情,您不觉得愧疚吗?”
温倾时不以为然地勾勾唇,“欺骗你的感情?我这花瓣变作的人,可没勾引你吧。我只是让他给你端茶送水,鼓励你抗争,是你自己耐不住寂寞,把人给推倒的。”
暮夫人顿时哑口无言,温倾时不说,她还能自欺欺人地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立场,然而温倾时一揭穿,她便感到阵阵心虚。因为的确是她想要寻求身心的慰藉,主动倒进这个下人怀里勾着人家的。
“可是您为什么不让他推开我?为什么还把他变化得那么英俊温柔?”
温倾时冷笑着道:“所以,因为对方英俊温柔,你勾引他就是天经地义咯?”
“我——”
“我为什么要让他推开你?难道我掐一朵花瓣丢出去前,还要特意加一道贞洁烈男的法术么?”温倾时眼角一凌,毫不留情地掷出实质。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若真道心坚定,谁又能奈你何?便是我掐一百朵花瓣丢进暮雨城,也是徒劳。”
温倾时又凉凉地道:“不过你到底不像你丈夫那样罪大恶极,被那个人渣伤害,也是不幸。你就自己收拾东西,离开暮雨城吧。以后好好修炼,稳定道心,省得对不起因你无底线的溺爱而毁了一生的儿子。”
暮夫人再无争辩,无力地滑落在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虽然她的荣华她的地位她的爱情,什么都没有了,但她也失去了束缚,彻底自由了。
第040章 芍药仙子(完)
暮城主夫妇一夕之间倒台, 暮雨城更换城主的事,很快传遍整个上界。
被苍帝任命的新城主,是原雪月楼楼主素白门。
素白门没想到, 自己一个时辰前,还在雪月楼最高处远望暮雨城的异动;一个时辰后,就有东方天阙的传令官来找她, 让她去苍帝面前接受任命。
素白门久经风霜,自然是从容淡定的,不过她的两个徒弟,司巧和瑰儿,便全程都觉得梦幻了。
她两个随着素白门离开雪月楼, 入住暮雨城。接着就有不少人上门,向素白门道贺。瑰儿和司巧作为素白门的嫡传弟子,忙着接待客人们。如此数日下来, 更觉得世事神奇了。
再接着,一件更令两人惊喜的事,传入耳中。
花神大人要迎娶宛芍为妻, 聘礼已经堆满椒花小筑了!
真的是“堆满”。
满到宛芍简直没有落脚的地方。
宛芍从没想过, 自己的椒花小筑里能出现这么多的东西。
她让温倾时别送了,反正最后她都要当成嫁妆带回花神宫的。但这方面谁能说得动温倾时?
他这人, 宛芍明白的, 但凡认准一件事,认准一个人, 便要拿出自己的全部,豁尽自己的一切。
宛芍仔细看过, 他送来的每一样聘礼。
有温倾时从北原雪妖一族那里获得的,族中至宝“雪魄珠”。戴一颗在身上, 即使是身处炎炎夏日或是火山岩浆,依旧凉爽舒适。
一件用柔软花瓣编织的广袖流仙裙,冰凉丝滑,整件衣服几乎没有重量,像是一团云絮,却蕴含清透至纯的灵力。
宛芍拿到时,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的,只因她看出了,编织出这条衣裙的花瓣是怀梦花。这无疑说明,这是温倾时用自己的元神,只为给宛芍织就一件精美的宝衣。
还有各色的酒,都是她喜欢的。其中最让宛芍动容的,是一坛杏花酒。酒神景阮的童子上门来祝贺宛芍时,私下里告诉她,这坛杏花酒是温倾时七八年前酿下的,就埋在景阮的那片杏花林下。彼时,温倾时就说,待日后找到那位救了自己的人间小妖,便要将这坛酒赠给她。
七百年悠悠,时过境迁,可宛芍知道,这坛和别的礼物比起来看似普通的杏花酒,却是将温倾时七百年的思念一滴一滴地发酵,直至浓醇到再也化不开。
而今日,他终于能送出这坛酒。七百年呕心沥血的执着,在宛芍的面前,得到了归宿。
随温倾时而来的几位正神,都穿着鲜艳喜庆的衣服,笑眯眯看着温倾时下聘的场景,口中说着恭喜祝福的话。
青帝的个性,他们都是知道的,待不顺眼的人有多犀利,待珍惜的人便有多赤诚。执着、温柔、热烈,不遗余力。而宛芍……她在杭城的表现,正神们都知道,便都觉得,她亦值得温倾时这样珍而重之的对待。
这个叫宛芍的女子,不是小小的芍药仙子,而是一颗拥有无上之美的珍珠。她和温倾时一样,为自己认定的人和事,无所保留,碧血丹心。
见温倾时还在忙里忙外,宛芍眼眶不禁有些发热。待她领着椒花小筑附近的花草童子们,将聘礼都放置好,宛芍满心情思,也不管还有这么多外人在这里了,她走向温倾时,握住他的手,依依看他。
这样主动的动作,和她如花朵般纯粹的眼神,让温倾时心情更好,心里热热的,问她:“怎么了?”
“谢谢您……还有,您辛苦了。”宛芍说。她的声音,像露珠滴在温倾时心上。
而接着,宛芍忽然踮起脚尖,倾身,在温倾时侧脸上迅速地亲了一下。
收回身子,宛芍抬手拢了下发丝,似是有点点局促地借着这个动作,掩盖发烫的耳垂,她朝这一瞬有些愣住的温倾时莞尔一笑:“出嫁那日,您早些来接我。”
温倾时的心顿时像炸开烟花一样,滚烫而激动。无数心绪冲刷着心壁,他要费好大劲才能稳住自己,展臂将宛芍往怀里一捞,朝她耳洞里愉悦地轻呵:“好。”
宛芍身子一颤,耳垂更红了。
温倾时离开后,瑰儿和司巧来到椒花小筑,陪伴宛芍。
在宛芍待嫁的时间里,瑰儿和司巧都会在这里陪伴她。还有萱草仙子、红梅仙子这些人,都时不时地过来,陪着宛芍一起聊天、玩玩游戏,一同达旦畅饮。
其实待嫁的日子只有三天,概因温倾时迫不及待要把宛芍娶进花神宫。这三天,宛芍有大家的陪伴,过起来还算快。她发现,自己心里也是盼着出嫁日子到来的。瞧着自己这雀跃跳动的心,宛芍既甜蜜又无奈,不知不觉,她竟也这般在意温倾时、这般思念他了。
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宛芍告别众仙子,椒花小筑只剩她一个人。
这将是她在这住了两百年的小筑里,最后的一晚上了。
不由地感慨万千。
独自立在屋中,看着到处悬挂的红绸、张贴的喜字,和堆积成山的聘礼。一切都昭示着这门婚事的盛大,和洋洋洒洒的喜意。
宛芍不能不想到上回她要出嫁时,也是这样喜庆的房间和满眼的红色。
那时,她觉醒原书,愤怒、惊异、悲伤、惶惶不安。
今日,同样的场景,心里却满是柔情蜜意和对未来的憧憬。这样细腻而磅礴的情潮,就如滚滚海浪,将残留在沙滩的昔日光景,尽数褪去颜色、磨灭,留下来的,便只有满腔的幸福,和满怀的希望。
宛芍心里突然涌上些感激,她感激起让她觉醒原书内容的老天爷。
这个世界究竟是否只是一本书,都不重要了。至少,对她和温倾时来说,一切都是真实的鲜活的,这就够了。
这晚,宛芍做了一个梦。
梦里排山倒海的文字冲上她的心头,渐渐地变成一幅幅画面。
这是……原书后半部分的内容。
书里的她被毁容,被变成狗尾巴草,没有人再认识她。司巧也死了,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宛芍是那样的愤怒,摧心剖肝,沥沥鲜血。她不求当上神侍了,什么都不求了。她只要暮江天和伊落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只要能为自己和司巧讨回公道!她只要司巧不能白死!只要如此就好!
可她终究还是被暮城主,以“清理门户”的理由,一剑正法。
暮城主说,这个狗尾巴草仙子,是他暮雨城的臣民。自己身为暮雨城城主,有责任清除下辖的败类。
她死了,死在了神侍选拔结束的那日。
然而伊落也没能成为神侍。
只是在蟾蜍精卢刺史的杭城第一美人大赛上拔得头筹,就以为自己会被温倾时认可,怎么可能呢?甚至还遭到温倾时的训斥,和帝子、众多神祗的鄙夷。
宛芍的残魂飘荡到云层,看见了这一切。这一刻她是多么的解气,多么的想要大笑出声。
可是,自己却只是一缕残魂,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睡梦中的宛芍,震彻心脾。
温倾时终还是找到了她。
哪怕她毁去容貌,真身也变成狗尾巴草,哪怕她已经身死道消,他还是找到了她。
宛芍无法忘记梦里,温倾时获悉一切时的表情。
愧悔、痛苦、不甘……痛彻心脾。
仿佛他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碎成一地带着尖刺的死灰,稍微碰一下都会刺得自己鲜血淋漓。
宛芍看着他携天雷之势,杀到暮雨城,不顾帝子的阻拦,当场处决了暮江天;看着他将暮城主强硬地丢进葬魂崖,将暮夫人逐出东方天阙;看着他打散伊落一身修为,将她流放到北方的冰原,受尽漫长冰雪之苦。
亦看着他疯了般地收集她的残魂,在花神宫中筑坛,剜自己的心头肉、滴心头血为祭,施法为她重铸还魂。
令死者复生,大逆不道。
无数天谴的雷霆,落在花神宫,他全都咬牙扛下来。那段时间的花神宫,就如地狱,无人敢踏足。
宛芍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看着温倾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在即将耗干他自己时,成功复生了她。
随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司巧,温倾时一并招回了司巧的魂。只因他知道,如果司巧不能复生,宛芍会愧疚一辈子,他不能让宛芍背负这种折磨,他一个人被折磨就够了。
眼泪决堤,打湿了枕头。
宛芍悠悠醒转,满眼的红色反衬着梦里的雷电交加,她惘然地啜泣着,看着从窗外射进来的金色的晨光。
敲门声响起,门外是瑰儿的声音:“宛芍,醒了吗?该起来梳妆了。”
接着是司巧的惊呼:“哎呀!花神大人来这么早……宛芍,花神大人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你了,他说不着急。”
“温倾时……”宛芍喃喃,她定下心神,抬手擦去眼泪,亦擦去了残留在眼角的怅然。
“来了!”破涕为笑,宛芍起身披衣,去给瑰儿和司巧开门。
透过花窗,她看见了院中的温倾时。她那日说让他今日早些来,他便破晓就来了。
感应到宛芍在看他,温倾时冲她一笑,那样的张扬而快乐。一身如骄阳般鲜红的喜袍,灼着宛芍的心。
司巧和瑰儿为宛芍穿上嫁衣,扶她到梳妆台前,为她绾发。
宛芍回思着梦境,忽然想起,在梦醒刹那,她好像看到了那本书作者的名字。
叫“蕴儿”。
她没有再想下去。
终于,梳妆完毕的宛芍,被瑰儿和司巧扶着,踏出门槛。
看着向自己迎来的温倾时,宛芍笑着将自己的手,递向他。
阳光如金屑,洒在两个人的肩膀上,镀出圈圈轮廓。
她的人生,她的幸福,才刚刚开始。
***
残垣。
断壁。
无穷无尽的残垣断壁。
永远走不出的结界和迷宫。
苍凉,枯槁,度日如年。
白昼之中,阳光照耀下的地狱。
葬魂崖。
就是这里。
这里就是葬魂崖。
这里关押着经由上界审判过的、最最罪大恶极的罪人。
这里没有花,没有树,没有生气,没有温度。明明有不少罪人,却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好像有的只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好像连称它们为“行尸走肉”都是赋予了生命力和希望。
这里除却绝望和虚无,什么都没有。
一袭红衣的女子,正静静坐在一片废墟中。她的裙子像一朵被血打湿的红莲,铺在干涸的焦土上。她的头发像一段冰冷的月光,垂落在身后的空寂中。
她仰着头,望着天空,优美的颈子始终维持这样的弧度,许久许久。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
阳光将她身边的一把枯骨伞,于地上折射出蛛网般的阴影。时间将那阴影,缓缓变换了方位。
头顶的这片碧海晴空啊,她想,明明看起来是那么近,那么触手可及,明明轻轻一跃就可以飞上去,可却是这里的人怎样也无法抵达的所在。
她也一样。
身后,又传来那对男女互相辱骂扭打的声音,满是戾气,不堪入耳。
女子低下头,嘴角噙着疏离的笑,回过头,看向那对男女。
那对男女是前后脚被送来葬魂崖的,其中女人已是一团残魂,男人是东方天阙原暮雨城城主的独子,和自己从前一样呢,都是不错的出身,却落到这步田地。
大家,都是活该吧。
那对男女,自从在这里碰面,每日都是这般,互相谩骂,撕打,无休无止。
这么看,似乎他们的到来,为葬魂崖还添了一点热闹呢。
当然,女子想,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吵不动,打不动,渐渐就再没有声音,变成和这里的人一样的行尸走肉。
毕竟,大家刚来的时候,也都是他们这样的啊。
女子就那么疏离地微笑着,远远看着暮江天和伊落的撕打,看着暮江天的脸上被伊落抓出一道道伤疤,看着伊落的魂体被暮江天抓得千疮百孔。
看着他们从远吵到近,又看着他们从近到远,消失在葬魂崖看不见的迷宫中。
而她,始终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坐姿,做个无比合格的看客。
许久许久后,她才收回目光。毕竟,今日的戏已经散场了。
她看向身边的枯骨伞,伸出一截细白的手指,落在一根伞骨上,沿着伞骨缓缓滑动。
随着她的手指滑过伞骨,伞骨上竟生出片片朱红色的羽毛……
此刻,遥远的东方天阙,正在举办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张扬而浪漫的花神大人,正携着他风流尽天下的新婚妻子,拜天地,接受来自无数上界神明的恭喜祝福。
当那对新人拜过堂,双双直起身,双手交握……女子的骨伞,恰好覆盖上四分之一的朱红羽毛。
女子收起骨伞,抱着伞起身,望一眼遥远的东方,转过身,踱向葬魂崖的深处。血红色的画裙拖在她的身后,像是一片隐入苍茫的花瓣,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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