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郁感觉坠入了地狱。
是深不见底的无间地狱,在一片虚无中一直下坠,拉扯着身体各处,带来绵长的痛楚。耳鸣不止,时光不休,他在意识浅薄间下沉,感觉自己似乎走向了消亡。
他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飘散,直到一股带着冷意的馥郁香味来到身边,用冷冽的温和触感覆在他燥热无比的身体上。来自黑暗的禁锢终于松动,耳鸣迟缓消散,然后他听见了响彻在耳畔的雨声。
微光刺破黑暗,他愕然睁眼。
房间里的窗户是半开着的,冷风打在玻璃上,好像带进了微雨,时不时洒在身侧,身上好像湿了,又好像没湿。
入目是一片狼藉的昏暗房间,很多衣服凌乱地铺在地毯上,房间门被踢坏了,挂在那里一晃一晃的,丹郁反应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正以一个很诡异的姿势扑在一个人的怀里。
这个人坐靠在墙角轻轻拥抱着他,一只手放在他的腰侧,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背,而他也回抱着这个人,跨坐在这个人的身上。浓郁的熟悉香味,让他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原来并没有下雨,水声是来自远处的喷泉。
来自外面的灯光透进来,有那么一刻,他以为那是月光。
他的眼神还有些木讷,抬起眼愣愣地打量眼前人的脸。余悸的脸色很苍白,垂下的眼无声而淡漠,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盯着他,好像看了他很久,久到他都抬起眼回望了,可这个人还是没发现。
余悸的眉眼有挥之不去的倦意,丹郁缓慢回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余悸还是那样盯着他看。
在静谧的夜色里,余悸很轻地眨了下眼,说:“你当初要是没拒绝我,就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了。”
拒绝……什么?
丹郁迟缓地回想着,后知后觉地想,余悸说的是……当初一开始拒绝当助理的事吗?
难道……余悸让自己当助理,起因是因为这个吗?
是啊,余悸是指挥官,以后会更加频繁去往不同的哨塔,这次是九天,下次可能是半个月,再下次可能是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更久。
后遗症使得他对余悸的信息素过于依赖,不像别的omega可以继续使用抑制剂,自然不能接受长时间的分离,但如果当余悸的助理,就能名正言顺跟余悸待在一起。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丹郁难以忽视这一瞬间的慌乱。
两人保持着相拥的姿势,谁也没有移开手或是离开的打算,余悸就这样阖上眼睑,说出来的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低:“我睡一会,等醒来的时候我要看到……”
话还没能说完,抚在丹郁后背上的手就垂落了下去。
余悸真的累极了。
丹郁静静听着,有些不太确信,那个呢喃着没能完全发出的音节,是不是一个“你”字……
醒来时,余悸想看到他。
是这样吗?
丹郁觉得自己越来越奇怪了。
但他也知道,这很有可能是终身标记带来的错觉,omega对alpha的依赖,还远不止此。
余悸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不确定究竟睡了多久,通过通讯器上的时间来看,他可能睡了一天半。遍地的衣服已经被收拾好了,门却还挂在那里,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余悸起床倒了杯水,余光瞥见沙发上有个人影,微微一顿:“你怎么还在这里?”
按理说这个时间点,丹郁该在军事学院。
丹郁面前摆着一盘饼干,弄碎了一半却没有吃,手里还捏着一块,看着像是在跟饼干较劲,丹郁的眼底还有抹挥之不去的幽怨,转过头来时被余悸捕捉了个清楚。丹郁说:“你说醒来要见到我,那我哪敢走,谁知道你醒来见不到我又会做出些什么事出来?”
余悸仰头喝了杯水,露出个淡笑:“我没说过。”
丹郁却很笃定:“你说过。”
余悸把头发拂到身后,走过去坐在丹郁的身侧,抱臂看他:“我以为我说的是,醒来时我要看到房间被打扫干净了。”
丹郁瞪了他一眼。
余悸不以为意:“你知道的,我看不得脏东西。”
说着,余悸往后一靠,开始解衣服扣子,丹郁的余光扫到了这一幕,几乎是下意识的,猛地站了起来:“那我去学校了。”
余悸没有看他:“你随意。”
深长的走廊还是那样,一眼望不到尽头,身后传来流淌沐浴的水声,丹郁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中缓下脚步,最后停下步伐,转身往回走。
隔着一道门,氤氲雾气从门缝往外挤,丹郁看着溢出的雾气,嘴唇抿了又抿,说:“余悸,你晚上有空吗?”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一瞬,余悸的声音跟雾气伴在一起,从门缝里溢出:“怎么了?”
丹郁深呼吸了一下:“晚上,我在白塔等你,一起吃个晚饭吧。”
不等余悸回应,丹郁转身就走。浴室里的水声重新响起,余悸别过眼,嘴角难以控制地勾起一抹弧度,深邃的眸光显得更加幽深了些,自言自语般回道:“好啊。”
温柔与真诚在他这里也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仅仅只是用来当做捕食的陷阱。
白月光得继续往后稍稍了,否则,会惹小玫瑰不高兴的。
看看现在,小玫瑰是不是已经不那么恨他了呢?
从醒过来开始,脑中就断断续续淌过一阵阵电流声,这声音来得诡异,起先余悸以为是周围的什么声音,后来发现不是,是只出现在脑子里的声音。
朦胧中似与损耗了过多的精神力有关。
抑或者是……
系统。
是出了什么事,让系统频繁尝试接入,要通知他些什么吗?
抱着这样的疑惑,余悸走进了军部派来接他的星船,抵达目的地之后,看到的是暗灰色的建筑。倒是奇事了,军部竟然会来禁闭区开会。
主持会议的是指挥处的文员,肩膀上站着那只之前被他吓得缩脖子的鹰,余悸垂眸看了眼他胸前的名牌,看的时候他正好抬手点通讯器,把名字给挡住了。
很好。
余悸微笑着走过去,跟会议桌旁的博士对视了一眼,参会的人有十余个,余悸大多不认识,指挥处的其他指挥官远在其他人类基地,只有两名指挥官线上参会。
白色监狱没有受袭,可是却逃了一个要犯,那人以前是个alpha向导,看来这是要追究责任了。
余悸耸耸肩:“我什么也不知道。”
罪犯离开基地的时候避开了有士兵的地方,没有目击者,能看到现场情景的,只有余悸一个人。可监控会把一切都记录下来,包括画面和声音。
文员为大家说明了一下哨塔的基础情况,军部的人是知道这些的,所以文员是在给禁闭区以及其他部门的人讲解。在他说完之后,在座就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是姓伊的那位少校,他将目光移向了余悸,话里的意思暗示意味十足:“余悸上校,对此您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余悸的坐姿并不标准,甚至有些散漫,手随意搭在会议桌上,指尖轻点了两下桌面,却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指挥处的事情,可轮不到军部随便一个人就能管。
对此,指挥处依旧是稳定发挥,伊少校的问责刚结束,线上通讯的指挥处图标就亮了起来:“余悸上校刚才已经说了不知道,你没听见吗?”
在哨塔指挥也要腾出时间来参会的指挥官,言语上总是有些合理的轻蔑,不奇怪。
伊少校蹙了蹙眉,把态度放得恭敬了些,说道:“哨塔的监控几乎都正常运行,偏偏就白色监狱那一路被破坏掉了,而且哨塔内的也被破坏了,可控制室里一直只有余悸上校一个人。”
这是说余悸跟罪犯里应外合,是余悸刻意放走了罪犯的意思。
余悸单手撑起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伊少校。
却在所有人的视觉盲区里,点开通讯器,给遏兰衡发了条消息过去:“连个伊氏家族都搞不定,遏兰家族的产业还是归我管算了。”
发完后,才对着伊少校微微一笑:“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伊少校的指控什么都代表不了,一个危机等级b级的地方,整座人类基地都差点没了,而哨塔只是损坏了一个无法修复数据的监控而已。
眼看余悸起身就要走,主持会议的文员连忙说道:“上校,您别误会,监控不监控的,只是底下人的一些臆测而已,您既然说了您不知道,那就跟您无关。当然,这也不是此次会议的重点。”
他继续恭敬地说道:“召开这场会议,主要是为了讨论您违背禁令,在哨塔使用精神力操控士兵的事。”
此话一出,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余悸放下正欲提起的步伐,侧过头冲他看过去,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复又坐了下去,说道:“诋毁我的后果,想必大家都心里有数。那么,说说看。”
比起余悸的随性,指挥处的其他指挥官脾气显然没这么好,当即就忍不住插话了:“就因为他守住了一个危机等级为b级的基地,完成了一件对你们这种平庸之辈而言不可能完成的事,就笃定他操控了士兵吗?他的攻击能力是何等恐怖如斯,你们大概是还不知道,博士不是就在这里吗?没人比博士更知道了吧?”
博士抬手推了下眼镜,不知道为什么,却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打破僵持场面的还是伊少校,伊少校轻咳一声,站起身来,说:“哨塔危机解除后,我们救回了一个差点死掉的哨兵,他运气很好,没有被毒素侵蚀,但是受了重伤,现在还在重症室昏迷不醒。”
余悸微不可见地敛了下眸光。
然后伊少校继续说道:“但他昏迷之前,曾跟我控诉他被操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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