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白塔的人已经见识过余悸的厮杀能力与指挥能力, 对于这位已经通过考察期指挥官,即使他的脸上总带着看似亲和的笑,也无人再敢直视。
丹郁跟在余悸的身后, 一起走进白塔, 走进指挥处。一路上,似乎是提前感知到了来自Alpha向导的威压, 远远的,其他人就会自动低头, 退离。
没有人敢窥视这位指挥官一眼。
这就是余悸会带丹郁来白塔的原因。丹郁路过那些人时,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在进到电梯后,问余悸:“如果你牵着我的手,他们是不是也不会知道?”
是出于好奇,所以这样问了一下,问完后丹郁才意识到这话问得奇怪。
好像他很想试试看一样。
好在余悸并没有理他, 把他带到训练室就自行离开了, 留他一个人在里面。丹郁看着这个久未碰过的操控屏幕,在上面随手点了几下后, 开始向四周张望起来。
最终, 视线定格在身后闪着红色光点的微型小孔上,透过那里, 他似乎看到了些什么,然后笑了起来,露出标准的好看微笑,还招了招手。
紧接着, 红色光点停止了闪耀。
丹郁耸了耸肩,回头继续点起了操控屏。
余悸随手关掉监控画面, 指尖在桌上有频率地轻敲着。
他的四周飞速浮动着信息流,面前的投影里跳出两条消息。
一条由指挥处群发出来,是他军衔晋升的公示。
另一条是遏兰衡发过来,告知他原沐生的情况。
原沐生重新分化成功了,不仅成了S级向导,还是偏支援系的。是Omega向导这个群体相对完美的分化者。
遏兰衡的意思是,以后不太好动伊氏家族了。
很快,原沐生会破格提前毕业,进入军部,只要多支援解决几场危机,军衔往上升一升,那以后对于如何处理陷入危机的人类基地,原沐生就有了一定的自主权。
换句话说,如果某个人类基地有伊氏家族的基业,当那个基地遭受危机,原沐生可以第一时间赶过去,就算他无法解决,他也有本事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一直拖到指挥官到来。
可怜的白月光,就这么成为了伊氏家族的工具。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原沐生也确实成为了伊氏家族的希望,看来那群老顽固要承认原沐生这个旁得不能再旁系的继承人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白月光怕是已经开始不待见他了。
联姻这种馊主意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那群老顽固恨遏兰家族恨得都快入土了,绝对不可能同意这种荒唐的提议,那又是谁在那里搬弄是非?
余悸停下指尖轻敲的动作。
他想到了一个人。
伊棠。
点开通讯器,“遏兰衡,伊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对面沉默了一下,只说道:“不用在意她。”
余悸奇怪地看了通讯器一眼,“为什么?”
“试剂的成功率不高,她以为原沐生会分化失败,”遏兰衡的语气里似有一抹无奈,“但有关试剂的赌注,她好像总是输得惨不忍睹。”
余悸随手划过面前的投影,监控画面重新打开,画面里是丹郁单薄的背影。眉眼下压,出声:“别打哑谜。”
遏兰衡想了想,说:“那我从头跟你解释。她的父母原本是伊氏家族的掌权人,而且都隶属军部,但是后来旁支出了个Alpha向导,正是那个臭名昭著的罪犯,那人提出要当伊氏家族掌权者,结果当然是遭到了拒绝。再后来,他违背指令,让军方损失了一半的哨向士兵,死去的人里,就有伊棠的父母。但这件事情,最后在伊氏家族那群老顽固看来,完全是她父母的错,他们认为,如果当时同意了,就不会是这样了。她想过要拿回家族的掌控权,可依靠禁闭区提供的分化试剂,她只分化成了一个最低等级的向导。于是她赌了一把,可她赌输了。”
“就因为这样吗?”
“当然不止,”遏兰衡继续说道:“她有个爱人,是个Beta,那个人因为身体素质符合禁闭区的挑选,于是重新进行了ABO分化,最终分化成了Alpha。为了她,那个人使用了不合规的试剂,最终死掉了。”
“……”
“输了两次了。”余悸的指尖在画面中的丹郁身上描摹,“她的赌运很差。”
“算是吧,原沐生是她输的第三次,她最近有点颓废了。总的来说,她对如今的伊氏家族是不忠诚的。”
余悸笑了一笑:“你倒是挺关注她。”
“不是关注,是她捏着我的把柄。”
“什么把柄?”
“对了,有句话我想还给你,”遏兰衡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了许多,“那就是,我劝你少管我的事。”
余悸笑了,随手关掉通讯器,其实他也懒得管。
一通交谈下来,他都快忘了打通讯过去问遏兰衡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因为伊棠碍了他的事。
不过问题也不大。
终于回过神来,看到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重新打开的监控,以及这只抚在虚幻身影上的手,他脸上的表情就黯淡了下来。
移开目光,看向落地窗外,墨蓝色的眼睛逐渐失去焦距,流动的信息流映在眼睛里星光点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来到几个小时之后。
处于使用状态的训练室骤然开启,丹郁被迫中止训练,他收回精神力,看到余悸站在门口,脸上没有带着惯有的微笑,表情有些冷。丹郁问:“你来干什么?”
余悸看着他,似乎在打量,片刻后才开口,语气索然:“带你去吃饭。”
午餐被送到了指挥室,丹郁埋着头吃饭,碗里的肉还没吃完,新的肉又被放了进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余悸总执着于跟他玩这样的投喂游戏,但他知道他现在不用忍了,他抬起脸,凶巴巴地盯着余悸看,然后也开始往余悸的碗里夹菜夹肉,放得满满当当。
余悸垂下眼,后知后觉,漫不经心。
“有点多。”
丹郁冷哼一声:“没你给我的多。”
两个人都觉得十分索然的一顿午饭,却耗费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下午丹郁准备继续去训练室,余悸却说:“指挥室都来了,总不能白来。”
丹郁还没懂他什么意思,就被拉到了信息屏中间的座椅上,两人各坐一半,结结实实地挤在一起。余悸身体前倾,抬手放在桌上,单手撑脸,侧着身体看他:“待办有点多,辛苦你了。”
丹郁恼羞成怒,可他也知道,如果不帮余悸做点事,余悸是不会让他去训练室继续训练的,于是还是当起了苦力。
可他越想越觉得烦躁,停下手,刚准备说点什么,就看见余悸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注视着这张陷入沉睡的脸,眼里有一瞬的茫然,慢慢的,茫然淡化,变成了某种决心。
余悸只睡了不到半小时就睁开了眼睛,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丹郁处理的待办和发送记录。他看起来一副很谨慎的样子,可看着像是在检查,其实漫不经心,划动屏幕时,大部分时候眼睛都是望着窗外的。
等到大致看完了,又让丹郁接着处理。
一整天下来,除了上午让丹郁去了训练室,其他时间丹郁都被迫陪他待在了指挥室,最后摸着夜色,很晚才回到别墅。
对久未出门的丹郁而言,这一天应该还是挺累人的。可余悸泡完澡出来,却没有在床上看见丹郁的身影,他走下楼梯,看到丹郁站在他平时站的位置,正取出一个酒杯,然后别过脸去看旁边屏幕上投放着的“淡季”调配表。
余悸走过去,随意地坐在高脚椅上,单手撑脸,看他调弄。
这段时间以来,但凡丹郁是醒着的,都很少在他面前像这样的心平气和,丹郁伪装,掩饰,封闭自己,他偶尔再像以前那样玩点小把戏,也无法从丹郁眼中捕捉到情绪的起伏了。
本该如此,也早该如此,他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突然觉得,有点无趣了。
他心不在焉,又漫不经心,后来好像在想些什么,又好像没想些什么。
一杯调制好的鸡尾酒拉回了他飘散的思绪。
淡蓝色,香味清冽,跟那天遏兰衡送过来的酒很像。
不知道为什么,余悸想起那天自己说那杯酒有毒,不过他只是随口一说。
“你是怎么调出来的?”
丹郁很奇怪地看了眼他:“照着那张表调不就行了?”
余悸想,那为什么他调不出来呢?
他莫名笑了一下,端起这杯酒,凑到嘴边,像是打算尝一口,又像是会一饮而尽。
丹郁没有看他,可是余光里全是他。
余光里的余悸端起酒杯,把酒送入嘴边,丹郁的视线落在调配表上,安静地、很轻地、不经意地,咽了下喉咙。
但是余悸没有继续。
那杯酒就一直停在嘴边,余悸挑起眼皮,看向丹郁,缓缓勾起嘴角。
两人一动不动地僵持好几十秒后,余悸终于动了,他放下酒杯,把它轻轻推到了丹郁的面前。
“你以后再也没机会出去了。”
声音很轻,余悸这样说道。
第 42 章
丹郁不知道余悸是怎么发现酒有问题的。
他确信他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 可是在余悸面前,他仿佛完全透明,什么都瞒不过, 还总是轻易就被拿捏把控。而余悸呢?
或许是余悸太善于隐藏了, 又或许是余悸表露出来的样子构不成万分之一的本相,才让余悸整个人看上去就恍如一堵没有裂缝的高墙, 深不可测,无从窥探。
他从未看清过余悸。
到了现在, 他甚至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找到一条……好好走下去的路。
灯光黯淡,空气沉闷,余悸的声音消散之后,便带来了长久的沉寂。丹郁始终站在原地,视线一直保持着垂落在调配表的方向,没有任何的动作。
两人就这样无声僵持着。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丹郁终于动了一下, 把头往边上侧了侧,似乎连余光里都不愿意再有余悸身影的出现了。
他的侧脸无声划下一滴泪, 顺着脸颊落下, 滴在地面上。
酒里不是什么喝了就会死的毒药,只不过是强效安眠药, 他只是,想让余悸陷入完全的沉睡,等余悸醒过来,他就消失了。
他只是想离开这里。
他只是……太痛苦了。
他不知道继续这样过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他成了个在床上被用来泄欲的玩物,不被在意, 没有自由,没有期待,离了余悸的信息素就活不下去……
这样的,附庸一般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值得活下去的必要?
“行了,”余悸随手把酒倒掉,站起身,“过来,跟我走。”
语气还是那样的无所谓。
但丹郁当然不可能听他的话,让过来就过来。余悸等了一会儿,看丹郁没反应,就走过去,握住丹郁的手腕拉着他走。
丹郁开始挣脱,声音低哑:“你放开我。”
挣脱从来无效,每一次都是如此,丹郁真的受不了了,直到余悸拉着他走出别墅,站在广袤的夜空下,他才停止了挣扎。
余悸把他带去了星船,星船很快开始上升,他不知道余悸要带他去哪里,但他知道一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又惹到余悸了。
因为余悸刚说完他再也没机会离开那座囚笼,现在就把他带了出去,那就只能是带他去一个真正的囚笼了,一个真正的、再也没有机会离开的囚笼。
他这次真的要被关起来了。
可即便意识到了这点,他心里也没有太大的起伏。左不过是更糟糕,右不过是最糟糕,跟现在相比……也没什么区别。
半个多小时后,星船降落在停靠区,已经是深夜,丹郁有点认不太出来这里是哪里,只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而一下星船,余悸就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在他后来的印象中,余悸的手似乎总在发烫,滚烫而热烈,抚摸在他身上的触感也都是滚烫的,可现在却不是的,很冰冷,触感很不舒服。
他想把余悸的手甩开,可他甩不掉,每当他用力,余悸就会用更大的力量将他牢牢握住。丹郁皱起眉,指尖发力,掐进余悸的肉里,力道越发加重。
他听见余悸似乎叹了口气。
“有点痛,”声音淡淡的,“轻点。”
丹郁再度使力。
余悸没再说什么,任由丹郁的指甲刺进他的皮肤,就这样牵着他走进了沉入夜色的建筑。而一到里面,丹郁就认出来了这里是哪里,是禁闭区。
几乎是下意识的,丹郁立刻张望起来。
余悸说:“别抱些没用的幻想,博士不在,其他人也都不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丹郁手上的力道停了一下,脑子也凌乱了许多。
“其实我还挺好奇的,”余悸边走边说,“禁闭区这么能耐,什么非自然的研究都能搞出点超乎我想象的答案出来,可为什么外面的那些毒素,他们就无能为力呢?研制不出解毒剂吗?那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
走廊空空荡荡,一眼望不到头,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余悸的声音消失后,就再次陷入了怪异的沉寂。
丹郁的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余悸说的话很明显是没话找话,说话又不说重点,只说些有的没的,过了好一会,用着有些气闷的语气,丹郁回答:“因为会变。”
余悸偏过头去看他:“什么会变?”
丹郁:“毒素会变。”
余悸好像听不懂一样:“什么意思?”
丹郁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然后才说道:“如果现在我们去外围捕获一些毒素样本回来,按照这份样本数据进行研究,等解毒剂制作出来,快则一两年,慢则四五年,制作出来后就会发现解毒剂完全不起任何作用,因为它只对当时捕获到的那团毒素有用,对现在的毒素而言是没有用的。毒素的数据一直在变化,就像是……活的一样。禁闭区有个专门研制毒素的部门,他们那里的所有设备和技术都是最先进的,可是毒素变化的数据没有规律,毫无规律可言,至今似乎都没有进展。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懂了吗?”
一脸的不爽,却还是耐心地解答着。余悸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得还挺清楚。”
“当然了,”丹郁更生气了,“我本来就该进禁闭区的。”
可是却被某个让人非常厌恶的家伙给阻断了这条路。
“那你非要进禁闭区,是为了什么?”余悸问。
丹郁的表情本就不怎么好,听到余悸这么问,表情更是沉了一个度。
“不关你的事。”丹郁说。
“也许关我的事呢?”
就在这时,余悸停了下来,面前是一道需要高级验证的灰色大门,门外写着几个字:非自然机密资料室。
丹郁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余悸微微一笑:“说了我就带你进去。”
丹郁:“……”
丹郁深深看了余悸一眼,不确定地问道:“你能进去?”
他记得这里除了禁闭区的相关人员都是进不去的。
余悸看向门外那几个大字:“这里一般只对高层相关人员开放,各项目也只有查看各自项目的权限,就比如博士,他能自由查看所有跟哨向相关的机密研究,但如果要查其他专项相关的研究资料,就需要去申请权限,你知道最终批复他申请的是谁吗?”
然后瞥了眼丹郁,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给出回答:“指挥处。”
“禁闭区研究非自然项目,是基于指挥处有这个需求,连整个禁闭区都是为了服务指挥处而存在的,我身为指挥官,进去查点资料能算什么?”
说到这里,还突然想到了点什么,余悸说:“就算你考进了禁闭区,当时开放名额的项目也只是哨向专项,你在哨向专项努力研究,研究到最后也就是接替博士的位置,然后呢?你要怎么查你想知道的消息?你给得出指挥处同意你看其他专项研究的理由吗?”
非自然资料室外面是个不大的小花园,正是花开的时节,时不时传来一股浅淡而混杂的花香。小道边有个长椅,不远处的路灯投来一道暖黄色的光,余悸走过去,坐下,然后冲丹郁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丹郁抿了抿嘴,也走了过去,在余悸身旁坐了下来。
“我要是说了,你就会带我进去吗?”丹郁的手放在长椅上,不由得曲起了手指,抓紧了长椅边缘,“你这个人,总是反悔,我说的话你也根本不听,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余悸:“这次不骗你。”
丹郁想了又想,最终有些迟疑地说道:“我想找一个人,一个……突然消失了的人。”
余悸垂眼看他:“突然消失?”
“我小的时候在孤儿院有个……弟弟,不是亲弟弟,是孤儿院里的弟弟,在孤儿院的时候,他总是黏着我。那时候我出去打工,他每天都会在孤儿院门口趴在铁丝网上等我回去,也只有他,会一直记得我吃没吃东西,不管我有没有吃,他都会给我留,把他自己的那份留下来分我一半。他是我在孤儿院最亲近的人。”
“但是突然有一天,我一觉醒过来,他就不见了。我去找他,找不到,我急得到处问,可是所有人都说没有他这么个人存在,孤儿院没有那样一个人。七十九区的医生还说我生病了,是我的幻想。”
“可是怎么会呢?他存在过的,我知道他是存在过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消失了,但是我又觉得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想,想找出一点他存在过的痕迹……哪怕是类似的案例也可以,至少让我知道他还活着。”
丹郁说起这些来有些难过,身体在微颤,眼睛里还有些若隐若现的恐惧,似乎在压制些什么。
最后,丹郁说:“是他在支撑着我。”
这句话他本可以不用说的,可他还是说了,或许是想试图表现得坦诚一点,这样余悸说不定就会可怜他一下,从而说到做到,把他带进去了。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那件事一下子就被余悸给发现了。余悸伸出手,暖黄色的光从指缝间穿过,就像这段丹郁口中的叙述,满是破绽,举目皆是缝隙。最关键的地方被丹郁瞒下来了。
余悸轻笑:“我看你也不是很想进去。”
丹郁低垂着头,抓着长椅,用力到指尖发白,死死抿住嘴唇,余悸站起身:“算了,你不想坦白,可能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然后余悸说:“走吧,带你进去。”
禁闭区的非自然专项很多,各式各样的都有,有重要性最高级的专项,也有最低级的专项,凡是不符合这个世界认知的某些存在,都会记录在这里。
丹郁要找的消息属于哪个分类不是很好判断,只能利用一些关键词去试着搜索。可是每个专项的机密档案都是分别保存的,并没有建立一个总的数据库,这就让查找变得更加困难了些。
丹郁拿着余悸的账号权限一个专项一个专项地试,余悸没有插手,也没有帮忙,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查到差不多第十个专项的时候,余悸瞥了眼外面即将亮起的天空,说:“今天就到这里。”
“可是……”丹郁连忙说道:“我还什么都没查到。”
余悸指了指时间:“再不走的话,你会被关进禁闭室,指挥官可没有带家属来这个地方的权限,我会被你牵连,难道你想跟我一起在禁闭室关几天吗?”
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余悸说:“哦也好,等禁闭区的人来了,你直接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指控我也是可以的,然后我被重新审判,可说实话,光凭你一人之词,指控很难成功。至于你……”
余悸停顿了一下:“你恐怕这一生都无法再靠近禁闭区半步了。”
丹郁:“……”
是的,禁闭区的各种奇怪条例异常之多,像他这样的无关人员翻看机密资料更是绝对禁止的事。
丹郁皱紧眉头,思考了不足一秒就立刻退出了余悸的账号,然后抓着余悸的手,急急往外走:“那我们先回去。”
垂眸看着这只主动握过来的手,余悸问:“回哪儿?”
丹郁急不可耐:“当然是回家啊!”
第 43 章
可能是太急了, 急得有点慌不择路,丹郁拉着余悸走在空荡又四通八达的封闭走廊上,走着走着, 丹郁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然后停下脚步:“往哪儿走啊?”
他迷路了。
所以余悸真的觉得丹郁不聪明。
“你的精神力这会不用, ”余悸有些无奈,“是准备留着回去继续砸东西吗?”
丹郁恨恨地看了眼余悸。
“我是担心禁闭区有什么特殊设备, 随便使用精神力的话,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说是这样说, 可也不妨碍他立刻就释放出了精神力。丝线一般的触须绕着整座禁闭区回溯,勾勒出所有通道,很快,丹郁转身越过余悸,拉着他往唯一正确的道路快步走去。
最终在第一批研究人员到来之前,成功离开了禁闭区。
回到星船之后,余悸在选择目的地的时候, 目光在白塔和别墅这两个地址之间游离了一下, 停顿不过一秒,就选了别墅。
他问过丹郁了, 回哪儿, 丹郁给他的回答是,“回家。”
有点意外, 对于那个地方,会从丹郁嘴里听到这样的叫法。
……家。
那样的地方,也可以被称为家吗?
这两个字好像有种奇怪的牵制力,让他开始回想起丹郁当时说话的语气, 声音,和握过来的, 掌心的温度与力道。
温暖的触感似乎还在蔓延。
然后余悸缓缓抬起手,把这只被握过的手放在眼前看了起来。
丹郁趴在玻璃窗上,望着远去的禁闭区。天色一点点变亮,光罩之外的空气状态似乎格外好,从天边投过来的颜色,是很浅淡的淡青色,有点像东方之既白一样的颜色,不过没那么漂亮。
这里的天空总是带着几分污浊。
世界是污浊的,人心也是。
丹郁回过头,余悸的眸光淡淡地落在眼前的手上,在那只手虎口往下一点的手背位置上,是一个月牙状的新伤口,血迹明显,已经干涸成了深褐色。
那是他掐出来的伤痕。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丹郁慌了一下,他下意识把余悸的手压下,挡在掌心下,问:“你下次什么时候再带我进去?”
他有点不确定余悸会不会记仇,他得转移掉余悸的注意力,因为余悸好像并没有在看那道伤口。
余悸转头看向丹郁,看起来兴致缺缺,“看你表现。”
好像又回归了某种程度上的原点。
为了能进到禁闭区,将再次被掌控,丹郁一下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心情开始低落下来,忍不住说道:“什么看我表现,是看你心情吧。”
不可否认,这是余悸的行事风格。
余悸还是盯着丹郁,眸光落在眼尾的那道伤痕上,看了不知道多久,又突然错开了目光,看向了丹郁的眼睛,说:“或许你可以试着抱我一下。”
说不定抱了,就会告诉你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余悸惯常的把戏。
丹郁抬起眼,回望着余悸,四目相对:“可你只说了抱你,没说抱了就会告诉我。”
余悸轻笑:“变聪明了。”
所以就是说,丹郁这脑子时好时坏的。
也可能是天亮了,新的一天到来了,看到了点微末的希望,内心的阴霾也因此散去。余悸收回目光,把丹郁的手轻轻拂开,然后倾下身,准备把之前那本书抽出来看,可他刚一伸出手,腰部就被环住,丹郁贴过来抱住了他。
余悸的手停在半空中,没再往前一分,丹郁在他的脖颈处蹭了一蹭,问他:“下次是什么时候?”
余悸垂下眼,视线落在丹郁的耳根处。
为了得到一个答案,原来丹郁也能做出这种事,假装屈服,假装取悦人。可能是为了奖励终于又开始知趣的丹郁,所以余悸给了回答。
“一个月后。”
但是丹郁叹了口气,情绪不上不下,小声呢喃道:“好久啊……”
大概是心里这么想,不小心说了出来,所以声音格外地小,小到很容易忽视。然后丹郁听见余悸说:“那就二十九天后。”
丹郁愣了一下,随即就把余悸抱得更紧了些:“还是有点久。”
余悸说:“二十八天。”
“还是太久了。”
“二十七天。”
“还是久。”
“二十六天。”
“还是久。”
“二十五天。”
“……”
说着说着,丹郁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因为余悸不可能容许他讨价还价,最后很可能会直接加上一句冷冰冰的“我是说叠加的天数。”
他对余悸这个人完全没有信任可言,总觉得余悸会在任何地方给他挖坑,于是丹郁没再继续,而是说道:“你真无聊。”
余悸似乎笑了一下:“你也不赖。”
然后抬起手,覆在丹郁的脊背上,很轻地抚摸了一下。
这是一个用于安慰的动作。
丹郁有些奇怪,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但丹郁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在做一些不怎么好的事情的时候,余悸基本言出即行,至少在他的印象里是这样的。可时间往回倒一点点,在光线昏暗的别墅里,余悸懒洋洋地坐在吧台旁,单手撑着脸,用一种很随意却带着威胁的语气对他说:“你以后再也没机会出去了。”
他为这句话感到绝望。
因为他知道余悸真的会那样做。
可是就在下一刻,说了这句话的余悸就突然把他带了出去,不光带了出去,还带去了他最想去的一个地方。如果余悸想用这一点来牵制住他,是可以说得通的。
可就在这一瞬间,在余悸恍如安抚一般抚摸他的后背的这一瞬间,丹郁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另外的想法。
但丹郁不敢深想。
这个想法太疯狂,也太要命。
在意识到这个可能性的那一刹那,他全身好像过了一趟电,最后哪怕电流渐渐消逝,心上凌乱的战栗也无法停止。他只能窝在余悸的怀里,将这个可能性一点点压下去。
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远远超过了余悸平时出门的时间,而看余悸那散漫的步伐,似乎也是不打算去白塔了。
丹郁走在余悸的前面,三步一回头,可在即将进入大门的前一秒,远远走在前头的丹郁又停下了脚步,开始往回走,停在余悸的面前。
余悸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
丹郁说:“我现在不想进去。”
余悸看了眼别墅,又看了周围一眼,然后扬了扬下巴,目光落在远一点的地方,那方向是后花园,余悸说:“那就去那边转转。”
正好是鲜花盛开的时节。
靠边一点的地方有个休息区,后面是堵花墙,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植物园,那里搭着一个稍长一点的吊椅,椅子一晃一晃,余悸就坐在那上面。
他坐在长椅在靠边一点的位置,手肘抵在扶手上,单手撑脸,另一只手则是时不时划动一下从通讯器投出来的全息屏幕。
正前方的小木桌上放着一些吃的,丹郁在园子里走走逛逛,每次经过这里,都会从桌上稍点吃的走。
后来也许是累了,丹郁就在小木椅上坐着,可能是太无聊了,无聊到垂着脑袋抠手指,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进到别墅里去。
最后不知道怎么了,他的视线突然挪到了余悸的身上,看着那张在空中轻轻摇晃的吊椅,他似乎也有点心动了,就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另一侧。
吊椅摇晃的幅度不大,轻和,温柔,让人昏昏欲睡。
丹郁顺着椅背倒了下去。但他倒的姿势不对,坐姿也不太对,浑身都不对劲,翻来覆去好几下之后,他发现了问题所在,椅子还是不够长,他的头无法睡在椅子上。
他重新坐起来,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抓了抓头发。就在这时,余悸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枕这里。”
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目光是看着眼前的信息屏的,丹郁盯着余悸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就顺着他的意思枕了过去。
偌大的后花园,不管是修剪花枝,还是洒水,好几个小时过去了,都只看见管家一个人走在里面的身影,丹郁侧躺着看管家走来走去,突然问道:“他的工作内容这么繁重吗?”
发送完一个陷入困境的基地的向导支援排布计划,余悸说:“因为你在这里,别的人不能看到你。”
丹郁撇了撇嘴,不高兴地冷哼一声,然后伸手从桌子上摸了个果干,一口一口咬着吃,从他的表情看来,这果干似乎有些酸涩。在吃完这枚果干之后,丹郁的眼皮就开始时不时下垂,看着像是困了。
等到余悸处理完一些要紧的军务,再次垂下眼,就看到丹郁果然睡着了。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看到的是轻颤着的长睫,以及眼尾那抹宛如妆彩一般的红痕。
没有什么伤痕会是这种颜色,它看起来像伤痕,中间隐隐有裂口修复的痕迹,可它鲜红如血,从未随着时间流逝而变成深褐色,抑或是变浅。
余悸再次抬起手,看向手上的月牙伤痕。
这才是一个伤痕该有的样子。它会结痂,好转,它可能会留下痕迹,但颜色最终会淡化。
该让禁闭区为丹郁脸上的这抹伤痕立一个专项才对,这说不定是非自然力量造成的。想到这里,连余悸自己都笑了,真够无厘头的。
说起来,他还没问过丹郁……
“你脸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餐厅里,余悸想起了这个问题,顺口一问,他随手夹起一块肉,正准备往丹郁的碗里放,紧接着就听见了一道坠落的碰撞破碎声,丹郁手里的碗筷掉落了下去。
他看到丹郁的脸色有些发白,手也在颤。
而与此同时——
脑海中突然响起了电流声。
第 44 章
【宿主,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只是随口问一问脸上的伤怎么来的而已,怎么是这个反应……
莫名的,他想起昏黄路灯下, 丹郁说起那段跟所谓的“弟弟”有关的回忆时, 眼睛里流露出的恐惧。
那似乎是一段让丹郁不敢回想的过去,也使得丹郁始终没办法放下那个“弟弟”, 执着于此,却又怎么都不愿意透露真正的理由, 是不是跟这抹伤痕有关呢。
“不能。”
随口敷衍掉系统,余悸取下通讯器,点开了那个能看到星空的小游戏。上次的登入记录还在,所以不用重新验证丹郁的学员信息,一登上去,就出现了丹郁的小火柴人。
丹郁心不在焉地帮管家把地面收拾好了之后,一过来看到余悸在干什么, 步伐都踉跄了一下。余悸随手扶稳丹郁, 看着另一个靠近的小火柴人,把通讯器放在丹郁的掌心里。
游戏上面, 闻祈问他拿到安眠药了没, 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跟那个不敢承担责任的男朋友混着都不愿意上学了……
看着这些冒个不停的字句, 丹郁感觉脑子有点痒。
余悸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声音温和:“看不懂,我字认不太全。”
丹郁:“……”
丹郁:“哦。”
【白月光的攻略进度怎么样了?】
不知道为什么, 余悸也感觉脑子有点痒了。
站起身,随手拍了拍丹郁的肩头, 示意他继续玩通讯器。丹郁想说点什么,就看见余悸已经走了出去。
别墅外,一些来自军部和禁闭区的人各站一排,正在门口等着。
余悸微微一笑,回答系统:“还差一点。”
【只差一点吗?那这个攻略值为什么变成了负值?】
余悸也这么问:“是啊,为什么呢?”
跟着这些前来接他的人,他走上了暗灰色的军部星船,上次被审判的事情开始重演。不,也不全是,上次至少还有一个表面上的审判过程,这次连审判都没有。
别墅内。
丹郁握着这个通讯器,脸上有些茫然,因为他看到指挥处发来消息,对余悸说——
“这次我们也救不了你了。”
他后知后觉地走到落地窗前,往外面望过去,看到的是星船门口一晃而过的银灰色发丝,以及前来羁押余悸的队伍。
【宿主啊,是我在问你,你反问我干什么?】
余悸懒洋洋地瘫坐在星船上,漫不经心:“我觉得不是我的问题。”
他跟系统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再次行走在禁闭区的长廊上,前面领路的人也依旧是博士。
博士难得苦笑:“您做事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余悸耸了耸肩。
走到禁闭室门口,熟悉的机械拧动声开始响起,博士回头看着余悸:“您确定要独自揽下携带无关人员查看机密资料的罪责吗?把那个人交出来,您或许能少关几天。”
余悸笑:“你不是知道我在袒护谁吗?那你怎么不把证据交出去?”
“如果那样的话,他的前途就毁了,当然,我是说如果。”博士也回之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而且,我可没有证据。”
“所以啊,”机械的拧动声停止,余悸主动走进去,“区区一周的禁闭而已,小问题。”
小问题。
什么都是小问题。
禁闭室罢了,他也不是没来过。来,看看这次禁闭室又会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影响心绪的流程,这次会往哪里走呢?
他甚至都有些期待了。
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他,脸上也带着洒脱而又淡然的笑意,直到系统的声音再次传来。
【可是那位名叫丹郁的Omega,攻略值却已经满了呢。】
脸上的笑意凝固,甚至没能注意到系统极深的阴阳怪气。
“你开什么玩笑?”
【是宿主你先跟我开玩笑的。】
余悸:“……”
好样的。
大概是跟系统分别了太久,他都快不知道该怎么和系统对接了,环顾了纯白的禁闭室一圈,问道:“他的攻略值是多少?”
【负值啊。】
这个所谓的“负值”应该指向的是白月光,但余悸问的可不是他。
“我是问丹郁。”
丹郁的攻略值,是多少?
【他不是攻略对象,无法探测攻略值。】
余悸直接就说道:“那把攻略对象改成他。”
回答余悸的,是短暂的安静。
【宿主,别继续开玩笑了,有什么要我为你做的可得快点了,我接入一次可不容易。请问是否需要删除造成白月光对你好感度降低的相关记忆?】
又是这一招。
他没有回答系统。可如此看来,系统似乎是真的急了。
为什么,系统会急成这个样子呢?
禁闭室陷入完全的安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种没有来处没有归处的时间错乱感再一次来袭。
一开始,他是他平时的样子,淡漠,冷肃。
后来,他还是那样。
可最后的最后,他突然开始冷冷清清地笑了起来,笑了很久,久到笑得肚子都疼了,也依旧没有停下。
禁闭室里回荡着他悚然而又长久的笑声,他捧腹弯腰,整个人渐渐蹲下去,浑身都在轻颤,最后像是蜷缩在那里。
他像是一直在笑,可后来笑声消散,他的身体却还在轻轻颤抖。
*
一周后。
夜色苍茫,整栋别墅也几乎沉入黑暗,只有餐厅的灯还亮着,暖色调的光打在丹郁脸上,他趴在桌上拧眉思索,面前正投着堆积的数不清的待办事项。
管家在一旁上菜,速度不紧不慢,在上完最后一道餐后,目光扫到斜倚在门口的冷肃身影,脚步一缓,冲门口的人很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悄声离开了这里。
丹郁很认真地思索着,后来好像想到该怎么处理了,就坐直了身体,开始打字、列出计划,然后轻轻按下保存,又接着点开另一个待办事项。
他就这样一个待办一个待办地处理着,保存在待发处,没有发送出去,桌上的晚餐从温热变得微凉,离他最近的煲汤也渐渐失去了热气。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丹郁好像终于想起了还没吃晚餐,就侧过身看了看桌上的食物,端起碗,然后埋下头缓慢地、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他吃饭的速度总是很慢,也不怎么夹菜,一个人吃的时候,经常是一碗饭吃完了就算结束。
这次也差不多。
吃完这顿有些晚的晚饭后,他拿起通讯器,刚一起身,头脑一阵眩晕,身体往后一斜,几乎没站稳,于是被迫重新坐了下去。
他缓了缓,然后才揉着额头站起来,转身的刹那,他掀起眼皮,只一眼,就看将门口那道身影看入了眼底。
视线交汇的前一秒,墨蓝色的眼睛就抽离开了,然后转过身,不急不缓地往楼上走,步调跟以往一样,懒散,缓慢。
可今天的背影,似乎格外地寂寥。
身后的丹郁小声疑惑:“什么时候回来的……”
然后问他:“你吃饭了吗,余悸。”
回应这道疑问的,只有远去的脚步声。
浴室时不时传来一声指尖拂动水面的轻微声音,外面一片黑暗,从浴室门缝里透出来暖黄色光芒是唯一的亮光。
丹郁坐在沙发上,有些不安地望着浴室的方向,在听到一阵似乎出浴的凌乱水声后,心就开始下沉,一直落一直落,好似落不到底。
他在心里反复斟酌措词,想试图跟余悸沟通一下,前面也是可以的,但他不喜欢被压得太狠,那样其实不太舒服,痛感远大于其它的感觉。他预想了之后的一切发展,唯独没想到,浴室的门打开,从里面透出来的暖光在他脸上扫了一瞬,一阵晃然之后,那道看不清的墨蓝色视线却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他抬起眼,只看到余悸视他不见,就那样走了出去。
丹郁后知后觉地眨了下眼睛。
他心神不宁地上床睡觉,却不断想起暖光与阴影的交汇间,余悸眼底那布满眼白的可怕的红血丝。
禁闭室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呢?
第一次看到余悸从那个地方出来的时候,余悸看起来很悲伤,后来他十分迟缓地知道那并不是余悸真实的状态。是啊,从很早以前开始,余悸的每个做法就都已经是带着目的的了。
这一次呢?
这一次又有什么目的?
用独自揽罪的方式,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可他也是真的想不出来。
余悸在资料室的那番话让他意识到了,他是无法指控余悸的,因为余悸确确实实没有对孤儿院做过任何不好的事。
他对余悸唯一的“威胁”之处,大概就是担心被原沐生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可仅仅因为这样,就把他关在这里,他很难说服自己。
能说服得了他的,只有他上次想到的那个可能性。
他有些郁闷地闭上眼睛,脑海里被各种零碎又乱七八糟的念头挤压得越发昏沉,意识也开始无法控制地消散,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通讯器突然响了一下。
这是余悸的通讯器,已经放在他这里好几天了,明明人也回来了,通讯器却还是没有拿走。他伸出手,闭着眼睛去摸通讯器,摸到后随便按了一下,光芒亮起,他掀起眸子朝着有些刺眼的光芒看过去。
然后他一下就坐了起来。
那上面写着,七十九区危机等级已经降下,对于是否对七十九区进行搜救,将由指挥官投票决定。借助精神力触须,丹郁立刻知道了余悸的位置所在,然后急匆匆朝余悸跑去,跑的时候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不断回荡。
“余悸!”
第 45 章
余悸低低地垂着眼睛, 看着眼前玻璃杯里颜色分层的酒,捏着勺柄轻轻搅拌,在杯中酒的颜色渐渐变成浅绿色后, 眼睛似乎又往下垂了些许。
他慵懒地坐在高脚椅上, 单手撑脸,看也没看丹郁放在他面前的通讯器一眼。
“这个怎么投票?”
丹郁把通讯器又往余悸的身边推了推, 还直接命令道:“你得投支持票。”
余悸面无表情地睨了眼丹郁。
会议是临时召开的,似乎是总指挥官认为涉及到搜救的商议不能拖延, 所以在看到这则通知之后,就立刻召开了会议,即使刚解决完一场危机还没来得及休息。
指挥处的文职人员站在最专业的角度分析了七十九区的现状,并表示搜救优先级并不是很高,因为沦陷时间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探测的危机等级才终于降下来,这时再去搜救很可能得不偿失。而且七十九区占地面积很大, 军方给不出足够的搜救士兵, 如果要实施搜救,还需要向外界招募志愿哨兵。
这些话听得丹郁紧张了起来。
后来指挥官进行表决的时候, 前三位指挥官有两位都投了反对票, 只有一位指挥官投了支持票,剩下余悸和总指挥官还没表决。
“余悸少将, 您认为呢?”文职人员问道。
如果余悸支持,搜救就是有希望的,可一旦余悸反对,七十九区将再无可能。余悸百无聊赖地搅拌了几下酒, 冰块沉在酒底响起沉闷的碰撞声,然后余悸张了张嘴, 刚要说话,就听见身边有个人凑过来,压着嗓子说道:“同意搜救。”
说完后,这个人有些心虚地转过头,眼睛睁得有些大,就那样直愣愣地望着余悸。
这道有些奇怪的声音没有引起文职人员的警觉,却招来了总指挥官的问候:“余悸,你在禁闭室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影响?怎么声音听起来这么不对劲?”
丹郁紧张得心跳都加速了。
余悸又搅拌了两下酒,然后轻咳一声,说:“有点感冒。”
“这样啊,只要不是影响到精神域就好,”总指挥官似乎相信了这个说辞,“那你注意好好休息。”
端起酒杯,余悸一饮而尽,轻飘飘地说道:“我能不能休息得好,取决于我们的总指挥官会不会投同意票。”
说着还瞥了丹郁一眼,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总指挥官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那我必须同意。”
事情顺利得像做梦一样,丹郁看了看渐渐暗下光芒的通讯器,又看了看只剩下几块碎冰的酒杯,最后还轻轻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才终于回过味来。
不是做梦!
是真的!
军方要对七十九区进行搜救了,一切不是毫无希望……
从这场会议结束之后,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丹郁每一分每一秒都捧着余悸的通讯器不松手,一直盯着指挥处下发的关于搜救七十九区的进度。
余悸随手拿起军装外套,伸出手:“我要去哨塔了,去管家那儿把你自己的通讯器要回来,把我的还给我。”
丹郁皱起眉,垂了垂眼睫。
“那你要把进度转发给我,”闷闷不乐地说着话,然后不情不愿地把通讯器递过去,宛如提醒一般,郑重说道:“别忘记了。”
余悸将通讯器一把抓过来,表情里有几分不耐。
他这次要去的是一个危机等级高于B级的哨塔,大部分时间应该都在群体支援,没有时间去看什么后勤搜救计划的安排进度,如果陷入困境了,就更不会记得有这回事了。
他一开始大概是没打算搭理丹郁无理的要求,所以一边戴通讯器,就一边往外走了,可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冷冰冰地说道:“你可以试着发消息提醒我。”
丹郁抬起眼,立刻说道:“好啊!”
余悸走出别墅,通过身上四散着的、最近不太能收得回来的精神力触须,敏锐地感知到丹郁悄声追了下来,就趴在旋转楼梯的扶手上,在大约转角的那个位置探出半个脑袋,躲躲藏藏地望着他离开。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指挥处原本还打算多给余悸两天假期,可是出事的哨塔离主城稍微近一点,其他指挥官很难在最佳支援时间之前赶过去。
可尽管余悸离得最近,赶过去的时候基地还是陷入了困境,他立刻掌控了指挥权,此后几乎片刻都不得喘息。
在失去了一圈外围之后,基地算是保住了,等到危机等级彻底降下来,余悸才闭上眼睛,然后撑着额头轻轻揉了起来。后面的事情交给高等级的向导和哨兵就可以,已经不需要他插手了。
他的头很痛。
指挥室有些沉闷,揉了额头好一会也没个好转,他就推开侧门走到了阳台上,扶着围栏往下看。外面的空气也算不上好,甚至是有些轻微的臭味,可被风吹着的感觉,却也勉强可以接受。
看着看着,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上。
他奇怪地盯着那个人看了很久,直到对方侧过脸,看到对方眼尾的泪痣,以及跃上肩头的小狐狸,他才认出来。
啊,白月光。
真是好久不见了。
他想起系统对他说,如果攻略失败,他会受到惩罚。
以及系统离开前,那句意味不明的提醒——
“上次在疗养院那种可能会丢命的行为,别做第二次。在其他的世界里,死亡只不过是帮助你脱离世界的其中一种方式,但是宿主,在这里,你是真的会死。”
……会死。
好稀奇的字眼。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也从未对此产生过恐惧,自然也不会因为系统的一句提醒,就变得畏手畏脚。
他只是觉得奇怪。
为什么在别的世界,死亡只是脱离,而在这里,却是真的会死掉呢?
离哨塔不远的外围起过一场大火,后来毒素蔓延,冰雪覆盖,火光渐渐熄灭,已经看不到起火的踪迹了,光幕阻隔了毒素与寒冷,没能阻隔掉毁灭的痕迹,那些被风吹起的余烬就这样随风而动,被带了进来,飘在空中摇摇晃晃。
最后从余悸的眼前飘过去,落在哨塔的玻璃窗上,余悸的视线跟随着它,也落在玻璃窗上。
他看着这枚余烬,也看着玻璃窗上的身体倒影,然后缓缓伸出手,抚向自己的面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回到主城已经是深夜。
又是深夜。
数不清的次数,回到主城,回到别墅,总是这样的深夜。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每次完成任务脱离掉那些小世界后,回到系统空间的时候了。
跟现在好像无比相似。
都是出去做点什么,然后回到某个地方,回到……某个其实根本不属于他的地方。他始终匆忙,没有所谓的归处,也没有所谓的来处,甚至他整个人的存在都是不被期待的。
谁会期待一个只会带来苦痛的反派的到来呢
包括这个世界也是。
任务不一样了,可走到现在,却还是让自己搞成了那样的存在。禁闭室带来的影响不知道是不是无解的,他会不受控制地陷入某种程度的思索,但思考来思考去,又不知道到底在思考些什么。
又也许是,那些被迫思考的内容,不在他的理解范围内。
总之,他跟自己的脑子之间可能不是很熟。
他只是头尤其地痛,痛得没有余力去记住些什么。
他站在别墅外面,没有继续往前,整个人淹没在黑暗里,就那样久久地站着,好像又开始掉进了思考的怪圈。
突然,他“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抬起手,看向手腕的通讯器。
指尖按向通讯器,刚要触摸到屏幕,别墅里就传来一阵响动。
他下意识抬起眼,一眼就看到二楼卧房亮起了灯。
那个位置的窗帘厚重地拉在一起,光芒透进窗帘,好似是窗帘在发光。然后他听到了响彻的开门声,紧接着就是急切的脚步声,从走廊,到楼梯,再到客厅,最后停在离他稍远的地方。
如果不是有限制自由的隔绝光幕,或许,这道脚步声本该来到他面前的。
丹郁站在门口,整个人都浸在暖黄色的光芒里,遥遥地望着黑暗里的他。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啊!”
是责怪。
余悸垂眼看了覆在通讯器上的手一眼,“忘了。”
确实忘了。
然后丹郁不高兴地埋怨起来:“我一直都有给你发消息,每隔一个小时就提醒你一次,可是我看了,你连消息都没有读取,一次都没有。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余悸没说话,就静静地站着。
黑暗里的他,看不清是怎样的表情。丹郁顶着张极度不爽的脸,一边把门推得更开了些,一边说道:“我没有去过哨塔,不知道在那里是什么样的处境,如果你是因为忙于支援实在没时间,那就算了,我不跟你计较。”
然后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余悸,“但如果你是故意的,那我就……”
“杀了你。”
这话说得太过无厘头,有点前因,却不太合理,总之是有点突兀。但余悸勾了勾嘴角,还给出了回复。
余悸说:“正好。”
正好,在这个世界,我能真的死去。
第 46 章
通讯器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朝着丹郁扔过去,丹郁赶忙伸出双手,把通讯器捧入手中, 迫不及待点开来看。
可除了七十九区的搜救行动正式启动的公示之外, 并没有其它的进度通知。
捏着通讯器,丹郁心事重重地走过来又走过去, 走过去又走过来。
指挥处的办事效率向来超乎寻常的高,可这都两天过去了, 却完全没有进度。丹郁抓了抓头发,一步一顿地往楼上走,最后停在了浴室门口。
里面没有水声,但他知道余悸在里面泡澡。
“余悸,我们聊聊。”
余悸没有回应,他就等在外面,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的地方, 可他等了很久, 都没听里面传出任何声响,连轻微的水声也没有。
“余悸。”
他又小声地喊了一声。
可依旧没有等到回应。
直到一个小时过去, 里面仍旧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余悸也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才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对劲, 然后猛地推开了浴室门。
“余悸,你没……”
一进去,看到的是余悸闭着眼睛躺坐在浴缸里,手肘抵在浴缸边缘, 半撑着脸,似乎是睡着了。在他进去的那一瞬间, 剧烈的声响吵到了对方,使得余悸的眼睫动了动。
“……事吧。”
丹郁愣了一愣,一时间竟然有了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感觉。他跟余悸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纷杂地交缠在一起,可明明那种事也做过很多次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从来遥远,以致于在此时此刻,仍然会觉得微妙。
尤其是在余悸脸上看不到笑意的时候。
他有时好像知道该怎么应对余悸,有时又好像完全不知道。
“出去。”余悸说。
在这一刻,他想他应该是不知道的,因为余悸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的样子。明明这段时间以来,不管他怎么越界,余悸的情绪都时刻稳定。余悸说话该带着玩味,带着不屑,还得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不会这么冷,这么疏离,也这么……凶。
“我不出去,”丹郁压了压眉头,“我有话想跟你说。”
余悸微掀眸子,声音极轻,“你确定不出去吗?”
“……”
“嘭”的一声,浴室门被猛得拉上,丹郁一下就出去了。他不是怕余悸,他只是不想在这种时候惹余悸,因为他真的想跟余悸沟通一下。
浴室内再度安静起来,丹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面的声响了,就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再次安安静静地等了起来。
他等了很久,等到意识开始涣散,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听到浴室里传来一阵杂乱的水声,余悸终于出来了。
浴室的光熄灭之后,整个空间就暗了下来,余悸出来的时候顿了一下,似乎不适应这样的黑暗,但他也没打开外面的灯,而是就那样走过去,在丹郁侧边的沙发上坐了下去,然后往后一躺。
“说吧。”
声音懒洋洋的,还有点轻微的哑涩。
丹郁坐直了身体,指尖压着沙发,压出道道褶皱,丹郁说:“上次你们开会的时候,我听那个讲解的人提到,很可能会从外界招募哨兵参与救援。救援的安排进度没有更新,是不是招募不太顺利?”
紧接着,丹郁又说:“我想报名。”
说到这里,丹郁不自觉握紧了手,掩掉表面上的紧张,然后深呼吸了一下,直接要求道:“你让我出去。”
黑暗里,余悸看了丹郁一眼。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你出去。”
丹郁骤然转头,一错不错地盯着余悸看,说:“因为这是你唯一能在我这里获得一丝原谅的机会了。”
余悸有点没听懂,“我为什么需要这种机会?”
“因为你喜欢我啊!”
丹郁这样说道。
他说得如此笃定,像是某种宣判,就这样将罪名赋予给了眼前的人。
第一次,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因为惊讶而收缩了一下。
然后余悸笑了。
他为听到这样的说辞而感到不可思议,他看了丹郁一眼又一眼,却难得的没说话。
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似乎是觉得过于好笑了,后来余悸忍不住笑出了声。
喜欢……
比死亡还稀奇的字眼。
余悸笑了好一会,然后摇摇头,起身就往外走了,也不知道是在否认还是觉得无奈,又或许是觉得跟丹郁说不通,所以连话也懒得说了。丹郁看他走了,也站起身,跟着走了出去,步步紧逼:“你可真可悲,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承认。”
珠宝房间灯光璀璨,余悸推门而入的时候,被闪耀的灯光刺了下眼睛。这双躲避亮光的眼睛,在某一刻显得异常冰冷。
余悸站在背光的地方,垂着眼睛挑戒指,亏了丹郁的关系,这里面的东西全是新的,新送来的蓝宝石戒指很多,浮夸又奢侈,他还没怎么来看过。拿起一枚戒指看了看,似乎不太喜欢,于是放了回去,重新拿起另一枚。
他看起来是不打算继续沟通了。
丹郁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余悸不是坚不可摧的,完美的表演底下总会露出破绽,丹郁看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就有点着急,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过要对孤儿院做什么吧?”
余悸放下戒指,摆正,然后重新拿起另一枚。目光始终汇聚在戒指上。
“你拿孤儿院来威胁我,其实是不想看着我继续因为后遗症而痛苦,但你这个人过于偏激,已经被某种特定的处事方式给桎梏住了,所以才会采用那样的做法。一直以来,你都在用信息素好好安抚我,至少在这方面,你没有为难过我,所以你其实一直在表达你的歉意。但是余悸,有没有人教过你,你这样的方式是不对的。”
“你一边对我表达歉意,又一边利用我,这都是你的伪装而已,你骗别人,骗我,也骗你自己。”
“在我掉进你的感情陷阱的时候,你完全可以一直装下去,这样就能收获一个心里眼里全是你的我,也会得到一个永远不背叛你的我,可你不愿意,为什么呢?因为那不是真正的你,你想让我注视真正的你。七十九区的沦陷不是你想看到的,你用你的权利隐瞒消息,是怕我知道,你怕的不是我出去毁掉你,你怕的是,没有了孤儿院,我会离开你。余悸,你喜欢我,你不敢承认,你喜欢上我了。”
余悸捏着刚才那枚戒指,指尖在蓝色宝石上很轻地摩挲了一下。
“以为我自杀,以为我绝食,就生气成那副样子,余悸,你是不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有多喜欢我啊?嘴上说着要关我,一看到我对未来失去希望了,就不顾禁令也要把我带去禁闭区……”
说着说着,丹郁突然又凑得近了一些,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该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一看见我就移不开目光了对不对?不得不说,你表达爱意的方式跟别人实在不太一样,但你可是余悸啊,你冷心冷情,怎么会承认这点呢?但我知道,不管你承不承认,我就是知道。”
他说得笃定又认真,余悸慢慢放下戒指,垂下的眼却仍旧淡漠。
余悸没承认,也没反驳。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悸才扬了扬嘴角:“那么,是什么感觉呢?”
丹郁一愣。
余悸把戒指摆正,拂了拂蓝色宝石上并不存在的尘埃,语调不急不缓,又问:“被我喜欢,是什么感觉呢?”
可余悸这样的提问方式,一下就让丹郁明白了过来,余悸不是在承认,余悸只是在调侃。
丹郁随手拿起手边用于装饰的玫瑰花,冲着余悸身上狠狠扔了过去。余悸没有躲开,玫瑰打在他的后背,不痛不痒地掉落下去,花瓣散乱地掉了一地。
余悸披头散发,立在其间,莫名有种令人窒息的美感。
丹郁恨恨地看着余悸,他那张无论何时看起来都过于漂亮的脸,在此刻竟显得有些扭曲。
最后,丹郁沉着声音说:“我讨厌你。”
他讨厌这个无时无刻都不显露本相的余悸,也讨厌这种无时无刻不被反过来嘲讽的感觉,他明明看到了一丝余悸的破绽,可他仍旧无能为力。
“这样吧,”余悸抱臂看他,突然说道:“不如我对你真诚一次。”
丹郁抬起眼。
余悸微笑:“小玫瑰,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你当我的助理吗?”
对于这个问题,丹郁恍然间想起,他曾经是有过一个答案的,可余悸既然会这么问,就意味着答案一定不是他曾经以为的那个样子。
丹郁突然有点不想知道了。
“因为指挥官助理的牺牲率,”余悸也凑过来,附在他的耳边,轻声告诉他:“一向很高。”
到这里,余悸没再往后说,可丹郁一下就知道余悸在说什么了。那是余悸一开始为他选择的归宿,他的……死法。
可悲的到底是谁呢?
莫名的情绪突然涌上来,丹郁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如果你真的想解决掉我,”丹郁忍住濒临失控的情绪,“那又为什么非要把我关在你身边……关着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可你还是这样做了不是吗?你不就是怕我离开,所以用这种方式留住我吗?”
“关你就是喜欢你吗?”
余悸扫了房间一眼,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展柜上,走过去,拿起一枚镶嵌着宝石的圆形胸针,然后往空中一扔。
“那我们玩个游戏。”
清晰的坠地声响起,胸针滚落在地,最后停在两个人的视角盲区。
随着滚动声停止,余悸说道:“猜猜有蓝色宝石的那面是正面还是反面,猜对了,我放你走,猜错了,安心待着,继续随叫随到,刚才那种离谱的话,以后别让我听见一个字。”
一场赌博,看起来像是余悸的一时兴起。
可丹郁的感性与理智一下就被击得粉碎了,下意识就问道:“你说真的?”
他的确很容易被余悸带着走,可是这一次,即便被带着走也没有关系,因为这是机会。
余悸微笑:“试试看。”
长久的静默间,天色已经亮了起来,房间里的灯光变得多余,在这样的环境里待得久了,就容易觉得眩晕,水晶灯投下来的光似乎也变得斑驳。
丹郁喉咙发紧:“……正面。”
余悸:“好。”
说着就要走过去看,丹郁有些紧张地快步走过来,先他一步拉住他,说:“不,反面。”
余悸还是说好。
“不……”丹郁又犹豫了起来:“等一下。”
从胸针落地的那一刻起,丹郁的精神力触须就在房间里不断回溯了,他知道这是一场真正的赌博,余悸没有造假,选择权就在他自己那里。
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他是有胜算的。
可是余悸说的话有陷阱。
“如果我猜对了,你就要真的放我走,以后再也别干涉我。”丹郁捏紧余悸的衣袖,试图用交易来得到一个承诺,“至于你的事情,我可以不说出去。”
余悸垂下眼睛,看到丹郁紧张得耳朵都变红了,就笑了一笑:“我耐心不多,说不定下一秒就不想玩这个游戏了。”
丹郁的嘴唇抿了又抿,看起来似乎更紧张了:“……正面。”
这是他最后的选择。
视线盲区里的胸针掩在一片玫瑰花瓣的下面,余悸走过去,在丹郁的殷切注视下用指尖拾起那枚胸针,然后放入自己的掌心,递在丹郁面前。
玫瑰花瓣之下,便是小玫瑰此后的归宿。
丹郁抬起手,颤抖着伸向血红的花瓣,将其一点点揭开。
璀璨灯光下,微末的蓝色露出一点边角,丹郁先是抬眼看了余悸一眼,然后才重新垂下眼睛,把花瓣捏在手心里。
看着这颗显露出来的蓝色宝石,丹郁一时有点反应不太过来。
……赢了。
猜对了。
余悸曲起手指,将“筹码”握回手中,有些遗憾:“看来我的赌运也不太行。”
然后从丹郁手里拿回通讯器,在上面点了几下,转头看向窗外亮起的天空,说道:“在我反悔前,你最好跑快点。”
别墅外的隔绝光幕开始消散,丹郁听到余悸说的话,立刻就冲向了落地窗,借着精神力的帮助撞破玻璃跳了下去。
剧烈的破碎声传来,碎片掉了一地,丹郁从满是碎片的地上爬起来,深深地看了立在房间内的人影一眼,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他跑得那样急切,好似再晚一步就会被身后的恶鬼再次注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余悸长长久久地站在原地,指尖在那枚筹码上面轻轻摩挲,面无表情。
别墅宽敞奢华,可也空空荡荡,余悸站在这座曾被赐予“囚笼”之名的偌大空间里,透过破碎的落地窗看向外面的世界。
他从来自由,可此时此刻的他站在里面……
恍如渴望自由的笼中鸟。
第 47 章
“嚯!这谁啊!”
前排角落, 闻祈一进教室就注意到了那个重返学校的身影,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 面前投着巴掌大的投屏, 似乎在写些什么东西。
闻祈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凑过去坐在他身边, 目光难以控制地在丹郁的脸上、低垂的眼睫上、白净的脖颈上来回游离,这个人身上带着浅淡的好闻味道, 作为哨兵,闻祈一凑近就闻到了。
这不是丹郁的信息素味道,或许是阻隔剂的味道,也或许是衣服上洗护用品的味道,不管是什么,都好闻得让人心神荡漾。
可丹郁根本懒得看他。
“你休假的这些时间,学校可热闹了, ”闻祈单手撑脸, 眼睛紧紧盯着丹郁看,眸光落在浅薄泛红的唇角上, “他们都说你被包养了, 传得可神了,我还帮你骂他们呢。”
指尖微顿, 丹郁眼也不抬地“哦”了一声:“其实他们说得没错。”
这种话在闻祈听来已经完全免疫,笑着摇摇头,注意到丹郁空空荡荡的指间,“分手了?”
打字的指尖僵硬了一瞬。
闻祈说:“分了就分了呗, 正好跟我,我肯定让你爽, 比他让你爽,要试试吗?”
将通讯器放在一旁,丹郁微叹一口气:“我现在就能让你爽。”
闻祈挑起眉:“当着这么多人面你都敢玩啊?”
丹郁冷笑一声,站起身,抬起手在眼前看了看,然后握紧,冲着闻祈的胸口狠狠锤过去。带着精神力的一拳几乎把闻祈给打得呕血。
丹郁问:“爽了吗?”
闻祈捂着胸口闷了一会儿,缓缓抬起脸,咧嘴一笑:“爽了。”
“我觉得还不够。”丹郁摇了摇头。
然后垂下眼,看向了闻祈的身下,几乎下意识的,闻祈立刻捂住了下面:“这里不行!这可打不得!”
一下就怂了。
丹郁收回手,重新坐下来,继续打字。闻祈揉着胸口再次凑过来,看着上面的内容,有些嫌弃地说道:“你申请参与七十九区的搜救干什么?那多脏多累啊。”
“不脏的,”丹郁暗下眸光,“多累都没关系。”
有那么一刻,闻祈好像看到丹郁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似乎压了点泪光。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一个天色尤其昏沉的日子,丹郁急匆匆跑去找他,问的也是有关于七十九区的问题,那时的丹郁好像下一刻就要崩溃了一样。
如果那个时候,他多问一句,是不是有机会替代那个跟丹郁分手的前男友,闻祈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这么想了,于是问道:“七十九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语气难得正经。
丹郁的手一顿,说道:“是。”
“可是那地方已经沦陷了啊,就算去搜救也……”
话还没说完,他就明显感觉到空气似乎凝固了,闻祈又揉了揉胸口:“你……”
欲言又止了一下,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比如需要一些不太好购入的装备,我尽量帮你。救援的事儿我插不上什么手,这点小事还是能行的。”
“不用,军方提供的已经很够了。”丹郁先是摇了摇头,后来又想到点什么,说:“如果你真想帮我,就跟我一样,去申请志愿搜救。”
闻祈是S级哨兵,如果他肯去,也算是帮了军方大忙,可闻祈一下就拧起了眉:“我不去,又脏又累,还有可能被毒素侵蚀,去不了一点。”
丹郁微微一笑。
随手将自己的申请表发送给了军方的招募渠道。
不靠谱的富家子弟终究是不靠谱,就算偶尔讲点若有若无的义气,还是本性难移。他记得闻祈好像一开始根本不愿意进军事学院,就因为是S级,才被迫入学的。
这则申请批复的速度很快,还没下课丹郁就收到了军方的精神力检测通知,他现在已经能基本控制精神力了,通过检测应该不会有问题。
搜救队伍已经去了三批,丹郁是第四批,精神力检测安排在了一周后,军方会为他的外出帮忙向学校提供特许证明。可看着通知里的检测地点,他忽然有点晃神。
那上面写着白塔。
余悸说到做到,赌输了,于是遵守了游戏规则,真的就这样放他走了。
可他隐隐觉得,他仍旧不是自由的,永久标记还在,他就不可能完全脱离得了余悸的掌控。或许就在余悸的下一个易感期,但余悸可以找别的Omega解决,高高在上的指挥官,背后还是遏兰家族,随便勾勾手指就会有数不清的Omega愿意的。而他呢,他的后遗症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他摇了摇头,制止了胡乱发散的思维,不再继续想了,等去完七十九区再说。
一切都等去完七十九区再说。
别墅。
私人医生打开医药箱,准备了好半天后,才将针管刺入了余悸的皮肤。
“要是遏兰先生问起,我该怎么回复他?”
余悸懒懒抬眼:“不用理他。”
说着,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份资料文件,打开看了起来。
这上面写着五十五年前那位案例标码A-1-00314的调查记录,也就是禁闭区ABO负责人提到的跟他有过相似症状的那个人。
禁闭区没有查出所谓的“外力”是什么,只是十分确定是非自然力量。314号在这个世界的存在记录只有一年,一年后就死于毒素侵蚀了。
不知道从何而来,却陨落在此地。
指尖在某段文字上捻了捻,余悸扬了扬眉梢。
这段自述里,314号说:“我被系统挑中了,我们做了交易,我用此后余生换取我家人重来一次的机会,但是事与愿违,我的任务总是失败。我被放弃了,家人的悲剧终究还是重演了,不过没关系,这次我就陪着一起好了。”
精神科医生对他的精神判定为精神失常,所以禁闭区没有这段记录,档案是遏兰衡费了很多力在一所废弃多年的医院查到的。
抽完这管血,医生似乎叹了口气:“您一定要多注意休息,短时间内能少用精神力就少用,还有……”
医生顿了一顿,抬眼观察起余悸的眼睛,说道:“您真的需要休息了,您看起来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睡觉。”
余悸无所谓地闭了闭眼睛,放下资料。
没人提倒还好,一旦有人提了,他才恍然间想起,好像确实是这样。从看到某段诡谲的记忆那晚开始,一直到现在,好像就没怎么能睡上觉了。
然后余悸压了压眉眼。
“因为之前有个烦人精,一直影响我睡觉。”
医生没听懂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下意识问道:“什么?”
“没什么。”
医生疑惑了片刻,然后立即收回了意图询问的打算,起身开始收拾医疗用品,“对了,您要的东西五天内就可以准备好。”
余悸很轻地点了下头。
志愿哨兵的精神力检测安排一个午后,压了一个上午的乌云越来越低,在丹郁去往白塔的途中,突然下起了微雨。
这雨不怎么成气候,却也多少有点影响视线,于是在进入白塔的时候,即使身边有另外的哨兵也要进去检测,也依旧没人注意到,那道骤然开启的门,验证的是丹郁的虹膜。
检测区在白塔外沿,并没有进到白塔的真正范围,走着走着,丹郁渐渐落在了后面。他对白塔已经很熟悉了,所以在路过某段路的时候,看到远处的露天停靠区,余悸的私人星船停在那里,就不禁有些失神。
这意味着余悸可能在指挥室,也可能是去了别的哨塔,所以私人星船才会停在那个地方。
只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快步追赶其他人的步伐。
检测很顺利,跟预估的一样,出来的时候,雨势似有变大的迹象,而在他走出白塔的那一刻,大雨倾盆而下。
虽然有点心理准备,可还是太猝不及防了,他站在雨里,准备跑回学校,可就在他抬脚的那一刹那,就听到雨水打在伞上面的声音响在了头顶,这声音密密麻麻,把周边淅沥的雨声彻底压了下去。
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浑身变得僵硬起来,他缓慢地转过头,看到身后的人是谁之后,更是呼吸一滞。
这个人是管家。
如此似曾相似的一幕……
可管家仅仅只是礼貌地递过来一把伞:“您现在有空吗,丹郁先生?”
丹郁下意识后退半步:“怎么了。”
“我有些东西需要交给您,”在把伞塞进丹郁手中后,管家面带微笑,主动退后了半步,说道:“但显然,这里不太合适。”
看着身边偶尔撑伞路过的军方人员,丹郁也皱了皱眉,管家继续说道:“我去学校对面的咖啡厅等您。”
丹郁有些郁闷地撑开伞。
他本来不想去的,可看到管家这次就坐在一楼最显眼的地方,也没有清空掉客人,就觉得去一去应该也没什么。
管家取出一个素雅的小纸箱,轻轻放在桌上,朝丹郁那边推过去。
“您应该会需要这个。”
丹郁不明所以地接过来,还时不时观察着管家的表情,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但这位管家从来专业,连微表情都控制得极好,他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纸箱里装着的是阻隔贴,有很多,够用两三个月的份量。在打开纸箱的那一刻,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阻隔贴不一样的地方。
上面有余悸的信息素味道。
管家说:“不出意外的话,在您后遗症犯的时候使用它,一个月应该只需要四五张,那么这些完全够您使用一年。如果这些用完了,您尽管联系我,就算您不联系我,一年时间到了,我也会主动给您送的。”
覆在纸箱上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指尖开始泛白。
这些阻隔贴摆放得整整齐齐,它们密集地堆叠在一起,丹郁的目光就落在这上面,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然后丹郁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是管家打破了这样的沉默:“还有一件事,每隔二十五天我会寄一份资料给您,具体内容是什么,我想您比我清楚,到时候您记得签收,当然了,如果您没有收到,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最后,管家说:“恭喜您,自由了。”
第 48 章
“系统……”
“交易……”
捏着资料的指尖缓缓松开力道, 资料滑落下去,听到敲门声,余悸闭了闭眼睛, 然后揉着额头直起身。
文职人员带来了指挥官助理实战考核的初选名单, 如无异议将公布考核时间,余悸接过来翻了翻:“精神力等级都测过吗?”
“测过, 我这里有记录。”在资料里翻找了一下,很快就准确取出一张精神力测试表递过去, 但余悸没有伸手来接,低垂着眼睛,目光始终落在名单上的某个位置,这使得文职人员的神经突然紧绷了一下,与此同时,肩上的半透明大鹰也低了低脑袋。
指挥处的这几个指挥官性格各不相同,总的来说可以算和善, 沟通起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压力, 只有面前的这位,气场实在过于可怖了些, 他每次都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敢敲门进来。
正因如此, 原本定在更晚一点的助理考核,通过他的努力沟通, 终于是往前提了一提。他比谁都更期待这位指挥官的助理到任。
指挥官始终不抬眼,话也没了后续,文职人员屏住呼吸将精神力测试表放在桌上,然后小心翼翼推过去, 谨慎说道:“这一份是他们当初报名参选的时候测的。”
余悸这才把目光移到精神力测试表上。
名单上面的精神力等级是按从高到低排序的,余悸扫了一眼, 视线停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指尖在那个名字上面点了两下,“取消资格。”
似乎是嫌弃这位考生的精神力等级太低。
“这……”文职人员愣了一下,立马说道:“这份测试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里面好几位都是刚分化的新哨兵,精神力还不算稳定,不代表最终等级,如果要把最低等级的排除,我比较建议通知他们重新检测一次精神力再做决断。”
话音刚落,就感觉周边的气压低了不少,余悸没说话,就静静地盯着他看。
他腿一软,险些没站稳,立刻把测试表给收了回来:“这、这就去取消资格。”
余悸看似温和地勾了下嘴角:“那就辛苦了。”
“不、不辛苦,马上就去。”
文员仓皇而逃。
解决完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余悸就接到了总指挥官的通知,让他立刻赶往第七十区。他对第七十区有点印象,似乎是他初次实战的练手基地。
打开通讯器看了一下,原本是C级危机,仅仅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接近B级了,且等级正在持续攀升。等他到了,怕不是危机等级都已经升到A级了,难怪如此着急。
他耸了耸肩,关掉正打算处理的一些待办,起身就走。
由于前段时间的搜救决策,七十九区有不少哨兵参与救援,那里离七十区有距离优势,就临时召走了前去搜救的哨兵,来为七十区争取更多时间,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决策正确了。
可对首次参与哨塔作战的哨兵而言,很少有人能稳住心态,被临时调来作战的搜救哨兵就是这样的存在,对精神力崩溃的恐惧,对被毒素侵蚀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这些复杂的情绪汇聚在一起之后,他们可以帮上忙,但又帮不上太多忙,甚至越发畏手畏脚起来。只有一个来自军事学院的学生状态稍好一些。
那个人就是丹郁。
可在陷入困境的大趋势面前,他的作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危机等级上升的速度在无限趋近于B级危机的时候开始减缓,可最终探测值还是到了B级。向导们超负荷支援,很多哨兵的精神力也开始在崩溃边缘徘徊。
整个世界似乎被黑暗所吞噬。
一个又一个军方哨兵因为精神力崩溃而倒下,丹郁站在黑暗与火光交织的光罩边界,想到七十九区的孤儿院陨落前,大家所看到的,大概也是同样的一幕。
他去搜救了曾经有孤儿院的那片区域,可那里已经……完全不是原本的样子了。他用精神力触须一遍又一遍地探测,加大范围探测,范围不断扩散,可他什么都没有探测到。
没有人活下来。
听到七十九区沦陷的时候,他无比绝望,后来得知有机会搜救,终于重新有了期待,但是希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他就这样……再一次失去了孤儿院。
也失去了这世上所有的羁绊。
在后面的时间里,他就总是有点恍惚,莫名被临时调走,又莫名站在这里,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不真实,逃窜与尖叫,入侵与守护,仿佛是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孤儿院毁灭前一样,不同的是,他不再只能等待,他似乎……可以做点什么了。
可眼见着光罩不断缩小,士兵不断后退,一个又一个士兵的精神力开始崩溃,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军方一直以来面临的究竟是怎样的绝境。
他一直以为他曾经历过,所以不会感到意外,可他还是低估了亲眼见证人类基地毁灭所带来的震撼。
见到废墟,与见到乐园一点点变成废墟,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身边又一个哨兵半跪了下去。
这是一个高等级哨兵,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丹郁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臂,将精神力渗进他的精神域:“我帮你疗愈。”
哨兵很轻地推开了他,摇摇头:“我看到了,你已经试着疗愈过很多个哨兵了,你应该到极限了。”
丹郁是庆幸过的,庆幸自己拥有一点疗愈能力,因为他的精神力拿去战斗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可这样的庆幸也在哨兵的嘴里就这样被打回了原形。
是啊,他到极限了。
可他依旧没有松手,他牵引着精神力触须,试图将哨兵的精神域一点点修补起来。光罩又缩了一圈,哨兵的手无力垂落下去,嘴里很轻地对他说道:“算了。”
丹郁也不是非要救他,他只是觉得很难过,他最近遇到的难过的事情太多了。他总得做点什么,为曾经消失的弟弟,为被毁掉的孤儿院,为现在的七十区,他的脑子很乱,可他知道他总得做点什么。
这一次,光罩再次缩小的时候,浅色光芒已经来到了他和哨兵的面前。
漫天的毒素飘散过来,密密麻麻的拖拽滑动声在团团黑雾里向他们靠近,丹郁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它们长得像枯死的树枝,彼此缠绕交错,看起来无比柔软实际上却无比坚硬,所有的物理攻击对它们都是无效的,它们怕的是精神力,只有精神力能把它们撕扯开,也只有精神力能摧毁它们,可它们也不是特别怕精神力,因为后者总有耗尽的时候。
而它们,却是无穷无尽的。
随着精神力的流失,丹郁的意识也开始不清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松开了哨兵的手臂,以一个跪坐在地的姿势缓缓垂下了头。
光罩一寸寸逼近,爬向他的身体,丹郁的手垂落在地,染上了黑色的尘埃。就在这时,光罩突然停止了缩小,一股来自身后的暖流一样的精神力突然隔空渗进了他的精神域。
精神域重新获得了生命,他的精神力也开始一点点恢复起来,一片慌乱中,他听到有人喊——
“指挥官来了!”
这道声音带着激动和尊敬,欢呼声有那么一刻响彻了耳畔,可随着意识的涣散,所有的声音都渐渐消弭在了耳边。
他想他是认识这道渗进来的精神力的。
他比谁都认识。
半个月后,军事学院。
公共告示栏前围了不少的人,基本全是哨兵,那上面写着指挥官助理的实战考核时间地点,以及参与考核的拟初选名单。
丹郁已经是第二次一脸茫然地站在这个地方了。
自从他从七十区回来后,生活一度步入了正轨,直到看到这张公示。
“哇!这上面怎么又没有你的名字呀丹郁学长?我记得你当初报考禁闭区失败,然后就很努力地想进指挥处当指挥官助理呢!”
原沐生路过这里的时候,简直快要笑出声了,丹郁面无表情地闭了下眼睛,转过头盯着原沐生看,说:“那么,因为学分过于低,被军部和学校同时否决了提前毕业,所以不得不每周回学校参与向导学习的你,又凭什么嘲笑我呢?”
原沐生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
闻祈本来想跟着笑,可他觉得他至少不能笑丹郁,原沐生如今的身份……也最好是别嘲笑。他想了又想,头一次当起了和事佬:“你们两个又不争同一个男人,怎么这么见不得面?”
或许本意是好的,可话又说得实在难听,原沐生这人记仇得厉害,根本不给闻祈好脸色,直接说道:“舔狗就当好你的舔狗,少管主人家的事。”
闻祈一下就忍不住了:“是啊,我是狗啊,你不也是狗吗,伊氏家族的狗。”
“你……”
“……”
丹郁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深夜。
城市变得安静,白塔里面的灯光也低了一个度,余悸揉着额间慢悠悠走出来,出门的那一刹那,无端被外面的冷风给吹得脚步一顿。
明明之前都暖起来了,温度突然又降了下来,诡异的天气。
星船里的灯光比平时暗了不少,他没有太在意,坐下来后就点了点星船的控制屏,准备把灯调亮点。而在点开控制屏后,余光莫名注意到驾驶舱无力垂着的头,指尖微微一顿。
紧接着,一只手就从身后绕过来扼住了他的脖颈。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浅淡玫瑰冷香。
这次终于不是带血的碎片了。
余悸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静静地坐在那里。
身后的人语气不悦,声音有些低哑,还带着股怨怼,问他——
“你凭什么取消我的资格?”
第 49 章
凭什么?
这话问得余悸简直想笑。
他是指挥官, 选拔的是他的助理,他想取消谁的资格就取消谁的资格,这是他的权利。他张了张口, 可却欲言又止, 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抬起手, 覆在掐着脖子的手上,轻轻往下一扯, 然后错开身体,坐到了另外一边。
他倒了杯水慢慢地喝着,指腹捻着杯壁很轻地摩挲了一下。
昏黄的灯光照下来,透过杯中水投在他微垂的眼睛里,看起来更显幽深,也更加地冷。
舱门重新打开,余悸的视线一刻也不曾落在丹郁身上, 语气平淡, “下去。”
然后放下水杯,倾身抽出书, 翻开来看。
丹郁没有按他说的那样就此下去, 他也没再说第二遍,书签插在三分之二的位置, 可他其实已经好一段时间都没有打开这本书了。
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到丹郁了。
丹郁立在原地,好一会,说道:“我讨厌你。”
余悸也是这么想的。
丹郁大概是真的挺讨厌他的,以前还恨他恨得要死, 哦不对,加上被骗感情那件事的话, 该是又爱又恨的,总体来说,还是恨意更占优势。可他大发慈悲,放过丹郁了。
他至今都记得当时丹郁撞破玻璃跳下去的那一幕,那场面可太漂亮了。
明明是那样急不可耐地想要逃离,现在却又找过来。
所以他还挺……搞不懂丹郁的。要知道,以前那些小世界的主角们,要是他肯放过他们一下,他们肯定这辈子都不会再敢出现在他面前,更不会像丹郁这样,竟还敢来兴师问罪。
就不怕他一时兴起,继续延续以前的玩法吗?
真是有意思,他想。
但他腻了。
驾驶舱的飞行员迟迟没有醒来,余悸看了不过两页就开始觉得眼睛疼,于是放下书,环抱双臂朝后轻轻一躺,落在丹郁身上的目光平静又疏离。
“你读三年级了?”余悸问。
气氛似乎舒缓了些许,丹郁攥紧的手指也微微松了松,“再有三个月就四年级了。”
提出问题的人问得离谱,被问的人竟也真的好好回答了。
余悸很轻地点了下头,收回目光,“军事学院四年级的学生可以提前申请进军部历练,你到时候可以申请去疗愈支援组。”
微微一顿,继续说道:“你在七十区表现得很不错。”
这大概是一种解释,同时,也是一种拒绝,拒绝回答为什么取消丹郁的资格,也拒绝丹郁继续参选他的助理。
可听着后面那句话,丹郁瞬间就想起了一点零散的片段,那是还在七十区的时候。指挥官的到来为七十区带来了希望,可抵抗依旧艰难,即便指挥官到来,七十区还是又损失了一大半。
但也已经很好了。如果没有指挥官,整个七十区都会沦陷,更别谈那些士兵,和存活下来的普通人,以及,他自己。
在七十区的情况终于归于安全之后,他在意识混沌间望向哨塔之上高耸在顶端的指挥室,却什么都看不到。
最终在某个视角边缘,他能捕捉到的痕迹,也仅仅只是围栏尽头一晃而过的银灰色发丝。
匆忙而来,又匆忙而去。
原来他离余悸是如此地遥远。
他无法忽视内心一刹那的空。
可现在,这个人竟然说他在七十区表现得不错,如此忙碌的指挥官,为什么会关注这种细节?明明当初他的所有判断,都被余悸给否定了,余悸根本就不是喜欢他。于是丹郁下意识就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余悸懒懒抬眼,“很多哨兵夸你,想不听到也难。”
“……哦。”
也是。余悸拥有优越的五感,当然能听见了。
丹郁垂下眼睑,转过身,“我不是想当你助理,我只是气不过又一次被取消了资格。”
或许是种挽尊,他自己也不知道。
说完就走了,走的速度并不算快,但直到离开星船,舱门关闭,他也没能听到余悸再说任何一个字。
夜晚的寒意有些彻骨,他在寒凉的风里,突然想,哪怕是说个带着玩味意思的“嗯”字呢。
以前余悸不是挺爱笑的么,话不是挺多的么,不是挺能强词夺理的么,居然也有端成这副鬼样子的一天。
说话的时候也是,语气正经得不成样子,什么“你到时候可以去疗愈组”,什么“你表现不错”,明明不是他的长官,却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我讨厌你。”
丹郁在心里再一次说道。
但直到他回到学校,走在林荫大道上,才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然后转过身往白塔的方向望过去。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看到星船正划过黑暗的天空,留下一道弧线,飞往了天际的另一头。
又被余悸给带偏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连为什么去找余悸的初衷都没能表达出来,而余悸,也根本没有给他任何一句解释,他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视线尽头的飞行尾迹渐渐模糊,消散,湮灭在城市上空。丹郁慢慢收回视线,再次转过身,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叮、铃”一声清脆的落地声传来,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还沿着道路咕噜噜滚了好一段距离,最后卡在了石板缝里。丹郁三两步跨过去,俯身把掉落的东西捡回来,捏在指尖。
那是一枚看起来相对低调的宝石戒指,主体是深海一样的颜色,戒身环着一圈小钻石,哪怕是在这样的夜晚,也因为它被赋予的名字而夺目得难以错开视线。
他盯着这枚戒指看了一会,然后想到了点什么,又摸了摸身上,疑惑道:“咦?”
刚才只注意到这枚戒指往这边滚了,可是,还有一枚去哪了?
他点开通讯器,借着光亮沿着刚才的路仔仔细细地找了起来,还翻了翻周边的草丛,可他来回找了好几遍,却什么都没找到。最后,他缓缓起身,看向了这条沉入夜色的来时路。
风过树梢,很轻地拂过树叶,时不时传来一阵哗哗声,渐渐地,一抹浅白色撩开了黑暗的天际,然后沿着地平线一点点蔓延,迎着这道晨光,丹郁走回了宿舍。
他没有找到被他弄丢的另一枚戒指。
打开抽屉,丹郁倚在书桌旁,垂眸看着这枚仅剩的戒指,把它压在了抽屉的最底层。
还有一个地方没找。
白塔。
会不会掉在停靠区周围呢?
那枚戒指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之前还试图麻烦管家交还给余悸,可管家拒绝了,拒绝的理由也让人无法反驳,管家说,他只会行使主人的命令,而他,不是他的主人。
以前倒是看不出来,优雅礼貌的管家还有这样一面,也不知道是所有的管家都这样,还是只有余悸的管家才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深渊游轮上的那位管家,那位说话才是真正的刻薄。
说起深渊游轮……
他不知道为什么伊棠又给他送了邀请函,这次甚至是让闻祈代为转交的。
那个女人实在太奇怪了。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初的深渊游轮邀请函不是余悸给他的,是伊棠自己的主张,包括上次原沐生的生日宴也是,都是她邀请的。
她对邀请他似乎有种莫名的执着,可他明明什么也算不上。
话又说回来,关于戒指,就算戒指不重要,可大约是丢失的东西总容易让人挂怀,所以丹郁连上课都有些走神,眸光时不时都无意识地落在空荡的指间。
也许是看的次数太多了,所以引起了闻祈的关注,于是闻祈也开始盯着他的指间看,看着看着,忽然说道:“怎么,还在想你那毫无责任心的前男友啊?”
当然不是。
但丹郁懒得理闻祈。
闻祈的嘴太碎了,说的话也不耐听,十句话里有十一句话都过于冒昧,丹郁移开目光,开始盼着下课,没多久又听到闻祈说:“你这状态,一看就是被分手,看来我们丹郁心心念念的这位前任哥是提起裤子不认人了。”
丹郁拧了拧眉。
“不是。”丹郁莫名反驳了一下。
“不是什么?”
“不是前任。”
“那是什么?”闻祈笑得浑身颤抖,“上过床的普通朋友吗?”
丹郁瞥了他一眼,压低眉眼,有些气闷地纠正道:“是,前夫。”
后面两个字的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低,听得闻祈眼睛都瞪大了。
“啊?”
随着闻祈的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下课铃声,丹郁几乎立刻就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理论教室。
白塔之外,丹郁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他仰头看了看白塔内高耸的建筑,又望了望停靠区所在的大致方位,最后的最后,失神的视线汇聚在白塔的入口处。
他进不去了。
出入权限被撤销了。
*
“不去。”
余悸有些嫌弃地看了眼通讯器上面的三个字的人名,“我怕我去了忍不住把她给杀了。”
“那你更得去了。”遏兰衡说。
余悸挑起眉:“你确定吗?”
“不,我的意思是,伊棠不重要,重要的是,”遏兰衡似乎对一切都十分了然的样子,说道:“原沐生会去。”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余悸微掀眼眸,管家走近,递过来一张深渊游轮邀请函。
垂眸看着上面的字眼,余悸神情微滞,似乎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微微一笑:“你说得对,当然得去了。”
第 50 章
可在关掉通讯器后, 余悸就慢慢敛起了表情,眼睑微微垂着,眸光静静地落在邀请函上, 他是看着的, 可又好像没有在看。
他久久静默,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外面的天色都变了个色调,他也没有动一下。
最后, 他很轻地眨了下眼睛,眨眼的同时以微不可见的幅度摇了摇头,这甚至很难说是在摇头,更像是视线模糊后,光亮透过杯中水将邀请函上的字符晃得斑斓,所以带来了轻微的眩晕,他才下意识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可窗外的世界早就变得潮湿阴冷了, 那一点斑驳光点, 也早就淡之又淡了。
指挥官助理的选拔按着原定计划走,名单也依旧是那个名单, 到了选拔当日也没有任何的变化。那一天, 天还没亮,军事学院宿舍下面的空地上就有些吵了, 丹郁趴在窗边往下面看,看着那些哨兵成群结伴,一个又一个往白塔的方向走去,眉眼低了又低。
余悸的做法是对的。
不管是取消他的资格, 还是撤销他进白塔的权限,都是正确的做法。余悸在主动淡出他的世界, 所以那个页面无比简洁的私人通讯号永远处在了离线状态,连那句意味不明的个人留言也消失了。
不该再有任何的牵扯了。
就该是这样的。
是他要从余悸身边逃离的。
如今余悸遵守赌约,真的放他走了,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那么坏又那么恶的一个人,能就此远离,不管怎么说都该算种幸运的。
以为终将歇斯底里的后半生,就这么轻飘飘地恢复了平静。
他自由了。
他终于站到了一个自由的角度,可为什么,心绪却反倒像沉入了深海,一直下沉,一直下落,总也到不了底。
心绪在漂浮中下沉,整个人似乎也变得恍惚起来,通讯器在眼底亮了又亮,他也没能注意到,直到室友叫他:“丹郁,你不接通讯吗?”
是闻祈打来的通讯,问他是不是真的不去深渊游轮了。
那种属于贵族的欢愉场合,他不喜欢,也不是适合他的地方。
他不想去。
所以他再一次拒绝掉了。
“可是丹郁,我觉得你还是去一去比较好。”
丹郁甚至不想问为什么了,打算直接关掉通讯器,可就在这时,闻祈继续说道:“你上次找我帮忙那次,就是……安眠药那事儿,是伊棠姐帮的忙。”
丹郁的手一顿。
“就当是去散散心,你老这样消沉抑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丹郁茫然地抬起眼。消沉,抑郁……没有吧,他觉得他挺好的。
但这一次,丹郁说:“那我,去一下吧。”
出发前,他收到了一封信。
信封上印着遏兰家族的家徽,他小心对折起来放好,直到上了深渊游轮,进到安排给他的单独房间里,他才把这封信给打开。
里面是来自禁闭区的存档资料,上面记录了一个案例标码为A-1-00314的Alpha的简要情况,记录中标注着:314号身体经历过非自然压制,症状为Alpha本能不显,信息素呈爆发式紊乱不调。
这张记录看得丹郁不明所以,这明明和他想查的消息,完全不是一个方向。继续往后看,他注意到这个314号的身份信息栏写着“未知”二字,成长记录和学习记录一片空白。
他有些失望地离开了房间。
只能等下一个二十五天后了,毕竟,禁闭区的专项数不胜数,要找出他想要的信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从上到这艘深渊游轮开始,丹郁就觉得胸口有点闷,好像闷着口气不太能出得去一样,还隐隐有点恶心想吐。
大约是晕船了。
天色暗沉,深渊里的毒素在此刻尤其浓重,外头也是黑压压的一片,看得丹郁越发不适。
“对了,你知道指挥官实战考核谁拿到第一了吗?”闻祈问。
丹郁不经意撇了下嘴,“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后来闻祈好像说了个名字,有点印象,但丹郁想不太起来究竟是谁了,不太能对上号。指挥官助理的牺牲率一向很高,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一直在丹郁脑子里打转。
可他莫名觉得,如果是余悸的话,说不定是可以提高一下这个职位的存活率的。
他也不想去想的,可他又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起,在七十区陷入绝境时,指挥官宛如救世的神明一样到来了,所以后来,留在光罩内的士兵,再也无人死亡。
精神力最为强大的指挥官真是名不虚传,别看余悸的军衔在其他几位指挥官之下,可要不是余悸处理待办军务实在惰怠,说不定总指挥官都会主动让位出来了。
……是挺惰怠的,惰怠到宁可站在原沐生身旁走神,也不愿意处理花点时间去处理点待办。
丹郁脚步猛地一顿。
然后转头就走。
身后传来闻祈的声音:“哎,丹郁,你往哪走啊?”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的,是不远处思绪飘散又骤然回神的微滞身影,以及伊棠突然的一声拍手:“啊,时间到了。”
原沐生:“什么时间到了?”
“当然是毒素开始散开的时间了,”伊棠一笑,说道:“要不要出去看看深渊原本的样子啊沐生,我记得你上次都没机会看呢。”
然后俯下身,抱起脚边白色的猫,优雅地走了出去。
原沐生:“……”
余悸和原沐生一前一后走到外面来的时候,看见伊棠微微倾身,把猫往下放,然后一双手从沙发上伸出来,接住了猫,并抱在了怀里。
那个人是丹郁。
伊棠说:“那就拜托你了。”
然后就微笑着走开了。
外面有很多人,倒是也不挤,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说着话。闻祈跟他的那群朋友倚在吧台旁聊天,时不时往身侧的沙发上看一眼,当看到丹郁只是抱着猫坐在那里,就收回目光,转头继续跟朋友说话。
每一个可以落座的地方都有盏水晶灯,但灯光又相对晦暗,不够明亮,只够浅浅地照亮周围的一圈,投下淡淡的光影,大部分人看起来都是朦胧不清的。
不知道是这样的夜色太沉了,还是水域看起来太深了,丹郁开始越发不适起来。在闻祈又一次瞥向他的时候,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于是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然后想到了点什么,压低声音:“是不是你那前夫哥也在这?你不会是看到他了吧?”
丹郁的手在忍不住轻颤,陷进猫毛里,带着整只猫也在晃动,听到闻祈说话,丹郁的胸口更闷了。也是在这时,伊棠回来了,她从丹郁怀里把猫抱回来,轻声说道:“我怎么看着像是什么戒断反应。”
闻祈不太能理解,丹郁突然伸手握住了闻祈的衣角:“带我回房间。”
说话时带着有些克制的颤音,闻祈只能一边应下,一边准备扶他回去,可他刚一伸手就被伊棠用很轻的力道打了回去。
闻祈:“打我干嘛?”
伊棠还是那个招牌微笑:“你忘了我这里的规矩了吗?”
丹郁是受到邀请的Omega,当然不可以让随便一个Alpha就带回房间,闻祈顿时哑口,伊棠转头看向不远处聊天聊得正高兴的原沐生:“沐生,你来。”
原沐生随口就说:“哎呀,我最近训练太累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让闻祈送嘛,他等这个机会都等了好久了,表姐真是不解风情。”
伊棠不急不缓地叹了口气,往原沐生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看向余悸,问:“可以帮我抱一下猫吗?”
就这样,伊棠亲自扶着丹郁回了房间。
夜色又沉了些。
余悸垂眼抚着这只纯白色的猫,在久久等不到伊棠回来后,他瞥了眼这个被系统删除了联姻相关记忆的原沐生,一转身就走了。
进去的时候,巧也不巧,和出来的伊棠撞了个正着。伊棠还是那副优雅的样子,笑眯眯地从余悸手中把猫抱回来,然后说道:“他的阻隔贴上,好像有你的信息素味道。”
说着还故意在空气中闻了闻,“真的是你的哎。”
眼见余悸的眸光越来越深,伊棠不由得笑了起来,然后说道:“做个交易吧,余大指挥官。”
可余悸也是一笑。
“你确定,要跟我,做交易吗?”
声音带着玩味,似乎是来了点兴致,但更多的,对伊棠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因为这个人是余悸。
伊棠完全是在他的舒适区里耍小聪明。
“别误会,”伊棠警觉地后退半步,指尖稍微用力了一些,压进了柔软的猫毛里,“我只是想问你点事请,关于试剂,哦不对,或许是精神力。”
视线在伊棠身上打量一圈,余悸移开目光,望向伊棠身后的空旷走廊,“说说看。”
“沐生虽然成功重新分化成了S级向导,可他好像很难控制住那些精神力,军部和学校都反对他提前毕业,不是因为他学分低,是因为他目前的精神力很容易崩溃,是吗?”
余悸:“你知道,为什么还来问我?”
“那你呢?”伊棠问道:“你的精神力能控制得住吗?”
余悸奇怪地看了眼她。
他刚准备回答,可是下一秒,他就发现伊棠这话问得不对劲了。
她的意思是,原沐生控制不住,他也应该控制不住,甚至应该更加控制不住才对,为什么呢?因为他和原沐生使用的是同样的不合规的试剂,是这个意思吧?
又或者是,如果他能完全控制住,那么总有一天,原沐生也能完全控制住精神力。
伊棠在寻求一个答案。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
原主使用试剂后,已经死掉了,他目前的情况不具备任何参考意义。所以对于伊棠的问题,他给不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于是余悸慢慢说道:“我使用的是禁闭区提供的合规试剂,当然能控制得住精神力了。”
完美的答案。
可伊棠肉眼可见的不信。
余悸笑着走开了。
他回到了上层,一进房间,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可离开嘈杂环境的他,就再次陷入了某种程度的静默,脸上的表情也暗了下去。
那段联姻的记忆不被任何人记得,但他从原沐生的嘴里问出了点别的东西。
碎片。
一点点记忆碎片。
原沐生不记得伊棠去找过他,也不记得为什么要使用试剂,这些被原沐生归咎为使用试剂后带来的副作用,但原沐生脑子里却有一个短暂又模糊至极的黑白色记忆片段,那就是在星船里,有个看不清脸和身形的女人举着红酒杯坐在他对面,在笑,应该笑得很好看。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当初没能从死于疗养院的哨兵嘴里听到的内容,现在从白月光的嘴里听到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厚重地拉在一起,余悸静默了很久之后,才迟缓地注意到房间里的黑暗,几乎下意识的,他点开了通讯器,试图让房间里有点光亮。
点开的时候,指尖无意触碰到了通讯器上的其它地方,随即一个偌大的光幕投了出来,浮在空中。黑暗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星光点点,群星在小小的方寸之地汇聚闪耀,恍如浩瀚星空。
另一边。
丹郁正躺在床上休息,他的面前投放着游戏里的星空,眼睛越压越低。
突然,星空消失,连带着通讯器也震了一下。
他被吓得猝然睁眼,看到眼前的投影写着几个大字——
“学员账号已在另一个设备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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