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天晚上, 一伙人在陈默的租房,其实是席司宴的房子里,煮了一顿临时火锅。因为陈默刚搬来器材不全, 他们还大晚上去楼下没有关门的超市买了一锅, 为了照顾陈默的胃, 特地买的鸳鸯锅。

    大夏天打着空调。

    在蒸腾的火锅热气当中,给这个房子带来了满溢的烟火气。

    “喝点?”江序提议。

    他们搬出带来的一打啤酒, 哐一下放上桌。

    陈默好心提醒:“真喝啊?你们明天不打算上课了? ”

    “怕啥。”白呈接过话,“没有翻过墙挨过骂,请过家长, 写几遍检讨的高中生活, 是不完整的!”

    这种中二宣言还得到了一致起哄和认同。

    陈默也就懒得说了。

    毕竟席司宴都没管, 甚至在齐临将两瓶啤酒放到他面前的时候, 他很熟练拿开瓶器打开,和人碰了碰。

    陈默没喝,都知道他胃不好, 也没人劝。

    他的位置就在席司宴的左手边,另外一边坐着老苟,老苟一个劲儿给他捞清汤里的山药, 说是滋补。

    陈默咬了一口,扔垃圾桶了。

    老苟一边忙着和人侃大山, 一边还注意到了,震惊侧头:“操, 嫌弃我?”

    “没熟, 傻逼。”陈默骂。

    其他人笑得不行。

    人一多, 各种乱七八糟的八卦和话题没完没了。

    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玩笑,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突然提起的, 说:“默哥,都知道你最近烦心事儿挺多的,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一句话,有事儿开口,能做到的兄弟肯定没二话。”

    话还没落地,就有不少附和声。

    当时陈默刚吃完席司宴随手给他夹的一块排骨,碗里的汤底还剩半碗。

    他抬头在周围看了一圈。

    其实这些人要说交情,那还是老苟要深一些。

    至少老苟在新闻还没出之前,就知道一些他从前的经历。也多少知道他和杨家之间的实际状况,清楚他这次租房,不止搬出学校那么简单。

    但年轻的男生之间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必事事交代,整天玩儿在一起,但真要有事儿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闷头就敢往上冲。

    陈默笑了笑,放下筷子站起来。

    他取了杯子。

    看向席司宴的时候,对方靠着凳子,像是知道他的意图。

    提醒:“不能超过半杯。”

    陈默就拿他瓶子倒了三分之一。

    这个细节其实仔细想,是有些奇怪的,毕竟桌子上有酒的不止席司宴。只不过在当下这种氛围里,不止当事人没在意,其他人更是没想起来纠结。

    陈默把杯子端起来,说:“既然是朋友,我也就不废话了。说谢谢有些矫情,我知道以后聚齐很难,像席司宴早早保送不说,你们当中就有不少报了其他化学、英语各种竞赛的吧。这里你们随时可以来,只要我还在这里。最后,那就祝再坐的所有人,前程似锦,一路繁花。”

    拍桌的拍桌,敲筷子的敲筷子。

    “太官方了!”

    “默哥你把话题拔这么高,说得我有点惭愧啊。”

    “别废话了,举杯吧。”

    “喝喝喝。”

    这顿饭吃得太热闹。

    齐临中后段又去底下提了一打酒,导致凌晨一点的时候,一屋子横七倒八的醉鬼将陈默下午刚收拾完的房子,祸害得不成样子。

    原本走读的老苟他们,也彻底回不去了。

    陈默把所有垃圾打包放在门外,简单扫了尾。

    又把房子里所有窗户打开散味儿。

    他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撞上从自己房间出来的席司宴。

    “都躺下了?”陈默往他身后瞄了一眼,能看到席司宴房间里那张一米八的床上,横躺了不下五个人。

    席司宴嗯了声。

    客厅沙发里还有两个,是齐临和江序。

    陈默的房间因为一开始就是预备给年轻人的,反而没有席司宴那边那么大。

    刚好是个小小的双人床。

    陈默示意:“把他俩弄进去?”

    席司宴往沙发那里扫了一眼,“就让他俩睡这儿吧。占了你的床,你睡哪儿?”

    “我都可以啊。”陈默无所谓道:“再说了,他们好歹算客人吧,哪有把客人丢客厅,自己睡房间的道理。再说了,你洁癖那么严重,不也让好几个人躺上去了?”

    席司宴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合力将客厅的两人搬进去。

    都是平日里爱打球的男生。

    人高马大,看着精瘦,实际上重得要死,尤其是齐临,喝得完全是不省人事,一点使不上力。

    上了床,翻身抱着枕头还咕哝:“老婆。”

    “啤酒也能喝成这样。”陈默站在床边喘气,很想把自己的枕头夺回来。看对面的席司宴按了按眼角,皱眉:“头疼?我看你也喝了不少。”

    “还行。”席司宴晃了晃脖子。

    半夜三点,陈默和席司宴各占据沙发的一头,席司宴按掉了客厅里的灯,终于让这场热闹的余温冷却下来,世界陷入深夜的静谧当中。

    沙发是四座的,宽度也还行。

    可挤两个大男生,那还是太勉强。

    陈默屈膝望着天花板,半天没有睡意,借着窗外的月光,能看见席司宴一双长腿交叠着,完全是落在地上的。

    “你这么睡会不会太难受?”陈默问。

    席司宴很快回:“不会,没几个小时就天亮了。”又反问:“睡不着?”

    “有点。”

    另一头传来动静,陈默发现席司宴起来了。

    “你干什么?”陈默小声问。

    席司宴:“我记得阳台有个竹编躺椅,我睡那个,你安心睡一觉。”

    “哎!”陈默瞬间起来,一把握住了席司宴的手腕。

    陈默还跪着,握上去了才觉得有点尴尬。

    但也没顾上,开口说:“我不是说因为你在这里睡不着,那个椅子那么硬,而且也还没来得及擦,就在这儿睡吧。”

    席司宴没动。

    陈默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但因为光线原因,分不清他在想什么。

    陈默见他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接着道:“我真没那么矫情,虽然那天,咱俩到最后也没说明白,但你也不用处处顾着我感受。席司宴,你能明白吗?我不是个小孩子,不用你随时随地照顾,甚至说,你当时说试试,我没第一时间拒绝是因为我自私,就笃定了你说喜欢我这点,觉得……”

    “那就再自私一些。”席司宴说。

    陈默:“啊?”

    “我说。”席司宴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坐回沙发上,拉着陈默坐到旁边,在他耳朵处缓缓开口:“那就有再自私一些。”

    陈默能闻到淡淡的酒香,更能清晰感知对方喷洒的气息。

    尤其是在席司宴说完后,并没有退开,而是直接埋头靠在了他的脖颈处。

    对方的头发不软不硬,扫过陈默的下巴和耳朵带来一阵痒意。陈默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适,他只是浑身僵硬,有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尴尬。

    陈默这一次没有问他醉没醉。

    只是问:“头还疼?”

    “嗯。”席司宴回应了声。

    陈默从未见过这样的席司宴,他见惯了他游刃有余,从容淡定的模样。也见过他对人放狠话,嘴毒得不行的样子,却从没有见过他私底下这一面。

    上次喝醉,他甚至因为上火,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还亲了他一口。

    眼下他的模样,让陈默觉得新鲜的同时又有点心软。

    “给你倒杯水?”陈默征求意见。

    在察觉到对方摇头之后,陈默继续:“我房间有止疼药,给你拿一颗,很有用的。”

    还是拒绝。

    陈默:“那你总不能用这姿势睡一整晚吧?”

    “陈默。”席司宴终于动了,却不是起身。

    陈默能感觉到他嘴里模糊冒出自己的名字的同时,自己的脖颈上贴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他打了个颤,还没来得及哆嗦,就察觉到了牙齿研磨的微痛。

    “操!”陈默低骂,一把扯住了席司宴后颈的头发,仰靠在沙发上皱眉嗯了声,侧头,“搞什么?”

    三四秒之后,席司宴终于松开。

    他并没有退后多少,而是控制着陈默仰头的动作,贴近了,近到能看清彼此的眼睛。

    陈默这一瞬间才深觉上当。

    席司宴眼底清明得哪有半点醉意,也看不出任何不适,完全没了刚刚埋头在人颈边,还不让人去拿药的丁点脆弱。

    “你……”陈默要开口。

    被席司宴用手打断,席司宴低声说:“刚刚为什么不躲?”

    陈默无语:“你咬着我问我为什么不躲?”

    “你可以大声叫人,甚至是用点力我就会放开。为什么都没有?”

    “因为……”陈默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能是因为什么,因为他下意识没想这么做呗。

    靠!

    席司宴的嘴角边带了笑意,手掌摩挲着陈默放在身侧的手腕内侧。

    “我当你同意了。”

    “什么?”

    “和我试。”

    陈默一下子没了言语。

    这个试很微妙,不是恋爱,有种说破又不曾说破的禁忌感。

    尤其是在当下。

    房子里除了他们,两个房间里都睡满了人。

    陈默并非保守的人。

    甚至于说,他决定的事一向敢于冒险,探索未知。

    席司宴这么费尽心机,让陈默骨子里的躁动因子一点点因此沸腾。他也做了几年的上位者,杀伐决断时有着病态一样的控制欲,他悬崖踩钢丝,却又喜欢尽在掌握。所以当他被试探得失去应有的冷静时,就更想要看席司宴真正脆弱失控时,会是什么样子?

    未来那个席家的新一代继承人。

    高高在上的天才精英。

    在这一年,不过也还个没有成年的雏鹰。

    “怎么试?”带着那么点成年心态的包容又有点恶劣报复想法的陈默,想通后很快放松下来,他重新抓上席司宴的头发,手指沿着他后颈一点点往下,开口:“从哪儿开始试?”

    “这样试?还是这样?”

    陈默的手隔着薄薄的一层衬衣,滑过年轻身体的脊背,再绕回来,拂过肩膀,挑开对方喉结下的第二颗扣子,注意着没有碰到底下温热的皮肤。

    呼吸渐渐重了。

    不止席司宴的,还有陈默的。

    浓重的夜,小区绿化林里不歇的虫鸣。

    交错分不清的呼吸,隔着衣料贴紧的那一点点部分,都能让年轻的身体躁动不安。明明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有过分靠近,但是有种方寸大乱的凌乱感。

    陈默的手停在席司宴腰腹间的衣料上不动了。

    席司宴低头看了一眼。

    再看向陈默,低语:“不继续了?可以解开,伸进去。”

    声音哑得像是刻意蛊惑。

    恰好,陈默的房门咔哒一声从里打开。

    陈默倏一下退开一米。

    才发现是齐临,顶这个鸡窝头,眯着眼睛出来找厕所。

    他半天没找着开关,在墙上摸来摸去。

    席司宴:“往前走,右转。”

    齐临无比信任他。

    试探都不试探了,莽着往前,再往右。

    “砰!”一声闷响。

    脑袋撞墙上。

    陈默收回了将将要提醒的声音。

    见齐临捂着额头,清醒了,回头瞪着沙发上单手撑着靠背的人。

    怒骂:“姓席的你还能再狗一点吗?!畜生!”

    第52章

    第二天一大早, 一中的实验班门口发生了很神奇的一幕。

    这些校园里一向被认为是顶尖学子的学生,在实验班的门口排排站,场面相当壮观。重点是, 这当中还有那位据说已经保送离校的席神, 和前几天在新闻上被频繁提及过往的某校霸。

    “高兴吗?”陈默靠着墙问:“早上五点半就挨个叫, 愣是没人起,现在在这里被人当成猴子围观, 感觉很好吧?”

    “别骂了默哥。”

    “就是啊。”江序还笑得幸灾乐祸,“我们还好吧,不过齐临, 你脑门上那大包是怎么回事?酒醉梦游和你老婆约会, 从床上滚下去了?”

    “滚!”齐临一脚踹过去。

    说到这个, 齐临也是莫名其妙。

    他怎么也没想明白, 自己是有哪里得罪了姓席的,竟然惨遭恶整。

    他去看席司宴,恰好见他侧头和陈默在说什么。

    两人站得挺近, 照理说陈默和席司宴这一年关系挺好,没什么奇怪的。可这个瞬间,齐临莫名就想起了昨天晚上, 他打开门那一刻,模糊看见沙发处的两人人影, 距离近得有些不寻常。

    试想深更半夜,他们为什么那么警觉?

    再一想陈默的性向。

    齐临的表情仿如裂开般, 带着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就觉得是陈默看上了老席, 毕竟按照陈默以往做事的风格, 他决定要做的事, 绝对不隔夜。

    齐临在两人脸上来回看。

    老席那张冷脸啥也没有, 所以到底是陈默强迫的呢,还是强迫的呢?

    班主任向生泷拿着教案上来,第一句就吼:“齐临!你伸着老长个脖子干什么?!大义凛然引颈就戮?!你觉得自己没错是吧?”

    齐临冤得要死,但在老向的瞪视当中一句狡辩也不敢说。

    老向这次气得不轻,这群正儿八经的好苗子半夜翻墙不说,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还迟到,大早上在校门口被赖主任抓了个正着!简直无法无天了。

    老向的教案在手里拍得啪啪响。

    “都说说吧,昨晚上哪儿鬼混去了?”

    陈默举手:“我那儿。”

    “你哪儿?”老向张口就要骂人,话到嘴边了,发现开口的人是陈默,脏话硬生生让他给憋了回去。

    毕竟陈默搬出宿舍是他亲自打的报告。

    之前有关陈默的事儿闹得这么大,不光学生,不少老师都知道他班里这学生有一对违法坐牢的养父母,还有一对有钱但是偏心平行班杨舒乐的亲生父母。

    天崩局面,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压力可想而知。

    每个任课老师都偷偷向他打听,深怕这匹半路冲出的黑马心态崩溃,折戟沉沙。

    看陈默如常回到学校,老向欣慰还来不及,哪敢骂人。

    可架子架到这里了,只好象征性批评两句。

    那两句“这么做是不对的”“怎么能喝酒呢,要是出了事怎么办?”温和得犹如嘘寒问暖的关怀式批评教育,听得其他人嘴角抽搐。

    后来老向还是把其他人挨个骂了一遍,陈默那种待遇肯定是没有的,老向致力于让每个人深切忏悔,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对不起天地父母。

    最后,还把席司宴叫办公室去了。

    其他人蔫了吧唧不忘担心。

    “完了,老席铁定挨批!”

    “这不废话嘛,虽说宴哥现在是编外人员,可新班长老向都还没任命呢,他带头违纪不被骂才叫见鬼。”

    “应该不会影响老席保送吧?”

    “啊??这么严重吗?”

    十分钟后,第一节 课下课。

    陈默借故给数学老师送试卷,去了教师办公室。

    他倒不是担心席司宴保送的事儿,他就是觉得昨晚的事儿自己责任大一些,打算去跟老向说清楚。

    结果等到他到了门口的时候,却没有第一时间推门进去。

    因为他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向说的。

    无关乎昨晚违纪的任何事情,是在说席司宴的去向问题,向生泷道:“我的建议是出国。以你现在的情况,跟着读到高三毕业,高考我完全不担心,但这么久的竞赛时间和精力成本在那里。国内的大学固然很好,而国外无论是将来你想往上进修,还是在专业上有别的选择,都是你目前最合适的选项。”

    半开的办公室门内。

    席司宴靠着向生泷的桌子,两人面对面站着,并没有多少师生之间的感觉。

    更有点类似于朋友的氛围。

    席司宴摇头:“放在以前,我应该会这样选。”

    “所以现在为什么不选?”老向很平静问。

    席司宴笑了笑,没说话。

    老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学校那个论坛。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学生是里面的常客,常年霸榜第一。而这一年,又多了一位,关注度不输席司宴。

    学校里长得好看,成绩好的男孩子受到关注多正常。

    这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但是,老向何等精明。

    他平日里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陈默早就在学校公开出柜,不知道过去席司宴和已经调出去的前学生杨舒乐以及陈默之间那些乌漆糟八的流言。相反的,一个合格的班主任,能掌握班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对很多事情都了然于心。

    但这种了然于心,显然不包括流言貌似成了真。

    向生泷嘴角僵硬抽动,面露怀疑,直接:“别告诉我因为陈默?”

    一看席司宴面露微讶,向生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脸色瞬间黑成锅底。

    “混蛋玩意儿!”向生泷抄起桌上的文件夹就扔席司宴身上。

    他指着他怒骂:“我还当你多成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警告你啊席司宴,我管你国内国外,你这辈子都是我教过的学生,我一天是你班主任,就不会由着你胡来!”

    席司宴接了文件挑眉:“你居然还性向歧视?”

    “歧视你妹!”老向为人师表的形象崩得是一点渣都不剩,“这跟性向有他妈半毛钱的关系?我要是歧视同性恋,我第一个宰了你!你以为人陈默和你一样呢,家世好,在外无法无天都有人兜底。他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学校里那么多老师不错眼地盯着他,就怕他心态稳不住,你倒好,关键时候尽给我找事儿!我告诉你,陈默高考前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准找你算账!”

    席司宴听到这里,笑了两声。

    向生泷愤怒:“你还有脸笑?!你俩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我可没法跟你交代。”

    席司宴很放松,很难相信这是他在面对事情被揭开之后的态度,而且他明显是懂老向生气的点的,切中要害,也莫名认真:“他的不容易我比谁都清楚。你们含嘴里怕化了,我能祸害?没谈。”

    老向松口气,还是不相信,“真没谈?”

    “真没谈。”席司宴给向生泷吃了颗定心丸,等对方放松下来,才又玩笑一句说:“就算谈了,你觉得能告诉你?”

    “席司宴!”

    陈默就是这时候进去的。

    他怕老向被气死。

    在门上敲了两下,向生泷简单整理情绪,才开口:“进来。”

    陈默很自然走进去,“我来给数学老师送卷子。”

    “陈默啊,她没在,放桌子上吧。”老向发现是他,在两人中间看了看,才指了指付玲的办公桌。

    陈默走过席司宴身边的时候,和他对视了一眼。

    席司宴口型示意:听见了?

    陈默点了下头。

    席司宴:没事。

    陈默又点点头,示意他没放心上。

    被自己班主任知道性向,和其他人知道没什么差别。

    他在意的,也不是后来席司宴和老向谈论的有关自己的部分,是一开始,席司宴留在国内的决定。

    就因为自己,席司宴将走上和上辈子不同的路吗?

    这样关乎一个人命运前途的重大转折点,陈默自问,他能不能承担得起?

    结局是可以。

    但是他犹豫,正是因为他经历过,所以会怀疑。

    他太清楚自己了。

    自我,独裁,凭感觉做决定。

    尤其是重来一次,他更注重自己的内心感受。内心里他有把和席司宴的关系当成末日狂欢去过活的冲动,不管明天,至少他是愿意的。但是,现实就是他们并不对等,这对席司宴一个人生只有一次的人来说,并不公平。

    所以从办公室出来。

    陈默说:“真不打算出去?”

    “在国内也一样。”席司宴看了他一眼,“对我来说,大学在哪儿上结果都不会改变。所以我当然选自己愿意的。”

    陈默很清楚他在说什么。

    突然开口:“要不你先搬出去。”

    席司宴盯过来。

    陈默:“适应一下距离,让你脑子冷静冷静,也不对,咱俩都冷静冷静?”

    席司宴静默两秒,直接呵笑出声。

    “行啊。”他懒散着,没任何意见。

    而一冲动像是要把人赶出去的陈默,抓了抓头发。

    觉得自己在渣男的道路上是回不了头了。

    席司宴回了家。

    陈默的生活两点一线也没任何变化。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席司宴确实很少出现在学校,但也不是完全不来。他有各种表格文档要签。周三的下午,第二节 自习,实验班有人在办公楼逮到他,对实验班这群求知若渴的学习变态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让席司宴在台上讲了大半节课的题。

    “想什么?别走神。”

    席司宴敲桌子的时候,正是陈默被老苟拉着上台凑热闹。

    一圈围住他的学生,席司宴偏偏点他的名。

    陈默回神翻了个白眼,“这题我会。”

    “那你来讲?”席司宴斜他一眼。

    周围的人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纷纷。

    “席神,给我讲讲这题,就这个。”

    “你下次回校什么时候?”

    “默哥,席神没空,要不你给我讲讲?”

    陈默觉得就是很平常的一天,除了席司宴来学校待了一个小时,而且很快就走了。

    结果下课他去接水。

    围着饮水机的几个人。

    “陈默和那谁是不是闹矛盾了?”

    “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懂,看起来气氛好怪。”

    “八成是出什么事了。”

    “难道不是分手???”

    陈默走上前,在几个人惊惧的眼神当中,陈默淡定接完水。

    回身:“不是,没见过俩男的吵架?”

    第53章

    这场在陈默单方面总结为吵架的事件, 持续时间其实不长,高二期末结束的时候,正是七月。整个绥城像陷在蒸笼里一般, 被太阳炙烤, 热得人心慌。

    陈默虽然说是和杨家没了来往。

    但一放暑假, 他就接连收到杨家寄来的东西,或许带着那么点补偿心理, 或是求和。陈默让同城快递把东西退回去的那个早上,杨跖还莫名其妙给他打了个电话。

    当时陈默正在纠结,要不要给席司宴发个消息。

    那天之后, 他们也不是完全不见面, 不说话, 但陈默总感觉不对。

    他在手机里敲。

    【你东西还在我这儿……】

    删掉。不止渣, 很像把人踹出去,还要补上一脚。

    又敲。

    【学校选好没有?】

    还是删掉。太直接了。

    【你这个假期什么打算?】

    要不要发?

    陈默正纠结的时候,杨跖电话恰好进来。

    陈默离开杨家后并没有换号, 毕竟他脱离杨家的决定只是从自身出发而已,要想杨家一点探听不到自己的动向,除非他进大山里生活。

    只不过他把相关的电话号码都删除了, 一开始还以为是快递电话。

    接起来就说:“你好,快递还没有送到吗?”

    那边静默两秒钟。

    “陈默, 你真的铁了心是吗?”

    “杨跖。”陈默冷了脸,连大哥都没叫, 开口:“我想我那天说得很清楚了。账也算得很清楚, 找我有事?”

    手机听筒里传出两声深呼吸, 杨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可说出的话在陈默看来多少有些无厘头。

    他说:“从下周开始, 我要正式升任杨氏集团的总经理了。”

    陈默:“恭喜?”

    杨跖:“爸妈决定等舒乐高中毕业,送他出国。”

    陈默:“哦,我不关心他的去向。”

    杨跖:“陈建立判了,三年,李芸茹也判了,六年零八个月。”

    陈默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

    那是上午十点。

    太阳还没有升到正空中,室内温度二十八,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斜照进客厅里,陈默能清晰看见漂浮在空气当中的细小灰尘。

    像是某种陈年旧梦,带着记忆轮回的轰隆声,席卷而来。

    上辈子李芸茹没有坐牢,而陈默把陈建立送进牢里的时候,因为他恰好犯下重大案件,判的无期。

    两种结果,一样的心境。

    毕竟他早已不在乎。

    如果前世是报应来得太迟,而这一生,是他决定放过自己。

    陈默坐在沙发里,手边一杯晾凉的白开水,他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才回复杨跖:“知道了,还有事吗?”

    杨跖有一会儿没说话。

    过了几秒钟,“过得怎么样?最近。”

    “还不错。”陈默又接了一句:“如果你要闲话家常,那就没必要了。”

    杨跖:“陈默……你是一点犯错的可能都不能容忍是吗?”

    陈默瞬间捏紧了手机。

    反而笑起来,沉声:“是,不能。”

    然后挂了电话。

    他有点窝火。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清楚杨跖这人一辈子高高在上,骨子里就是个极度自私的人。所以前世才会让陈默有机会和他平起平坐,甚至最后陈默在外头意外丢了命,他的公司在陈默的设计下大概率也保不住。

    陈默生气的点,在于自己都出来了,还得受他妈这种富二代的精神荼毒。

    给他恶心得。

    陈默一口灌完了杯子里的水。

    从沙发上起来,在房子里转了转。

    卡在窗台缝隙的那包烟,露出一角,是上次老苟他们深更半夜跑来吃火锅留下的。也不知道是谁抽的。

    陈默眼尖看见,烟瘾就上来了。

    他这人不碰还好,他也确实好长时间没碰了,但是他一情绪不好,就习惯抽烟冷静。这是上辈子遗留的心瘾,一时难改。

    他也没犹豫,烟盒抽出来,转了一圈没看见火机,就去厨房弄燃气灶点燃。

    夹起来吸了一口。

    太久没碰,有点上头,他咳了一声,刚好手机有消息提示音。

    挂断后的界面,还停留在和席司宴的聊天框。

    最后一次的记录其实就在昨天,席司宴让陈默把他晾在阳台的那件T恤收了,陈默回了个0K后没有了下文。

    现在看,这一问一答的,格外生硬。

    陈默皱了皱眉,心想这感情什么的果然碰不得,一丁点事弄得人不上不下。这是还没怎么样,要真有什么,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陈默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退出去,回苏浅然的信息。

    苏浅然问的是关于老K那项目的事。

    陈默简单回了两句自己了解的情况,说得差不多了。

    陈默突然问苏浅然:“你怎么还没把杨跖踹了?”

    苏浅然:“……他怎么你了?”

    陈默拿下嘴边的烟,在垃圾桶里抖了抖烟灰,接着按:“他不能把我怎么样,单纯烦他。利益捆绑不会幸福的,别往坑里跳。”

    苏浅然给他发了几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然后说:“弟弟,姐姐这恋爱可不是说不谈就能不谈的。不过你这很像是有心得啊?恋爱了?”

    陈默动作顿住。

    回了个没有,结束了这场对话。

    陈默叼着烟从厨房出来,刚到餐桌那里,准备把一早打包给快递的废纸收拾了。

    结果就听见大门上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

    陈默抬头。

    和开门进来的席司宴来了个脸对脸。

    陈默眼睁睁看着席司宴的脸唰一下就黑了。

    毕竟对方眼里的陈默,穿着拖鞋,短裤,一件白色的褂子。顶着早起没有来得及打理凌乱的头发,嘴上叼着烟,面前的桌子上还一堆垃圾。

    那形象,堕落称不上,就是太废了。

    陈默是有点自我感觉的,尤其是在席司宴清爽干净的穿着对比之下,他身上那种假期放飞自我的丧感尤其明显。

    陈默有点脚趾抠地,开口就说:“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席司宴进门,脱掉鞋子。

    上前两步伸手取下陈默嘴边的烟,盯着他:“又抽。”

    很平静的语气,陈默却莫名心虚。

    他伸手要拿回来,结果席司宴一个抬手躲开,另一只手掐住陈默的下巴,用虎口卡住,将他往后推了推。

    “自己去买的?”席司宴又问。

    陈默承认:“真不是,上次聚会不知道是谁剩在这里的。”

    结果几分钟后。

    上次老苟拉的那个十几个人的群里,席司宴就突然在里面发了句——以后有陈默在的地方,谁再让我看见抽烟,我买十包,一次给我抽完。

    群里一片省略号。

    陈默也跟着发了一个:“……”

    老苟:“你俩搞什么呢?宴哥,你这戒烟手段像极了老向那变态。”

    江序:“陈默你又惹老席了?他洁癖啊,你抽烟抽他脸上他没抽你算是大发慈悲了。”

    白呈:“你俩和好了?”

    席司宴:“我俩什么时候吵过?”

    在群里看见这话的陈默,看向从卫生间出来的席司宴。

    “咱俩不是在冷战吗?”陈默问。

    席司宴抬头扫了他一眼,“给我发消息试探五分钟,然后一句话没有,你就是这么跟人冷战的?”

    陈默凝固:“你看见了?”

    席司宴嗯了声。

    陈默抓了抓头发,放弃这个话题。

    然后又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席司宴说:“你突然过来,不会就是因为看见我准备给你发消息吧?”

    “我来搬东西。”席司宴站在沙发背后,“等会儿有工作人员上门。”

    陈默这才意识到对方没开玩笑。

    他立马从沙发上起身,跪在上面,扯住席司宴的袖子,开口:“好吧,那天的事我道歉。我承认,我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别搬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席司宴挑挑眉,“这是求我?”

    “嗯,求你。”只要开了这个口,好像有些话说起来也不是那么困难,陈默剖析,“我胆小鬼,觉得择校的事关乎前程。其实仔细想象,试试就试试呗,你都敢我还怕不成,大不了将来老死不相……”

    “闭嘴吧。”席司宴打断他后面的话。

    同时伸手勒住了陈默的腰,侧头吻上来。

    陈默的姿势,导致他下盘压根不稳。

    整个人往前栽倒,隔着沙发,上半身整个扑在对方身上,举着手也无从挣扎。

    席司宴的吻除了一开始有点突然,之后就化成了绵长的糖。

    一点点,轻柔的,试探的,郑重的。

    陈默终于找到了着力点,双手从举着变成套在对方脖子上。年轻的身体总是易燃易爆,很快连周围的空气都紧迫起来。

    陈默化被动为主动,等到被人按在沙发上时才想起来。

    “你不是说等下有人上门?”

    席司宴在间隙里稍稍退开,替陈默撸起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在上面落下一吻,淡定:“骗你的,傻子。”

    “席司宴!”陈默愤而起身,“你大爷!”

    结果中途卡住。

    因为席司宴的手顺势从头顶往下,一把拽住了陈默的头发,害他被迫仰头。

    撑起的上半身也被席司宴另一只手固定。

    席司宴单腿跪在沙发上,再次吻下来。

    这个姿势让陈默更难受。

    他拉长的脖颈喉结艰难滑动,推拒不开,只能含混:“席司宴。”

    席司宴嗯了声应他,却吻得更深。

    第54章

    客厅桌上的快递包装纸最后是席司宴收拾的, 连带着房子里所有垃圾桶全换了一遍袋子,拿到楼下。

    陈默见他重新走上来,开口说:“每次我觉得你洁癖严重的时候, 你总给我惊喜。在我觉得你压根没有洁癖的时候, 你强迫症一般收拾的样子, 又让我觉得自己活像是生活在垃圾堆。”

    “习惯了。”席司宴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陈默穿着拖鞋的脚,撞了撞席司宴的小腿:“你这毛病挑时间也挑对象是吧?”

    席司宴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脚, 躲开:“别闹。”

    “啧,这时候装矜持了。”陈默摸着自己还有些发麻的下唇,没忍住吐槽:“你这么熟练, 一看平日里学习就很好。”

    席司宴挑唇笑了笑。

    自从他保送通知下来之后, 陈默几乎没有再见过他穿校服的样子。

    他的私服看不出品牌, 颜色很简单, 但质感都很好。平日里随随便便一顶鸭舌帽往头上一盖,走在人群里也还是难掩鹤立鸡群的感觉。

    “今天还回去吗?”陈默问他。

    席司宴在他旁边坐下,将陈默露在外面的膝盖用毯子搭上, 开口:“嗯,回。”又提醒:“开空调的时候不要贪凉。”

    陈默的注意力则放在那句回上。

    侧头看他,幽幽:“你来去倒是洒脱。现在一想到这房子你买的, 我就有种自己天天在这儿苦等你临幸的感觉。”

    “什么比喻。”席司宴说:“最近家里有点事。”

    陈默正经两分:“怎么了?”

    “问题不大。”席司宴见他还看着自己,倒是解释了两句:“席家这些年看似各行领域人才辈出, 核心生意其实一直还是靠着我爷爷掌舵。他今年心脏不好,海外部分交给了二叔, 国内的暂时我爸替代, 但他这些年和我母亲一直在外经营自己的生意, 对内部不是很熟悉, 爷爷让我学习着上手。”

    陈默对席家人都不是很了解。

    但他知道席司宴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他后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席家做得那么出色,除了自身能力,应该也得益于从小的耳濡目染。

    陈默:“你爷爷身体还好吧?”

    “嗯,病情暂时控制住了。”

    上辈子陈默隐约听过一嘴,席司宴回国的真正原因就是他爷爷的身体撑不下去了。那时候陈默没有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差不多一个月之后,就传出了离世消息。追悼会杨家所有人都去了的,唯独陈默,那时候刚被杨跖支使去了外地出差。

    他当时还觉得挺莫名其妙。

    因为那个出差的行程,原本定的是杨跖自己人,一个肥差拱手让人,杨跖看起来可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结果他那趟出差回来,在公司里听见别的人闲聊,才隐约得知杨舒乐去席司宴手底下的公司实习,就是这次追悼会后定下的。

    那会儿杨舒乐在杨家地位高,连带着公司里不少人都期盼着杨家三个儿子同时身在公司里,谁会更胜一筹。

    那些话似乎都还言犹在耳。

    “好戏落空了呀,我就说,这舒乐少爷明显还是孩子心性,和另外两位不能比。”

    “他去的可是华鼎,多少应届毕业生打破了脑袋都想挤进去的地方。”

    “有关系没办法嘛。”

    “如今华鼎的少东家掌权,从小和咱杨氏小公子一块长大的,交情自然不一般。对比起二少,他真要进公司,怕是被啃得渣都不剩。”

    “大少总会保他嘛。要说亲疏远近,大少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一向比较好。”

    “可咱小少爷不需要啊,人如今入赘华鼎,还怕将来没有前途?”

    那些嬉笑,在当时的陈默听来尤其刺耳。

    陈默很早就开始涉足家族公司,不过杨启桉上来就先让他去基层干三年,并不是因为重视,是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和杨家出现明显裂痕。

    他好不容易爬上去。

    野心昭然若揭。

    杨氏集团有很多家族企业共有的毛病,党羽派系斗争非常激烈,陈默花费很长时间在公司培植自己的势力,也掩盖不了他树敌无数的事实。

    乍然听见这种话,他当时心里就已经把席司宴放到了对立面,这也是后来为什么那个项目最后的庆功宴,陈默并不想给他好脸色的原因。

    如今从那种环境里抽离。

    从来只在别人口中,或者远远打过照面的人,此刻就坐在身边。

    这种感觉很微妙。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席司宴问他。

    陈默摇摇头,开口:“没什么,只是偶尔会觉得自己运气也不算太差。”

    失败了一次的人生,还能重来。

    走错的路还能改写。

    以及,让某些人,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和关系,在自己十七岁这一年打下深刻烙印。让他记忆里贫瘠荒凉的青春,变得有些浓墨重彩。

    席司宴不知道陈默看着自己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在听见那句运气还不算太差的时候,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蹙了蹙眉。

    各种情绪交织,五味杂陈。

    “下周我有时间,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席司宴抓了他的手,捏着他的骨节漫不经心问。又说:“就当试试里的第一步?”

    陈默看过去,缓慢:“第一步我们不是已经实践过了?”

    席司宴一愣,失笑:“那个不算。”

    “那什么才算?”陈默非要在这种时候刨根问底。

    席司宴思考两秒,认真回答:“你所好奇的男的和男的之间的所有感觉,我希望从最简单的开始,就当约会,只有我们两个人。”

    陈默被说得有点心动。

    可去哪儿就成了个问题。

    他们并没有急着做决定。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席司宴偶尔会过来,晚上就住在陈默隔壁房间。

    他们会在厨房简单下碗面。

    陈默查完资料没事的空档,会拉着席司宴去楼下的篮球场和其他人打一场,每次他都很克制,席司宴也不让他过分剧烈运动。

    下午或许会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相对而坐,陈默有写不完的暑假试卷,而席司宴则盘腿在笔记本上敲东西。

    陈默偶尔瞄一眼,有他懂的,也有不懂的。

    但他选择什么也不问,毕竟这不该一个高中生懂。反而是席司宴,对他总是一边写试卷一边摸鱼的行为看不惯,督促强度让陈默梦回高二上学期被他指导的那段日子。

    晚间他们会一起在沙发上看场电影。

    然后各自洗漱,进房睡觉。

    除了那天那个吻。

    他们的关系更像是还没搬出宿舍的舍友,延续了很多在学校里的轨迹和习惯。

    但又有明显不同。

    陈默能清晰感知这寸空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他起床了,在刷牙,在洗澡,还是他下午又重新换了一套衣服。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不知不觉间,陈默已经很习惯自己的私人空间被另一个人悄无声息完全侵占,而且接受良好。

    七月末的最后一天,下了这个夏季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

    暴雨如柱,陈默在某天下午从楼下大爷那里买回来的几盆多肉,在阳台被打掉了好几片叶子。

    他冲出阳台搬进来时,半边身体全部湿透了。

    正站在玻璃门那里拧水的时候,社交软件上江序发起了群电话。

    陈默本来想挂,结果一个错点,点了接通。

    他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四五个头像都已经亮了。

    江序第一个在语音通话里大喊:“兄弟们,今夜过后我就要渡劫飞升了!祝福我吧!”

    有人问:“你那边什么声音啊?”

    江序:“他妈的!我家住顶楼!漏水了!现在水都要淹到我小腿肚了,楼下那家人正在门口和我妈对骂呢。”

    果然,能听见背景音里夸张的对骂声。

    还有劈里啪啦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

    “确实,今夜好大的雨!”

    “我还在赶英语卷子,明明这天气适合睡觉啊,操!我何时能毕业解脱啊!”

    群里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很热闹。

    老苟正在说:“我在我外婆家,乡下地方,你们感受过没?在没有空调风扇的地方,下着大雨,躺在凉席上的感觉,好像回到了我小时候。”

    “我是在城里长大的街娃儿谢谢。”

    “乡下的蚊子是不是特毒啊?一咬一个大包。”

    “老苟我下学期再看见你,是不是就能有幸见着一非洲小伙了?”

    “滚。”

    通讯里正热闹的时候,陈默察觉到自己头上盖来一毛巾。

    他停下拍衣服的动作,倏然回头:“洗完了?”

    “嗯。”席司宴的头发还湿润的,脖子上搭着一浅灰色毛巾,但是脸色奇差,一边上手擦着陈默的头发,拧眉:“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你和我一起洗了个澡?”

    “这不是雨太……”

    陈默的声音被手机里一声卧槽打断。

    江序:“请问我是听错了吗?陈默你和班长一起洗,的啊?你们这么开放吗?”

    白呈:“我作证,你没听错,我也听见了。”

    起哄声不少。

    老苟:“这有啥,你们小时候没和别的小孩儿泡一条河沟里过?再说了,外面的澡堂子哪一个不是赤裸相对。”最后总结:“大惊小怪。”

    老苟不愧是自家兄弟。

    关键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替陈默澄清,哪怕他自己在论坛的各种扒贴里看得风生水起,哪怕明知自己兄弟是个gay,也坚决不让任何流言蜚语沾到陈默的身上。

    老苟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就放弃继续调侃了。

    这时候席司宴说:“没一起洗。”

    群里个个哦哦,点头如捣蒜,表示知道了。

    下一句,席司宴又说:“不过,应该是可以一起洗的关系。”

    陈默睁大眼睛看向他:“……”

    群里瞬间安静如鸡。

    可能有十秒那么漫长吧。

    有人小声蛐蛐:“请问这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牛逼。”

    “不愧是你们。”

    “不愧是你们。”

    “不愧是你们。”

    ……

    席司宴替陈默挂掉手机,无视老苟疯狂弹出的消息提示。

    接着给陈默擦头发,问:“吓到了?”

    “至于?”陈默很快从刚刚那点惊讶里抽身,任由脑袋被人揉来揉去,拿回手机一边给老苟发消息,一边说:“我是没想到你这么不在乎被人知道。”

    席司宴停下动作,淡定:“我希望全世界知道。”

    “这情话可以。”陈默点头,“朕准了。”

    说是让全世界知道,席司宴在嘱咐陈默先去冲个澡的时候,拿起自己手机在群里发了句语音。

    “别出去乱说,你们默哥还要上学。”得到每个人的保证之后,在陈默看来的视线里,席司宴笑笑:“再怎么样,等你高中毕业?”

    “说得像你毕了业似的。”陈默吐槽一句,眼里也带了笑意。

    手机里老苟还在狂轰滥炸。

    “!!!”

    “!!!!回我!陈默你这叛徒!”

    “你亲口跟我说席司宴不喜欢男的的吧?你俩竟然背着我搞一起了???”

    沉默不是金是你大爷:“别说得我像是红杏出墙一样。”

    沉默不是金是你大爷:“还有,没搞,我俩纯洁得一批。”

    老苟:“……日。”

    第55章

    席司宴丢下这么个惊天炸弹, 把每个人轰得晕头转向。陈默原本以为,等这些人回过神时,自己多少会面临一些质疑, 或者追问。

    事实上, 除了老苟这个狗东西骂了他一顿之外, 谁也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

    而且老苟骂他的点清丽脱俗。

    还攻击他口不对心。

    阴阳怪气:“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啊,亲口跟我说, ‘我是个同性恋就一定要找个男的谈恋爱?'我还真以为你有别于常人。俗,太俗了。”

    陈默被他烦得不行,“爬。”

    “说真的。”老苟充耳不闻, “什么感觉?”

    陈默莫名:“什么什么感觉?”

    “和班长谈恋爱的感觉啊。”

    “没谈, 只说试试。”

    “你好渣啊默默。”

    陈默一脑门黑线, “能不能滚。”

    “不能。”

    陈默已经洗完澡出来了。

    外面的雨一点变小的趋势都没有,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和老苟扯淡,席司宴在房间打电话。

    陈默抽神再次翻了翻群,发现话题早已经不知歪哪里去了。

    陈默也有点意外, 问老苟,“你们听到这消息,就没有一点别的感想?”

    “什么感想?”老苟下意识问了句。但他很快明白陈默的点, 认真两分,开口说:“玩笑归玩笑, 但这一年所有人当你是兄弟也是真的。班长这人就不必说了吧,你也很清楚, 他看起来对谁都一样, 可真能让他愿意交心的少, 阶层决定距离, 这是现实。他对你明显不同啊, 咱们又都不是瞎子,可能一开始没人敢把这种事往他身上联想,但他既然亲口承认了,我猜其他人可能跟我差不多,觉得原来如此,一切都有了正解的感觉。再说了,你俩是恋爱还是分手,都不影响咱们都是朋友的事实,不是吗?”

    陈默静默两秒,缓缓开口:“别乌鸦嘴啊。”

    陈默只是随便抓取了无关紧要的点回复老苟,其实内心深处,因为老苟的话多有触动。

    都说少年情谊最为简单珍贵。

    陈默想,这一次他是真正的体会了。

    老苟却恢复不正经,说:“你当我想咒你呢,和席神这种人在一起,是要付出代价的。”

    “席司宴哪种人?”陈默问。

    老苟憋半天:“嗯……不是早说过了吗?那种好像生来就光环加身,注定和我等平头百姓不在一个频道量级的那种,人。”

    陈默嘴角一扯,呵了声,“我陈默松了口要的,我管他什么人。”

    老苟:“懂了,真爱。别说话!说我就当你狡辩,虚伪的男人。”

    又来了。

    老苟在自己被隐瞒,当头棒喝的事情上是过不去了。

    这时候席司宴从房间出来,“在说什么?”

    “闲聊。”陈默不再和老苟胡扯,转头问他:“刚刚谁的电话?”

    “齐临。”

    一说到齐临,陈默才想起来,刚刚群里他一直没有出现。

    他平日里也是个爱起哄的主儿,这显得有些不寻常。

    陈默问:“他找你什么事?”

    席司宴抬头捏了捏眉心,皱眉:“和家里吵了一架,说是要去找女朋友。”

    陈默缓缓张嘴:“啊?”

    席司宴放下手和他对视。

    陈默迟疑:“这么大雨,外边交通都瘫痪了吧?他怎么去?”

    “他马上成年了,不是八岁,这种问题都需要别人操心也是白活这么多年。”席司宴下结论:“不过他现在情绪状况糟糕,我预感他选了一个不太好的时机。”

    陈默看他:“你这么损他真的好吗?人心情不好啊,找女朋友安慰不是挺正常。”

    齐临之后两天一直没消息。

    绥城的天气再次放晴的那天,恰好是廖婷婷的脱单聚会,昭告整个绥城二代圈,邀请了不少人。

    当初孙晓雅为了她,没少和杨舒乐掐架。

    而席司宴作为这场多角关系的核心人物,又是廖婷婷明恋暗恋过很长时间的人,被重点邀请了。

    不管人女孩子抱着放下,还是在旧爱面前扬眉吐气的心思,至少显得大大方方。席司宴拒绝了,也是他一贯会做的决定。哪知孙晓雅邀请陈默参加的聚餐,就是这场脱单聚会,而且陈默还答应了。

    他去了现场才知道。

    “你怎么不早说??”陈默穿着一身黑色卫衣牛仔出现,看周遭全是画过妆,连男生都全部精心搭配过的场合,开口和孙晓雅道:“我还以为是实验班聚会呢,我都不认识几个人,干嘛叫我?”

    这里是一家高级餐厅。

    吃的是上等牛排。

    除了孙晓雅,陈默倒是有几个脸熟的面孔,都是些绥城的富二代。

    孙晓雅翻了个白眼,抓着他胳膊不让走,说:“你不也是个富二代?走吧,席司宴那家伙不来是他的损失,婷婷现在交往这男朋友是她家里介绍的,贼有钱,长得还挺……帅的吧,反正搞不好过个一两年就直接订婚了,再也不关他席司宴的事!”

    陈默被拽着脱不开身,也不可能告诉孙晓雅他和杨家没关系。

    只好跟着去了主厅。

    人的确很多,全是年轻人。

    陈默没有见过廖婷婷本人,孙晓雅把他拽过去时,陈默也不得不感叹,确实长得很漂亮。

    长发及腰,皮肤细白,温温柔柔的富家千金模样。

    孙晓雅介绍说:“陈默,跟我和席司宴一个班的。廖婷婷,我姐妹,陈默你应该听说过。”

    陈默点头致意,对方也微微一笑。

    倒是站在廖婷婷身边的男人,突然开口说:“陈默?你就是杨家的那个陈默吧?”

    陈默看过去。

    男人二十出头,长相确实还可以,梳着油头,有种刻意装深沉的感觉。以陈默两辈子看人的直觉,他不太喜欢这家伙。

    果然,对方不等陈默说话,开口就意味深长笑道:“你大哥我见过,我还认识你们杨家另外一个小弟弟,叫舒乐对吧?听说最近杨家处在多事之秋,你能在这种时候丝毫不受影响,心理素质倒是不错。”

    这完全就是暗讽陈默把杨家弄得鸡飞狗跳,然后独善其身。

    廖婷婷脸色变了变,扯扯男朋友的袖子:“秦凯。”

    原来叫秦凯。

    秦家在绥城是有点地位,和席家不相上下了,可这个秦凯陈默却一时没想起来是哪号人物,毕竟在后来绥城二代崛起角逐当中,压根没有这位的身影。

    陈默冲廖婷婷笑笑,示意没事,转向秦凯回敬:“是吗?我这人就从不道听途说,我爷爷倒是常常提起,秦家是女子当家,几任当权者无一不是个中豪杰。想必秦公子的姐姐,正是现任董事秦舒华吧?”

    果然,秦凯当场变了脸色。

    陈默这辈子几乎不接触什么所谓的二代圈,那是杨舒乐上辈子时常混迹的圈子。但这不代表陈默什么也不知道,相反的,在杨氏那几年,他做足了相关工作。

    秦凯的这个姐姐并非同父同母,而且今年算起来已经四十岁左右了。

    秦凯应该是秦父在外的私生子。

    只不过养在原配妻子的名下,对外宣称老来得子。

    这些都是豪门隐私,陈默也不是那么确定。

    如今稍微一试探,倒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孙晓雅这人就算再直肠子,也该看出气氛不对了。

    她拉开陈默,说:“我们去那边吧。”

    但是秦凯觉得自己被伤了面子,并不想就此罢手。

    突然举手扬声,“各位!”

    四周的人纷纷聚拢看来。

    秦凯上前两步,伸手搭上陈默的脖子,开口说:“这是杨家二少!都来认识认识。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杨家的事对吧?人陈默都来绥城一年了,从来没见和我们这些人一起聚会过,这分明是咱们做得不到位嘛,今天的祝福我都收下了,接下来,让我们为陈默的加入干一杯!”

    他的号召得到了一致响应。

    陈默面无表情,“我不喝酒。”

    “这么不给面子啊默少。”秦凯冷笑。

    廖婷婷这会儿脸色苍白。

    孙晓雅也没想到事情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但还记得陈默是自己叫来的,开口说:“秦凯,陈默是真的不喝酒,他肠胃不好的,我们班里聚会他都不喝。”

    “哦。”秦凯拖长了音,“有胃病啊,真可怜。那就更得喝了,这叫以毒攻毒,等你酒量上来了,十杯都不是事儿,一杯又算得了什么。”

    “一杯确实不算什么。”

    陈默伸手拿开对方的手,嫌恶般拍了拍肩膀。

    抬眼:“可是我这人养生太久,习惯了。”

    “习惯什么?”秦凯皱眉接了这么一句。

    陈默:“习惯不和垃圾一般见识。”

    陈默很不想破坏气氛,尤其是今天这种场合。

    但是秦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好似一上来就处处针对自己。

    他很快就暴露了原因,怒极之下开口:“陈默!你一个在乡下养大的,就因为那点血缘关系,把人杨舒乐挤兑得要被放逐国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生来就该高人一等?我告诉你,都是命。”

    现场没有人说话。

    也没什么人接着附和了。

    因为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秦凯这段话有多么荒谬。

    但陈默完全懂了。

    秦凯这应该是把自己的私生子身份代入了杨舒乐的角色。

    他共情他,可怜他,所以在他内心深处,觉得陈默压根就不该被找到,找到了也不该妄图去挣扎。因为在他们这种人的意识里,我既然拥有了,那就是我应得的,失去了,那也是被不该的人抢走。

    秦凯到此还不罢休。

    盯着陈默,笑意虚假:“开个玩笑,别介意。这样吧,你把这杯喝了,就当今天为我和婷婷庆祝了。”

    他说着从旁边取来一大杯红酒。

    陈默看着旁边廖婷婷带着绝望恳求的目光,想到了苏浅然。一个纯白,一个如烈火,但她们都有类似的处境,被家族联姻困住,挣脱不得。

    陈默并未上手去接,也没有拿过来直接倒对方脸上。

    “喝吧。”秦凯又往前递了递。

    下一秒手被抓住。

    陈默看着突然出现的人,愣了愣。来人牢牢钉住秦凯的小臂,另一只手伸过来取走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你……”秦凯恼怒看过去,看清人是谁之后,脸色变了变,嘴角抽搐:“席司宴。”

    相比起总给人一种油腻感的秦凯。

    席司宴就显得清爽多了,他那种镇定成熟从内到外,不需要刻意包装。同时又兼具着少年的清朗干净。

    他一出现,廖婷婷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而席司宴放下酒杯,那声恭喜也是对着女孩子说的。

    结果廖婷婷瞬间红了眼眶,秦凯不知道是不是清楚内情,脸色难看至极。

    而席司宴在二代圈更不让人陌生。

    他很少混迹,不代表不被人熟知,相反,他的出现几乎让围绕着秦凯的人群很快流失,聚拢到了席司宴的周边。

    席司宴应付几句,很快道:“我只是来接人,很快走。”

    “接人?孙晓雅啊。”有人猜。毕竟从小关系就好。

    结果席司宴朝另一边抬了抬下巴。

    众人看过去,才发现说的是陈默。

    少年一身黑色卫衣很随性,在今天这场合也格外显眼。他站在长桌那里,似乎在纠结该拿面前的哪种饮料比较好。

    有人说:“秦凯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疯狂针对他。”

    “陈默也是倒霉,不过他是真好欺负啊,除了嘲讽两句,都没怎么回嘴。”

    席司宴笑了笑。

    “他运气好。”席司宴说。

    旁人:“啊?这还运气好。”

    席司宴冷了笑:“我是说秦凯运气好。”

    周围的人更不懂了。

    席司宴看向陈默的眼神像是全然将他包裹,带着不经意的柔和:“他只是尊重别人的主场,也理解并包容别人的困境。”

    不然怕是早动手打人了。

    席司宴不止一次见过他动手,恼起来那架势,不会有人那么不长眼想尝试第二回 。

    陈默和席司宴离开的时候,差不多半个小时后。

    并排离去的背影引发不少猜测。

    有人问孙晓雅:“雅姐,宴哥和那个陈默很熟吗?”

    孙晓雅心情差到爆。

    怼人一句:“我怎么知道?我住他俩床底下吗问我!”

    问人的人被喷得立马闭了嘴。

    几分钟后,孙晓雅在休息间找到自己好朋友廖婷婷。

    女生泪流满脸。

    抬头说:“我跟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孙晓雅怔住半晌,迟疑:“我以为,你多少还是喜欢秦凯的。”

    廖婷婷摇头。

    “我爸妈逼我的,我们需要借助秦家的权力,晓雅,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女生附在最好朋友的肩膀上,失声痛哭。

    孙晓雅调头就要走:“我去给你把他叫回来。”

    “不用了。”廖婷婷哽咽阻止,“他今天来就是给我最好的答案,他有喜欢的人了。”

    孙晓雅瞬间头大:“啊?谁啊?!”

    廖婷婷破涕而笑,说:“还是你最好,其实晓雅,你才是我们当中最简单最单纯的那个人。”

    孙晓雅完全跟不上这思路。

    她不经意间往楼下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席司宴抓着陈默卫衣帽子把人推上了车。

    她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些朋友都在变化,具体有了哪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

    但有一个人,她觉得自己还是发现了的。

    比如席司宴。

    那混蛋从来不和人一起坐后面,从小到大,不管是她还是齐临,和他一起上学只配和司机并排坐副驾驶,如果多了一个,不好意思,自己另外打车吧。

    而就在刚刚,她分明看见陈默想上副驾的,是席司宴一把把人揪回来塞后面的。

    这个双标狗!

    第56章

    陈默并不知道席司宴这习惯, 上车之后,陈默才有时间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没来,你今天打算怎么办?”席司宴回。

    陈默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思考几秒钟, 然后开口说:“那我很可能要对不起你的……红颜了。姓秦的脑子不好, 我应该没法忍到底。”

    席司宴的注意力在前半句,“不是红颜。”

    “不是说从小认识吗?人从初中就喜欢你。”

    席司宴靠着座位, 平静道:“很早认识不假,廖家就这一个独生女儿,养得很精细, 也逃不脱父母控制欲强的事实。对比孙晓雅那种做事不过脑子的个性, 她敏感很多, 初中阶段因为长相出色尤为受到关注, 骚扰也不少。那会儿我和齐临怕出事,需要轮流送她回家,我猜她应该是将我放在了救赎者的角色上, 可惜,我不是。”

    席司宴的本质上,其实是个冷漠的人。

    他做事周全, 各方面能力出色,是很容易让少女心生好感的类型, 同时,他的理性永远占据主导, 不是个感情用事的。

    要说少数脱离本质的行为, 大多都用在了陈默身上。

    比如陈默刚住校和李锐动手, 他居然也会说出用权势压人的话。

    比如知道他的处境, 动用了老太爷留给他的人脉。

    比如暗示父母出柜, 第一次吻他等等。

    很多的细节上去深究,在陈默身上,他有了很多次与理智背离的举动。

    眼下看陈默。

    他懒懒散散靠着,被牛仔裤包裹的长腿往前伸,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那种松弛展露出现的时候,席司宴知道是他对自己不设防的原因。

    陈默不论是刚开始看似无欲无求的状态,还是他不畏惧一切时暴露的果断张扬,在席司宴眼里,他能清晰感知这一切表象下的戒备疏离。

    席司宴猜测过原因,成长环境,身世骤然被揭开的巨变,看似合理当中又处处透露着一些不合理。但不论如何,当陈默一点点融入人群,也靠近自己,甚至说他们能突破到这一步,席司宴能清楚听见心脏血脉跳动的声响,吻他时,灵魂仿佛都在颤抖的悸动。

    喜欢一个人,感觉最骗不了人。

    他了解自己,所以更小心翼翼,步步谨慎。

    “想好去哪儿了吗?”席司宴再次提起这个话题。

    陈默看向车窗外。

    经过暴雨洗礼的绥城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陈默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不少年,占据他短短二十八年的三分之一左右,这一生不出意外,未来他也将一直生活在这里。

    陈默低声:“我想回去看看。”

    “什么?”席司宴没有太听清,往他这边靠了靠。

    人就在陈默身后,以至于陈默回头的时候,差点撞到他。不过陈默并未纠结在这上面,看着席司宴说:“榆槐村,我打算回去看看。”

    席司宴没说话。

    但陈默从他脸色就能猜出他的不赞同。

    陈默笑了笑,放任两人过分挨近的姿势,开口说:“你这么严肃干什么?其实榆槐村那个地方并非都是不好的记忆,之前媒体放大了那部分不堪,让人觉得那里除了封建闭塞没有一点可取的地方。其实不是的。”

    席司宴嗯了声,示意他在听,同时拍陈默的肩膀示意他躺下来。

    陈默在聚会上站了不少的时间,昨晚又熬了夜和老K理项目计划书,这会儿也就没客气。

    他倒下头枕着席司宴的膝盖,找到舒适的位置喟叹一声。

    然后看着车顶接着说:“你见过乡下的晚上吗,星星特别多,我在绥城从没有见过那么亮的星星。晚上睡觉总能听见狗叫和田里的虫鸣,邻居也不像城里这么冷漠,住在隔壁半年的都不知道是男是女,陈家隔壁就有一个小孩儿,姑且叫他小黑吧,因为他太阳一晒就特别黑,又瘦,八岁的时候跟着他爸妈去城里了,你知道他梦想是什么吗?”

    “是什么?”席司宴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捋着他的头发。

    陈默:“当个理发师。因为他觉得那些十几岁就出去打工,过年回来染着一头各种颜色头发的人都特别帅。”

    陈默说着自己都笑起来,不是觉得这理想太不值得一提的那种笑,是有些轻松的笑。

    席司宴垂眸看着他,若有所思,“你羡慕他?”

    “对啊。”陈默没有负担地承认,笑:“有梦想谁都了不起。这个词对过去的我来说过于奢侈,所以我想回头去看看,回到最初的地方,或许能更清晰接下来要走的路。”

    陈默不是个有梦想的人。

    十七岁之前他只求生存,后来那些年野心占据了一切。

    前几天老苟提起他在乡下过暑假的时候,陈默就有这个模糊的念头了,如今席司宴再提起出行计划,陈默就顺势说了自己的想法。

    席司宴沉吟两秒,然后说:“好,陪你。”

    陈默扬着嘴角笑了笑。

    上辈子他和榆槐村的联系断绝在了十七岁,从此他再不曾回头踏足那片地方。他设想过回去,在公司屡屡遭遇陷害,和杨家决裂他都想过,只不过那种设想当中,是代表着他这一生的终结。

    他生长于此,最后长眠于此,无人知晓,也不需要被找到。

    只不过这种悲观主义衍生的结局终究是没有实现。

    他死于绥城,一栋烂尾楼底,从此身后事一概不知,也无从知。

    他从没想,真的要回去了,却并不是一个人。

    有个人说,我陪你。

    陈默后来在平缓行使的后车座里睡着了。

    他也不知,在他睡着的那短短路途,席司宴看了他很久。

    最后他问了司机林叔一句话。

    他说:“林叔,他提起过去生活的地方像是早已释怀。明明才一年,放我身上,我自认做不到。林叔能吗?”

    林叔看了一眼在高大少年膝头睡着的人,摇摇头,“代入自己,确实不能。”林叔又总结,说:“所以他很强大。阿宴,你爷爷不会轻易同意你留下的,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席司宴没有说话,林叔感觉到了他无声的拒绝,果然,席司宴说:“我要是决定走,一开始就不会招惹他。”

    林叔摇摇头,再没有劝说。

    年少时遇见的人最为珍贵,也最为可惜。

    说到底,林叔其实也很喜欢陈默,在少年情意正浓时,隔着大洋彼岸,那几乎是看不见将来的。

    席家老爷子说过,阿宴这人太骄傲。

    林叔觉得,他是太心有成算,自小就是如此,他决定的事,几乎不容动摇。

    陈默并不知道这点插曲,这个暑假对他来说太特别了,也很充实。他开始参与了解一些苏浅然投资的核心项目,主要是对方也刚起步,他们更像是协作关系。而且陈默还有学业,有自学的各种教程,加上还有个席司宴,时间一晃而过,甚至是不够用的感觉。

    席司宴也很忙,常常一两天见不着人。

    不过他们电话联系频繁,都是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终于,要到了陈默和席司宴约定出发的日子。

    结果头一天晚上出事了。

    出事的不是别人,是齐临。

    陈默接到席司宴消息,打车赶过去的时候,头一次体会到了风中凌乱的感觉。

    “他……没事吧?”陈默问。

    深夜的大马路上。

    周围荒无人烟。

    齐临裸着上半身,身上仅着一条四角裤,连双鞋都没有。抱着自己的胳膊,缩在路边的石墩旁一动不动。

    很难想象他这些日子经历了些什么。

    席司宴靠着一辆停在路边的跑车上,眼睛看着齐临,回答陈默:“没事,真要有事他还能活着出现在这里?”

    “我有事!”谁也没想到齐临突然爆发,抬头大吼:“我他妈有事!!妈的!草他妈的!!!”

    他对着空气一通怒骂发泄,看起来有点癫狂。

    陈默四周看了看,试探:“要不你先找件衣服穿上?虽然这地方没什么人,但过路的车还是有的,我可不想被人当成变态。”

    席司宴泼冷水,冷笑一声:“衣服早让人扒了。”

    “谁扒的他衣服?”

    席司宴朝齐临抬抬下巴,“他女朋友。”

    陈默:“啊?”

    事实就是这么玄幻。

    齐临和他网聊了大半年的女朋友,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见面了。

    然后,来开门的女朋友赫然是个黑皮肌肉男。

    齐临被大胸女友变大胸男人的事实深深震撼了,加上那天晚上他被家里人刺激,脑子不清楚,稀里糊涂就留宿住下了。

    据齐临描述,他单方面殴打了一顿黑皮壮男,但是对方在那天晚上给他下了一碗面,还加了两个荷包蛋。

    齐临被一碗面蛊惑,觉得对方也不是那么糟糕,加上人一直给他道歉,说当时就是闲来无聊注册了个女号,谁知两人越聊越深,他就不敢坦白了。而且根据男人的描述,齐临认定他身世凄惨,生活不易,唯独心地善良,还很害羞,会脸红。

    齐临信了邪。

    自然是赔了个倾家荡产。

    陈默对这一波三折的经历槽多无口,看齐临那副模样,迟疑问席司宴:“他这是……被糟蹋了?”

    不远处的齐临幽怨看了他一眼。

    席司宴按了按额头,似乎也很无语,隔了几秒才说:“他上的别人。”

    陈默顿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想到什么,只好道:“齐临还未成年吧?能不能告?对方是成年人了。”

    “告什么?”席司宴看过来,“告他自己色欲熏心?还是不长脑子?而且他身份证上成年了的。”

    齐临睡了人,据说不止一次……

    代价是醒来就在荒郊野岭,现金手表全都不见了,身上被扒得衣服都不剩,还好是夏天,不然怕是得冻死在外边。

    对方人间蒸发了。

    席司宴查了,那人压根不是本市人,身世一多半是真的,除了这点,其他没一句实话。

    什么喜欢齐临,被他性格吸引,只有齐临自己信了。

    等到在一公里之外找到地方买来衣服,齐临才上了车。

    陈默终于想到后来绥城流传的关于他的传说。

    猜到多半与这事有关。

    安慰:“没事,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同性下得了口,但你现在回头还是来得及的。”

    齐临缩在车门边,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来不及了,我已经不干净了。”就在陈默想提醒他这话说得有问题的时候,他突然暴起,阴森森怒道:“那傻逼最好别再让我遇到,我他妈让他后悔出现在这世上!”

    陈默提醒:“你自己送上门的,不宰你宰谁。”

    席司宴插刀。

    “你但凡有点脑子,见着人第一眼就该往后退,而不是冲上去,还跟人滚上床。”

    齐临崩溃。

    怒怼:“草!你俩没滚上床吗?!好意思说我!”

    席司宴冷笑:“没有,傻逼。”

    齐临愣了半晌,眼泪决堤,彻底崩溃了。

    第57章

    齐临在和“女朋友”见面之前就情绪不佳的前提下,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对方偷得只给他剩了一条底裤。用席司宴的话来说,典型的活该。当然, 对方骗人在先, 属实恶劣, 深深伤害了一纯情少男的心。

    陈默是真的对齐临的性取向存疑,虽然齐临死活不承认自己那几天对人产生了好感。

    “他会走上歧路的。”

    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上, 陈默和旁边的席司宴说:“真放任不管?”

    席司宴看过来问:“什么样的歧路?”

    陈默一时卡壳,犹豫了几秒,才说:“比如他一时想不开, 以后私生活混乱什么的……”

    “齐家不会放任的。”

    席司宴的语气很淡然, 见陈默不信, 开口说:“你应该不知道, 齐家家教很严,齐临看着不着调,其实见他爸就像老鼠见到猫。他不敢。而且把人揪出来不难, 但你没发现?他叫嚣得厉害,其实一提起报警明显迟疑了。他不想对方坐牢,也没想着找回失物。”

    陈默怔了怔。

    这一点他确实没想到。

    齐临和对方相处的时间不止一天。

    除了他自己口中转述的, 旁人无从知道细节。

    那上辈子绥城那些流言是怎么起来的?

    陈默在某些场合见过两次成年后的齐临,他的气质和现在确实不大一样, 完全是万花丛中过的那种玩儿咖。不过仔细想想,虽然传得厉害, 确实没见他身边带着什么人。

    自己就是在流言中深受其害过的人, 既然席司宴这么笃定, 陈默也就算了。

    毕竟比起对齐临或是齐家的了解, 席司宴肯定更清楚。

    这时候已经是八月中旬了。

    暑期过去了一大半。

    出发这天是个艳阳天, 万里无云,从高铁下来坐上大巴,已经临近中午。

    车上人不少,有种老旧大巴特有的气味,闻久了头晕。陈默拉开车窗,任由夏日的风倒灌进来,感受摇摇晃晃的车行使在弯曲盘桓的公路上,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轻松感。

    从白马县到镇上,路上持续有人上车。

    车上的人用方言大声讲着话,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和一线大城市那种氛围完全不同。看着有人提着活鸡,背着背篓,挤得席大少爷无处下脚的感觉,陈默有些想笑。

    “你和我换个位置吧。”陈默提议。

    席司宴把脚边的鸡笼往过道上挪了挪,说:“不用。”

    结果带着鸡的大妈注意到了,开口大声说:“哎,小伙子别介意啊。我这鸡是从城里买的乌鸡,拿回去给我大孙子补身体的。他在县城马上升高中了,暑假还补课,特别辛苦。”

    席司宴摇摇头:“没事。”

    “看样子你们也是学生吧?这是补完课回家?”

    眼见这种这种热情席司宴难以应付,陈默从里边探头,笑笑说:“是,高三的,也是刚补完课。”

    “哦哦。”大妈点点头,“那也是太辛苦了。”

    说完还暗自嘀咕:“看着还挺像城里来的。”

    席司宴瞥了陈默一眼,“人高三的刚高考完,你上哪儿补的课?”

    “我要是不这么说,人大妈一路能把你族谱都打听干净。”陈默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她们都比较热情,你本来应该在某个沙滩或者五星级酒店里度假的,是我非提议来这儿。只能你克服一下了。”

    席司宴挑眉:“谁说度假一定是在海边和酒店。别想那么多,出行的目的是和你一起,重点不是去哪儿。”

    车子走的越远,路边的景物也就越熟悉。

    陈默初中三年,高中一年,每个月都会在这条路上往返。

    别人眼中他只离开这里一年。

    事实上,他离开这个地方已经整整十来年了。

    陈默说是要回来看看,其实他脑子里没有任何目的地。毕竟陈家那个老房子不算家,在夫妻俩都坐牢后,里面应该也没有人。

    所以到达镇上的第一件事,陈默就拉着席司宴去镇上唯一一家好点的酒店开了房间。

    距离这个小镇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白马县比较出名的旅游景点,加上气候宜人,每年夏天来这里避暑的人都不少。陈默本来还怕没有剩余的房间了,前台说运气好,今天一大早刚好有人退房。

    标准的双人间。

    环境看起来还挺干净。

    那会儿是下午两点。

    陈默凭借记忆,带席司宴去一家他还记得的面馆解决了午饭。

    “我来过这里。”席司宴坐在路边的小矮凳上,不算突兀地融进这熙熙攘攘的画面。

    陈默抬头,疑惑地嗯了声。

    席司宴指了指两人不远处的那家早餐店,开口说:“就在一年多以前,记者和地方领导的车队一大早来的。那会儿天还没亮,下着雨,带路的说去榆槐村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当时只有那家早餐店开了门。你们镇上的领导让人去买的早餐,我拿到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

    陈默有种很神奇的时空错位感。

    当他隔着十来年光景,重新踏足这片地方,听着一年多以前来过这里,短暂停留的席司宴讲诉当时的细节。

    好像他远比自己对这里还要深刻。

    就那种,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记得,有人分走了部分无法言说的复杂感的感觉。

    这让陈默也不由得回想记忆中与之相关的情境。

    “味道怎么样?”陈默问。

    席司宴似乎想了想,“忘了,没怎么吃,就记得豆浆味儿很浓。”

    陈默笑笑:“那可惜了,他家包子味道还不错。”

    席司宴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

    “是,我也觉得可惜,应该尝尝的。”

    解决完午饭。

    碰上一辆恰好要去榆槐村的三轮车,陈默决定带席司宴再去看看。

    通往榆槐村的公路刚修通没有多少年,而且是条死路,除了平日里农户家自己的车,几乎没有便车在这条路上行走。

    三轮车的噪音很大,开车的大叔是隔壁村的,不认识陈默。

    沿路聊了几句,陈默只说来走亲戚。

    席司宴和他相对坐在后车斗里,路遇不平或者石子,车子颠簸摇晃得厉害。陈默好些年没坐过类似的车,惊得小声卧槽了好几次,再看席司宴被风吹得多了丝凌乱的头发,以及在两次颠簸惊吓后只是略显僵硬的脸,心想他适应力竟然比自己强。

    大叔将两人放在村口就走了。

    陈默硬要塞过去的钱对方死活不肯收,陈默就悄悄放到了车斗角落里。

    他只是打算来晃一圈就走。

    结果在村口大树那里还没有挪步,就听见一句:“陈默?是陈默吧?”

    陈默回头。

    见几步开外,挎着菜篮子的中年女人,辨认几秒才试探开口:“阿婶?”

    “哎呀,真是你啊,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女人听见一声阿婶激动上前,抓着陈默的袖子上下打量,说:“变了,高了也白了,阿婶都要不敢认了。”

    陈默任由女人抓着自己,脸上带着点笑意,说:“您过得好吗?”

    “好好好,哪有什么不好的。”女人激动完,看向陈默旁边高高的年轻人,询问:“这是?”

    “我同学,席司宴。”说着又转向席司宴,“这是以前住隔壁的阿婶,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黑的妈妈。”

    “您好。”席司宴礼貌问候。

    中年女人局促地擦了擦手,笑说:“好好。”

    这时候,不远处的小路上相携走来四五个人,有男有女,扛着锄头。

    对比起小黑母亲的真切,这些人的态度里激动是真激动,话里话外那就是纯属客套了,或许还带着那么点试探和八卦。

    “真是陈默啊?变化可真大,要不说人亲爹妈了不起呢,城里的有钱人。”

    “确实,陈建立那两口子不也跟着去城里享福了吗?”

    “没有吧?”他们自顾自聊了起来,“陈建立那张嘴也能信?”

    “是真的,我弟媳妇儿娘家的兄弟在绥城给人搞装潢,有段时间陈建立天天拉着他喝酒,说是贼有钱,他还亲口承认是那个杨家给的。”

    “真大方,有钱的人随便露点,都够咱们普通人吃一辈子了。”

    “可不,陈建立还说认了儿子。就他那德行,没想到倒是生了当皇帝的命,比咱们这些人命好。”

    提到这个,有人转向陈默。

    “陈默?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你这里的爸妈没跟着啊?”说这话的人看向席司宴:“这是陈建立那亲儿子吗?怎么不太像,我记得一年前好像不长这样……”

    小黑的母亲终于听不下去。

    呸呸两声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呢!一天天什么话都乱说。”

    不等其他人回话,她就直接拉走了陈默和席司宴,说是要留他们吃晚饭。

    远离了其他人。

    阿婶才小心问陈默:“你跟阿婶说实话,那陈建立真上城里找你去了?”

    “没有。”陈默安抚:“他坐牢了。”

    小黑的母亲震惊得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真的。”

    “那杀千刀的,活该他!”

    陈默和席司宴解释,陈家在榆槐村算是独姓,根本就没有沾亲带故的亲戚。而陈建立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些不着四六的烂人,或许在绥城可以一起喝酒吹牛,但他们也注定没办法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这也是为什么陈建立和李芸茹的判决书都下来了,这里的人还全然不知。

    陈默和席司宴盛情难却,去了阿婶家。

    阿婶的丈夫三年前在工地伤了腿,脚一直有点跛,见陈默和席司宴出现,连忙张罗着去地里掐点四季豆,说是给他们添个菜。

    席司宴自觉去帮忙了。

    “小黑呢?”陈默进去后一直没见着人,问:“他不是应该也放假了?”

    “早就没念了。”阿婶没好气说:“说是读书伤脑筋,半年前他舅托关系让他去县里一家理发店当学徒去了,现在上了手,说是忙,好几个月没回来了。”

    陈默愣了愣,说:“那他做到了。至少这是他自己愿意做的。”

    “那是他没出息,不像你从小成绩好,初中就能给自己挣学费了。哪像那混小子,一点不让人省心,初中要不是你替他打架,还不知道被人欺负成啥样。”说到这里,阿婶立马站起来说:“我得给他打个电话去,他要知道你回来肯定高兴,说不定要请假回来一趟。”

    “婶。”陈默连忙拉住她:“别打了,我们很快就走,不久待,特地让他回来一趟太折腾了。”

    阿婶迟疑:“你走这一年,他还时常念叨你来着。”

    下一秒又坐回来说:“也好。陈默,你别怪阿婶说话直,其实你就不该回来,那陈建立和李芸茹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还有这穷山沟里,你压根不属于这里,走出去了干嘛还回来?”

    陈默笑笑:“我惦记的哪是那些,我惦记你和阿叔阿婶,惦记门前的小河沟,村口的大槐树。小时候不是您救我,我哪活得到今天。”

    大雪天裹在自己身上那毛毯的温度,陈默久久不敢忘。

    只不过上辈子他尚不能面对自己,更没有足够平和的心态,回望过去。

    阿婶一下子红了眼睛。

    低骂:“是那两口子黑了心,也瞎了眼。”

    陈默笑着抽一张桌子上的纸,递过去。

    回头时,见着从地里回来的席司宴久久站在门口那里,他没出声也没有动。

    只是见谈话结束,进门后开口说了一句:“阿叔让我回来再拿个袋子。”

    “有有。”阿婶很快进屋重新拿了一个出来。

    陈默能感觉到阿叔阿婶在面对席司宴时的局促。

    毕竟他一看就不是这里的人,格格不入。

    而且他们已经不记得席司宴其实来过这里,而席司宴的态度和去年那给人惊鸿一瞥的印象截然不同,完全没法让人联想。

    吃了晚饭,太阳已经落山。

    因为这里不通车,阿叔阿婶怎么也不肯让他们离开。

    陈默和席司宴只好决定明天一早再走。

    黄昏时,陈默陪着阿叔在院子里纳凉,偶尔说说小黑如今的现状。陈默也会说说自己,不过都捡一些无关紧要的说。学习状况,目标大学,未来规划。

    气氛很融洽。

    身后亮着灯的屋内,阿婶拿过年轻人手里的菜篓子,指了指院子里说:“我很久没见着他这么高兴了。”

    席司宴知道她指的是自己丈夫。

    见席司宴听得认真,阿婶不免絮絮叨叨和他说起:“他其实挺喜欢陈默,总说那孩子不简单。小时候,嗐,那些事提起来我都不忍心,陈建立那夫妻俩就拿他当个小猫小狗养着,那瘦得呀,能看见琵琶骨。我和你阿叔其实想过把他带过来养,可在这乡下就这么无根无据的,没办法,就有时偷偷给他点吃的用的。那孩子是个实心眼,自己养自己,自己从陈建立手底下挣活路,他初中就能把陈建立打得满村子骂他白眼狼,可他哪里是个什么白眼狼,三年前你叔在县里伤了腿,他把自己打工挣的仅有的几千块钱全给了我们……”

    院子的石阶上,陈默蹲在那里撸一只黄色小猫。

    屋内照出的灯光,在他头上打出一层毛绒绒的效果。

    席司宴看他良久。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止一次站在这个地方,听见这些话。

    只是屋前的台阶上,没有那个和男主人闲聊的人。

    这种错觉没来由的,空荡荡。

    让人莫名心慌。

    “这像你养过的那只吗?”

    陈默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下意识道:“我哪养过什么猫?”

    说完他就愣住了,心想,完蛋。

    那次他做梦被席司宴撞见,随口胡扯,自己养过一只叫Ada的流浪猫,席司宴还嘲讽他很时尚,给猫取了个英文名。

    陈默尴尬回头,起身,若无其事脸。

    “哦,你说那只啊,没养几天跑了,你突然提起我都没反应过来。”

    席司宴突然招手,“过来点。”

    “干什么?”陈默莫名其妙。

    但他还是上前两步,下一秒被席司宴圈到胸前,抱紧。

    陈默犹如惊弓之鸟,震惊低声:“草,你疯了?”

    他挣扎的时候,听见席司宴似乎长松了口气。

    “怎么了?”陈默见阿叔阿婶压根没注意他们,放松了些许,问:“我就说你娇生惯养,哪里……”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因为原本在听收音机的阿叔回了头,询问:“怎么了?怎么还抱上了?陈默,你同学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来,跟叔说说。”

    陈默张张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给架得不知所措。

    倒是席司宴。

    他自然松开陈默,左手却一直揽在他腰后。

    自然:“叔,没事,我怕晚上不习惯,让陈默陪我一起住他不乐意。”

    “陈默。”阿叔立马像长辈般,皱眉教训:“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同学千里迢迢陪你来这么远多不容易。等下让你们阿婶把床挪了挪,这乡下没来过是不习惯,热就热点吧,你将就一下。”

    陈默睨向席司宴:“真不习惯?”

    “嗯。”席司宴泰然自若,说:“晚上陪我住。”

    陈默唾弃:“骗鬼呢。”

    第58章

    乡下地方远不像城里, 八九点过后万籁俱寂。

    夫妻俩住楼下,老房子的二楼收拾得很干净,房间是夫妻俩准备给儿子的, 结果人大半年没回来, 就一直空置。

    床上铺了凉席, 凉被也是全新的。

    上面有太阳晒过的暖烘烘的味道。

    席司宴在楼下冲了澡,上来时陈默正靠着墙壁刷手机。

    “睡里边还是外边?”席司宴甩了甩头发, 肩上的毛巾还带着潮气。

    陈默从手机界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屁股底下的床,“随便吧。”

    席司宴替他决定, “那你里边。”

    床不算宽, 不过两个人还是能轻松睡下。

    陈默放下手机, 在席司宴坐到床上, 胳膊无意间触碰到陈默膝盖的时候,陈默愣了愣。下一秒,手伸过去挨了挨他的胳膊, 惊讶:“你用冷水冲的?”

    “怎么了?”席司宴回头:“我看叔就是直接打水用的。”

    “你傻啊,灶上烧了热水的,你兑一下也好啊。”陈默忍住扶额的冲动, 跟他说:“阿叔他们常年都是习惯了的,那井水打上来那么凉, 你受得了?”

    席司宴伸手将他按下。

    “没事。”

    “屁。”

    席司宴轻笑,手抵着陈默肩膀阻止他要起来的冲动, 说:“挺凉快的, 睡眠质量还要好一些。快睡吧, 叔说明天村里有车去镇上, 得早起。”

    陈默动弹不了, 只好抓起旁边的凉被往对方那边扔了一大半,说:“盖上,到了夜里温度会降得比较厉害。”

    两人翻身并排躺下,头顶暖黄的灯光将小小的房间照得一览无余。

    谁也没有说话。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住一个房间。

    却是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

    凉被不算厚,盖在身上轻飘飘没有重量,陈默盯着头顶的蚊帐却没有丝毫睡意。

    “关灯。”陈默提醒。

    下一秒,啪,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两分钟过去。

    陈默暗道还不如不关,他不知道席司宴能不能适应,暗夜放大了哪怕任何一丝丝的动静和细节,呼吸,稍微动一下就轻响的床架。不单单是觉得旁边多了一个人的存在感过于强烈,更多的是一点微妙的尴尬。

    不清楚具体过去了半小时还是十分钟,陈默开始觉得背部僵硬不适。察觉到席司宴平常不过的呼吸,陈默想侧下身,结果脚刚抬起就顿住了。

    他的脚碰到了旁边席司宴的小腿。

    两人都穿的短裤,这让陈默一下子就没敢继续。

    他以一个奇怪的姿势顿在那儿。

    下一秒就察觉到旁边的人翻身侧过来,面对着自己,陈默刚想问他是不是也没睡着,就感觉自己腰间缠上来一只手。

    席司宴不是抱着他,而是将他抱着往他自己那边挪了挪。

    他的左手抬起放到了陈默的脖子底下,另一只手很自然捋了捋陈默的后背,下巴抵在陈默的额头,声音带着迷蒙,像是清醒又像是睡着过,“睡吧,抱着你睡。”

    “很热。”陈默愣了几秒才找到声音。

    “替你降降温。”席司宴并没有放开的意思,甚至再将他往怀里揽了揽,接着道:“你刚不是说我皮肤凉。”

    陈默无言以对。

    席司宴冲了凉水澡的缘故,皮肤的体温确实比自己要低。

    但陈默从没有那么贴近地和一个人睡在一起过,更别说他们此刻的姿势已经不是贴近了,他整个人完全是被席司宴抱在怀里。

    只不过陈默也没推开就是了。

    陈默原本以为自己得僵硬地熬上大半夜。

    事实却是,他没多久就睡着了。

    而且睡得很好,一点乱七八糟的梦都没有做。

    第二天他是被村口的犬吠吵醒的。

    乡下人都起得很早,外面的天刚刚露出一点浅灰,家家户户就都有了动静。

    陈默醒来的第一眼,就借着窗外模糊的天光,看见了近在咫尺放大的席司宴的脸。

    他的胳膊还在自己脖子底下,估计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陈默担心他受不了,抓着他的手腕要把他的手拿出来。

    结果手掌刚触上去,就暗道糟糕。

    温度明显高得不正常。

    他就说,即便是大夏天,一般人也受不了井水的那个凉度。

    “席司宴。”陈默撑起上半身推他。

    席司宴抬手搭上额头,也不知道是发烧不舒服,还是手麻不适应,陈默看见他眉头蹙得很深。

    但他还是很快睁眼,在不太清醒得前提下哑声问他:“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陈默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去,发现温度比他以为的还要高一些,催促说:“你发烧了,快点起来,我带你去镇上的医院。”

    席司宴放任他的贴近,等陈默退开些许,他才用手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开口:“没事,这程度吃点药就行了。”

    陈默也知道从村里到镇上还是需要点时间的。

    想了想,没反驳,掀开被子边说:“行,那你再睡会儿,我去村委诊所那里给你开点药回来。”

    陈默原本就睡在里边,说完就要翻身从席司宴身上跨过去。

    结果他翻到一半,被席司宴拦腰阻断。

    陈默以为他还顾着开玩笑,拍他手:“放开,别闹。”

    “陪你去。”席司宴拖住他,自己半坐起来。

    陈默立马说:“这时候你去干什么?不太远,我跑着去的话很快就回来了。”

    “那也陪你去。”席司宴的手改握住陈默的手,脚已经搭下了床。

    陈默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瞬间突然就懂了席司宴为什么坚持要陪他。他想起在那个中医馆治腿的时候,轻描淡写和席司宴说起过的事。

    原来他一直记得。

    陈默还跪在床上,而背对着他在穿鞋的席司宴头发还有丝凌乱,他牵着自己放在床边的手握得很紧。这可是席司宴,是绥城席家天子骄子一样的法定继承人,是实验班那么多人口中的席神,是陈默原本印象当中,高傲得坐在车里,不屑下车踏足这里的少年人,也是后来那个酒桌生意场生人勿近的席总。

    任何一个印象,都没有眼前这一幕让陈默觉得深刻。

    他陪着他一路颠簸。

    夸阿婶炒菜的手艺很好。

    陪着阿叔一起洗冷水澡,发着烧也不肯放他一个人去拿药。

    可陈默想说,他十七马上要十八了,更甚者他早已成年许久,不是七八岁,蹒跚走在大雪里的小孩子。

    可那一刻,心脏紧缩的感觉如此强烈。

    陈默从没有那么清晰的认识这个人,也知道有的好感可以只停留在表面,有的情感可以直击灵魂。

    “操。”陈默暗骂,抬起胳膊挡住眼睛。

    下一瞬,抓着席司宴的肩膀将他掀回床上,欺身而上。

    谁知席司宴反应迅速,挡住他,“干什么?”

    “亲你行不行?”陈默直白得夸张。

    席司宴很明显愣了一下,房间里这会儿光线还有些不明,他躺在身下盯着陈默的眼睛看了几秒,才笑着说:“虽然不知道你的热情为什么这么突然,但是不行,会传染。”

    陈默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低头去亲。

    席司宴偏头躲避,笑得胸腔震动。

    还直接上手卡住陈默的下巴,提醒:“别搞,我都听见楼下阿叔阿婶起来了。”

    “姓席的,你……”

    陈默心里还急着要去给他开药,没亲着人,低头上嘴就在席司宴的肩膀靠近脖子的那块肌肉上咬了一口。

    他咬得挺狠的,能明显听见席司宴的闷哼声。

    以及那句:“小疯狗。”

    在村医那里拿到退烧药已经快八点了。

    村医早就换了人,不是陈默熟悉的那个老头了,是个年轻的医生,四十岁上下,戴眼镜。

    见着进来两个大小伙子,怔了怔。

    一量体温,三十九度二,高烧了。

    可能也正是因为年轻,在席司宴拒绝挂水打针,只说拿药的时候,医生也不反对。给他开了药,看他吃了一次,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

    席司宴估计怕传染,还找医生拿了口罩,出门就挂在了脸上。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不少人。

    认识陈默的多,毕竟在这些人眼里,他刚离开才一年,而且是以那么轰动的方式离开的这里。反而是陈默,很多人他都要仔细回想很久,才能和记忆里的人对上号,而且打招呼的千奇百怪。

    比如:“村里都在传你回来了我还不信?陈默,你爸妈呢?”

    陈默:“嗯……应该在吃公家饭吧。”

    对方:“啊?”

    比如:“陈默,出息了啊,有空来婶家吃饭。”

    陈默:“好嘞。”

    比如:“考上大学没有啊?都说你是从这山沟里唯一走出去的年轻人,要好好学习听见没?”

    陈默:“考上了,听着呢爷爷。”

    然后回头和席司宴解释:“老人年纪大了,有时候犯糊涂。”

    围绕着陈默的,大多都是好奇他如今的生活,好奇那些流传着的,关于他的流言是真是假。询问席司宴的也不少,毕竟谁看他都是一优越年轻人。

    尤其是在某些对比之下。

    那会儿他们停在路边,和田埂上一大叔讲话。

    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很大的轰鸣声,只见三四辆脏兮兮沾着泥巴的摩托车,以很快的速度绕过弯道,朝这边过来。

    都是留着七长八短,染着各种颜色头发的年轻人,有两个身后还带着女生。

    田埂上的大叔一看见就气得喘气。

    开口对着两人说:“现在村里这些年轻人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整天在镇上跟人打架,抽烟喝酒,哪还有丁点学生样子。”

    席司宴往过来的车队扫了一眼,开口:“毕竟才十几岁,难免冲动。”

    “没想到你包容性还挺高。”陈默扫向他说。

    “不是我包容性高,这么干的又不是你。”席司宴看他一眼道:“再说我也不是他们爹,管那么宽干什么。”

    结果几辆摩托车快速接近。

    看样子是准备从他们旁边飙过去的,结果最前面一辆车突然来了个急刹。

    开车的男生一把掀了头盔镜。

    震惊:“默哥?!!”

    陈默盯了他好几秒,缓缓叫出对方的小名:“小毛子?”

    “操!是我啊!”对方激动地从车上跳下来。

    他一下来,另外几辆车全停了。

    纷纷。

    “毛哥?谁啊?”

    “毛哥怎么了?”

    俨然成了村头大哥的小毛子,一把搭在陈默的肩膀上,介绍说:“这我哥,当初我和你们黑哥在外边被人欺负,全都是我大哥替我们摆平的,打架贼凶,那会儿镇上二虎子那几个人全都怕他。来来来,都过来叫人。”

    一伙满满中二气息的人围着来。

    “默哥。”

    “默哥好。”

    “默哥来,抽烟抽烟。”

    陈默站在那儿,一句话没说,深藏功与名。

    事实上陈默只觉淡淡尴尬,毕竟他那会儿替小黑打架是因为他爸妈,但是帮一个是帮,帮两个也是帮,顺手的事儿了。

    他那会儿确实满腔愤怒找不到出口,只顾着挥拳头,搞得一伙人天天追着他叫哥,他其实都没有记住几张脸。

    这会儿给他敬烟的人发现烟确实被拿走了。

    只不过不是大哥的大哥。

    是个带着口罩看不见脸的男生,姑且算男生吧,因为气质太好了。露在外面的眼睛深而黑,身上有着淡淡的清冽气息,个子很高,皮肤也很好。

    很有礼貌的样子,说:“谢谢,我替他收了,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的。”递烟的人顿时有种对比下的局促和瑟缩,说话都打磕巴。

    小毛子也愣了,问陈默:“默哥,这是?”

    陈默回过神,看席司宴分明是一病号,偏有礼有节地站那儿就让人自惭形秽。他起了那么点促狭心思,说:“我小弟,新收的,叫他小席就行。”

    毛哥:“啊?啊。”

    然后对上席司宴看来的目光,一声小席怎么也没叫出口。

    最后嗫嗫半天,莫名乖巧:“席哥。”

    “你好。”席司宴点头。

    小毛子顿时心生崇拜。

    心想,牛逼,不愧是我默哥,收的小弟都是这种大佬气质的。

    第59章

    因为席司宴发烧的缘故, 导致他们错过了一开始联系好的车,阿叔阿婶不让他们走。但又恰好遇上了毛子这伙人,最后他俩是坐摩托车回的镇上。

    走之前, 陈默亲眼看着席司宴将一叠现金放到了二楼房间的枕头底下。

    陈默并没有阻止, 他知道席司宴给这个钱不是因为在这里住了一晚上, 吃了些什么东西。是因为自己,他替自己给的。

    回到镇上是上午十一点多。

    陈默请毛子他们一伙人吃饭, 因为席司宴身体底子不错,吃了药,到镇上基本就退烧了, 所以他也一路跟着。

    就是有点咳嗽。

    “喝点这个茶吧, 润润喉咙。”陈默带着人在一家小饭店里落座, 将圆桌上的一壶荞麦茶拿过来, 倒了一杯放在席司宴面前。

    席司宴拉开凳子坐下,顺势摘下了口罩。

    那一瞬间,陈默能清晰感知这圆桌上一个比一个还要震惊的表情。

    陈默侧过身, 靠近席司宴旁边,压着声音说:“你这张脸到哪儿都魅力不小啊宴哥。”

    “哥?”席司宴睨过来:“我不是你小弟吗?”

    陈默干咳了声,坐回去, 没回应这话,

    这张桌子上的人除了陈默和席司宴, 基本都是还在县城念高中的学生,话题无非也就是那些。县城的高中不比绥城一中压力大, 每年升学率不高, 像毛子他们这种混日子, 打算毕业就出去打工的人更是不少。

    “哎, 默哥。”毛子撑着桌子说:“你不打算回学校去看看吗?咱们高中去年翻新了教学楼和操场, 变化还挺大的。”

    “不去了。”陈默说。

    他统共就在那里读了一年,要说怀念和感情,属实谈不上。

    毛子:“那可惜了。以前不少老同学都还惦记你呢。”

    “惦记我?”陈默不解:“惦记我什么?”

    惦记他三五不时见不着人跑出去打零工?

    还是惦记他,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

    毛子旁边的一男生接话,“默哥你怕是对自己有误会吧。我高一的,比你晚一届,入校那会儿都还常听见你的大名。”

    席司宴用开水烫了筷子,递给陈默,替他问:“都说他什么?”

    “帅啊。”男生一脸崇拜,“都说咱们学校原来有一学长,从初中保送进的高中,不光成绩好,打架一流从来没输过。就隔壁民南那中学,好多女生天天跑咱们校门口堵人,还打赌到底最后谁能做咱们默哥女朋友。”

    席司宴挑眉。

    陈默则是一脸黑线,疑惑:“有这回事??”

    “有!”毛子点头肯定,在这莫名激情的氛围里添一把火,“不过默哥你那会儿挺吓人的,都没什么人敢跟你说话。可她们女生就喜欢这样的,对吧?”

    毛子还不忘征求桌子上唯二的两位女生的认同。

    女孩子都化着颇为劣质的浓妆。

    其中一个看起来性格比较外放的立马笑着说:“对啊,我就民南的。都觉得你很帅,我一朋友还喜欢过你呢,她说你和那些看起来就装逼的男生一点也不一样。不过你应该不记得她,她说她好多次去你打工的地方吸引你注意力,但你跟她说过的唯一两句话就是,“谢谢”和“不好意思,能让让吗?”她快气死了,后来就转头喜欢别人去了。

    陈默在听见这些话的时候,都没转头去看席司宴的脸。

    不是觉得尴尬。

    实在是他自己现在听,都像是在听别人的人生。

    虽然在经历过后来十多年成人的人生,他已经能很清晰的理解,年少时的某些喜欢就是如此的特别。他眼中充满着压抑情绪和人生困惑的那段日子,变成了别人眼中他特立独行的模样,有种奇妙的感受,好似如今自己再回忆起这段人生,在灰暗的本质上面,增添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也许是对真实的十六七岁的自己的一种释怀。

    人都需要往前走,向前看。

    “席哥。”毛子聊到这话题,还不忘朝席司宴打听:“我默哥现在在学校是不是也有很多追求者?”

    席司宴缓缓放下筷子,点头:“嗯,是。”

    “我就说,看吧!”毛子一拍巴掌,“默哥,那你现在有女朋友没?”

    陈默下意识看了一眼席司宴,咽下嘴里的菜。

    回答:“没有。”

    至于男朋友,算是有一个吧。

    只不过陈默在这里没有宣扬自己是同性恋的打算,更不会告知任何人,和某“小弟”的真实关系。

    他生出那么点隐秘的,潜藏的恶劣因子。

    在正中午的偏远小镇,一家人声鼎沸的小饭店里,撞了撞隔壁人的膝盖,在席司宴警告看过来时,继续用脚勾了勾对方的脚脖子。

    不过陈默很快忘掉了这个小插曲。

    一顿饭下来,席司宴话不多,陈默惦记着他还是个病号,很快主动结束了饭局。

    在把毛子一伙人送走,席司宴问他接下来去哪儿的时候,陈默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回酒店吧,你还病着呢。”

    席司宴没意见,朝他伸出手。

    陈默低头看了两眼,没什么犹豫握上去。

    下午两人窝在酒店里没出门。

    来这里之前,陈默提前跟苏浅然和老K打过招呼,所以没人找他。老苟拉的那群里依旧很热闹,每个人都在诉说着自己这个暑假都在干什么,去了哪里。

    陈默往上翻,边看边和席司宴说话。

    说齐临终于在群里出现了,正常和人开着玩笑,一点没露出之前那事的苗头。

    接到爷爷打来的电话时,陈默发现席司宴已经歪着枕头浅眠过去了。

    “爷爷?”陈默按了接听,放低声音。

    杨琮显很少亲自给他打电话,除了上次陈默和杨家彻底划清界限,他来过电话。得知陈默的决心后,意外没有反对。甚至让他自己的理财经理给他划了一笔钱,只不过陈默没收。

    老人的声音隔着手机并无异常,问:“听说你回陈家那边了?”

    “是。”陈默没有隐瞒,“假期没什么事,就过来转转。”

    “和席家那孩子一起?”

    陈默又看了一眼席司宴,低低嗯了声。

    反问:“怎么了爷爷?”

    杨琮显:“你们……”

    老人的犹豫让陈默顿了顿,没说话。

    话一转,老爷子叹口气,接着道:“你既然有决心离开杨家,我对你的未来也有绝对的信心。但是孩子,人在世上不可能只有自己,你面对的不止是杨家,你未来还得面对社会上的同事,自己的老板,你的旧友同学。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老人没有明说,但陈默心下了然。

    这是在给他留退路。

    陈默从沙发起身,看了一眼席司宴,起身进了卫生间。

    他关上门,皱了皱眉,才开口道:“是不是出什么别的事了?”

    应该不单单是学校那种半猜测半胡诌的流言蜚语,老人不可能因为这个就特地给他打电话。

    “席家那孩子要出国的事,你知不知道?”老人说着自顾自叹了口气,“席家那是什么门庭,就是咱们杨家最鼎盛的时候,也没法比。交情归交情,你爸之前那是拎不清,席家这种背景,格外注重脸面,那孩子如果跟着他爸妈长大还好,偏偏他是你席爷爷最看重的那一个。你如今和他搅和在一起,不是好事。”

    陈默并不在意席家是什么背景。

    席司宴也明确且不止一次说过,他没打算出国。

    陈默解释:“他不会出国的,学校申请都已经……”

    “席渐行在国外失踪了。”

    老人一句话让陈默哑口,失声:“失……踪?”

    “失踪都是好的说法。”老爷子并不打算隐瞒他,“事实上,他在国外遭遇了竞争对手恶意报复,目前凶多吉少,席家在国外的产业也遭到了不小打击。席家派了不少人搜救,也选择压下这件事。你席爷爷病重,长子重心不在本家,旁支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席家这场重创没有个三五年缓不过来了,那孩子……由不得他,也由不得你们,明不明白?”

    陈默手撑着洗手台。

    心里有些乱。

    席司宴上辈子出国,外界说是因为他性取向被席家知道,将他送出去的。

    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老爷子特地打来电话,也不是要声讨他和席司宴的越界,只是提醒。

    而且出了那么大的事,陈默没有在第一时间听见席司宴的手机响,知晓他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和消息。显然席家对席司宴的动向了然于心,没有直接插手,是碍于上上一辈的老交情。

    这就是席家的态度,在给足了体面的前提下,斩断所有退路。

    陈默有种巨大的窒息感。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很年轻,但是那双眼睛,让陈默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

    有种掀翻一切现实的疯狂和执着。

    但他到底不再是他。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眼底早已经恢复平静。

    老爷子说了,三天。

    这是席家给的最终期限。

    而在这之前。

    陈默自私地决定将这个假期延长到最后一秒。

    他出来时席司宴还没醒,感冒让他的睡眠比以往要深一些。

    陈默拿了体温计给他量。

    温度又有一点往上升的趋势,目前停留在三十八度一。

    “席司宴。”陈默坐在床边,端着水拍他,“起来吃了药再睡。”

    下一秒钟席司宴捏住他的手腕,睁开眼睛,语调带着点沙沙的质感,“刚好像听见你打电话了,谁打的?”

    陈默一顿,自然:“我爷爷。”

    “嗯。”席司宴没有追问,手搭着额头,“等回了绥城,陪你一起去看看他。”

    陈默有一瞬间的冲动,要不要直接告诉席司宴,毕竟这关乎着人命。但如果命运不出差错,多年后陈默记得,他听到过有关席渐行的消息。

    至少证明,这次他不会有性命之虞。

    权衡之下,陈默张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发什么呆?”席司宴就着他的手吞了药,又替他拿走水放到床头问他。

    陈默回神,“没什么,在想明天去哪儿。”

    席司宴看着他,不自觉皱眉,“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这家伙,敏锐度可怕。

    陈默提起被子捂到席司宴的下巴,压住两边开口说:“对,我要说你又发烧了,捂着出出汗,看你虚的。”

    结果话刚落,席司宴掀开被子将他拉上床裹起来困住。

    “虚?”他问。

    陈默顶着他下巴,眨眼怀疑:“不虚吗?”

    席司宴的手威胁地掐了掐陈默的腰。

    陈默反应有点大,整个人往上弹了一下,但是没躲开。

    气息热烘烘挤在一起。

    彼此对视一眼,空气都像是凝住了一般。

    席司宴掀开被子要放开他,结果陈默伸手拉住,同时另一只手搭在席司宴的肩膀,点了点,凑近开口:“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另一种发汗方式,要帮你吗?”

    说完腰间的手就勒得他闷哼了声。

    席司宴凝视的眼神带着危险和审视,低头抵着陈默的耳朵,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发出,“你会?”

    陈默并没有回答。

    手一路往下,沿着衬衫衣摆探进去,最后隐没在黑色宽松的短裤边缘。

    在席司宴蹙眉仰头之际,陈默舔上喉结,不知死活,“你说,我做。”

    第60章

    天还没有黑透, 天际成片压过来的黑云却有种风雨欲来的趋势,小镇酒店的窗外树影在狂风中摇摆,而三楼的某个房间里, 温度却在不断攀升。

    陈默有点头昏脑胀的。

    作为服务方, 且毫无经验可言的人, 他的主动并没有让他拿到全部控制权。

    对方每一次停顿的呼吸,脖颈浮上的潮红, 微微蹙起的眉间,都能带来不一样的感觉。

    那种单纯的视觉上的感受,在联想到半小时前的那通电话, 冲击加倍。因为那个本该遨游于无尽未来的人, 此刻和他一起困在这家小小的镇上酒店房间里。

    私密的, 毫无保留地触碰和靠近。

    而造成今天这一切的, 仅仅是因为陈默不再是陈默。

    这一次,他们在同样的节点认识,却走到了完全不同的结果。从陌生到熟悉, 从熟悉到靠近,那些闪回的每一个细节和画面在此刻想起,都像是末日狂欢。

    因为陈默意识到。

    有些东西能改变, 有些不能。

    因为这不是青春里某些无关痛痒的选择,也已经不是择校那种尚有余地的岔路口。这是条必然的路, 就像陈默重来一遭,总有些必然的取舍。

    席司宴费时有点久。

    当然这和陈默毫无技巧的事实也有关。

    可年轻的身体血液轻易就能沸腾, 一个吻, 一次交错的气息, 一点唇与皮肤的触碰, 不止席司宴, 陈默的后背也浸了汗。

    席司宴完事时,陈默毫不犹豫地趴在了他的胸前,任由身体潮烘烘贴在一起。

    席司宴放下挡在眼睛上的胳膊,来拎他。

    “这么累?”似乎觉得好气又有点好笑,“怎么突然这么莽?都让你别闹了。”

    陈默侧过头呼吸,手指拂过席司宴下巴的汗水,没说话。

    席司宴起身,瞄了一眼陈默的下半身,反问:“帮你?”

    “不用。”陈默终于从他胸前爬起来,下了床,说:“我可不虐待病号。”

    陈默去卫生间冲了澡。

    出来后说去买点吃的,方便席司宴垫垫肚子,直接拿了手机下楼。

    楼下大厅几个人坐在那里打麻将,老板见他出现,叮嘱:“天都要黑了还出去?等下还有大雨。”

    “我就在对面的超市买点吃的。”陈默说。

    五十米的距离,陈默连伞都懒得拿。

    走到对面超市的门前,陈默手机响了一声,是邮件提示。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里面的英文很简短,翻译过来就一句话。

    ——伤了腿,命确实保住了,消息无误。

    这是陈默上辈子联系过的一个私人情报邮箱,只要肯出钱就行,他用来查过杨跖一亲信在国外的账户。眼下倒是确实派上了用场。

    虽然老爷子说凶多吉少,但陈默猜,席家那边既然说出给三天这种话,必然不可能在席渐行真的性命难保的时候说。

    吓吓一个真的高中生还行。

    可陈默偏偏不是。

    事实证明,他也猜对了。

    这让陈默的负罪感消减不少,毕竟再自笃定,也不敢去赌那个万分之一。

    更别说他还见过席渐行。

    陈默进超市随便拿了点面包牛奶。

    结账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雨点劈里啪啦砸在超市前边的铁皮顶上的声音。

    由点成片,转瞬就有了瓢泼之势。

    他拎着袋子从超市出来,没有第一时间冲进雨里,看着屋檐连成线的雨帘在地上砸起的小水洼,微微出了会儿神。

    抬头时,蓦然顿住。

    街对面撑着伞的人像是已经等待了很久。

    夜晚的小镇街道没什么行人,只有路边店面的灯光发出昏黄的光亮。隔着雨幕,他们对视了很久,最后是席司宴最先有了动作,提脚走过来。

    席司宴走到陈默旁边,收了伞,抖了抖雨水和他并排站着,没说话也没催促。

    陈默侧头看了他一眼。

    了然:“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出门后。要知道不难。”席司宴语气平静,“总有方法。”

    陈默是真疑惑:“我真有这么藏不住事?”

    “不是你藏不住,是我了解你。”席司宴回看过来,眼底深黑,看不出喜怒,“我看出你有事想说,只是没想到是这个。”

    陈默怔了两秒,很快又笑了笑。

    “席司宴,你知道我这人生下来信奉的第一个人生信条是什么吗?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二叔死活又不是我做的,你席家同不同意于我有什么相干,我喜欢你,只有我们,这恋爱刚开始,在一起的感觉还不够,我打算隐瞒到底的。”

    席司宴眼神凝结,“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从你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开始,在你心里,是不是就已经有了决定?”

    陈默碾了碾脚边溅来的雨水,抬头时换了称呼:“宴哥。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意外。”

    席司宴按了按额头,蹙眉。

    “我很抱歉。”

    陈默:“你道什么歉?”

    “让你直面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席司宴说:“是我过于自信,以为有足够的时间,也……”

    “嘿。”陈默笑着打断。

    哭笑不得:“如果让人知道咱们席神都这么善于自我检讨,其他人也别活了吧。”

    陈默的眼里带着认真,转身上前一步,和席司宴面对着面。

    “你特别好,打破了我曾经对你所有的固有印象。对待朋友你有义气有耐心,有清晰的人生目标并持之以恒为此努力。对我。”说到这里陈默又低头笑了笑,“其实这一点是最让我意外的,跟你在一起很难注意到你的出身。因为你对我付出了足够多的细心,包容和理解,你共情我的过去,也愿意陪我去到任何身份位置,任何地方,我想我不会再遇上任何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了。”

    给他补课。

    替他做决定,管他抽烟也管他喝酒。

    总是在背后,在他每一个需要的时刻。

    太多的记忆,都关乎着这个人。

    他惊艳着无数人的青春,是校园里那种多年后都能让人津津乐道的尖端人物。哪怕是陈默这样有着特殊经历和别样生命轨迹的人,亦未曾逃脱。

    席司宴从头到尾并不曾接话。

    他似乎很了解陈默接下来要说什么。

    眉心深深皱起。

    果然。

    陈默说:“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席家说只给你三天?”席司宴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隐忍边缘。

    陈默笑笑,摇头:“不因为任何人。我讨厌对任何人和事抱有期待和执着,这么说你可能很难理解,但这就是我。我不会告诉你说我等你,我做不出这种承诺,更不可能放弃自己既定的轨迹跟随你,就真的只为自己活。”

    陈默说得如此坚定。

    有八分真,两分假。

    那两分源自于他低估了自己的感受。

    知道原来做下这个决定,并不容易,说出口更为艰难。都说胃是情绪感官,他此刻必须把视线投向不断往下滴雨的夜空,才能抑制住自己想要干呕的冲动。

    很久没犯的胃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偷偷找上了门。

    席司宴的路已然注定。

    而陈默刚和苏浅然和老K定下合约。

    他有不少其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你家里不同意,比如没有信心,比如恐惧。可他最终却选择了最接近现实也最残忍的一种。

    以一种成年人的视角,通知对方。

    仅仅是他不想要继续了。

    他放的手。

    他们订了第二天一早的车回绥城。

    明明前不久他们还在出租屋里随意闲聊,一天前还在乡下亲密无间,时隔这么短,短到仅仅一个晚上,一趟回去的高铁,世界就已经天翻地覆。

    下车之后走出站口。

    外面已经前后停了两辆黑色的轿车。

    这次不是林叔开的车,而是陈默从没有见过的司机。

    两个保镖分别站在车门边,一副严肃的模样。

    保镖恭敬地打开车门等待。

    席司宴手里还拿着陈默的行李箱,和他说:“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陈默把行李箱拿过来,看了看打开的车门说:“我等下打车走,之后……我就不送你了,感冒还没好全,记得吃药。”

    席司宴拿着行李箱的手并未松开。

    “陈默。”他审视着他地脸,皱眉:“你脸色很差。”

    陈默条件反射摸了摸,“是吗?昨晚没睡好吧,你不也一晚上没睡。”

    此时车里的副驾驶探出一个年轻男人,应该不到三十岁,眼神带着点邪性,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开口说:“司宴,你爷爷说你既然提前回来了,让你今晚飞国外。机票给你订好了,你这位……同学,你放心,有人会负责把他送回去的。”

    席司宴冷眼扫过去。

    男人挑挑眉,坐了回去。

    陈默不知道这号人,问:“那是谁?”

    “韩乾,算是席家资助长大的。”席司宴皱眉:“他人一向不正经,别搭理他。”

    陈默点点头。

    “那,一路平安。”

    车站人来人往。

    席司宴看着眼前的陈默,惊觉这一年的他早已脱胎换骨。

    他爬上年级第一,将自己和杨家做了切割,很好地应对陈建立带来的一切麻烦。

    席司宴将陈默身边所有可能潜藏的不顺意和危机都设想了一遍,最终不得不承认,就算没有自己,他一样也可以活得很好。

    未来可期。

    光明璀璨。

    一如他们曾经对彼此的期许。

    最后,陈默还是拒绝了韩乾送他的提议。

    一路看着载着席司宴的车,越开越远。

    席司宴最后什么话也没说,没有告别,没有祝福,也没有拥抱。他只是在转身上车的时候顿了顿,然后坐进车里,任由保镖拉上车门。

    驶进车流里的轿车内,韩乾一直盯着后视镜,开口说:“他也上车了走了。”

    “嗯。”席司宴靠着椅背闭着眼睛,并没回头看。

    韩乾接着道:“我还以为我今天会看见一出生离死别的感人场面呢,你俩真在一起?不是家里的人调查错了吧?”

    席司宴睁眼看过去,“你这几年在国外是不是活得太舒服了?”

    “别这么凶啊。”韩乾勾了勾嘴角,“说实话,你们这年纪谈恋爱不都讲求轰轰烈烈?可我今天看,不知道该说你狠,还是说你那小男朋友更狠了。”

    席司宴皱眉,懒得搭理他,只是问:“二叔情况怎么样?”

    “醒了,得休养。”韩乾一下子正经起来,推推眼镜的动作给人的感觉像是大尾巴狐狸,而且提到席渐行受伤的事,他脸上的戾气不小,“动手的人也查清楚了,对方那家非法经营的皮包公司和当地黑势力有密切联系,你二叔刚来没摸清深浅。”

    说到这里,韩乾手捂着额头,似是无语。

    “他表面就是一搞教育的。你们席家没人了吗?”

    席司宴:“席家内部形势你不清楚?爷爷病重,至亲也会变成吃人的豺狗,不少人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没有比二叔更合适的人选。”

    “豪门是非多。”韩乾总结了这么一句,又突然说:“你这德行,心甘情愿断干净,是终于发现席家这大麻烦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是吗?”

    席司宴没说话。

    韩乾自顾自鼓掌,“果然只有年轻,做事才会这么手下留情。”

    “你有完没完?”席司宴踹了一脚副驾驶椅背。

    韩乾继续:“可惜了。你男……不对,前男友?要是真谈了应该是前男友吧?一准大学生,你想想他还会遇上多少优质人才,你不会嫉妒吗?”

    又说:“他长得是真不错。听说成绩也很好是吧?我要是你,先捆了人丢上车再说。”

    席司宴大力扯了扯领口。

    当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肩膀连接脖颈处的那个牙印,动作微微一怔。

    “韩乾。”他突然出声。

    副驾驶的人回头,“怎么?”

    “从现在开始到上飞机,别再让我听见你说任何话。”

    车内包括司机,以及后面那辆车一直带着耳麦的保镖全都安静下来。这个即将正式走到席家台前的新一代代表人物,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正在快速褪去,也有新的东西在不断滋生。

    大家族的换代更迭,总是伴随着这样或者那样的代价。

    唯独韩乾看得清楚。

    他被老太爷指定要跟着的这位席家太子爷,除了他君子如玉表象之下潜藏的不好惹的本质,他还有一个不能触及的禁区。

    一个在他少年期遇上的,叫陈默的男生。

    在席司宴即将成年的这一年,默认留在原地的人。

    席司宴或许千百次想过将人捆了带走。

    他没那样做。

    所以也容不得任何人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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