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席总脾气不好这事儿, 不止小林感受到了。

    感受最深的,应该是席家众人,毕竟他最近因伤搬回老宅后, 又历经男朋友爷爷过世,心情不好也能理解。

    席家的年轻人都是这么自我安慰的。

    “我们学校的课都够让人头大了, 非逼我们参加什么冬令营集训。”敢怒不敢言的人当中, 就有之前在席司宴院子里打过牌的几个人, 现下都躲着席总走, 反而是和看起来斯文又有风度的陈默走得越来越近,没忍住问他, “默哥你能上Q大,智商肯定和宴哥一样变态吧?”

    那是席家的家宴。

    出席的都是席家本家的重要成员,陈默受邀参与其中。

    晚八点, 因为有长辈在, 陈默喝了些酒。不多, 因为席司宴没让, 可这会儿也觉得头有些闷沉, 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透气。莫名被围住后听见这话笑了声,否认:“我学习一般, 属于后天努力型。”

    “你这样的都只能叫努力型, 那我们属于什么?造物者遗漏的缺憾品?”

    “要不要这么卷啊。”

    “普通人口中的平庸和天才口中的平庸果然不是一个等级, 比如我, 真的只是单纯的愚蠢。”

    陈默笑得轻抖。

    之前他一直以为席家的家风属于古板严肃一类,席司宴绝对属于叛逆型。

    毕竟他喜欢男人, 还创建了CM独立于席家产业之上, 压根没打算照着家族给计划的路去走。可真正接触席家这些年轻人之后,就会发现, 年轻一辈的氛围很轻松,人格的健全和良好的教养,只是这样家庭里孩子最基本的标配,享受了最好的成长环境和教育资源,说自己愚蠢,也大多只是一种调侃的风趣。

    当然,席司宴确实特别一些。

    毕竟是这样的一群年轻人口中,无法超越的目标,是从小被拿来对比的噩梦一样的存在。

    如今这噩梦还成功继承了家业,想把他们扔哪儿就扔哪儿,父辈只会举双手赞成。

    陈默颇为同情,安慰:“你们宴哥当初就是走竞赛路保送的,出国是后来的事儿了。他参加过的集训和竞赛数不胜数,有经验,其实没那么可怕。”

    有人立马问:“那默哥你也是通过竞赛保送去的Q大?”

    “我不是。”陈默噎了噎,难得心虚,“我走高考的,高中那会儿不求上进,竞赛对我来说嗯……强度太大了,很辛苦。”

    “看吧看吧,果然集训不是人该去的地方。”

    “能不能不去?”

    “那你自己跟你爸说啊,这次的冬令营席家自己带头发起的,宴哥点了头,你敢不去吗?”

    “人默哥按部就班,现在还不是这么牛逼。”

    “可按照宴哥那种智商,真不会觉得竞赛集训都啃不下来的人不是小脑没发育完全吗?”

    陈默听得啼笑皆非。

    打断:“过了啊,他自己走过的路,不会理所当然觉得所有人都该跟他一样的。”

    至少高中那会儿,陈默记得数学老师数次问他要不要走竞赛,陈默拒绝后席司宴一次也没劝过他。他不是那种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行加给别人的人。

    陈默如今的履历听起来是挺唬人。

    可话也没说错,自己是努力型。

    高中算是特殊时期,可后来高考前一年,也有无数个挑灯夜读的日子。只不过和上辈子的理由不一样,是因为他有自己的目标,而不是为了向任何人证明。

    后来就更不用说了。

    大学、开公司、实验室,几乎挤占了他所有时间。

    Q大新生传闻里的那个优秀的学长,智能科技领域的新人天才,下属眼中无所不能,什么都会的老大,也不过是夜以继日从不曾放任自己换来的。

    他放任自己的那段时间,仅限于高中。

    而那个时候,席司宴还能精准从人群里捞住他,一个补习的契机,让陈默在找寻自我这条路上逐渐走上正轨。

    其实从爷爷葬礼那天过后。

    陈默问过他一个问题,“你觉得你看见的“自己”是你自己吗?”

    席司宴给了否定的回答。

    他说:“我能看见“他”或许只是他遗憾不甘的执念,我更愿意相信,我爱你不是命运使然,是我注定会爱上你。”

    哪怕是全新的席司宴,哪怕他不曾记得那些错过以及后悔。

    可遇上陈默,注意他,在乎他,放不下他的都是这一生的席司宴。

    不为过去的席司宴可惜,因为那是他应得的惩罚。

    他只是心痛陈默的记得。

    因为记得,所以背负得太多,一路独行。

    此时的席司宴还坐在饭厅。

    家宴已经到了尾声,老太爷早就离开去休息了。

    桌子上杯盘狼藉,只有少数人在还坐着在闲聊,席渐行坐在席司宴旁边,往外面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开口说:“老爷子其实挺喜欢他的。”

    “喜欢他有什么奇怪。”席司宴喝了不少,只不过他酒量好,面上不显,跟着往外面看了看说:“喜欢他的人多了。”

    “你可真行。”席渐行没忍住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恋爱脑。”

    席司宴靠着椅子,扯了扯领口的扣子。

    没搭理自小就爱吐槽他的席渐行,皱眉道:“外面那几个怎么回事?缠他半天,我去看看。”

    起身到一半被席渐行拉下。

    席渐行无语了,“你差不多行了,他们打小就怵你,这时候去吓唬人干嘛。”

    席渐行拍在他肩膀上,继续道:“别把人看这么紧,显得你喝了酒跟块狗皮膏药似的。还有最近你撒了那么多网出去逮任贤森,动静有点太大了,收敛收敛。”

    席司宴原本搁在桌边的手,缓慢敲击了一下,眼底渐黑如墨,“必须抓到他。”

    席渐行不解说:“他几年前在国外差点让你阴沟翻船,你都没往死里整他,现在是怎么回事?我还发现你最近行事有点像刚到国外那会儿,太狠了。”

    席司宴并没有回答。

    和任贤森的恩怨自然不用赘述,说到底,任贤森如今失了势,谁看都觉得用不着为这么个人大费周章。

    而席司宴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他看见的所有事情当中,任贤森和陈默的死沾边。

    杨氏对家的那个老板,幕后之人其实就是UA。

    在没有新锐,也没有CM集团的那一世,UA想要国内市场的野心不假分毫。陈默是杨氏的副总,股权争夺中看似输给了杨跖,可他依然在内部手握大权。

    一切看似完全不同的局面,细枝末节细究起来,有些人的存在这辈子依然存在。

    席司宴无法放任这样的威胁还留在本市。

    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行。

    席渐行没等来他的回答,皱眉:“实在不行,这事儿你交给我。”

    席渐行这话并非随口应允。

    五年前他在国外差点丧命,从此所有生意都交到了席司宴这个侄子手里。

    不论是本家有些人还是外界,都觉得他一直是席家当年放在教育界的闲人,殊不知,席家不少界限边缘的事情,都由他经手,尤其是这几年,吃了一次亏,人看起来是越发低调了,手却是越来越黑。

    席司宴没同意,“这事儿韩乾会想办法。”

    听见这名字,席渐行露出了一瞬间近乎像是恼羞成怒的表情,很快敛下去,提醒:“他从小在席家长大不假,这几年跟你身边学得跟狐狸成精似的,这种事他未必有我处理得快。”

    席司宴挑挑眉,看过去,“你对他有意见?”

    “没有。”席渐行回答得太快,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席司宴没追问。

    他也没那个闲心。

    因为陈默终于从院子中抽身,走了进来。

    自从莱茵方舟的房子烧了,他的日常用品都是一点点添置的,席司宴那别墅也是刚搬进去还没怎么住,就出了连环车祸的事,搬到了席家老宅。

    所以陈默此刻身上穿的,是席司宴的衣服。

    不过也不是现在的,是高中那会儿定制了,但因为不太符合他审美就放着一直没穿过的一件黑色刺绣休闲宽松衬衫。

    简单的竹叶纹在左肩以及右臂,松松垮垮扎在裤腰里。

    这副打扮在陈默身上,让他穿出了一种富家公子哥的气质,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他一路过来。

    还没走近就被席司宴一把拽住。

    陈默扬眉低头:“喝醉了?伤刚好一些,不是让你少喝点。”

    “没有。”席司宴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扯了他在旁边坐下。

    席渐行在这时候偏头看过来,笃定说:“这点酒醉不了。说起来,五年前的事儿我对你俩还一直心怀愧疚。”

    陈默笑笑:“我俩那几年也是有联系的,不多而已。”

    “那我还是过意不去。”席渐行喝了酒上脸,转着拇指上一扳指,朝席司宴抬抬下巴,对着陈默说:“你是不知道我这侄儿,在国外过得那叫一个断情绝爱,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有一次喝醉了找不着手机,深更半夜惊动了席家在国外的所有关系网,都以为他手机里有什么重要秘密资料,结果他说里面有你们的聊天记录和照片。”

    席渐行像是无语又像是震惊,以至于这么久再提起,都掩不住感慨。

    陈默看向席司宴。

    席司宴对这事儿并没有反驳,他依旧抓着陈默的手,搭在他自己的掌中,时不时捏一下。

    回去的路上。

    陈默问他:“二叔说的是真的?”

    “大部分。”

    “手机呢?我看看。”

    陈默很快拿到黑色金属外壳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就是自己高中时候在教室睡觉的照片。

    陈默低头看着,叫他:“席司宴。”

    “怎么了?”他原本牵着陈默走在前边,这时候停下来,回头看来。

    陈默抬头看着他,“要不要换一张。”

    “嗯?”

    咔嚓。

    曾经在教室桌上睡着的少年,变成了镜头里宽松衬衫掩不住细窄的腰的青年,他跨坐在底下的人的腿上,迎着卧室背景里朦胧的光,引人遐想。

    房间里的声音听起来模糊不太真切。

    “换一张。”

    “这张?”

    “也不行。席司宴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对着我高中时候的照片干过什么?”

    “你觉得呢?”

    “你报复我呢吧,报复我高中那次在浴室洗澡和你打视频,我故意说不会对着你那张脸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都可以。”某人惯会引开重点,“我当时也没说不行。”

    第92章

    席家给陈默安排的房间, 原本是在席司宴旁边的。

    可几天之后,不论是席家的人,还是佣人, 撞见两个养伤的人每天大清早从一个房间出来,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虽然他们确实没干什么, 大多数时候只是相拥而眠, 但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陈默不在乎。

    席司宴就更别说了。

    偶尔遇上席家比他俩年纪小的小辈好奇, 席司宴也有无数种办法, 治得人哭爹喊娘。

    直到陈默发现席司宴存在头疼的毛病。

    加上两人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就还是决定搬回云顶湾的别墅。席司宴的头痛不算严重, 不过在休息不好的时候还是会犯。

    陈默为此有些心焦。

    毕竟无法确定到底是爆炸的后遗症,还是跟他看见那些记忆有关。

    “我知道有个老医生,专治头痛病的。”这天袁浩来云顶湾取资料, 看见茶几上的药瓶知道后说了句。

    陈默不太抱希望, 毕竟连席家找来的医生效果都不好。

    但他还是问:“在哪儿?”

    “我老家。”袁浩说:“我妈十几年的偏头痛就是那医生给治好的, 不过我老家在县城, 过去的话可能需要好几个小时。”

    陈默还是找袁浩拿了地址。

    打算在繁忙的行程安排中, 看看有没有两人都有时间的时候,过去一趟。

    “师父。”袁浩是第一次来, 打量周围, 眼里带着艳羡, “席总家这房子这么大, 平日里就你们两个人啊?”

    陈默拿着手机笑了声:“阿姨还没来。怎么?羡慕啊?”

    “羡慕。”袁浩毫不犹豫点点头,“虽说咱们公司工资不低, 也有项目奖金, 可我算了下,我要在绥城买下一栋这样的别墅, 起码还得工作两百年,两百年呐,我能再活五十年就不错了。”

    “什么五十年?”这时候有人从楼下走下来。

    袁浩抬头看见穿着拖鞋,像是刚睡醒从楼上下来的男人,差点被吓了个魂飞魄散,小声且快速道:“席总。”然后拿过茶几上的资料,对陈默说:“师父,席总,我就先回公司了。”

    说完一溜烟没了影子。

    陈默摇摇头,回头看着下来的人问:“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睡着了都不知道。”

    “两点。”席司宴还穿着一身睡衣。

    没了在外西装革履的样子,头发软塌塌的,让陈默想起他们曾在一中外面那房子住过的那段时间。

    席司宴绕过来在沙发上坐下,朝陈默伸手,“过来。”

    “应酬这么晚,不再睡会儿?”陈默很自然过去,他长腿一抬跨在席司宴腰上,伸手在他后脑勺抓了抓,摩挲过那条不太明显的疤,问:“昨晚没头疼吧?”

    “你不用太在意这个事。”席司宴搂了他的腰,“小问题。”

    陈默无法将此时当成小问题。

    正是因为自己一身毛病,更体会过伤病带来的漫长的不便和痛苦,所以也就更在意这个事。

    陈默说:“我看了看,下周元旦,正好咱们都有时间。袁浩说他老家有个很有名的专治头痛的医生,我陪你去看看。”

    席司宴往门外看了一眼,嗤笑:“你那个一见我就吓得跟只逃窜的老鼠的徒弟?”

    “我发现你对他总是格外刻薄。”陈默拍在他肩膀上,“席总你的心眼就这么大,人一应届生,你非跟他过不去干什么。”

    席司宴掐在他腰上的手微微用力。

    倒是不介意被拆穿,直白:“没办法,第一印象太差了,谁让他眼光太好,上来就看上我的人。”

    陈默挑眉:“职场里对比自己有经验的前辈,有点仰慕情绪不是很正常?”

    “正常。”席司宴咬他喉结,“可我不爽。”

    陈默:“……你真行。”

    亲昵来得很自然,就在席司宴的手将陈默扎好的衬衣从裤腰里扯出来的那一瞬间,陈默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提醒:“我得出门。”

    “去哪儿?”席司宴问。

    陈默:“上午去房子那里看看装修,顺道去趟公司,下午回一趟学校,有几项实验数据要对一下。”

    “比我都忙。”席司宴说了一句,不过到底不是耽误正事的人,重新替他整理好衣服。

    出门的时候,陈默添了件大衣。

    如今已是十二月底,天气寒凉,席司宴最近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专治寒湿的药。陈默前几年在这个季节还是会有些腿疼的问题,一直没有犯过。

    但他也没有大意。

    该注意的时候自己都会注意。

    去往莱茵方舟的路上,陈默总有种自己被人注视的感觉。

    隐隐的不太舒服。

    不过席司宴最近在他身边安插了保镖,陈默知道这事儿,没有拒绝。

    直到他上了自己所在的那一层。

    当时买房的时候买的高楼层,自从被烧,能留的东西都是席司宴找人来清理的,陈默还是第一次来。

    眼前所有烧毁的残渣都被清理干净了,涂料只涂了不到三分之一,而整个客厅黑乎乎的墙壁,可以表明当时的那场火有多大。

    “陈先生是吧?”装修团队的包工凑上来,从兜里掏出一包玉溪给陈默递了一根,热情说:“你一大早打电话说要过来,咱们也没怎么整理,现场有点乱。”

    “没事,你们忙,我就是来随便看看。”

    陈默摆手拒绝掉对方要替他点火的打算,烟转在指尖,目光不动声色在现场的几个装修工人脸上扫了扫。

    倒是没看出什么异常。

    半个小时后,他从楼上下来。

    来时除了司机没有其他人的车上,副驾驶坐了个戴着墨镜的保镖,见陈默上车了,回头道:“陈先生给信号,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陈默摇头说:“可能是错觉。”

    不过很快陈默就知道不是错觉了。

    因为车刚开到新锐办公楼下的时候,前台急匆匆朝他跑来。

    “陈总,出事了。”

    不知道哪来的一群记者,一窝蜂朝他涌来。

    “陈总,网上至今几乎查不到你和杨家相关的新闻,是为了掩盖什么吗?”

    “请问你真的不肯认自己的养父母,并设计将对方送进了监狱吗?”

    “陈先生,新锐合伙人苏浅然是杨氏总裁的妻子,是否证明杨家养子坐牢也是杨家财产争夺的一环。”

    “陈先生,请正面回答!”

    爷爷当年在这件事上,为陈默断绝处理得很干净。

    就连之前为了杨氏对付UA那会儿,也几乎没人对他的身份存疑。有怀疑的,也有些模棱两可的证明,但都没有坐实。

    如今突然来这一出。

    还处处牵扯着陈默的身世以及过去。

    老K也在这时候出来,挡在他前边说:“你先进去,我来处理。”

    “这事儿和公司没多大关系。”陈默拦住老K,虚了虚眼,冬日寒凉的风里,脱了手上的皮手套塞老K手里。看向刚刚声音最大的那个记者,直接说:“我要是有那么大本事凌驾在法律之上,至少也得告你们一个诽谤罪。谁让你们来的?”

    一群记者面面相觑。

    于此同时。

    一则采访悄然在本市掀起风浪。

    被采的人背对着镜头,可以看出是个中年男人,声音也做了变声处理。

    对方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你们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这个人就没有心,养了他十几年的父母说陷害就陷害,这还不算,杨家知道吧?杨家那个养子就是被他逼出国的,最后的下场还不是坐牢。现在外面都在说他无心杨家的财产,那之前的股权争夺总能说明一切吧,我还知道杨家那老爷子是他亲手拔的管,就因为拖下去对他拿下杨氏股权不利……”

    这则采访之后,还有一个人的采访。

    是已经出狱的陈建立。

    五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像六十多,眼白多,垂着头像是受了刺激:“没错!都是他!靠上了杨家就不当人,害得我老陈家家破人亡,我媳妇儿在牢里得急病死了,剩了个儿子也被他们送进了监狱。我就想问问,天底下还有没有讲理的地方。”

    后一条采访,像是佐证了前面一个人说的。

    他们试图给如今新锐的这位陈总贴上某些标签。

    例如表里不一,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或者还利用了有钱人的身份钻法律空子等等。

    新锐的办公室里。

    老K坐在陈默的办公桌前,已经麻木得不想探究他身上到底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了。

    眼下他最好奇的。

    其实只有一件事。

    问:“其实他们说的这些东西,只要稍微查一下就知道站不住脚,也不会有人信,这是为了什么?讹钱吗?还是单纯坏你名声?”

    毕竟这采访底下的评论全是。

    【笑死,说得我以为那位陈总真能只手遮天,可我记得人家的履历清清白白,白纸黑字官网都能查证的。】

    【我法律系的,都给我看无语了,这世界已经这么癫了吗?】

    【还有后面那男的,你要真像你口中说的好好养了人十几年,你和你老婆还能进去上演铁窗泪吗?搞笑。】

    陈默坐在桌子后面,开口道:“这就像杨氏股权争夺当中,“社会资本控制”环节,说白了就是舆论战,是不是真相不要紧,有没有人信也不要紧,只要有了这股风声,对方的目的就达到了。”

    陈默猜,这事儿应该牵扯了席司宴最近在处理的事。

    对方试图以自己这边作为突破口,争取时间也好,反击也罢,只能说大费周章了。

    下一秒,老K突然咦了声。

    陈默抬头,“怎么了?”

    “咱们公司网是不是出现问题了?”

    陈默随手打开浏览器,莫名,“没问题。”

    “那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了。”老K持续刷了刷,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反应过来,看向陈默:“你……”

    陈默挑眉:“怎么?”

    “你应该没什么把柄在那位席总手里吧?”

    不等陈默回答,老K就继续道:“就对方这给公关的能力跟速度,哪天你俩感情破裂,咱不得闷着头挨打。”

    陈默扯扯嘴角:“那我真是谢谢你啊,还想着替我一起挨打。”

    陈默给席司宴去了电话。

    没接。

    就给他留言:“你别乱来。”

    那一天傍晚,郊区某废弃仓库。

    席司宴半身隐在阴影里,问趴在地上的人:“我再问一遍,任贤森在哪?”

    “我不知道。”中年人在此之前显然已经被吓够了,什么都肯说:“他只是给了我一笔钱,让我那样说的。至于他利用这段时间去了哪儿,我是真不知道。”

    席司宴从阴影当中出来。

    缓慢蹲下,“既然不知道就算了,不重要。”

    不等男人欣喜,就听见他接着道:“我本来也是要来找你的,陈建立。”

    脊背已经有些佝偻的中年人莫名一抖。

    “不如接下来你跟我说说,他身上那些伤你都是在哪一年,什么时间,因为什么,用什么留下的。你慢慢想,我有的是时间。”

    陈建立颤抖地抬头看面前几乎看不清脸的男人。咽了咽口水,“你说谁?”

    “连我说谁都不知道。”席司宴起身,像看蝼蚁,也仿佛在看时间回溯里跌跌撞撞长大的那个小孩儿,声音沉而残忍,“那你更该死。”

    第93章

    那天夜晚的仓库, 惨叫声时不时就响起。

    席司宴中途退场,半路找底下的人要了个根烟,出了仓库在外边抽。

    明灭的星火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韩乾出来找他,听见里面沉闷不绝的声音, 转向席司宴说:“怎么突然想起让杨家人过来了?”

    “查出来到底是转了口的东西, 有些话总得亲耳听一听。”席司宴单脚抵在身后, 卷起的袖子能看见明晰的青筋, 抽烟姿势熟练,“杨跖是个好人选, 他可以一字不落传给他爸妈。”

    韩乾挑眉:“不是说断绝关系了?”

    “是让他们看清现实。”席司宴觉得自己头痛的毛病又开始犯了,陈建立每多吐露一句话,他心里的阴暗就多滋长一分, “他们最近没少借着机会接近陈默, 总得让他们想明白, 从走错的第一步开始, 就已经失去了资格和机会。”

    席司宴无法感同身受陈默再一次经历刚回杨家的处境时的心情。

    但他很清楚。

    放不下的人从来不是陈默。

    和血亲背道而驰或许是一种痛苦。

    可如果有些挽回, 是在一切都已经发生之后才来的,那不如不要。

    同时又有些后怕。

    毕竟连他自己, 都曾踏进过和曾经相同的路。

    韩乾是不太理解席司宴这种做法的, 问:“万一人陈默自己没这样想呢?”

    席司宴并没回答韩乾的话。

    正是因为足够知道, 所以有些事, 席司宴如今一点不想让他再沾染。

    正在这时,远处有车开来。

    车前大灯灯光倏然照来, 将仓库门前一字排开的几辆车看得分明。

    同时精准照在了席司宴他们所在的位置。

    保镖瞬间警觉起来。

    韩乾哎了一声, 连忙阻止:“自己人。”

    在他说出自己人的同时,席司宴侧头朝他扫来, 眼露危险。韩乾举手投降,“他打你电话不接,就联系我了,你知道的,我没法拒绝。”

    韩乾话刚落。

    正前方那辆车上就走下来一人,反手关上车门,发出嘭一声响。

    陈默身上的黑色大衣及膝,衬得整个人在黑夜里长身玉立。

    如果不看他如今的履历身份,就会发现他此刻周身的气质更接近前生,那个曾独行过漫长黑夜,历经不少阴暗波折的陈默。

    他一步步近了。

    韩乾在旁边看了看,识趣躲开。

    陈默的目光扫过席司宴指尖的东西,皱眉:“什么时候学的?”

    “没学。”席司宴穿着黑色衬衣,声音透着一点哑,第一时间就想掐灭,“头疼,压一压。”

    结果还没按到墙上,就被陈默伸手拿走。

    他拿走也不是替他掐灭,而是放到嘴边深吸了口,吐出烟雾的同时,一直看着席司宴的眼睛。

    席司宴无奈,“我错了,没有下次。”

    “你说的下次是指什么。”陈默指尖转着那截烟,声音近乎冷淡,环视周围:“不抽烟,还是……不干这么危险的事?”

    席司宴迎上陈默的目光,多了些微认真,“都是。”

    下一秒,陈默就将烟丢到地上,抬脚踩熄了。

    陈默伸手将口袋里带出来的治头疼的药拿出来,并随手招来旁边的一保镖说:“去我车上,驾驶位右手边放着一保温杯,给你们席总拿过来。”

    “专门来给我送药的?”席司宴挑眉。

    陈默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我是怕你失手没了分寸。”说着语气平静下来,“说到底,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跟韩乾他们在国外这几年是怎么应对这种事的我不了解,不过宴哥,真的都过去了,我都不在意的事情,不想你为此大动干戈。”

    席司宴伸手拉人拉开来,站在自己两腿中间。

    “放心。”席司宴说:“你也看见了,我身边的人对你都没有防备,没打算瞒你,只是不想让你参与进来。”

    陈默瞥了他一眼,“最好是。”

    “默哥。”席司宴轻笑,“你一来,把我这里的人都给吓得话都不敢说了,挺凶啊。”

    陈默没理这调侃,拿药瓶打开,倒了两颗放他手里。

    席司宴刚把药吞下去。

    仓库的门再一次开启。

    陈默看着失魂落魄走出来的杨跖,露出一点意外。

    杨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陈默,下意识扫向陈默后边的席司宴,席司宴起身插着兜走到陈默旁边,开口叫了声:“大哥。”

    这声大哥叫得杨跖微微闭目。

    看着眼前并排站在一起的两个人,杨跖虽然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还是为席司宴的预谋已久感到暗悔。可他早已没有立场,此刻看着陈默开口说:“爷爷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我已经签过转赠协议,不是今天签的,签了很久了,只要你……”

    “用不着。”陈默打断,“我对杨氏集团的股权是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杨跖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干脆放弃了这个话题,转向席司宴。

    “陈建立出狱这一年多的时间,身上又背了另外的案子,这事儿你交给我处理。”

    席司宴没说话。

    杨跖强调,“五年前他入狱是杨家提告的,如今我出面也更合适,这一次绝对不会轻易再让他出来。”

    席司宴虚了虚眼睛,缓缓开口:“精神病院或许更适合他。不过既然陈默不愿在这事儿上计较,就按照你说的来吧。”

    杨跖愣了下。

    他意识到席司宴原本给对方设定的结局更惨。

    也证明他对这个人厌恶到了极致。

    虽然知道席家背后有些手段绝对称不上良善,但杨跖还是下意识看了看陈默,不知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到底是好是坏。不过又想,两人十几岁就认识了,是分开还是在一起,大多也用不着外人置喙。

    杨跖颇有些狼狈地离开了。

    回程的路一路安静。

    从郊区到霓虹闪烁的城市,陈默靠在车门边,看着外面稍稍走神。

    身后的身影悄无声息附上来,将陈默整个人圈在胸前,和他一起看着外面。

    陈默稍稍侧头:“好点没有?”

    “嗯,没事。”席司宴抓着陈默的手臂,整个人压在椅背上,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同时埋首他在颈边,缓缓开口:“担心了?”

    陈默放任自己靠着,轻声:“我只是经历过,知道人一旦陷进某些思维当中,算不上好事。”

    就这么待了一会儿。

    陈默说:“有点晕车。”

    “怎么晕车了?”席司宴问。

    同时他按下车窗。

    窗外的风一下子灌进来,陈默看着远处那片建筑,突然开口提议说:“要不要去Q大逛逛?”

    “你学校?”席司宴跟着看过去问。

    陈默笑:“嗯,去吗?”

    “去。”

    深更半夜,Q大正大门的门卫还在里面打瞌睡。

    席司宴牵着他,“偷溜进去?”

    “这是大学。”陈默有些好笑,“本科生周一到周五晚上十一点有门禁,不过我早就本科毕业了,而且我有学校实验楼的员工卡,不会被拦的。”

    果然,两人顺利进校。

    因为已经快十二点了,学校里只有零散的人还在闲逛。

    陈默带着席司宴一一从学校走过。

    也许是上半夜的气氛太沉重,也许是席司宴身上淡淡的烟味儿让陈默觉得不太适合他,陈默主动说起自己大学时候的生活。

    “这是一号教学楼,我们大一的时候大部分课程都在这里上的。理论课多,背得人头大,我记得你那时候说国外的课程也很紧对吧?”

    “这是实验楼,我的导师希望我替他带两个人,不过我拒绝了。太忙的时候,不太想为这种事分心。”

    “宿舍,我在502的床铺保留了整整四年,虽然住得不算多,和舍友关系都还行。□□旦放假前一天,还有个女生突然在楼下表白,可惜我当时看着你发来的元旦快乐的信息,连人女生脸都没记住。”

    宿舍楼前,看席司宴看来的专注眉眼。

    陈默说:“我果然还是太喜欢你,对吗?”

    “嗯,分手那会儿看不太出来。”席司宴说道:“算是后知后觉?”

    陈默摇头:“我觉得不算。”

    真要后知后觉,就不会果断分开。

    不会后来对任何人都没有感觉。

    不会轻易松口,承认时间没有带来遗忘,复合也只是顺其自然。

    他们慢慢晃到了操场。

    操场的人比其他地方的人要多。

    居然还有两队人在打篮球。

    他们在旁边看了会儿,刚好其中有人觉得累了,以为他们都是学校的,问要不要上场。

    “我来吧。”席司宴将外套递给陈默,说:“他腿不行。”

    席司宴很快融入。

    下场的男生是大二的,和陈默一起坐在石阶上。

    看了一会儿,说:“你朋友打球好厉害。”

    “是挺厉害的。”陈默笑了笑,“他以前是校篮球主力。”

    男生又说:“你们看着不太像学生。”

    “嗯,他毕业了。”

    场上热闹追逐。

    十二月底的夜晚有些冷,陈默抱着席司宴的外套汲取到一点体温。

    旁边的男生还是时不时侧头看向陈默,几次之后,终于迟疑问:“你是不是智能科技技术专业的陈默学长啊?”

    陈默没有否认:“是,你也是?”

    “我是你直系学弟!”男生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有些紧张和兴奋:“没想到我这么幸运能在这里碰见你,我一直关注着R2D的所有进程。你是我的目标,我将来毕业后的梦想就是能进新锐,一直做研发。”

    陈默有些意外对方的反应,随即笑笑,“咱们学校博院导师每年手里的项目都不少,学校在智能研发方面也一直得国家大力扶持,机会很多,加油。”

    “谢谢。”男生难掩心绪。

    席司宴下场打了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陈默把外套递过去,起身说:“不打了?”

    “嗯,风大,回去吧。”

    场上的人也都下场休息了。

    追过来,“哥,这就走啊?”

    “下次还有没有机会一起打球?”

    “你不是咱们学校的吧。”

    “我不是。”席司宴看着身边已经被认出来的陈默,不动声色牵住他的手说:“不过你们陈学长是,以后应该有不少机会能看见我,下次约。”

    席司宴说完带着陈默离开了。

    陈默边走边笑他,“你这客套也不实际一点,席总日理万机,还能经常来这学校里打球?”

    “你在啊。”席司宴开口道:“男朋友太受欢迎了,我有危机感。”

    陈默:“……这么酸?”

    当晚偶遇大神陈默的消息侵占了Q大留言板。

    与此同时,大神惊现神秘男友的传闻也就此流传开。

    消息越传越广,好像也越来越失真。

    “深更半夜遇上默神就算了,你说你好像和CM的老板打球了?”

    然后甩出一张新闻标题。

    ——席家家族特标牌照惊现郊区,CM老板上任后动作频繁,家族或将重新洗牌

    “你打球的当晚,人在郊区,脸疼不?”

    “默神是Q大的,别随便给人安男朋友,CM的老板也不行。”

    “CM,陈默啊?这是华点吗?”

    “劝有些人,脑洞不要太大!!”

    第94章

    那天晚上的事情过后, 陈默以为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元旦前,云顶湾的别墅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大清早,寒霜给院子的枝桠打上一层冷白。

    刚来的负责厨房和打扫的刘嫂, 敲门说:“陈先生,有人找。”

    当时陈默正在整理柜子里的衣服。

    主卧的衣帽间在住进来的这些天一点点填满, 陈默打开属于席司宴的那半边, 突然看见挂在里面的一件羽绒服。

    他愣了愣, 回复刘嫂, “马上下来。”

    他认出那件衣服还是几年前自己说要感谢席司宴,在商场给他买的。那也是冬天, 他集训完回来,接他一起去和同学跨年,就穿的是这件。

    衣服看起来很新, 保存完好。

    那时候感情尚不明朗, 但陈默还能记起雪场的偶遇, 记得夜半他敷在膝盖上毛巾的温度。

    所以一直到下楼前, 陈默的心情都还不错。

    直到看见沙发上坐着的男女。

    刘嫂看他下来, 走到他旁边为难说:“他们自己非要进来,我没拦住。”

    “没你什么事刘嫂。”陈默安抚两句, 说:“今天你去席司宴公司送午饭, 有人来家里这事不必告诉他。”

    刘嫂迟疑:“不告诉吗?”

    “嗯, 他应该说过不让杨家人进来。”陈默笑笑。“你知道的。”

    刘嫂点点头。

    虽然她来的时间短, 也一开始就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而且能看出来席总在对待有关陈默的事情上, 总是格外在意。

    刘嫂离开了。

    陈默走过去, 随意在沙发对面坐下来。

    他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反而是对面的周窈茕和杨启按对视一眼,周窈茕开口:“小默。”

    “杨先生, 杨太太。”陈默这个称呼一出,夫妻俩齐齐变了脸色,陈默当没有看见,开口说:“我不记得我有什么值得二位找上门的,如果为了爷爷留下的那些东西……”

    “不是不是。”周窈茕连忙保证。

    杨启桉接过话去,开口说:“你姑妈他们也不会再为此找上门的,如果再有下一次,就会被踢出集团分红名单,集团里的职位也会不保。”

    陈默不想问这些决定是谁下的。

    也不关心杨家内部分裂成什么模样。

    他问:“那你们来,是为什么?”

    周窈茕看着陈默,渐渐蓄起了眼泪,大约是知道陈默不喜欢,很快掩下,勉强笑笑说:“我们就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这几年每次叫你,你都不愿回去,如今老爷子也不在了,我和你爸我们就还是想亲自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杨启桉并没有周窈茕那么委婉,他这几年头发白得厉害,眉间显出深刻纹路,开口就说:“你要是过得不好,就跟我们……”

    “我挺好的。”

    陈默打断,这一生其实大的冲突是没有的,他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厨房那边,“没有阴阳怪气的帮佣,不会因为一碗汤在饭桌上吵起来。没有莫名其妙的意见指导,工作顺心,天下太平。”

    指向意味太浓。

    说得夫妻俩面露愧色。

    看了看这栋房子。

    确实不像杨家那栋别墅装修华丽。装修很用心,窗明几净。

    更别说杨家如今冷冷清清,佣人早已经被遣散大半,只留下一个年老的佣人负责日常生活。

    夫妻俩离开云顶湾的时候,在院子外面短暂停留。

    回头时看见陈默站在那儿,突然就流了眼泪。

    “小默。”周窈茕哽咽开口:“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也不求你原谅,真的对不起。”

    杨启桉:“不愿和我们来往没关系,别跟你大哥断了,关键时候,总还是会向着你的。”

    陈默抱手靠着门,眼里虚晃显得有些冷淡。

    别墅院子的绿化是刘嫂的丈夫负责的,还在修剪当中,加上季节原因,有种这个时节特有的苍冷。陈默看着那对败给时间,搀扶离去的夫妻背影,像是跨国时光长河,等来了这一天。

    陈默不知道上辈子自己死去后,他们是什么样子。

    至少这一刻,陈默对那个自己也有些释然。

    不必原囿,也不用记得。

    从逝去的那一天,自己把自己忘了就好。

    杨启桉和周窈茕找来的事情,席司宴还是知道了。

    因为元旦约定了一起出门。

    假期最后这点时间,都各自有繁忙的手头的事情等着处理。

    结果那天刚到下班时间,他的车就停在了新锐楼下。

    “怎么这时候过来?”陈默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问旁边的人。

    席司宴踩了油门,说:“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席司宴没回答。

    车子一路往前开,最终停在之前席司宴刚回国,带陈默来吃的那家私人定制的餐馆。

    “你不是请了人专门制定菜单?”陈默跟在他旁边,踏进去,还在说:“怎么又想起自己来这里吃了?”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陈默。”

    “小默。”

    同样是夫妻俩,对比起杨启桉他们那种苍老,五年未见的阿叔阿婶脸上更多的是辛劳带来的皱纹,但一见陈默,笑容明朗,肉眼可见的欣喜。

    陈默惊讶完,快步过去,“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联系我?”

    阿婶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儿子今年要订婚了,女方外地的,我和你叔去对面提亲路过绥城,就想着看看你。这几年虽然总有打电话,可我和你叔找过去才听说你那房子起火了,给我们吓得,还好很快你这个同学就联系我们了。”

    席司宴应该有人一直看着莱茵方舟那房子,才会这么快得知消息。

    当年和席司宴去榆槐村的时候,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

    如今大概也只有这样两个长辈,在见着他们时,既不关心身价几何,也不在乎哪一个背景身份有多高。

    席司宴叫了声:“叔,婶,坐吧。”

    “你俩这么几年了,感情还这么好。”阿婶笑眯眯说完,让阿叔把袋子拿出来。

    很普通的那种化肥口袋,阿婶一件件翻着,和陈默说:“这是我你和你们叔自己种的东西,干净健康,基本都是晒干了的,也好保存。你们拿回去,一人分一点。”

    “谢谢叔和婶。”席司宴很自然收下了,还说:“我们现在住一起。”

    阿叔道:“你们还住一起?陈默没结婚我们是知道,你这小伙子也不打算找个女朋友啊,都不小了。”

    席司宴笑笑:“找到了。”

    “找到了啊,那就好那就好。”

    一顿饭吃得相谈甚欢。

    席司宴给两人订了酒店了,把人送回去后,和陈默从酒店出来。

    踩在大理石光洁的地板上,陈默对席司宴说:“吃饭的时候,还以为你要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他们。”

    “暂时不说了。”席司宴揽了他的肩,“等结婚的时候吧,请他们。”

    陈默一愣:“结婚?”

    “怎么?陈总不想负责?”席司宴挑眉,“我要求也不高,国外领证之后,给我个简单的仪式就可以了。”

    陈默:“……你要这么说,要是拒绝,显得我很不是人啊。”

    出了酒店。

    陈默仰头往顶上望去。

    席司宴陪在旁边,突然说:“如果不开心,我一直在这里。”

    陈默这时候才知道,他知道了杨家有人来过的事。

    陈默看向他,上前两步,轻轻抱住。

    然后说:“没什么不开心的,不过能见到叔和婶,确实更开心了。”

    “是吗?”席司宴的下巴蹭了蹭他的鬓角,叹息散在风里,“开心就好。”

    元旦假期正式开始的第一天。

    陈默开车带着席司宴前往袁浩的老家。

    对比陈默更熟悉的白马县,这个小城更为繁华。假期张灯结彩,路边摊贩随意支起的小摊有种小地方独有的平凡热闹。

    陈默照着导航一路开过去。

    车流有些挤,堵一段走一段。

    陈默原本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帮我看看。”陈默说。

    席司宴把他的手机拿起来,翻了会儿,说:“高中群里的,都在庆祝节日。”

    陈默意外说:“班群不是早就死群了吗?听说老向后来每带一届实验班,还拿咱们班做对比,招了不少恨。”

    “嗯。”席司宴看来,“毕竟有你珠玉在前。”

    “还珠玉呢?”陈默单手掌着方向盘,不承认,“高考全省第二,第一是县级的一个学生,老向当时差点没被气死。如果你当时参加了,这种可能性发生的概率应该为零。”

    席司宴:“那是你的错觉,每年高考出来的神人还少吗?”

    陈默继续问:“群怎么活了?”

    “齐临。”席司宴往上翻,很有闲心地靠着椅背:“在群里出柜了,不知道发什么神经。”

    说到齐临,陈默很明确,他并没有成为绥城头号大总攻。

    他甚至都没在绥城,大学在外地上的,陈默后来从孙晓雅那里得知,是他后来查到高中骗他那男的就是那里的人,追着去报复别人去了。

    陈默伸手把手机拿过来。

    在一个个诈尸的老同学群里,全是兴奋和说他终于认清自己的调侃。

    还有人发:“靠,齐临你牛逼啊,那会儿我就觉得你老跟咱们班长勾肩搭背的不正常。”

    齐临像是急于澄清,在群里骂:“别瞎逼啊,老子可不喜欢他!席狗有喜欢的人。”

    “谁啊?”

    “啊?班长高中有喜欢的人?”

    之前江序回来那次,陈默和老苟去参加聚会,班上有其他人看见席司宴来接陈默。

    在群里弱弱发言,“是默哥吧?”

    “他俩现在不都在绥城。”

    “是,上次吃饭还撞见他俩了。”

    有觉得震惊的,“默哥和席神?”

    “所以到底是不是真的?”

    “齐临你不是和班长发小吗?班长人呢?”

    恰好堵车。

    陈默敲字:“在车上。”

    陈默去哪儿还没打出来,群里卡顿了一样,然后又飞速热闹起来。

    “车上?”

    “大胆发言,默哥,是物理的车上,还是理论车上?”

    孙晓雅:“……因为成年了,所以现在都这么肆无忌惮吗?所以在哪个车上?”

    陈默把镜头对准席司宴,原本想拍一张他的手加半个车内饰的图,发群里。

    结果看着镜头当中,他微微垂眸,也在看手机的模样。

    陈默收回了打算。

    他知道这些人未必真相信他们在一起了,不过就是起哄开玩笑。

    和旧时的人对话,好像很容易就代入过去。

    陈默嗤笑了声,回:“至少不是去幼儿园的车上。”

    “靠!”

    “还得是我默哥。”

    “新年第一天,我宣布一中的历史改写了,叫——论我那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的校霸,是如何对着一中男神贴脸开大的。”

    和这句话同时发出的。

    还有账号XSY的发言。

    XSY:别闹。

    陈默看向席司宴。

    席司宴同时看来,换了说辞:“认真开车,别骚。”

    第95章

    陈默干咳了声, 压到方向盘上,用观察路况来岔开自己口无遮拦的事实。

    席司宴眼里露出点不易察觉的笑。

    五年后的陈默和过去不太一样的,大概就是他更显周全和成熟, 他像是自然从一个少年过度到青年,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是那种真正内心丰盈安稳长得很好的样子。

    可席司宴知道, 从高中开始, 完全是陈默重新将他自己养了一遍。

    他修复掉内心的缺口。

    弥补掉一些遗憾。

    择一条新的路, 不断往前,才造就了今时今日站在他席司宴面前的他自己。

    这中间要用尽多少力气, 席司宴没问过,但他都清楚。

    所以如今还能看见他这么肆无忌惮的时候,席司宴深觉罕见, 同时又只想放任。

    “还有多久?”席司宴问。

    陈默收回视线看向导航, “堵车的话, 可能还要十几分钟, 怎么了?”

    十几分钟后, 因为袁浩发来的那医生的地址距离主街还要绕过两条巷道,车子进不去, 只能步行。而那条无人经过的巷子, 席司宴将人压在墙上, 细细密密地吻。

    陈默受不住这种吻法。

    没多大会儿躲避气息不稳说:“你可真行, 问个时间感情在这儿等着我。”

    “嗯。”席司宴退开,捻着他在砖墙上蹭了点灰的头发, 漫不经心, “毕竟在开车,不然能让你骚脸上?”

    陈默哽住, 无语。

    随即眼一转,贴脸上去,低语:“那我是不是还得象征性挣扎一下才对?不过宴哥这样的美色当前,舍不得怎么办?”

    席司宴威胁性地捏了捏他的后颈皮。

    那天从出发到目的地,陈默都觉一切顺利。

    虽然为找医生而来,但恰逢天光,和一个很重要的人跨过年节。

    一切都刚刚好。

    直到他们到达那个医馆。

    一进去就觉不对,老医生八十几的高龄了,看起来颤颤巍巍。医馆里也没有除老先生以外的任何人,气氛凝滞。

    陈默和席司宴对视了一眼。

    席司宴自上次陈默遇袭后一直不曾松懈的警觉发作,伸手拦在他身前,环顾四周,“先出去。”

    “别!”老先生在此时急忙叫住他们。

    他的眼里露出绝望,看着从外面进来的两个年轻人,指着布帘遮挡的里间颤抖开口说:“能不能别走?有人找你们。”

    任贤森出来的时候,说实话,陈默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挟持了老先生的曾孙,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儿,他一只手捂着小孩儿的嘴,另一只手上的刀横在男孩儿的脖子上。男孩儿满脸惊恐,眼里蓄满眼泪。

    陈默心里戾气横生,毕竟这对人老先生一家,简直是无妄之灾。

    陈默冷声开口:“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任总,没必要闹这么难看吧。”

    “你以为我想!”任贤森的声音粗粝难听,瞬间把刀指向席司宴情绪激动说:“还不是他姓席的纠着我不放。逼我这么做的!”又转向陈默:“纵火是卢纳尔唆使人干的,在医院下手的也是杨舒乐那个蠢货!跟我有关系吗?!传兴是我最后的退路了,他席司宴非要赶尽杀绝,他要这么做,那我就只好找你了,可偏偏你身边到处都是他安插的保镖,让我无处下手。这一次我跟了一路才打听到你们要去哪儿,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他说着重新把刀放回男孩儿脖子下,威胁性往里压了压。

    “你想要什么?”席司宴问。

    任贤森露出森冷的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出行周围都有保镖,不管你打什么主意,先让你的人撤了。”

    “可以。”席司宴点点头。

    他拿出手机拨通,吩咐了几句。

    任贤森显然不太信任,陈默在此时开口,“你应该知道你手里的人质其实并不能威胁到他什么。我不一样,你既然跟踪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们的关系,你把人放了,换上我,我们再来谈条件如何?”

    半小时之后。

    陈默站在县城一栋烂尾楼的七层,有种时空重叠的荒唐感。

    他甚至都没觉出紧张来。

    反而是任贤森东张西望,戒备非常。

    直到看着底楼铺上的黄色气垫。

    任贤森满意了,刀抵在他后腰说:“陈总,我知道他席司宴不是普通人,我也不会傻到相信你们的话。等会儿等他的人全部上来,我拿到钱和出国通行证,就劳烦陈总和我一起跳下去了。”

    “任贤森。”陈默始终看着外面,“你知道坠楼是什么感觉吗?”

    任贤森一愣,“什么?”

    他不知道陈默想干嘛。

    陈默说:“坠楼死亡的,全身骨头可能都会断裂,如果你是头不小心着地,那更可惜。哦,你还不知道吧,逃生气垫的最大安全逃生高度是十六米,这里是七楼,少说也有二十多米,你……”

    “你闭嘴!”任贤森明显慌了一下,刀越发抵近,整个人够着往楼底看了看,“你是不是骗我?”

    七楼的高度,没有防护栏。

    冷风吹来有种猎猎的凛冽之势。

    陈默突然轻笑了声:“任总,死过一次的人可没那个闲心骗你。”

    就是那个任贤森晃神的瞬间,陈默用力往前一个滚身,同时八楼一道身影吊着翻倒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脚踹在任贤森的胸前。

    力度之大,让对方整个人撞上墙,闷哼一声直接跪趴下来。

    手里的刀也应声落地。

    陈默刚好从地上起来。

    摘下耳朵里的高科技传声器。

    直到看见翻下来的人竟然不是任何一个保镖,是席司宴本人,陈默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点冒出的火,直冲姓任的去了。

    在他刚爬起来的时候,陈默上前一脚利落踹他胸口上。

    “任总自己就是干这一行的,智能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怎么还会抱着能顺利逃脱这样的侥幸心理?”陈默面无表情,“上次的教训看来是没吃够。”

    任贤森头发凌乱,抬头嘴角抽搐:“不赌一把怎么知道?而且。”任贤森笑意恶劣,“咱们做对手也有段时间了,我一直以为陈总是那种斯文的文化人,倒是没看出来你这么在意姓席的。早知你这么带感,咱们在商场上何必那么明争暗斗,上了床,什么我都乐意拱手相让啊。”

    明知他是故意的。

    旁边的席司宴的脸色依旧在瞬间黑如锅底。

    陈默拦住他要上前的动作,“警察还有多久到?”

    “马上。”席司宴看了看表说。

    楼下传来不少脚步声。

    保镖已经近在这层楼。

    也是这个瞬间,任贤森猛地扑上来,拽住了离他更近的席司宴,一同朝着大开的边缘摔下去。

    陈默瞳孔收缩。

    那一刻仿佛世界都停止了。

    因为他很清楚,楼底的气垫压根没有达到消防的规格,承受不起两个人同时下坠的力量。

    是怎么在一瞬间反应过来必须把人抓住的,陈默事后已经想不起细节。

    他只知道任贤森并没有成功。

    席司宴和陈默不同,陈默以前打架不少,靠的是自身反应。

    席家是有系统的学习,以及应对这种事情的方式。所以当陈默和席司宴撞在一起紧抱住朝旁边翻滚,收不住力撞上水泥棱角的时候,即便席司宴承受了大部分,陈默都还是能感觉那瞬间呼吸里都是满口的血腥气。

    甚至都来不及感慨。

    一张嘴,胃里翻涌,在席司宴惊惧的目光当中,星点的血色洒在席司宴胸前。

    骤然的大力压迫下,陈默直接胃出血。

    经久反复的毛病,在调治下彻底宣告失败,齐齐爆发。

    陈默在当天转回绥城。

    紧急做了手术。

    手术那段时间,陈默并非无知无觉。

    他像是踏进了一场幻梦当中。

    还是烂尾楼,却不是七层,也不是县城的那栋烂尾楼。

    他像个旁观者一般,看着周围呼啸的警笛以及救护车的声音,包括站在一旁,怔愣的没有反应的席司宴。

    席司宴并非陈默所熟悉的那个他。

    眼前的席司宴更冷酷一些,但是那种冷酷之下似乎隐隐有些东西像是要喷薄而出。

    不断有人在他身边来来去去,和他说着什么,但是他都没有回应。

    陈默就那样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站到了夜幕四合。

    前方的白布盖掉了所有可见的结果。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杨跖带着浑身戾气,大步冲过来。

    “你们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什么叫死了!”他边走边叫嚣,像是被烦得不行,“陈默那祸害怎么可能死,上周他还扬言让我去死呢!”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似乎被眼前的场景吓到,停在那里,不敢上前。

    然后杨跖发现了席司宴。

    他像是抓住了什么,倏然过来。

    “阿宴,是你报的警?”他似乎要急于求证,“警察是不是说错了?那不是陈默对吧,你也不会没事找他,所以那个人不可能是他,是不是?”

    席司宴深不见底的眼睛转向杨跖。

    陈默甚至有种错觉,好像他已经在疯的边缘,那种无法言说的痛要以同等的重量加诸在眼前的杨跖身上。

    语气平淡:“就是他。”

    在杨跖维持不住表情的时候,又说:“听说他和你们杨家断绝关系了,他死在外面,我以为你很高兴。”

    杨跖从就是他三个字之后就已经怔住了。

    只是不断喃喃,“怎么会?怎么会?”

    席司宴终于动了,他从杨跖身边擦身过去,“他的尸首我会处理,从此他与你杨家,彻底不会有关系了。”

    陈默望着那个过去的背影,像是走进了黑夜。

    陈默不理解杨跖的发疯来自于什么,只是看着远去的人,有种沉沉的东西压在胸口,陈默想叫住他,张张嘴,却没有叫出来。

    画面一点点远了,也越来越模糊,最终回归一片虚无。

    陈默厚重的眼皮眨了眨,缓缓睁开。

    窗外天光大亮,床头的栀子花香清淡醒神。

    他侧头看着趴在旁边睡着的人。

    席司宴抓着他的手,眉心紧皱,察觉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很快醒来。

    “怎么样?”他起身问,同时倾身直接按响床头铃。

    陈默感受到他外套轻拂过自己的脸颊的温度,在他低头看来时,勾了勾他的掌心笑笑:“还好。”

    那种满溢的情绪,远比当年在网吧醒来强烈数倍。

    那时的他满心厌倦,尚不知人生的意义在哪里。

    “笑什么?”席司宴轻问。

    陈默心情愉悦,“我只是在想,如果再回到高中那天的网吧后巷,我一定对你一见钟情。”

    第96章

    陈默就此开始了他漫长的休假之路。

    席司宴对他的饮食起居制定了近乎苛刻的要求, 并且是必须执行。陈默大多数时候都是顺从的,因为他知道那个真正无法从七层烂尾楼场景里逃脱的人,其实是席司宴。

    他曾经说他从不觉得看见过过去某些事, 就代表那个他是他自己。

    可陈默知道,他其实将他自己深刻代入了进去。

    他会在夜半睡着时都紧抓他不放。

    会在他靠近某些边缘时, 下意识紧张。

    会在看不见他的每个时刻, 转身寻找。

    席司宴的头痛毛病, 从元旦那天过后莫名其妙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 恰好爆炸的后遗症消失,还是一些别的刺激的原因, 变得无从探寻。

    这一年是五年后他们重逢的第一年,直到陈默脸上苍白褪去,日子从冬到了初春, 旧历也翻过了新年。

    陈默才终于回到公司坐班。

    开年第一天, 早上八点, 在电梯里就遇到不少同事。

    “陈总, 新年过得好吗?”

    陈默笑笑点头:“挺好。”

    “我也觉得挺好。”旁边的同事是研发部的, 接过话,“老大你这气色看着就不错。”

    陈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吗?”

    面对对方肯定的回答, 陈默心想, 确实, 照席司宴那个养法气色不好才叫见鬼。

    一天六顿,顿顿不重样, 吃药的同时, 着重恢复营养以及改善长期食欲不振的毛病。

    加上他和席司宴的关系在两边属于半公开,过年的时候在席家住了一段, 后来席司宴又陪着他又去外祖周家拜访。

    两家都有老太太,养生经验对比陈默这种从来只做表面功夫,半自我欺骗式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各方督促下,席司宴严格执行,陈默五年马不停蹄的生活慢了下了。

    好的休息,加上好的营养,连医生都说他可以恢复正常生活和饮食了。不然席司宴也不可能松口,放他开年就过来。

    电梯里人挤着人,上的人多了,陈默就慢慢退到了后面。

    前边不少声音嘀嘀咕咕的,认真听,就会发现说的事和陈默有关。

    “研发部陈总还没来上班吗?K总年前只说请假,为什么?”

    “我倒是听到点风声,好像是做了手术。”

    “手术?之前家里就起了火,你们说这陈总年纪轻轻的,也是挺多灾多难。”

    “谁说不是,我一朋友CM公司的,刚上班不到半年。年前那会儿,说他们全集团上下风声鹤唳的,老板心情差到爆炸。”说到这里,开始低笑,“你说会不会和咱们陈总有关?”

    “怎么就和陈总有关系了?”

    “你还不知道吗?之前就有传两人关系不一般。而且这陈总养病其实也不是什么都不管,有人去找陈总做工作对接,说是中途他家保姆就开始送客了,说席总规定了时间。这不就是在同居。”

    最先和陈默一起待在电梯上的人,全都面露尴尬。

    还是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捅了说话的人的后背,谈论的人往后一看,脸色齐齐开始发红,不知所措。

    恰好电梯到了。

    陈默出了电梯,看等待在外没走,看样子是想道歉的几个人。

    先一步笑笑:“不走?打卡时间要过了。”

    “陈总。”有人说:“不好意思啊,我们道听途说,没别的……”

    “不算道听途说。”陈默打断,却没有进一步说明,保持笑意,“新的一年了,仰仗各位,工作加油。”

    陈默抬脚走了。

    身后。

    “天,没否认!”

    “闭嘴吧,本来早就是默认的事了,低调而已,你们非要在公共场合说,不够丢脸的。快走快走。”

    ……

    陈默刚到自己办公室。

    老K就进来了。

    “恢复得怎么样?”老K撑上他的桌子,打量他,“你家那位看得跟什么似的。搞得听见你胃出血我差点自裁谢罪我。还以为是过去五年把你虐待狠了,那会儿你给我大学那项目打工还算童工吧,让姓席的知道会不会扒了我皮?”

    陈默放下包,拉开椅子坐下,抬眼:“未满十六周岁才算童工。还有,他没你那么无聊,大清早不上班,来我这里闲扯。”

    “我就是感慨啊。”

    老K在他办公室四处张望,又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外边。

    开口说:“几年前谁能想到咱们能带着新锐走到今天,你还记得咱们第一个办公室环境特别不好吗?那电路老出问题。”

    陈默狐疑,“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好吧,是。”老K瞬间靠近,迅速:“咱们二期核心技术入围了国际最高人工智能科学技术奖!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所以无论如何,说服席总,跟我一起出趟国!”

    陈默皱眉:“什么时候?”

    “下周。”

    “下周?”陈默想了想,“周五之前可以,之后不行。”

    老K松了口气,时间上不冲突。

    不过他还是问:“你周五有事啊?”

    “嗯,绥城一中五十周年校庆,我得回去一趟。”

    老K点点头,“哦,你和席总的定情之地,是该回去看看。”

    陈默:“……你闭嘴,我回去演讲的。”

    那天的周五,风和日丽。

    绥城一中好像还是老样子,春季不像聒噪蝉鸣的夏季,也不像冻得浸骨的冬天,温度适宜,学校里樱花秀美,木兰馥郁。

    老向向生泷不见多大变化。

    还是那副夹着三角尺,看起来严肃,实则细心的模样。

    赖主任站在台上,假发显得年轻不少,声音洪亮,苦口婆心。

    “这是一场特殊的聚会,更是我们一中收获祝福的日子……”

    台子底下,陈默偏头看坐在自己旁边,西装革履皮鞋一尘不染的人,满眼怀疑,“我们都是优秀毕业生,为什么偏偏你要去坐领导席?”

    席司宴看过来,挑眉,“没办法,席家捐款,我的身份是股东。”

    后面一排有人扒上两人的椅子,凑上来对着席司宴说:“说好一生一起走,谁先背叛谁是狗。我们这些人苦哈哈在上边跟唱京剧似的,你丫心安理得在下边拍巴掌。席狗,你果然变了!”

    席司宴回头看着飞回来的齐临,满眼嫌弃,“滚。”

    “默哥。”齐临立马转向他,“你为什么不能管管他,你心理平衡啊?”

    陈默今天穿得很休闲。

    棉麻衬衣宽松干净雪白,头发随意打理,让他在第一排,和一群毕业后都显成熟不少的人坐在一起格外显眼。

    陈默朝后侧头回复齐临:“人学校股东你没听见?我三好学生,害怕。”

    齐临做呕吐状,吐槽:“我发现你俩在一起时间久了,肠子一个色,都是黑的。”

    “说什么呢?”这时候老苟提着一大袋饮料过来。

    袋子直接拎到陈默面前示意他拿,“老向买的。今天看咱们这一届来的人还挺多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在绥城的人这么多。”

    陈默拿出一瓶绿色饮料。

    “有些外地赶回来的。齐临不就是。”

    齐临没什么正形靠着,申明:“我还真不是为了参加校庆,就是突然想起好几年没怎么回来了,而且老席不是回国了吗?我怎么着也得回来凑凑热闹。”

    席司宴皱眉看他:“少拿我当借口。你到底怎么回事?又被人耍了?”

    “操。”齐临小声低骂,复又抬头:“没什么,不想玩儿了呗。还有你这人,看破不说破行不行,有劲没劲!陈默你是不是眼神不好,复什么合……啊!席司宴,君子动口不动手知不知道!”

    席司宴收回扔他饮料的手,冷淡:“小声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失恋失心疯了。”

    齐临一再被暴击,差点吐血。

    转头就看见陈默刚拧开瓶盖的饮料被席司宴拿走了。

    席司宴:“别喝这个,有色素。”

    然后转身给了陈默一瓶矿泉水。

    陈默在齐临看变态一样的目光中,接过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

    齐临摇摇头:“默哥,你还记得自己曾是高中一霸吗?你这副被驯服,让席狗当了爹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三观都要碎了。”

    “是吗?”陈默点点头,“你是不是失恋了看什么都不顺眼?没事,理解。”

    齐临:“……”

    他闭嘴,他活该!

    赖主任的讲话已经接近尾声。

    这几年联系不多,但也没断。

    赖主任径直朝陈默所在的方向看来,拿着话筒开口说:“接下来是优秀毕业生讲话环节。这上台的第一位,大家估计不算陌生,他近年来屡创佳绩,深耕于智能科技技术领域,他就是毕业于XX级,现今Q大硕博连读,新锐科技创始人之一的,陈默!”

    这样的介绍,并没有在一群每天经历着繁重课业的高中生群体当中引起什么反响。

    有反应的,基本都是邀请回来的各界知名人士,包括学校领导。

    直到陈默上台,才在学生群里听见阵阵起哄和尖叫。

    老苟已经回到座位,就在齐临旁边。

    看着台子上咦了声,“陈默近视了?怎么还戴着眼镜,上台前都没有。”

    那副银色细边框的眼镜,在他今天这副看起来过分年轻的装扮上,增添了几分成熟禁欲感。

    他自然走到讲话台前,将演讲稿放在上面。

    开口的时候,却没有看稿子。

    学校轻扬的风携带着他的声音,清晰传出。

    “今天在来之前,我有一份非常官方百度得来的演讲稿。不过有个人看了一遍,说写这玩意儿的大概是某个语文老师用脚写的,又臭又长。”

    一阵哄堂大笑。

    “最终我决定听从意见,讲讲我心目中的一中……”

    随着台上的人侃侃而谈。

    底下兴奋的动静也越来越热闹。

    当年他们那一届的人凑在一起,笑着说:“默哥还是那个默哥,当年上台念检讨,下边的蛐咕声就像今天一样。”

    “那你是没看见高考结束后那阵仗,成堆的人在教学楼走廊大喊他名字,那会儿都觉得他全市第一稳了。后来结果出来,他被老向念狠了,谁提跟谁急。”

    “那会儿你已经出国了吧老席,可惜了,是不是特遗憾自己没参加高考?”

    席司宴搭着腿坐着。

    眼睛始终盯着上面的人。

    听见那话后说:“是,可惜了。”

    可惜的不是错过高考。

    而是错过了那一年的那个人。

    耀眼如陈默,是尘土都不能掩埋的玉珠。

    他只要站在那儿,无论命运几何,千百次重逢,注定爱上他的人就会有千百次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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