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水,可以?”
塑料凳子移动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眼前忽地出现一瓶汽水,刚从冰柜里取出,瓶身还散着冷意。
“可以,”温南星接过,“谢谢。”
他插了根吸管进去,丝丝缕缕的冰凉夹杂着气泡一路从喉管沁入脾胃,一下降了温,橘子味甜滋滋。
岑黎拖着只椅子坐下,将号码牌挂在一边,又从冰柜里拿出一瓶汽水,熟稔地开了瓶盖,仰头灌的同时撇眼瞄了他一眼。
猫舔食。
脑袋里突兀地冒出画面,岑黎觉得还挺有代入感,但转而不免又想起那顿黑暗料理。
好好的菜被糟蹋成那样,蓝不蓝紫不紫的。
“你在家都是这么……做饭的?”他好奇,看着这么小,年龄能过二十?那天补办身份证的时候也没注意看。
温南星滞了下,松开左右晃动吸管的手:“没,不经常做。”
岑黎挑眉,那就是单纯的没碰过厨房。
还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
这里是夜市中的一家海鲜大排档,因为面糊了,原本温南星是打算重新再下一份,但是岑黎看不下去,把人拉到这儿来。
毕竟都在海边了,哪有不吃海鲜的道理。
惦记温南星腿上的伤,出来前,岑黎去借了楼底大爷的轮椅,温南星就这样再次穿着上午刚买的卡通拖鞋,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前行。
岑黎问:“想吃什么?”
档口处各式种类的螃蟹看得温南星眼花缭乱,明码标价,但在价格旁,老板特意标注——【活的!小心夹手!!!】
三个感叹号,大约是有前车之鉴。
太纷杂了,温南星决定将选择权交给有经验的人:“你点就好。”
“也行,”岑黎又问,“有忌口吗?比如不吃葱香蒜什么的。”
温南星犹如初生的稚子,对新鲜事物感到好奇般左瞧右看,像是势要将所有螃蟹的花色刻印进脑子似的。
观察的同时,他抽空回了句:“没。”
“真没有?”这和岑黎想的倒是有些偏差。
温南星犹豫地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质疑。
“行。”
疑问也就在一瞬间,岑黎觉得自己刻板印象了,转头选了一些招牌菜,跟老板说:“不要葱,其他都放。”
“又不要葱啊,葱可香。”老板边烤肉边调侃,“我给你韭菜切丝,扔上边当装饰算了。”
岑黎笑:“我看也行,有韭菜吗?”
老板嫌弃得特明显:“去去去,没有!麻烦精。”
岑黎对于这个称呼只是笑笑,顺手在老板眼皮子底下拿走一盘西瓜。
点完菜,岑黎提前想到昨天他提到钱的问题,猜想温南星可能是偷跑出来的,或许是刚刚高中毕业出来打工之类的,又或者是和父母闹掰?大差不差吧。
怕他一会儿又不安心,岑黎干脆说:“这顿算我请你,下回你请我。”
温南星听到后显得有些雀跃,甚至眼眸里都多了点笑意,说:“好。”
“……”
岑黎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抢着买单也能这么开心?
只有温南星把这句话放心上,请客买单这种事,就像是朋友之间的相处一样。
当季的西瓜很新鲜,色泽红润,老板大气地切成厚厚一片,等上菜的时间,温南星正好吃完一片。
晚间的夜市尤为热闹,又靠近海边,晚餐过后散步的人也不少。
这家海鲜大排档只有老板和一个小姑娘在经营,一个烤肉一个上菜,看着像父女。
小姑娘大约也是常年打下手,很忙,但上菜速度惊人,第一份前菜是老醋海蜇,下一份是扇贝,个头又大又饱满,刚从烤盘上拿起来,这会儿还滋滋往外冒油。
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上边撒了葱。
岑黎幽幽扭头:“老板,你真把韭菜切丝啊?”
温南星那片瓜还在嘴里,闻声抬眼看他,一脸迷茫。
这里……韭菜还要切成丝?
听到质疑,老板立马反驳:“谁有那功夫!都没放!”
岑黎:“……”
那这绿油油的是什么?他的幻觉吗?
温南星看他紧紧盯着那只添了抹绿的扇贝,嚼吧嚼吧将西瓜咽下后问:“你不吃葱吗?为什么?”
“不爱吃葱还有什么理由,”岑黎说着,看着隔壁桌的一盘炒菇一言难尽,“不好吃呗,还有香菇,你不觉得味道很奇怪?”
温南星摇摇头:“不觉得。”
他又问:“那你家里人不会说你吗?”
如果是他挑食的话,就会被说习惯不好,勒令改正,所以温南星切实疑惑。
岑黎走葱的筷子一顿,当然会,他心道,以前的他挑食比现在严重多了,过酸的不吃过甜的不吃,根茎类不吃豆制品也不吃,能蹿那么高大抵纯粹是基因里带的。
就因这事,他还挨过打,离家出走的次数数都数不清,一直到后来才多多少少改正了点。
陷入回忆半晌,岑黎抬眼看他:“现在不会有人说。”
“唯一能说的已经走了。”
“走去哪——”温南星说完,突地也滞住了。
他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人,既然能说出现在如何如何,那过去必定发生了变故。
视线猝不及防撞进岑黎深邃的瞳孔,温南星有眼力见地道了声“对不起”,往自己嘴里又塞了一片西瓜,太过大块,将自己腮帮子鼓得满满当当。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岑黎抽出一张纸巾,哭笑不得,“擦擦嘴角,西瓜汁淌水了。”
又提醒他:“少吃点瓜,菜都还没齐,一会儿该吃饱了。”
温南星含糊地“唔”了声,正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就见方才来上菜的小姑娘过来说这份扇贝上错了,要给他们再上一份。
“算了算了,筷子都碰过了。”岑黎倒了两份蘸料,推过去一份。
温南星道了声“谢谢”,安静又专注地开始吃东西。
岑黎发现无论什么时候,温南星腰杆都挺得笔直,体态端正到有些严苛的程度,偶尔温南星注意到他的视线,也会回敬似的冲他勾起一个浅笑。
旁人看来又有礼貌,又乖巧,是上学期间老师家长惯会称呼的那类——“好学生”
就是不大鲜活。
用老话说就是……像个串了线的假人。
还不如方才被壁虎吓得惊慌失措的时候,像个活蹦乱跳的真人。
起码有情绪,会怕啊。
海风作威作福,嚣张地将他们头顶的遮阳棚吹得哗哗响,同时吹起的还有温南星眼前的发丝。
岑黎忽地反问他:“你呢?”
“啊?”温南星掀起眼皮。
岑黎轻咳一声,不锈钢筷一下戳进贝肉:“多大了还整离家出走那套,我三岁就不干这事了。”
温南星怔愣:“你三岁就离家出走过?”
岑黎发现他眼里充斥着“好厉害”三个字:“……”
“……重点不是这个。”岑黎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奈感,“成年并不代表你可以跟那只小壁虎一样,胡作非为,知道吗?”
连壁虎都怕,胆子指甲盖大小还跑这么远的地方来。
温南星头一回打断他:“我二十三了。而且……也不是离家出走。”
毕竟他压根不是从家里出发的,应该,称不上离家出走吧。
岑黎一哽:“二十……”
居然只比自己小四岁?
岑黎脑子乱糟糟,正思忖着,只听温南星停顿一下,半托出说:“我在休学中。”
……
“大餐来咯!”
老板端着一盘又一盘烤串、海鲜上桌,迫使这场对话结束。
“不谈了,得对大餐尊重一点。”岑黎回转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直觉告诉他这里边绝对有故事,而且不小。
他俩只能算刚相识三天的陌生人,温南星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什么事都跟他这位半生不熟的陌生人聊。
不知怎地,岑黎心底压着口气。
满打满算,从修手机开始,自己也算是帮了他三次。
实际连朋友都算不上?
再回神看,温南星眼下正瞧着堆在他面前的一盘大壳蹙眉。
“生蚝,”岑黎解释,“生的生蚝。能吃,很嫩。”
温南星不喜欢刺身,总是觉得有种滑溜溜,黏糊糊的割裂感,并且觉得如果小摊处理不干净,会有细菌。
岑黎只是觉得他大少爷脾气,特讲究。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岑黎替他挤上几滴青柠汁,“吃吧,要进医院我们也是邻床。”
“……”
温南星觉得,他说话的方式很特别。
已是晚间七点,落日逐渐褪去朝霞色彩,夜空换上黑白皮肤。
只是今晚没有星星,仅仅是黑,唯有月光冷白。
白日里持续放晴的天空,现今却又像浸染了悲伤情绪一样,不作美。
此刻,乌云大片大片朝他们头顶移动,颇有局部阵雨的势态。
一顿饭吃得实在不算活跃,突地,轰隆一声,猝不及防的雷声引得众人纷纷抬眼。
“下雨了?”岑黎偏头。
雷声大雨点小。
温南星伸出手,一滴雨珠正好掉在手心,溅起涟漪:“一点点雨。”
话音刚落,又滚落一道惊雷,倾盆大雨似乎瞅准了时机,噼里啪啦往下落,外围很快形成了雨幕,将遮阳棚下的人们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中。
岑黎:“嚯,现在大了。”
温南星:“……”
看温南星蹙着眉头一直在盯着外头雾蒙蒙的雨幕,颇为担忧的样子,岑黎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下,习以为常似的:“没事儿,阵雨而已。”
“只会越下越大的。”温南星不认同。
据往常他的观察,突如其来的暴雨总是会挑他外出不带伞的日子袭来,毫无征兆,野蛮得不讲一点道理。
前几次温南星还会抱有侥幸心理,等上那么一会儿,他向来有耐心。
但是老天爷比他更有耐心,暴雨一下就是一整夜,被困多次后,温南星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听着雨声在琴室练习一整晚了。
听着雨声,岑黎突地说:“要不要打个赌?”
温南星转回脑袋,问:“赌什么?”
岑黎随意又笃定地开口:“就赌……这场雨到底会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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