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憩后,韫棠翻开司籍司送来的卷宗。过去二十年的女官科考已整理完半数,应该赶得及后日供上御览。


    “老夫人这边请,留神脚下台阶。”


    韫棠闻声抬首,待看清来人又惊又喜,立刻站起身相迎:“外祖母。”


    她搀扶着老人家坐下,赶忙吩咐侍女沏茶。


    今日入宫,章老夫人按品大妆,联珠纹宽袖对襟上衫配深紫色长裙,端庄肃穆。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髻上九树金翠钗钿代表着一品诰命夫人的地位与荣光。


    韫棠亲自给外祖母斟了茶:“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告诉孙女一声。”


    章老夫人接过茶盏:“我原是来给庄慧太后请安,太后特意许我来看你。”她打量着屋中,“一路看过来,尚官六局同我先前在时已大不一样了。”


    “是,去岁新帝继位时,尚官局奉旨重新修葺过。”


    主案上的卷宗摊开着,见祖母目光看去,韫棠动身取来。


    “你近日都在忙些什么,总不回家。”


    章老夫人翻看着,韫棠道:“宫中要尚仪局整理近二十年来女官考选的卷子,赶着在这几日要。”


    “可看出什么名堂了?”昔年的尚宫大人闲闲问话,仍可见其当年气势。


    外祖母面前,韫棠倒没什么要保留的:“孙女以为,历年女官考选虽只有一科,却融了宫规、礼制,以及六局二十四司的所有内容,着实庞杂。且一场考下来要费整整两个时辰,负担不小。”


    “备考时的繁琐先不提。依孙女看,女官入选后,虽是通习六局事务,但往往只按宫中所需分至一局,日后鲜有调配。先前备考所学几乎都派不上用场,白白辛苦。”


    “是这个理。”


    “孙女想了几日,观前朝科举,是分了帖经、诗赋、时务策三科。后宫亦可效仿,分科考选。比方说,尚官六局分开出卷,有意成为宫中女官者只考其中一科即可,入选后便分至对应局中。如此一来,不仅备考时简便不少,女官也能学得更深些,更能精于一局事务。”


    韫棠越说越顺畅,章老夫人道:“这些你可与旁人说过?”


    “尚未。”韫棠摇头,此番告诉章老夫人亦有求教之意。


    章老夫人沉吟:“我且问你,六局之中出缺名额年年不同。譬如尚寝局,五六年都未必要一人。假若有人要考尚寝局,辛苦准备两年,若当年没有女官名额,该当如何?岂非要再等下次考选乃至下下次,白白虚耗年华?”


    “这……”


    “况且官家小姐未必知晓宫中庶务,通习后方知所长。再者六局分开招考,若是女官们与外互通消息,笼络亲族,这一局中最后成了一家之言都未可知。”


    韫棠悉心听着,颇为受教:“祖母说的是,是孙女欠考量。”


    “后宫女官与前朝不同。人数少不说,顶天了也只能升至五品。每年出缺的人选不定,实在是难以分开考量。不过啊,女官制度到如今确实是该革新一二。”


    屋中没有外人,只有外祖母对孙辈的谆谆教诲:“历来改革者,都是重重阻碍,前朝后宫皆是如此。太皇太后在时,尚官局积弊许久。我得她全力支持,尚且寸步难行。耗费十数年光景,才清除掉以祖荫入宫为官的弊处,改之以笔考。现在的这位太后娘娘处事沉稳,不喜变。你才在尚仪局站稳脚跟,还是少惹人注意为好。”


    韫棠默然,知道祖母所言在理。


    章老夫人语重心长:“你啊,感情之事不顺,官运倒是一路亨通。可这升得太容易,也未必是好事。”


    “时候不早了,宫中不便久留,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送外祖母。”


    尚仪局暂无要事,出去一时半刻不要紧。


    长长的宫道上,韫棠扶着章老夫人,祖孙二人并排走着。


    “探花郎三日前已经随使团出京了。”老夫人道。


    “嗯。”韫棠安静应了一声。


    “为着此事,你祖母怄气不少,埋怨你父亲没有为你早早定下。”章老夫人转向韫棠,“依我看,你这孩子心里指不定偷着乐呢。”


    “外祖母——”韫棠的语调带着几分撒娇意味,章老夫人笑着摇头:“看来,你与探花郎是无缘又无份了,强求不得。”


    “一切都是天意罢了,上天自有安排。”


    祖孙二人说着,身后的李嬷嬷上前小声提醒道:“老夫人,小姐。”


    前处一道玄色身影,章老夫人止了话,待再走近些携韫棠行礼:“臣妇恭请陛下圣安。”


    “陛下万安。”


    “老夫人免礼。”


    裴晗虚扶了章老夫人一把,眼神与老夫人身侧的韫棠交汇。


    韫棠很快移开目光,将视线都留在外祖母身上。


    裴晗未放在心上:“老夫人气色甚好,今日入宫可是有何事?”


    “劳陛下关怀,臣妇入宫来向太后娘娘请安。蒙娘娘恩典,许老身探望在宫中的外孙女儿。”


    “如此甚好。”裴晗笑着接了一句,“老夫人慢行。”


    他与韫棠擦身而过,向着相反的方向去。


    “恭送陛下。”


    宫道上众人行礼如仪,待裴晗走远,章老夫人方对韫棠道:“走罢。”


    越往宫门口的方向走,路上往来人越少。


    “是天意还是人为,怕是未可知。”


    “您说什么?”


    韫棠不解其中意,和李嬷嬷一道搀着章老夫人上马车时问道。


    “没什么,回去罢。”章老夫人望着眼前长成的外孙女,满是慈爱,“照顾好自己。有空常回来看看。”


    “孙女明白。”


    马车平稳启程,章老夫人掀起帘子,看着那立于原地的红色身影愈来愈模糊。


    “韫棠小姐着官服的模样,与老夫人年轻时很有几分相似。老奴看着都要恍惚了。”


    “是啊,璇儿这孩子聪慧,却还要再经些事。”


    ……


    目送外祖母的马车远去,韫棠方折返。


    独自走在宫道上,韫棠回想起与外祖母在尚仪局的谈话。女官改制之事,是自己想得太过简单。


    “小姐!”采桃脚步匆匆,寻到韫棠跑上前时气息仍是乱的。


    韫棠知她素来心急,道:“出什么事了?”


    “尚功局、尚功局派了人来。”采桃气喘吁吁,“小姐快回去看看。”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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