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荣竹影雷打不动的去向柳姨娘请安,把她当娃娃般哄,果然有效。
柳姨娘如今见了她喜笑颜开,热喧喧的唤她,浑不似初遇冷漠。
荣竹影见她如斯单纯,难免心思活络起来。
若是哄好了柳娴君,她是不是能放自己离开呢?
机会来的也快,这天清早她一如既往去请安,可还没进去,看见杨桃跌了出来,荣竹影赶紧扶住她。
杨桃脸上老大一个巴掌印,红彤彤的,正咬着牙掉眼泪。厢房里头隐隐传来撒泼哭喊的声音,听起来又是柳娴君在闹腾。
她把杨桃搀扶着带到廊下,低语:
“怎么了?”
“今儿奶奶带着那个她自己做的荷包去书房,没看见大爷,却看见了大小姐,给奶奶好生一顿埋汰,奶奶气不过,又不敢和大小姐吵。只能回来撒气,打了我一巴掌泄愤。”
见四下无人,杨桃苦笑道:“到底是我出的馊主意,让奶奶丢脸了。”
谁能想到她针线都不会呢?
她摆摆手,低语道:“咱们走,你可别去触霉头。”
两人相视一笑,笑里都是苦涩。
回了房中,荣竹影要帮她冷敷小众,杨桃摆摆手说不用,顶着个巴掌印又屁颠屁颠去伺候柳姨娘了。
杨桃心里算盘打的多,这巴掌印越红越好嘞,柳娴君消气后,瞧见这痕迹,心里愧疚了才会赏她更多的东西。
她是个活的通透的,并不在意脸面,只求多在柳姨娘身边捞些好处,攒些家私,然后美美出府去。
*
柳娴君房中。
柳娴君气的满脸泪痕,拿了剪子,绞荷包呢。想起来刚才秦瑾阴阳怪气的话:
“哟,姨娘的荷包倒别致,不认识的还以为是狗尾巴花呢,您也拿得出手,不怕我爹带了掉面子吗?倒不如给了我罢,我那哈巴狗缺个擦脚布呢。”
好一通埋汰,柳姨娘又羞又恼。
这时秦婴来了,秦瑾马上换了面容,温柔淑雅,仪态大方。
秦婴问起来她们在做什么,秦瑾笑:“姨娘说她绣了个荷包,我瞧了确实好看,正向姨娘请教绣法呢。”
秦婴提了一嘴:看看。
柳娴君哪里还敢再给他看?生怕又被埋汰一顿,慌忙把荷包藏好,只说还没绣好,然后灰溜溜跑回来了。
秦瑾那个小贱人!
柳娴君可算是记住她了,大小姐看着温温柔柔,其实心里蔫儿坏呢。
她烦躁的丢了剪子,一脚踢翻了绣架。
杨桃赶紧上前,把绣架扶起来,笑:
“奶奶何苦和个死物生气?仔细踢疼了脚,老爷又要心疼了。”
柳娴君闷声:“心疼个屁。”
要心疼,他早来看自己了。
杨桃正弯腰,柳娴君余光瞥见杨桃裙下那枝潋滟桃花,一愣:“等等,转回去,你那花儿给我瞧瞧。”
她捉了裙摆来看,露出惊艳的神色来:“你这小蹄子,有这么好的绣工不早说?看着我出丑?”
杨桃叹气:
“第一,是奶奶您要亲手绣,不要咱们帮忙的;第二,这可不是我绣的,是竹影绣的。”
柳娴君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你与我唤她来,我有话嘱咐她。”
*
荣竹影来到柳娴君屋里,恭恭敬敬磕头行礼,柳娴君拉着她坐了,笑道:
“你可真会藏拙,绣花绣的那么好看,干嘛藏着掖着呢?”
荣竹影低眉:“奴婢也只会绣些简单的,哪里敢卖弄?”
柳娴君心里气,好一个不敢卖弄,明明自己绣的这样好,还天天溜须拍马夸自己,存的什么心?指不定心里怎么嘲笑自己吧。她心里发了狠,恨不得登时发卖了她。
可现在自己要用人,不敢造次,遂笑道:
“有桩要紧事,旁人做我都不称心,单单要嘱咐你一人做,你可能办到?”
“只要奶奶吩咐,奴婢尽力而为。”
“很好,我打算绣个荷包,样已经找人打好了,单差人去绣。”
柳姨娘递给她个花样,荣竹影看去,那上头画着的乃是只翘首摆尾的孔雀,画的极为精细,连孔雀毛上的眼都圈点分明。
柳娴君轻笑:“绣的好,我赏你个造化,给你开了脸,抬你进大爷房里,如何?”
她说着轻巧,眼睛却死死盯着荣竹影,笑意有些叫人不寒而栗。
她想叫荣竹影帮忙,可她不愿让荣竹影借着这个机会往上爬,故而她要试探一二。
荣竹影忽有了主意,扑通一声跪下:
“奶奶折煞我了,我蒲柳之姿,怎敢污了大爷的眼?”
柳娴君一听,心里更气,只当是荣竹影也有意争宠,谁知道荣竹影下一句叫她傻眼了:
“奴婢斗胆换个赏赐可好?若是奴婢绣好了,您便放奴婢出去,可好?”
“你是真不想,还是假不想?”
荣竹影哽咽道:
“奴婢万万不敢高攀爷们,本本分分才是真理。家中爹娘垂首遥望,等着奴婢回去团聚。还希望奶奶能放了奴婢离开,全了奴婢一片孝心!”
柳娴君闻言一震,继而喜悦起来。
她无意大爷,那她便松了口气,看着荣竹影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可怜样子,她心里有隐秘的欢喜:
比自己漂亮能干的人混的狼狈,跪在自己膝下,让她单薄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愉悦。
她痛快,遂拉住荣竹影的手,亲亲热热喊起来:
“好妹妹,说什么呢。你就是不替我做这荷包,我也会帮你的。人啊,要有自知之明,四爷身边哪里是好待的?你出府去配个汉子,老老实实过一辈子才是正理,懂吗?”
荣竹影含泪点头:“奶奶教训的是,奴婢受教了。”
“去做吧,做好我就放你出去。”
荣竹影求道:
“我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还请奶奶把卖身契给了我,我看着安心些,吃好喝好,才有劲干活。”
柳娴君却不着急:“急什么?你快去绣,你绣好了我就给你,我发誓,不说到做到,我就是大王八!”
她是个好说话的——只要你不和她抢男人,她乐的大方。
荣竹影得了许诺,心安下来。
她擦擦泪,离开了屋子,赶紧拿出针线,打了样子就开始动工。
饿了就啃口馒头,渴了就喝冷水,恨不得跟哪吒一样生出三头六臂,齐力绣了才好。
杨桃看她那气势汹汹的架势,有些发怵。
有时候深夜起夜,还看见荣竹影蜷在屋外花架旁,点着灯绣花呢。
*
没日没夜的绣了整整两日,终于是完成了。下午下了雪,有些冷,荣竹影呵手,抓了把雪敷了敷肿胀的眼皮,然后打了伞去了柳娴君院里。
柳娴君将荷包拿到手,眼睛一亮,这孔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艳若翠仙,羽绒豪放又精细,仰首展翅,炯炯有神的眼被日光一照,眼波流转,好似活了一般,活灵活现,神气又高贵。
阿眠都啧啧称奇。
她瞧完荷包,连看了好几眼荣竹影,这才把她放在眼里,称赞道:“你绣的不错,倒不知你是有真本领的。”
荣竹影面色憔悴,哑着声道:“奴婢不敢居功,是奶奶绣的。”
阿眠愣住。
柳娴君那酒囊饭袋,要是能绣出来,她还不如信母猪上树。
杨桃眨眨眼,笑道:“是是是,是奶奶绣的!”
柳娴君心情愉悦,倒:“辛苦你了,你下去休息吧,给我把大爷请来!”
荣竹影忙开口:“奶奶,我那卖身契可以赏奴婢了吗?”
柳娴君却心不在焉。
她着急见爷们呢,哪里还有心思应付荣竹影?更何况她存了私心,若是爷喜欢这绣品,她想留着荣竹影继续给自己绣花呢。
遂打哈哈:“好好,我明儿就给你,好不好?”
“今儿就给罢!”
“好好好,我见过大爷就给你!”
柳娴君满心只想讨好大爷,哪里还顾得荣竹影?只嫌她烦,赶紧打发了她回屋去,然后扭扭捏捏去派人寻秦婴。
*
秦婴才升迁,除了谢恩,更要各种赴宴应酬,又去官所交接符验并令旗令牌,他如今是二品大员,一切事宜还需要亲自经手勘验才安心,一直忙到了今日才告一段落。
闲下来掀了帘,望见细雪纷纷降落在廊檐黛瓦,天仙狂醉,揉碎白云琳琅,这肃然深邃的官邸上下一白,别有一番景致。
恰好他官所里大事都办妥了,得了闲趣,便要归家。
秦安取来御赐的猩红斗纹金线掐丝大裘来,与秦婴披在肩,低声道:“柳姨娘派了人来问,她备了礼要送爷,爷可要去瞧瞧?”
其实是老夫人瞧他整日在官邸书房两头跑,不去后院,不是办法,故而叮嘱秦安叫他劝爷跑勤些。
秦婴半晌没有应答。
秦安偷眼看秦婴,却见他正凝眸看向院落,一段目光,正压在墙角的竹枝上,戾气散去,倒有些温和。
过了回,听见上首人声音低沉,踏雪而去,走的洒脱又豪迈:
“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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