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激战,当清晨的阳光再次落到人间的地面,众人才知道,这恐怖的一切结束了。


    魔界入口,被九华仙宗的清微君强行关上。


    琉璃望向天穹,全身微微颤抖。


    可是,一切都太晚,魔族已经被放到了人间。


    薛潋白衣染血,盘腿坐在地上调理内息,阳光在她脸庞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那清绝的眉眼悲悯仁慈,美不胜收。


    但此时此刻,清微君脸色苍白,嫣红的双唇泛着莹洁水光,几缕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额间,呼吸有种不易觉察的紊乱,有种几乎破碎的美感。


    最可怕的是她的左手,衣袍已经被天雷劈的焦黑,露出血肉狰狞的手臂。


    各宗长老纷纷围了过来,神情仰慕又恭敬。


    “清微君。”


    薛潋眨了眨眼,脸上的脆弱在一瞬间退去。她神情冷峻:“立马派天师去人间清剿魔族,并在各地设立庇护所,收留百姓。”


    “是。”


    黎溪走过来,心疼的扶住她:“诶,清微。这次又多亏了你,谁知道这狐妖是个废柴,空有千年道行,但心脏却一点用都没有。”


    一位长老皱着眉:“可老身之前检查过她的身体,她的身体状况,明明很正常啊。”


    “难道是那妖物故意捣鬼?”


    薛潋闭上眼,额间闪过猩红,那双桃花眼尾泛起淡淡的绯色,妖媚又诱惑。


    琉璃在旁边看着,瞳孔骤然紧缩。


    “各位,打扰一下。”琉璃快步推开众人,将薛潋扶了起来:“薛长老受了伤,我带她回去医治。”


    “阿潋,我跟你去吧。”黎溪急忙道。


    之前她与薛潋迟迟不成亲,是因为天劫将至的缘故,现在天劫过去,虽然魔族来到人间,但天长日久总会被仙门清理干净的。


    她和薛潋终于能成亲了。


    黎溪一时忘情,叫出了薛潋的小名。


    薛潋没有回答她,只是低头看着地下那焦黑的狐狸尸体。


    地上的狐狸被天雷劈的体无完肤,薛潋抱起它,默无声息的跟着琉璃离开。


    黎溪:“喂!阿潋!”


    -


    薛潋和琉璃来到灵境山时,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


    她的脸色惨白,眉心那三瓣莲花鲜艳如同花钿,隐隐有猩红之色闪耀其间,仿佛晨起新妆,给平日清冷的容颜染上柔媚的欲念。


    琉璃立马给薛潋套上缚魂索,薛潋顾不得自己全身是血,便疲惫的软倒在地,微微阖上眼。


    缚魂锁是能锁住人魂魄的绳索,上面被细致的加上了镇定神魂的符文,每当薛潋的心神有异动,其上都会刹那间亮起淡淡的金光。


    薛潋的心魔已经深入神魂,运功调息后,整条铁索,都弥漫上淡淡的红色。


    静心咒在体内运转八个周天,薛潋的呼吸仍然急促,缚魂锁上的光芒闪烁的愈加厉害。


    忽然,薛潋像是看见了什么,猝然睁眼,眼底血红一片,剧烈的喘息。


    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琉璃:“最近,还是会经常梦见以前的事情么。”


    薛潋疲惫抬眼,声音沙哑:“是。”


    琉璃:“那狐妖给你下了这种蛊毒,就是想让夜晚梦境干扰你的心智,久而久之,心魔必生,其心可诛。”


    薛潋在很久以前,曾沦为狐妖俘虏,被下噬心蛊。


    噬心蛊是妖族奇毒,会在不知不觉间,催生人内心中最阴暗之事,让人生出心魔。


    刚开始折磨修者的,只是蛊毒,但是久而久之,则是不断催生的心魔。


    不少修者因为常年被心魔侵蚀,甚至会丧失神智,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道行再高的修者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而心魔往往从梦境中产生,琉璃就算医术通天也无可奈何。


    琉璃:“奇怪,前些日子我为你把脉,你明明完全能够压制住心魔,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糟糕?”


    琉璃顿了顿,问道:“你前些日子,有用什么特殊手段克制心魔么?”


    薛潋抬手捋着凌乱的乌发,轻声道:“我一直在服用你开的药。”


    琉璃:“屁!老娘给你开的药只是静心凝神的,离治疗心魔还差得远,怎么可能有用。”


    薛潋微微蹙眉。


    前些日子,也有心魔忽然发作的时候。


    但那个时候,她只须默念静心咒两遍,基本上就能缓解心魔滋生。


    她不做怀疑,因为她已经是化神期修为,内功强大而精湛,理应能轻松控制心魔。


    就算是那一次,夜晚心魔完全失控,但后来又莫名好了,她也把这归结于,谢莲青趁虚而入,歪打正着向她传递了妖邪阴气,才控制住了蛊毒,才控制住了其对心魔的持续加深。


    可自从那次开始,控制心魔,开始变得越来越吃力。


    倒是有些像,长期依赖某个药物的病人,忽然断了药。


    薛潋忽然想到什么,瞳孔骤然一缩。


    妖血。


    薛潋喃喃问道:“服用妖血,能压制蛊毒么?”


    琉璃皱眉:“可以是可以,效果还不错。只是此方太过残忍,服用妖血须得豢养药妖,每日喂它天材地宝,再加上长期服用血液,容易使自身也沾染上血煞之气,我平时都不开这种药。”


    薛潋双肩塌下,手心下意识攥紧。


    琉璃:“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你家小徒弟每天一定要监督你喝药,如果你不喝药她就睡不安稳,难道她给你喝的根本不是药,是妖血啊?因为灵狐妖血味道很淡,加入药中也闻不出来。”


    是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莲青的心脏与莲台结合无用,为什么莲青每每给她送药,都会脸色惨白,精神恍惚。


    那日夜晚,莲青用嫁梦潜进了她的梦境,把灵气全部给了她,元气大伤,是以她的心脏灵力不够。


    室内陷入一阵良久的寂静。


    当然,这只是凭空臆断,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薛潋抬眸冷冷道:“妖丹呢?”


    琉璃愣了愣:“妖丹?”


    薛潋:“他们剖下了莲青的妖丹,在何处?”


    琉璃急忙从乾坤戒中拿出一个药盒。


    药盒揭开,里面盛放着一颗暗红色的妖丹。


    “你要搜你家小徒弟的记忆啊?”


    妖怪会死去,但它们的记忆会永远保存在妖丹中。


    修者直接向妖丹注入神识,便能获取其生前的一切记忆。


    谢莲青的妖丹是在仓促间结成,品质低劣,上面甚至还有裂纹。


    薛潋接过妖丹,手臂微微有些发颤。


    琉璃忽然注意到地上那具烧焦的狐狸尸体:“你拿着这具身体干嘛。”


    “……”


    琉璃:“嗯?”


    薛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抱着这具尸体。


    就算它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也曾经是自己的徒弟,她总不能让它死无葬身之地。


    -


    太阳已经快要下山。


    人间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太阳了,残阳的余晖笼罩在仙雾缭绕的九华山上,给周围的一切,都蒙上氤氲的颜色。


    薛潋抱着那具尸体,修长白皙的指尖紧紧攥着,仿佛要掐紧它的皮肉里。


    薛潋仰头,看着远处悬挂在天边的落日,脑海中忽然过电般闪过几个画面。


    这是刚才在灵境山的大殿中,她在妖丹中看到的场景。


    唇红齿白的少女死死攥着床单,紧张的想要逃离,她不让她逃,紧紧的抓着女孩的手。


    她抓着女孩的修长的手指,引领她向下,沾染那一片潮湿。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指尖泛着诱人的水光。


    女孩仍旧是想逃跑,是她含着对方的手指辗转吮吸。


    “你用妖法潜进梦中与我交/媾,是否有人逼你?”


    脸色苍白的少女含泪摇头,就算是死,她也不愿意说任何让师尊难堪的话。


    薛潋转眼间就走出灵境山山门。


    天空中忽然出现一个明亮的光点。


    黎溪一袭浅蓝色的广袖流仙裙,踏着她的本命剑“离火”朝她飞来,款款落在她面前。


    黎溪:“清微,我们的婚事……”


    薛潋轻声道:“改日再议。”


    黎溪微微一怔,下意识咬唇:“阿潋……”


    薛潋来到皓鹤峰的山脚下,看着巍峨往上的青石台阶,恍惚了半晌。


    记得莲青刚进宗门时,只有七八岁,走不动路,每次上山都得让她抱着。


    记得那时,女孩粉雕玉琢,小手揽着她的颈脖,软声让她说个故事。


    薛潋忽然被一阵哭声打断了思绪。


    不远处的巨石下方,蹲着一个女孩,身穿浅碧色的道袍,看打扮,应该是云中峰的弟子。


    女孩肩膀剧烈颤抖,正在哭。


    薛潋负着伤,忍着疼痛往山上走:“你在哭什么?”


    任嘉邢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她。


    高贵的长老一袭端庄威仪的深蓝色宗主服,宽袍缓带,墨发用刺绣太阴之莲的丝带束起,垂眸看她,那双清隽的桃花眼,在夕阳的照耀下倒映着瑰丽的光泽。


    任嘉邢愣了一下,一时间没认出这是何人,哭着说道:“我不小心把春宫图给了谢师妹。”


    薛潋哑着嗓音重复她的话:“春宫图?”


    “本来她只是想向我借话本的,可我忘记了那话本子里内容,已经被我用春宫图代替了呜呜呜,听说谢师妹因为这件事惹怒了她的师尊……”任嘉邢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捂住了嘴。


    面前的女人眉目清绝,微微弯着眼,看着她的神情似笑非笑。


    任嘉邢急忙跪下磕头:“薛长老。”


    任嘉邢将头贴在地上,瑟瑟发抖,却许久没有听到薛潋的动静。


    任嘉邢愣愣的抬头,却发现薛潋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


    -


    天劫刚过,九华仙宗举行晚宴庆祝。


    皓鹤峰空无一人。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血红的天空有寒鸦飞过。


    薛潋左手疼痛难忍,看着眼前空旷的门槛,忽然间心底涌起一种错觉,觉得还会看到某个女孩坐在门口等自己,担忧的凑过来,问她受了什么伤。


    薛潋记得她从来不喜欢喝琉璃给她开的药,觉得没用又苦涩,一碗一碗的药不知道泼出去多少。


    她泼的哪里是药?是那妖女的血。


    狐族的脑子,是不好使吗?为什么一碗一碗的浪费,还是要继续喂血给她?


    薛潋来到谢莲青的柴房。


    谢莲青的柴房,非常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


    收拾的很干净,但空气中的潮气掩不住,隐隐透出落魄的味道。


    薛潋不由得疑惑,为什么与她朝夕共处三百年,却没有发现她住在这样一个环境里。


    薛潋拉开抽屉,看到两件干净的中衣,一件外袍。


    谢莲青很爱干净,甚至有些洁癖,每日要换三四件衣服。


    有个水壶,静静的躺在角落里,薛潋拧开瓶盖,发现里面还有剩下的果汁。


    这是妖怪之物,虽然妥善保存,仍然不干不净,要是放在平时,她根本不会碰,但是此时此刻,薛潋尝了一口,淡淡的龙心果味涌上舌尖。


    似乎是用某种味道与龙心果相似的浆果调制而成,薛潋品出了淡淡的龙井茶香。


    薛潋在床下翻出一个磨牙棒。磨牙棒年代久远,被咬的坑坑洼洼。


    记得莲青刚来九华山时,晚上睡觉总喜欢抱着她的被子啃。


    薛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她改掉这个奇怪的习惯。


    “师尊,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


    “师尊……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才生气了吗?”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了……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师尊……好痛……我想抱着你。”


    夕阳落下,黑暗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


    薛潋坐在谢莲青的床上,暗紫色的光辉落在她如玉的侧脸,寂寞而萧索。


    她逐渐被黑暗吞没。


    -


    薛潋怀中抱着那具小狐尸体,来到问心亭。


    问心亭修建在皓鹤峰最高处,八十八层陡峭的青石台阶铺满白雪,手可摘星。


    薛潋闭上眼,压着心底的逐渐汹涌的戾气,沾染鲜血的手指握着七星灯,将其一盏一盏的摆放在问心亭中央,随后她将那具焦黑的、发臭的尸体放在七星灯的正前方。


    清丽绝伦的长老双手掐诀,红唇微动,缓声吟诵《招魂》。


    招魂术,施展时有可能被招来的魂魄反噬,所以在仙门中被列为禁术。


    刹那间乌云密布,云层间隐隐传来雷鸣之声。


    薛潋知道,莲青是被天打五雷轰,应该早就魂飞魄散了。


    但昨日天劫之时,她不知为何,条件反射伸手,帮莲青挡下了最狠的那道雷。


    莲青是千年道行的狐妖,魂魄不会散的那么快。


    这问心亭是谢莲青常来之处,留存着许多她的气息,更加有利于她的招魂术施展,在薛潋的招魂经念到大半时,空中气流出现异动,八盏七星灯的上方,逐渐出现一个虚无的幻影。


    那是莲青的魂魄。


    小狐飘荡在虚空中,如同精灵般蜷着身体,紧闭着眼睛。


    薛潋微微蹙眉,轻声道:“莲青,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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