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眠。”


    “陆先生……”


    夏眠身形瘦削单薄,肌肤冷白如瓷,那股脆弱感也如瓷。


    他困得睡眼惺忪,却用力揉搓眼睛以驱散倦意。手在半空中挥了一下,似是想撑着沙发背坐起身来。


    高大英挺的男人与他截然相反。


    陆司异一身黑衣,五官深刻而冷峻,浑身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矜冷。


    然而,他径直朝着沙发上的青年走过去,环过那只骨节凸显的手腕。


    如此小心翼翼而收敛克制,是在忤逆他的本性而为。


    陆司异的目光顺着手里的皓腕往下。


    青年穿了件过分宽大的黑t,显而易见是他的衣服。他不在家的时候,夏眠总是竭尽所能搜罗一切有关他的气息。


    “困了就去床上睡,不用等我。”


    陆司异伸出另一只手,穿过夏眠腋下,试图将他抱起来。


    不太配合的夏眠却伸长胳膊,软软地绕过他脖颈,下颌埋入他颈窝。


    就如他们无数次在床上、在沙发上,在其他很多地方,纵情欢愉的模样。


    夏眠喜欢这样紧紧抱着他。


    “不困,不睡。”夏眠含糊地嘟囔。


    “不睡?”深夜里,陆司异有着一把颗粒感明显的低哑的嗓。


    他反问的尾音微勾,暗示意味昭然。


    “嗯,不睡。”夏眠用柔软湿润的唇,似有若无摩擦他的颈。


    “眠眠。”陆司异低低警告一声。


    可他的语气与情人耳语并无二致,于是夏眠更嚣张地用牙尖去磨蹭,用黏糊的嗓音勾他:“陆先生……抱我……”


    情人的依赖与主动让陆司异很是受用,他愉悦地勾了勾唇,问:“那,今天你想要我怎么抱你?”


    “就这样抱。”


    “这样?”


    “嗯。”


    陆司异本打算将夏眠抱回卧室,到柔软的床榻上再进行下一步。


    此刻夏眠的身子完全悬在空中,全靠他的两条胳膊托着。


    夏眠人瘦胆子却不小,嗓音清明了不少,笃定地再说一遍:“就这样,抱我。”


    陆司异夜夜与他耳鬓厮磨,倒还没有试过这种姿势。


    无他,作为情人的夏眠看着乖巧,实际上娇气也一点不少,躺在床上用最普通的姿势也能泪眼汪汪。


    相处久了多少会生出些怜香惜玉之情,何况夏眠生得实在漂亮,惹人怜爱,处处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可每当他说“那就算了”,夏眠偏要与他做对,哭哭啼啼地,求他抱抱自己,好似一个简单的拥抱,是这世上最有效的止痛药。


    有时候他也摸不准夏眠向他索取的“抱”是哪一种含义。


    只要夏眠的身体受得住,一般都是二者同时进行。


    “待会儿不准哭。”陆司异说。


    他们已经很熟悉彼此了,自然不会疼到哪儿去,不至于疼到痛哭。只是夏眠身子敏.感,刺激稍强一些也容易哭。


    娇气。


    “嗯。”夏眠在他颈窝磨来蹭去,像是点头保证,遵不遵守倒不一定。


    陆司异无奈叹口气。


    真不知道是养了个情人还是养了个小祖宗。


    夏眠则极尽依赖地手脚并用缠住他。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感觉陆先生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


    夏眠短短的二十九年人生里,有一大半是苦的。


    他默默把所有的苦咽下去,独自忍下后劲悠长的酸楚。他很少掉眼泪,除了与陆司异耳鬓厮磨的时候。


    “为什么?”


    陆司异眼神骇人,他似问非问,比起质问无辜的医生,更像是拷问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不躲。”


    夏眠难得出门散一次心,就是那万中无一的机率,他被飞驰的汽车夺走了生命。


    后续的调查结果表示,司机没有醉酒、没有闯红灯、没有超速形式……没有任何违规驾驶行为。


    反而是夏眠,他不闪不退,还蹲下身蜷成小小的一团,躲进司机的视野盲区。


    心理医生被陆司异的眼神吓得一哆嗦,片刻后才慎重地开口:“夏先生上个月的心理检测结果显示,他的各项指标一切正常……但也不排除他的抑郁并没有治愈的可能,只是他故意隐藏,在回答问题的时候撒了谎。”


    “平时。”陆司异艰难地摇了下头,哑声开口,“他也表现得很正常。”


    “那……”


    心理医生字斟句酌,说得极为缓慢,小心翼翼。


    “还有一种可能,是夏眠先生,只在陆先生您面前表现正常。可能是因为他依赖你、信任你……而且每次我给他做心理测试,他回答问题的时候,您也一直陪着他……”


    陆司异半垂下眼眸,看不出情绪。


    深夜,他独坐于柳莺东苑——安置小情人的小别墅——空无一人的沙发上。


    夏眠昼夜居住生活于此,所留下余温却早已不存。


    夏眠经常坐在这里看电视,以此消磨漫长而孤独的白日时光。


    陆司异学着夏眠打开电视,不似烟酒不沾的夏眠,他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满到溢出几滴。平素的修养与优雅一扫而空。


    他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电视里播放着某个服装设计大奖的采访画面,屏幕右上角显示有“回放”字样。上次夏眠开回放正看到这里。


    长相清秀的男人正接过一座金灿灿的奖杯。


    夏景明,年少有为,凭借“山海”系列一炮而红,前不久刚走完巴黎时装周,转头荣摘今年的“最佳服装设计大奖”,那是服装界堪比奥斯卡的至高奖项。


    他的笑容完美动人,对着镜头感谢父母,言辞真切感人肺腑。最后的特别致谢则给了执手十年的爱人,与他同为华人的谭柏臣。


    镜头及时给到台下的谭柏臣,他相貌出众,却牵着一个僵硬的假笑。


    陆司异再喝一口酒,神色淡漠,电视屏幕五彩的光,怎么也照不进他漆黑眸底。


    夏景明,是夏眠同父异母的弟弟。


    与他风光的一生相比,夏眠就是他的对照组,他的反义词。


    两人大学同校,夏眠因毕业作品涉嫌抄袭,学术不端再加上私生活不检,惨遭学校开除;夏景明则作为优秀毕业生毕业,如今获奖的“山海”系列正是他大学时期的练习之作。他是毋庸置疑的天才。


    至于谭柏臣,他最初是夏眠的男友。外界传言他们是因为夏眠劈腿而分手,但陆司异的背调表明,真正的情况是作为弟弟的夏景明,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撬了墙角。


    后来,因为被学校开除种种丢人现眼的事,夏眠被父亲与继母赶出了家门,正当困窘又遭人弟弟欺骗,欠下高额贷款。


    最终,陆司异以情人合约作为条件为他还了欠款。


    朝夕相处下来,陆司异也不怎么在意那些过去,他只要有现在的夏眠就够了。


    这些年来他一心一意地呵护疼爱夏眠。对外心狠手辣的疯子,在夏眠这儿,却是柔情蜜意的情人。说出去恐怕要跌破所有人眼镜。


    除了真正的婚姻,他给了夏眠作为情人的至高待遇。


    夏眠的心理问题渐渐治愈,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原来那只是他以为的。


    ……


    陆司异曾明确告知夏眠,他是一个不婚主义者。在夏眠厌倦以前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他也会一如既往地疼爱夏眠。


    夏眠恪守本分,从不会逾越地试探他的原则和底线。


    夏眠知道他是说一不二的人,对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念想,满足于做一个独受荣宠的情人。


    二十四岁的夏眠也比他小太多了,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孩儿。


    小孩儿差点便要因为欠债跌入污浊的泥淖,在那个时候被他拉了一把,落入他的怀抱,从此便把他当成救星。


    又因为他寰亚集团董事长的身份,夏眠敬仰他、尊敬他,从不认为情人的身份是一种耻辱,自愿地跟了他五年。


    他也乐于享受这种不带束缚的关系。


    夏眠是一个合格的情人,从不会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乖得不像话,乖得特别惹人疼。


    他这一生没有被谁爱过,没有人教他,他自然不知道如何爱人,不敢,也不知道如何倾诉爱意。


    他不会索取,不敢对不切实际的梦抱有任何期待。


    但他又的确是陆司异眼里的小孩儿,他会偷偷地做梦,偷偷地,把诚挚而纯粹的愿望写在日记本里。


    陆司异直到他死后才知道。


    失去夏眠后的一年,陆司异不分昼夜将那本日记携带在身,反复翻阅至倒背如流。


    直到突发意外,他被压在车子的残骸里,浑身血液缓缓流失。


    他调动最后一丝力气,艰难从废墟中抽出那本破碎的日记。


    望着阴沉欲雪的冬夜夜空,他出神地想。


    老天爷甚至不愿意再给他一次在梦里补偿夏眠的机会。


    凛冽寒风卷过,日记本摊开在最后一页。


    大段的墨迹被水痕晕开。


    【好想和陆先生结婚啊。】


    【哈哈,我可真敢想啊……】


    陆司异闭上眼。


    思维在黑暗中渐渐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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