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林如海回明雪堂的时候,贾滟在正房的灯下看书。


    灯下美人如画,身上沾染了夜色清寒的林如海跨过门槛,笑着说道:“从前我都只见人在灯下做针线看账,头一次看到有人在灯下看书等我。”


    贾滟穿着一身浅绿色的春衫,乌浓的长发半挽着。


    她见到林如海进来,将手中拿着的那本书放下,迎了上去,只闻到一阵淡淡的酒香。


    贾滟扶着林如海去榻上坐下,又叫夏堇去泡茶,让锦葵去厨房拿点心。


    林如海抬手制止了她,“不用忙了,早些歇下吧。”


    贾滟看着林如海在灯光下的模样,他仍旧是英俊的,只是不知道因什么缘故,看上去有点疲倦。


    林如海公务繁忙,但每天回到府里,不管两个玉儿睡下了没有,都必定会去闲云阁一趟。


    不管怎样,他确实是个好父亲,在这个时代,能做到林如海这样的父亲凤毛麟角。


    想到这儿,贾滟的神情也变得温柔了些,轻声说道:“老爷身上有酒气,我去让人给您煮碗醒酒汤送来吧。”


    林如海阻止了她,那双狭长的黑眸静静的看着她,忽然说道:“成亲之前,便听说你能煮得一手好茶。”


    贾滟愕然,随即笑道:“原来老爷想喝我煮的茶。”


    于是,翩然起身,叫夏堇和锦葵去端了茶具进来,另外还抱了一个小瓮进来。茶壶和茶杯是一套的,是成窑五彩的小茶壶和茶盅。


    夏堇在旁边的小火炉点着了火,又往壶里倒了水。


    贾滟抬手,让夏堇和锦葵下去,她拿着扇子轻轻地扇着红炉里的火,跟林如海笑着说道:“这水是去年冬天我在荣国府后山梅林里收集的梅花雪水,统共只得两瓮。其中一瓮给了老太太,这一瓮自己留着,平时也不舍得用,今天见老爷想喝我煮的茶,便拿出来了。”


    其实贾滟这一手,还是跟妙玉学的。


    此时的妙玉尚未长大,还没有那么风雅的举动。只是贾滟当年看红楼时,被妙玉煮茶的操作给惊呆了。


    泡茶的茶具不是帝王的藏品就是古时名人富翁用过的,泡茶的水不是旧年留存的雨水,就是从不知道哪个名山寺庙的梅花雪水,一水还比一水更讲究,听上去都清雅得不得了,对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和文人墨客最为受用。


    去年初冬时,贾滟被贾母接到荣国府里住,初雪时恰逢梅花盛开,她闲来无事,就带着夏堇和锦葵去收集了两花瓮雪水。其中一瓮送去给贾母时,贾母开心得不得了,还让鸳鸯找出老人家压箱底的宝贝白狐裘送给了贾滟,说是给贾滟的添妆。


    贾滟看到那件白狐裘都惊呆了,心想这玩意儿搁在她生活过的摩登世界,也得好几十万吧,何况是在古代。


    既然贾母受用,那么林如海也是一样的。


    有的事情,虽然有本质的区别,但是贵族人家讲究的大差不差。再说,梅花上冰雪化成的水……虽然贾滟觉得很装逼,但古时的文人墨客不就喜欢做这些装逼的事情么?


    其实不止文人墨客喜欢这些装逼的事情,贾滟记得自己第一次看红楼时,年龄还小,主打一个看不懂,但是看到宝钗的冷香丸什么的,就觉得很有格调,甚至试着将方子抄下来,想试试看是不是真的能配成这些东西。


    看到黛玉葬花,觉得真是凄美又浪漫,想穿上漂亮的小裙子扛着扫把去葬花;看到里面的菜谱,也想照着样子做几道菜……更别提是看到妙玉泡茶的那个讲究劲了,恨不能也找到那么一座山那么一个寺庙找到同样的梅花去整些雪水来。


    只恨她生在南方,在整个青春中二期都没见过雪,否则那时她也会去整一罐雪水来泡茶。


    有时迎合一下能让别人高兴,又何乐不为呢?


    贾滟觉得在自己的青春中二期,如果有人能这么迎合自己,她心里肯定高兴得要死。


    现在她身为一名敬业的打工人,让老板对她的工作感到满意,也是她的分内之事。


    果然。


    林如海听说泡茶的是梅花雪水,顿时来了兴致。


    与贾滟相对而坐的男人,坐姿顿时挺直了,笑道:“想不到你平时也有这样的雅兴,实属难得。”


    林如海知道贾滟到荣国府前的生活,她的家中常靠贾府接济,弟弟贾芸才十来岁,远还没到能担起一个家的年龄。一个年轻的姑娘,如果平时都在为柴米油盐这些事情操心,是很难清雅得起来的。


    即便是像贾敏那样出阁前养尊处优的娇贵姑娘,也不会想到收集梅花上的雪水来泡茶。


    正在低头泡茶的贾滟抬头,向他露出一个笑颜,又低头专心手里的活儿。


    于是,昏黄的灯光下,林如海看着端坐在对面的贾滟。


    她低垂着头,一截雪白的颈项在春衫的衣领外,线条优美如同天鹅颈。浅绿色的箭袖下,皓腕仿若白玉,双手灵巧地摆弄着茶具,动作行云流水。


    灯下观美人,赏心悦目到令人心动。


    当贾滟泡好一壶茶,并将茶水注入成窑五彩的茶盅递给林如海时,林如海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老爷?”


    贾滟双手端着茶盅,抬头看向他。这一看,就看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贾滟:“……”


    林如海回过神,伸手接过贾滟端给他的茶盅,也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在接过茶盅的时候,冰凉的指触碰到贾滟的指尖。


    贾滟的手指微抖了一下,但神态自然大方,说道:“这是老眉山,老爷刚从太守府赴宴回来,喝一杯老眉山,既能消食又不伤胃。”


    林如海不动声色地接过成窑五彩茶盅,温声说道:“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


    贾滟微微一笑,林如海私下对她其实没什么要求,在林府也不像在荣国府那么多规矩,只要她在面上过得去,林如海都好说话得很。


    林如海对她并不处处设限,给了她最大程度的自由,她也该投桃报李。


    不过是在他回府后泡上一杯茶而已,不足挂齿。


    贾滟:“举手之劳的事情,老爷客气了。”


    林如海闻着扑鼻的茶香,啜饮了两口热茶,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仿若琼浆玉露,是我喝过最合口味的茶。”


    不说最好的茶,只说最合口味,情有独钟。


    贾滟被他逗笑,“定是老爷在太守府酒喝多了,觉得渴才会觉得这茶合口味。”


    林如海端着茶盅轻轻摇头,笑而不语。


    贾滟见他不说话,也不打扰,低头自顾自地收拾茶具。


    一时间,只听见外头凉风习习拂过树梢的声音,和室内瓷器轻微碰撞而响起的清脆声。


    贾滟其实心里有点不自在。


    平时林如海回到明雪堂,都会直接到东面的上房看书或是休息,等她回西梢间休息之后,他才会到西次间睡下。


    他们少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候。


    夏堇和锦葵知道林如海并不跟贾滟同床的事情,觉得很奇怪。贾滟只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说贾敏生前与林如海感情深厚,两人夫唱妇随,是扬州城里少见的恩爱夫妻。如今贾敏去世不过才一年多,世间深情者,愿意在妻子死后守几年十年的人也不是没有,大概林如海也是这么一个情痴罢。老爷深情至此,我能嫁给他,是前生修来的福分,不强求其他的。


    一番话既成全了林如海的情深义重的形象,又为自己立下一个得体大方的人设,贾滟对自己的信口胡诌简直是满意得不行。


    可锦葵还是愤愤不平,“他既是情痴,又何必娶太太进门。如今把这么大个活人放在明雪堂里,心里却想着旧人成什么事!”


    幸好夏堇沉稳机灵,揪着锦葵的耳朵,“这也是你能说的事情?没上没下毫无分寸的小蹄子,赶紧把方才说过的话忘了!下次再说这样的话,不等太太,我先打你嘴巴!”


    锦葵这才不情不愿地偃旗息鼓。


    好在,林如海虽然不跟贾滟同床,但自从贾滟入门,也没去住着姨娘和通房丫鬟的西跨院留过宿。


    两个为主子操心的丫鬟心里多少平衡了些。


    可贾滟却有着好奇。


    她将茶具收拾好,瞅了林如海一眼。灯下的林如海只手撑着额头,侧脸英俊,垂着睫毛,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形成一道阴影。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贾滟瞅了林如海一眼,又瞅一眼,再瞅一眼,瞅得死人都能活过来,更何况林如海不是死人。


    林如海放在支着额头的手,莞尔问道:“心里在想什么呢?”


    贾滟:“什、什么?”


    林如海:“你的满腹疑虑都写在脸上了。想问什么,问罢。”


    好吧。


    虽然他都这么坦然地让她问,但她又不傻,没必要往人家枪口上撞。想了想,于是含蓄地说道:“老爷,清洛最近可能有些劳累过度,今天看上去好像染了风寒。”


    林如海高深莫测地看了贾滟一眼,“每逢我去衙门的日子,清洛都会大早在西跨院的大门等候,要送我到垂花门。今天她送我出二门的时候,看上去气色甚好,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染了风寒。”


    贾滟:???


    林如海去衙门的日子,天天起得比鸡早,陆清洛居然能天天等在西跨院,就为了送林如海到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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