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泉不动声色地看过去,他贵为赵国右相之子,见了不知道多少人间绝色。眼前人美虽美矣,却不足以让他放下戒备。
施溪不打算在回云歌的路上耽误时间,因此没有故弄玄虚,只是看着方玉泉,说:“它快要死了。”
方玉泉提防:“你是谁?”
施溪眼中带着一点笑意。
“我叫梁丘蓉,不过比起我的名字,我想柳枝的命更重要。”
方玉泉紧皱眉心,就在这时,窦老发话了:“关于柳条的事,梁丘小姐有办法吗?”他脸型瘦长干枯,白发苍苍,一双浑浊的眼落在施溪的耳朵上。
施溪的耳坠只带了左边,状似梨花,白玉做钳。末端坠下很长的一节,像是大雪天一朵低垂的梨花结出冰棱。
“不敢在神农院长老面前献丑,救治柳枝还得要农家术士。”施溪说:“我能做的,只是给它创造一个延缓死亡的环境。”
“窦叔?”方玉泉诧异地看了眼窦老,他不明白窦叔为什么会和这个卫国附属小国的人交谈。窦老虽然只是农仆,可是在神农院待了不知多久岁月,见识广博,在神农院里很受尊崇。
成元在旁边也是沉下脸,不知道梁丘蓉要搞什么名堂,出声警告:“梁丘蓉,你给我坐回去!”
施溪没理他们,只是笑看窦老。
窦老终于从他的耳环上移开视线,“那么,梁丘小姐打算怎么做。”
施溪说:“给柳枝创造一个接近它生长地方的环境,能延缓它的枯萎。”
窦老:“梁丘小姐,柳枝的主树,长于百米深崖下的寒潭里,那种环境可不好创造。”
施溪:“我想试试。”
试什么试啊!方玉泉见窦老真的在考虑这事,吓得连高冷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窦叔!你别信她!”谁知道把柳枝交给这个人会不会死得更快啊。
成元也再度出声呵斥:“梁丘蓉你别添乱。”
不少人窃窃私语。
突然窦老抬了下手,示意方玉泉稍安勿躁。
老人再度跟施溪对视,几乎是笃定地说,“梁丘小姐是阴阳家弟子吧。”
刹那间,整个客栈小声交谈的人都愣住,难以置信抬起头来。老者声音沙哑苍老,眼神却无比犀利,几乎要看透人的灵魂。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施溪微笑着回答:“师承阴阳家,只学了些皮毛。”
最后,施溪成功从方玉泉怀里把那枝柳条拿了过来。“窦叔……”脾气暴躁的小公子瞪大了眼,眼眶都急红了,结果被窦老拉住,哑声警告道:“玉泉,梁丘小姐肯帮忙,你就不要多话了。”
客栈所有人僵在原地。
施溪身着雪色长裙,怀抱青玉净瓶,像是从画卷中走出的人物。天色已晚,今天还要在客栈休息一天。
他没兴趣在一楼和那群脸色苍白的人呆一起,于是笑笑,就回了二楼。不用担心自己是不是态度太过傲慢,作为阴阳主家弟子,平易近人的才是少见。
施溪回房间后,把净瓶放到了桌上。他坐于桌案边,墨发垂腰,手指开始触碰柳枝的叶。他不是自谦,他对阴阳五行术是真的只学了皮毛。施溪道家都已经修到第三阶金丹期,可是阴阳家连观气都还没入。
好在,这二者功法接近,都与天地五行相关。
施溪虽然不能从自己丹田内精准输出水元素,但他已经到了金丹期,体内灵气浩瀚,源源不断。靠数量堆积,滋润柳枝的水元素也够了。
阴阳家弟子眼中,五行是有颜色的,蓝色为水、赤色为火、青色为木、黑色为土、黄色为金。
可是道家弟子眼中,天地灵气统一为白色。
如果他是个阴阳家弟子,他现在会调动空气里的水元素将它们凝聚在柳枝周围。但是施溪不会阴阳术,无法随意调动天地五行,他只能用丹田里已被自我吸收的灵气。
莹白色的流光从施溪指间溢出,涌入净瓶,浇灌奄奄一息的柳枝。施溪捏了下柳枝的叶子,与它感知。
知道它好点了后,才收手。农家二阶【万物之言】,或许也可以叫【跨物种交流】。
夜半。
“梁丘蓉!你给我开门!开门!”
门口传来方小公子气急败坏的敲门声。
施溪打开门,发现方玉泉是抱着被子过来的。
这位右相公子见了他,先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再是冷冷一笑。
“梁丘蓉,今晚我要睡里面。”
他回去后,百思不得其解,缠着窦叔问原因,窦老却问他,“你注意到那个女娃佩戴的耳饰了没。”
方玉泉疑惑,“啊?她耳饰怎么了?”
窦老,“那个耳饰我见过。”
方玉泉:“什么?”
窦老不确定是不是巧合,所以没具体说,只低声道:“你先把柳枝交给她吧。你不想被你师父罚,现在能信的也只有她了。”
“啊啊?”方玉泉一头雾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半信半疑,翻来覆去晚上睡不着,最后决定抱着被子搬到梁丘蓉房间里监工,省得她把它养死了。
“你要跟我住一间房?”施溪觉得他脑子真是有病。
赵国男女之间规矩没有很多,同窗同室很普遍。但是这是在卫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梁丘蓉清白就没了。
方玉泉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嫌弃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小爷我和你睡一间房是给你面子。”
施溪神情诚恳,语气认真:“方小公子,我和他人共处一室会想死。所以比起面子,我觉得命更重要。”
方玉泉曾几何时被人那么嫌弃,脸色青灰,正要动怒。
“方玉泉!”窦老听到动静赶过来,他骂了方玉泉一顿,还主动跟施溪道了歉,急忙拉着人回去。方玉泉不情不愿,回头瞪施溪,用口型说“你给我等着”。
施溪牢记自己现在的人设,倚着门框,朝他微笑。等一老一少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施溪才抬起手,摸了下左耳的耳坠。他融了梁丘蓉的一块白玉,才做成这个样子,看来他记忆不错,把窦老都糊弄过去了。
突破金丹后,不仅身体辟谷,连睡眠的需求都不是很多。施溪一人回房间,毫无睡意,走到窗边盯着那一小截柳枝发呆。
现在他和陌生人共处一室,确实会生理性难受。不过以前,他和人同居过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施溪想到什么,无声地笑了一下。
*
施溪无论现代还是古代,都长得好,受欢迎。
高中的时候,暗恋他的人可以说遍布校园。
他们脸红心跳说:
【看照片你会发现,哪怕在烟火气十足的街尾小巷里,也无法遮挡施溪哥哥的少年气。那种似有若无的冷淡,在他每个投掷的眼神里,和仲夏的风一起扑面而来。你都不知道自己心动的是这穿街过巷的风,还是这个一言不发的少年。但你知道,这两者你都抓不住,也都留不住。】
而讨厌他的人则说:
【别夸了,你们施溪哥哥已经快把上面的话背下来了信不信。】
“……”对此,施溪哥哥想说:“我是很自恋,但也没有那么自恋。”
施溪家境小康,爸爸是建筑师,妈妈是植物学家,后面离婚各自成家,也是好聚好散。他家里哥哥姐姐多,从小就被纵容着宠到大,这样的环境怎么可能真养出个冷性子。
施溪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懒得做表情,不喜欢说话而已。
不过,他第一次见徐平乐的时候,是真的觉得他挺酷的,也可能有救命恩人的滤镜在。刚穿越,虽然害怕必不可少,但发现有一个人和自己一起穿越、陪着自己,就又没那么恐惧了。
南诏密林,山洞深处,徐平乐救下他后一开始没打算管他。那时候的徐平乐拒人千里,非常冷淡。而施溪也不是自来熟的性格,于是干巴巴的道谢后,两人间是漫长的沉默。
后面突然有人开始围林封山杀人,徐平乐受了伤,施溪带着他逃出密林,误打误撞来到千金楼,他们关系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千金楼很高,红木发黑,城池腐朽,站在这栋庞然大物前,施溪久久不能回神。他偏过头去看徐平乐,发现徐平乐也是的。只是徐平乐当时的眼神,又深又远,却并不是震惊。
同生共死过一遭,他们关系好了点,但也没有太好,入城后徐平乐竟然跟他告别?!
那个时候施溪心里想的是:喂,徐平乐你这人酷过头了吧!
……不过算了,你帮我一次,我帮你一次,我们两清。
他心想:不一起走就不一起走,整得好像我很稀罕你似的!
在千金楼,施溪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
他在墨家机关术上,展现出了让自己都震惊的天赋。
棺材铺那个挑三拣四,总是盯着他干活的老头,有一天突然问他,要不要留下做长工。施溪一天到晚风餐露宿的,当然求之不得连忙答应——要知道千金楼的房子很贵,非常贵,无论是租还是买都贵。
至于,他后面为什么会和徐平乐同居呢?是因为千金楼那位总散发“奇思妙想”的楼主,有一天突然颁布了法令。
楼主说千金楼近些年混进来了很多奇怪的人,为了更好地保障大家的生活,他要做一次人口调查,清理掉那些楼外人。
棺材铺的老头快气死了——没了施溪,他上哪去找这么好用的廉价劳动力啊。
于是老头硬拉着他要去办户口,对登记的人蛮不讲理说:“这是我亲孙子,亲的!给我办!”
千金楼的秩序是流动的,有时严,有时不严,但上户口的规矩就是很严很死——不光得有亲人认证,你还得有千金楼明确的住址。老头的棺材铺算商业,不能算住宅。
施溪和老头坐在一侧,而负责登记的人坐对面。
负责人一袭青色衣袍,是个名家弟子。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专治老头这种硬骨头。
老头被怼得面红耳赤。
施溪觉得丢脸,想拉着老头走,但老头不肯走,胡搅蛮缠一句话:“他是我亲孙子!今天你必须给我办!”
“亲儿子都没用,我就问你他现在住哪儿?!你不说出来我写不了名牒。”
僵持不下时。
门外传来一道清晰又冷淡的嗓音。“他跟我住一起。”
施溪愣住,回过头。
时隔一个月,施溪再次见到了徐平乐,令施溪震惊的是,徐平乐剪了短发。
初见时那长及腰的墨发被他一刀剪了,但头发比起现代的男生还是稍长了点,碎发大概到脖子根那里。千金楼里,各种千奇百怪的打扮都有,所以徐平乐一身现代装束也不显突兀,反而还挺好看的。白色衬衣的下摆扎进黑色长裤里,少年肩膀还有青春期的瘦削单薄,身形却已经很高挑,长相尤为抓人。
徐平乐掌心握着个长长的耳坠,银色的,顶端的形状像是花又像是雪。
他走进来,说:“把我和他名字登记到一处就行了。”
哒。他将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耳坠放到了登记员的桌上。
“哟!”
那位一直都不好说话的名家弟子,身子一探,眼珠子一瞪,突然就好说话了。
“哦嚯!”
而老头跟他一起瞪大眼,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摸那个耳坠,被笔杆子打了回来。
“你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
他们两人又吵了起来。
一片吵闹声里,施溪抬起头,去看站着的徐平乐。徐平乐察觉到施溪的注视,也低头看过来,直直的睫毛下瞳仁很黑。
施溪唇角上扬,憋不住想笑。虽然徐平乐解了他的围,方式很酷,出场很帅,但是施溪心里,除了喜悦外还有一句话:
徐平乐,你刚才真的很装,和我以前一样装。
不过,我真给你装到了。
就这样他和徐平乐成了室友,甚至比室友更亲密,在千金楼他们上了同一个户口。
施溪一开始以为徐平乐是个装逼成瘾的酷哥,后面才发现,徐平乐只是和他刚认识时心情特别差罢了。他错把他处于人生失意的游离当成了冷漠,认真相处下来,其实徐平乐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施溪问他为什么剪短发,心情好了点的徐平乐终于不像在密林那么冷淡寡言了,他解释说:“长发太碍事了,剪短些会方便点。”
施溪深以为然:“那我也剪短发。”
他不会束发,更不会打理,每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跟鸡窝一样。但是他的这个想法很快被老头否决了,老头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死命拦着不要他剪。
施溪剪不了头发,又没钱去买发簪发冠,最后他相中了窗外的藤蔓。
他们住在千金楼南四阁最角落的那一间房,采光很差。有次施溪从窗外,探出半个身体,才看到最里头,墙壁照不到光的死角,原来长了好多好多的藤蔓。施溪使劲伸长手臂,能够到一些。
他的发绳一天丢一根,后面干脆懒得买了。
每天睡眼惺忪起床去打工,先开窗掐一段绿藤把长发束起。为了方便行动,他扎得很高。
施溪古装也穿不惯,好在千金楼里光膀子提大刀的人不少。所以两个少年,夏天穿着短袖,也没有很惹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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