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皇宫的马车上。成元问他:“现在云歌城都把你传成什么样子,你当真完全不在意?”
施溪转了下梨花耳坠,懒洋洋说:“在意什么?等着吧,以后骂我的话只会更难听。”
成元憋出两个字:“你行。”
各个附属国使臣都在前殿顶着烈日排队,挨个面圣献礼。而王子王女们则早早地进了中殿,由太监掌事带领着,逐一观赏过云歌皇宫内练武场、藏书阁、教坊司等地。大国藏书浩如烟海,武场内部更是刀枪剑戟乾坤阵法应有尽有,许多人流连忘返。
施溪抽了个空档脱身,孤身一人往皇宫深处走去。
但只过了两个庭院,他就停了脚步,没敢继续往前。
入目还是一样的黑瓦白墙,绿柳红桃,但他知道,这里的五行都扭曲了。迎面而来的庄严肃穆感,是属于卫国皇室独有的天子之威。卫国皇宫分前殿、中殿、后殿。
深宫后殿就是皇陵禁区,沉睡着九五至尊。施溪下意识握紧了千金,精神紧绷。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说话的不是真人,而是一只乌鸦。它收拢翅膀,停在枯朽的老树枝头,模样干瘪狰狞,声音古怪阴森。“赶紧走!”
施溪小声说:“催什么,你以为我想来啊。”
乌鸦叫嚷着,豆大的血红色的眼睛盯着施溪,下达逐客令。
“快走,给我走。”
施溪最后望了眼深宫后殿那曲折的廊道,心知肚明他那位疯子娘估计就在里面了。
他该怎么去见她?云歌城内,谁有这个能力进皇宫禁地,还不会为了讨好瑞王把他供出去?思来想去,现在只有一个罗文遥了。
施溪心道:看来他进圣人学府后,得想办法接近罗文遥。
施溪离开卫国后殿,乌鸦立于枝头,凝视他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宫道尽头。那双无机质的血瞳,仿佛先人长长久久的注视。
前殿,窦老一直在等东照国的使臣进来,方便他转引话题,引到梁丘蓉身上。
结果没想到天快黑了,那位东照国白发苍苍的使臣才姗姗来迟。
老人惊慌入殿,衣衫整洁,扶稳发冠。他已经竭尽全力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了,可是在碧瓦飞甍的琉璃金殿内,那袍上发白的绣线还是显得无比寒酸。
“微臣拜见陛下。”
瑞王接待百国使臣接待了一天,早就不耐烦,强忍着情绪听了几句夸赞。就跟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太监赶人。
使臣深呼口气:“禀陛下,这块玉,是我东照国几万人……”
太监悠悠开口:“好了,礼物我们接过了,使臣您先退下吧。”
“啊……”
东照国使臣路上背了千次万次的话,就这么被堵在喉咙。他茫然地张了张唇,不知所措,神色苍白津满了汗。
窦老见过太多这样的弱国使臣了,举国上下倾尽心力的礼物,可能在别人眼中不值一提,弃如敝履。
不过答应了施溪,要帮他争取到圣人学府的借读名额,所以窦老假装有兴趣:“玉?是什么玉。”
瑞王没想到他会出声:“窦长老对玉感兴趣?”
“回陛下,赵国玉石产的不多。”窦老点头,笑说:“我是没想到卫国那么地大物博,就连一个地图上都没名字的附属小国,竟然也能产出连城美玉来。”
瑞王愣了愣,被夸得龙心大悦,放声大笑起来。他挥手,有了精神,对东照国使臣道:“难得窦长老那么感兴趣,来,你继续说。”
东照国使臣欣喜若狂,掀袍,重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说完了这块玉的挖采、打磨、制造过程。
说它工时长达三年,耗费万万人心血。
瑞王听完,还大方地挥手赏了不少东西。
“谢陛下谢陛下。”东照国使臣惊喜若狂,又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
窦老见时机差不多了,转引话题,意有所指说:“没想到这东照国确实有些意思,玉是连城美玉,人也是绝代佳人。”
瑞王疑惑:“窦长老何出此言?”
窦老笑说:“陛下,此次山火我在来云歌的路上结识了一位东照国的王姬。不知陛下可听过东照明珠一词?”
瑞王失笑:“未曾,东照国居然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窦老点头:“对,她是东照国国王的幺女,此行帮了我和玉泉一个大忙。”
“帮了你们的忙?”
瑞王这次是真的来了兴趣。窦老在神农院德高望重,方玉泉又是鹊都右相之子,这两人的忙可不是那么好帮的。
窦老:“嗯,在复苏长绥山脉的过程中我们使用净瓶出了些差错。如若不是梁丘小姐,柳枝估计已经枯萎了。”
瑞王诧异:“真假?她是怎么做到的?”
神农院的净瓶柳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人能救活的。
一直沉默不言的三皇子,这个时候突然开口。“父皇,窦长老所说的东照明珠,我之前听过。”
瑞王:“景蓝,你知道她?”
三皇子和大皇子是亲兄弟,一母所生,关系甚好,就连名字也相近。“嗯。”卫景蓝生得阴郁,面相刻薄,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他隐去了那些云歌城内的看戏讽刺话,挑拣着说:“我听说,东照国花了四分之一国库为她寻了个老师,是一位阴阳家观星境的大能。”
“阴阳家,观星境?”瑞王愣住,重复了一遍,表情若有所思。
卫景蓝:“对,他们是那么传的。”
云歌城内没人信这事,卫景蓝也不信。阴阳家的神秘是诸子百家中出了名的。三阶观星境的大能,在秦国双璧都极为罕见,能被奉为座上宾,怎么会流落到卫国边境去。更别提那么看重天赋的阴阳家,收徒如此随意。
可是这人是窦老提出来的……于是卫景蓝语气都斟酌了下,“难道这位梁丘小姐,真是阴阳家弟子吗。”
窦老心想,施溪你小子最好别忘了我们约定。
窦老:“我不知道她是否师承观星境,我只是见她左耳带的耳坠觉得眼熟,当年秦国大祭司来访,我见过类似的。”
瑞王不自觉握了下手,扬声:“大祭司?”
窦老:“对,那花的形状,出自婴宁峰。”
瑞王呼吸都有点不稳了,随后他拍着椅子无法抑制大笑起来。
“婴宁峰?!”
如果是奉天承运的真正卫帝坐在这里,定然不会像瑞王一样失态。
可偏偏他不是,他坐在这金圣殿上,被所有人喊陛下,但心知肚明自己离掌权卫国还很远。圣人学府没授予他正统,历代儒圣没认可他。那么整个天下诸子百家的圣者以及四国皇族都不会把他放眼里。
所以姬玦来云歌,会给翟子瑜面子,会给早就疯了的帝姬面子,但不会给他面子。
瑞王一直想和姬玦交好,可这几天来,他连姬玦的面都没见过一次。
现在,有一个上乘的理由和机会送上门来了!
婴宁峰。
瑞王激动地脸都有点红了:“这位小友她现在在皇宫内吗?”
窦老也有点疑惑,这位陛下高兴过头了吧。
他硬着头皮,继续撒谎说:“在的,我在回云歌的路上跟那位小友聊过天,她说她此番回卫国,就是因为离家多年,有些想家,愿回来为陛下效力。”
瑞王说:“她还说了什么?”
窦老:“她还说,云歌奉行‘有教无类’,每年朝贡之日,都会放出几个圣人学府的借读名额给附属国王孙,她希望能争取到这个机会。”
一口气说完,不善撒谎的窦老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瑞王顿时放声大笑。
他痛快笑罢后,心情愉悦万分:“窦长老。这也算无巧不成书了。”
窦老为自己捏把汗,问:“嗯?巧什么?”
瑞王:“巧在秦国七殿下受翟院长邀请到访云歌,如今就住在宿星宫内。七殿下自幼养在东君膝下,也是婴宁峰长大的!”
窦老:“……”
窦老:“…………”
窦老一瞬间气都喘不上了,脑袋天旋地转,几乎是用颤抖的气声问出话:“你说谁——秦国七殿下?姬玦?”
瑞王意料之中他的反应:“对!”
窦老这下是真的晕了。瑞王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之情,目光炯炯,脸都泛红:“景蓝,你快去派人请一下七殿下。就说有一位婴宁峰弟子求见!出于本家的情分,七殿下应该会见的!”
卫景蓝:“是,父皇。”
“……”窦老颤颤巍巍扶着额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连夜回赵国。
施溪算个哪门子婴宁峰的人啊,他连阴阳家弟子都不是吧!城门口一番坦白,窦老这种疑心病重的老狐狸,早就猜出来了。
施溪这小子,十句话九句假,估计连阴阳家弟子也是编的。
窦老愿意帮他,是因为他确实需要施溪进圣人学府办事。他笃定瑞王没见过几个阴阳家弟子,以施溪的能力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但谁料到,他们会在卫国皇宫遇到姬玦啊。
——装阴阳家弟子,怎么可能骗得过姬玦?!
窦老汗涔涔,已经在思考怎么带着方玉泉偷溜出云歌了。
姬玦的名声太盛,也太煞。
这位秦国惊才绝艳的七殿下,杀人转念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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