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爷差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是啊,我们只是流放,你不能抛下我们不管。”


    “求求你带着我们逃吧。”


    此起彼伏的哭求在大厅响起,乱哄哄吵得段衙役脸色铁青,身上的雪水彻底融化,四肢冰冷僵硬。


    怎么办,都问他怎么办,他能有什么办法,里戎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


    “头儿,我们是就地伏击还是先撤到安全的地方?”余下的五个衙役有三个都是新人,余下两个虽然有经验,但是单凭他们三个也无济于事。


    丢下众人逃,就算活下来回到王都那也是失职,说不定被判个逃兵,全家都被连累。


    段衙役心乱如麻,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从镇上逃出来的人说里戎进城后见人就杀,应该是屠城……”


    其中一个满是络腮胡的衙役瞪大了眼睛,发出不可置信地惊呼:“啊?屠城?!”


    官驿距离茨镇不过半个时辰的距离,里戎现下正在镇上烧杀抢掠,之后要去下一个地方必会经过这里,这么短的时间哪里还逃得掉。


    尖利高亢的哀嚎瞬间充斥整间屋子。


    “祖母,这可怎么办啊!”孟书华脸上没了血色,颤抖着问道。


    “我不想死,呜呜呜……”


    姜老太太如遭雷劈,身子晃了晃差点倒下,抖唇绝望道:“天要亡我姜家啊!”


    “怎么…会这样…”姜柏舟扶着腰站在不远处,神情悲凉迷茫,他当初只是想赌一把,没想到会直接把全家带上了绝路。


    不少人都觉得这次必死无疑没了斗志,绝望弥散在所有人中。


    姜书予看向被围在人群中间的段衙役,掏出药丸连吞下两颗后斩钉截铁道:“逃!”


    声音不大,因着受伤的原因所以还带着重重的沙哑:“必须逃,毫无胜算和一半生还的机会,大家应该知道怎么选吧。”


    段衙役仿佛被人一棒敲醒,立时应道:“对,逃,我们来时路上曾经路过一处山关,由此上山藏到明天,撑到岑参将来援应该不成问题。”


    他越说越激动,心下稳了不少,提刀将连接众人的麻绳砍断,然后开始安排人带路撤逃。


    “绳子虽然解开了,但是如果有人趁乱逃走我一定会上报朝廷以逃奴论处……”


    众人喏喏应下,纵然有心思活络的人也都以活命为重。


    夜间山路难行,凄凄凉风在林间吹动,簌簌声响和隐隐绰绰的野兽低吼让人心慌不已。


    不敢点燃火把,怕光亮引来里戎士兵,被墨一般的黑色笼罩着的山间林野让人不辨东西,姜书予的喉间火烧般灼痛,步子越迈越慢,耳边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踩雪的咯吱咯吱声。


    “滚开,别挡我路!”


    后背被人猛然一击,姜书予猝不及防地跪摔在地上,痛痒自肺而上。


    刚才她已经察觉到危险了,但是却没有余力闪躲反击。


    可以想见这具身体是有多差。


    “咳咳咳……”猛烈的咳嗽带出血,如天女散花般喷洒在雪地上。


    前面不远处正拖拽着麻烦的段衙役反身过来查看情况。


    “她她她…她要死了。”背后下黑手的姜书曦先是被吓了一跳,可马上计上心头,眼神闪躲道:“她走得太慢了,还一直咳,万一引来里戎人怎么办,差爷,要不然就把她留在这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强行说话的原因,姜书予喉间和胸口火辣辣得疼,咳嗽止不住。


    动静是大了些,不少人跟着附和姜书曦。


    “这…”段衙役看她脸色已经发青,差不多到了极限,心下也开始摇摆。一家老小都在王都等着,他不想死,做到现如今这样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不过是一个犯人而已。


    没人替姜书予说话,就连姜柏舟也同意了姜书馨的说法。


    “绝不能因为小女而让大家犯险,差爷,我们姜家不是那自私自利之人。”


    段衙役身边的大胡子也忙接话道:“既然他们家人已经同意,那就快走吧,时间耽误不起。”


    说话间其他人半步也未停下,不过一会已经跟他们拉开了一定距离,赶路的脚步声和粗喘声在寂静的深夜格外刺耳,让人心里烦躁不安。


    黑黝黝的未知前路和身后随时会赶到的里戎士兵就像是两头猛兽,一前一后张着大口欲吞噬一切。


    不远处躺在树脚下的黑影轮廓也在刺激着段衙役紧绷的神经,近距离看到过里戎士兵杀人景象的他心中一凛,下了决心。


    “既然如此,那就把身体不好的都留下,还有力气走的就继续跟着,能跟到哪里是哪里,都看命。”


    一旁看热闹的姜书馨顿时脸色慌乱,也顾不得嘲讽,抬脚往正在前行的人群走去,生怕被丢下。


    姜柏舟腰臀有伤,但他是族里的当家人,自然会有子侄会带他,不会被丢下。


    现下面色沉痛对着姜书予说道:“你若是被人捉住,万不能受辱让姜家蒙羞。”


    说完一甩袖,被姜云骢扶着离开。


    最后被扔在原地的只有姜书予和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男孩。


    段衙役拿出钥匙,把她手脚上的链子解开,不敢看她:“能逃就逃吧。”


    说完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又突然停下,纠结一瞬,咬牙解开自己腰间的干粮袋,分出一半干粮扔在了雪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姜书予跪坐在地面,冷眼看着最后一人消失在林间,膝盖早就冰凉的麻木了。


    这种待遇不是第一次,末世时她经历过无数次,但是姜家人…姜柏舟…还真是道貌岸然到了极点。


    吃下一颗药后,她晃晃荡荡地站起来拿起干粮继续往前走,路过那个男孩时脚步顿了一下。


    垂眼看着他,眼中没什么情绪,似无波古井般,摸索了下手中的药袋,一天三颗,差不多还能吃七天左右……


    ‘啪。’


    一颗药丸在男孩手边落下,陷入雪里,露出一个小黑洞。


    姜书予觉得自己可真是善良得不像话,就算是积德也不应该让她死翘翘吧。


    “啧。”嘴角微微上扬发出感慨,然后继续往前走。


    一直垂着头的男孩鼻翼翕动,突然有了反应,手速极快地连雪带药丸抓起塞入口中。


    原本青紫的眼睛今日勉强能睁开一条缝,视线比昨天好了一些,昨晚模糊不清的背影清晰了不少。


    姜书予力气有限,走得不远,边走边观察地形,找到了一处高坡和已经干枯落满积雪的荆棘丛。从衣摆处撕开一道布条缠在手上,开始徒手折枝,挖出一个能够让她藏身的地方。


    正面没胜算就只能靠藏,此处荒凉且几乎没有可以埋伏的遮挡物,自然不会引人搜查,只要能扛过一夜低温应该就能逃过这一劫了。


    即便绑着布条,姜书予的手也依旧被扎了好几个洞,皱眉擦了擦血迹,她拎起一根长枝要去处理自己来时留下的痕迹。


    风雪渐大,姜书予似乎听到了狼嚎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要是遇见狼那可真是倒霉到家了。


    正想着突然看到离她三米远,一人扶树站立正注视着她,看不清表情。


    好一会才依稀看出轮廓,是她发善心救的男孩。


    这么近,她刚刚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姜书予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又很快镇定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僵持了一会,那人抬手指了下地面,姜书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清皎月光下,雪地无痕恍若未曾有人来过。


    这人已经帮她处理好了。


    什么意思?报恩?还是交换庇护所的条件?


    姜书予喉中似滚刀,沙哑开口:“……这地方藏不下两个人。”


    男孩顿住看了她一会,随即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反方向离开。


    瘦弱摇晃的身影不知怎么就跟自己曾经记忆中的人重合了,手指微蜷,终是开口挽留。


    “等等。”


    男孩转身看她,目光幽幽。


    “你…把脚印处理好再过来。”


    面皮被风吹得紧绷,姜书予刚说完就后悔了,咬住下唇,干燥的死皮连带被崩开伤口,一股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手上传来的肿胀感夹杂着阵阵刺痛无一不在提醒她又揽下了一累活。


    男孩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慢吞吞的弯腰动作起来。


    ——


    用尽全力掏出一个勉强能容下他们两人的地方,入口用凌乱复杂的枝条封上,晚上光线不足看不清楚里面情况。


    多了一个人,也就没有多余活动的地方,两人腿足相抵。唯一的好处就是互相能取暖,比一人孤零零地面对四处漏风的处境要强一些。


    因为手上又被戳了几个血窟窿而后悔的姜书予越想越亏,昂起下巴恶狠狠问道:“喂!你叫什么”


    脚下微微用力踢了他一下。


    男孩虽然吃了药,但是却不足以让他支撑一夜,精力耗尽,身上的伤口隐隐有发炎的趋势,神志模糊下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恶意,下意识的瞪大眼睛呲牙,口中发出幼兽般的低吼。


    直到看清面前人才又把攻击意图收了回去。


    姜书予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火气也蹭得一下起来了,立时瞪回去:“名字,你聋了!”


    自己小半身家买的药起码有一半都喂给他了,现在更是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这小子倒好,问个名字都不行,什么态度!


    男孩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手脚往后缩了缩,垂下眼睫顿了几息才道:“阿…狗。”


    说话时像是咬着舌头,吐字不清,口音也有些奇怪,不像是大周官话。


    两人距离很近,姜书予以为自己听错了,忍着喉痛问:“什么?”


    阿狗?


    谁家会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字,而且瞧他岁数也比她小不了几岁…这小子没说实话吧。


    “阿狗。”男孩声线清晰不少。


    “大名?”


    “阿狗。”


    山风呜咽卷着雪花扫过,月光从层层枯枝中交错落下,映照在阿狗青紫苍白交加的脸上,显得凄凉又诡异。


    顶着对方带着防备的目光,姜书予撇撇嘴介绍自己。


    “姜书予,你的债主。”


    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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