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冬九回到哀弄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她大摇大摆地走进巫慈的院子里。


    不出意外,这个时候巫慈正在长老那边继巫。


    房间已经被巫慈收拾干净,床被铺得整洁,蔻绫花也从香几上移到窗边。


    巫冬九笑着将被子掀开,然后将布袋里面的蟾蜍倒在床上。她本来瞧见了几只小蛇,但一想到蟾蜍会被吃掉,最终没有抓。


    她想,既然巫慈昨夜帮了自己一把,她也需回礼致谢。蟾蜍浑身是宝,想来巫慈会喜欢的。


    巫冬九将被子盖回去,“好啦,我可是让你们睡个暖和觉,不用在外着凉了。”


    她满意地拍拍手,转身准备离开时却看见书案上放着一只香炉,她记得今早离开的时候都还没有呢。


    巫冬九脑中灵光一闪,走近弯腰去瞧。她刚想撒一些蛊粉进去,便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阿九?”


    巫冬九被惊了一瞬,她猛地转身,入眼的是巫慈脖间的银圈。


    距离太近,巫冬九后退一步却抵上书案,她手撑在桌上,一不小心就碰翻了香炉。


    巫慈眼疾手快,弯腰接住落下的香炉。


    只是这一个动作,又拉近了他和阿九的距离。


    巫慈嘴唇擦过阿九的耳垂边缘,呼吸不太规律地喷洒在她的脖间,他又瞧着阿九不耐地往后仰去。


    巫慈直起身将香炉重新放回桌上,从背后看去,仿佛他将巫冬九整个人拥入怀中。


    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巫冬九伸手推开巫慈,皱着眉道:“你怎么会在这?”


    巫慈无奈地笑,“阿九,这是我的房间。”


    巫冬九默了一瞬,随后抱臂冷笑道:“怎么?未来大巫师的房间金贵,旁人是来不得。”


    巫慈没有答话,只是直直瞧着巫冬九。


    巫冬九也不示弱,丝毫没有移开目光,只是看着巫慈越发深沉的眸色,她心里觉得格外不舒服。


    良久,巫慈缓缓开口道:“不是。”


    “今后我都不用再去继巫。”这是在回应阿九的第一句话,“我已全部承完。”


    巫冬九心想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她敷衍点着头便想越过巫慈离开。


    然而走到巫慈身边时却被他握住手腕,“阿九,东西落下了。”


    巫冬九先是挣脱开巫慈的手,才回头看去,她腰间的蝴蝶铃不知何时滑落掉在地上。


    看着落到地上沾染了灰尘的饰品,巫冬九满不在意道:“脏了,我不要。”


    巫慈又一次瞧着巫冬九离开的身影。


    他弯腰拾起蝴蝶铃,用手指一点一点擦掉表面瞧不见甚至是没有的灰尘。


    “不脏。”


    蝴蝶铃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只余一点银链在外摇摇晃晃。


    巫冬九正准备回屋睡觉,她现在的心情分外好。


    方才她推巫慈的那一下,将没能撒进香炉的蛊粉抹在了巫慈的身上,今晚巫慈可是睡不了好觉。


    院外的小灯还亮着微弱的光,整个哀弄村已经陷入宁静。


    巫冬九雀跃道:“阿亚,我回来了!”


    重河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厨房还热着饭,早点休息。”


    而这边的巫慈走到床边捡起布袋、掀开被子,看见被窝里的几只蟾蜍后,他也只是神色如常地将它们捡起来扔进袋子里。


    他本来以为又会是一些蛇蝎,倒是没想到这次换成了蟾蜍。


    巫慈从柜子中重新拿出床被铺好,躺在床上时将巫冬九落下的蝴蝶铃悬在面前细细地瞧。


    “真漂亮。”他又将它轻轻印在嘴唇之上。


    *


    哀弄村的人几乎与世隔绝,所以每隔上一段时间,长老和巫师都会将伢子们聚在一起讲授蛊术与外界知识。


    而如巫冬九这般年纪的少男少女,则还需要自己每月养蛊。


    巫冬九坐在窗边,阳光暖洋洋得照在她身上,她困倦地趴在桌上。


    而巫冬九身旁的女孩却突然撞了她一下。


    “冬九九,你瞧。”


    巫冬九不解道:“瞧什么啊,碧珣?”


    “这般好的天气,就该……”说着,巫冬九又想闭上眼。


    碧珣却打断她,“巫慈阿那似乎要去深山。”


    巫冬九终于舍得直起身,她偏头看向窗外,巫慈一身黑格外显眼。


    瞧了两眼巫冬九便收回目光,她兴致不高道:“蝴蝶妈妈保佑他吧。”


    “可别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毕竟深山可是连阿曼都不愿去的地方,那里面毒蛇蝎遍布,还不会听驯蛊人的遣令。


    碧珣没有开口,她盯着巫冬九眨眨眼,随后又将视线转向屋外的巫慈身上。


    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冬九九那么讨厌巫慈阿那,明明巫慈阿那挺温柔的。


    当年她知晓阿索卡离开时痛哭,巫慈阿那还送了她一颗糖呢。


    但是还不等碧珣细想,她突然一愣,另一件事浮现在她的脑海——让冬九九知道了必然会暴跳如雷。


    碧珣听她的阿达说,巫慈阿那已经完成继巫。


    那就意味着之后巫慈阿那会来给她们授书。


    碧珣瞧了好几眼巫冬九,又几度张口,但犹豫很久后还是决定不现在告诉她。


    她可怕冬九九当场就惊呼掀桌,毕竟这还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还是让她安稳地睡吧。碧珣收回思绪,专心听长老讲着蛊术。


    傍晚巫冬九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只瞧见了阿亚一人。


    她在院子里的石椅坐下,“阿亚,阿曼又去寻长老了吗?”


    重河点点头,“下午便去了。”


    巫冬九撑着头漫不经心地应声。


    每年只要有祭祀等大大小小之事,身为巫师的巫溪秀便会忙得寻不见人影。


    对于巫冬九而言,她自由潇洒惯了,才不愿意成为巫师被各种事务缠身,她就想这般懒散恣意地过一辈子。


    瞧见阿亚将晾晒在院子里的药匾准备搬进侧屋,巫冬九起身帮忙,却被止住,“阿九坐着,等下阿亚有些话想同你说。”


    巫冬九走上前,端起一药匾,笑嘻嘻道:“阿亚可以与我边走边说。”


    重河摇头轻笑道:“让你休息偷偷懒,你倒是抢着要做。”


    “因为阿九心疼阿亚。”


    重河被她逗得大笑起来。


    好一会,重河才收了笑,他难得严肃道:“阿九,还有三月你便要行跪礼了。”


    巫冬九点头,但她不明白阿亚为何突然提起此事,难不成要给她准备什么?想到这里,她眼睛倏地一亮。


    “现在可有心悦之人?”


    巫冬九晃了一瞬神,随后眼中的兴奋消失,她轻轻撇嘴,“没有。”


    她不解地问道:“阿亚问这个做什么?”


    重河笑着,“阿九还记得村里习俗吧。”


    巫冬九皱眉,有些迟疑道:“阿亚想说什么?”


    村子里的习俗实在太多,一月问觋,祈祷在外云游的驯蛊人平安;四月祭雨,保佑夏日村庄不受暴雨摧残;五月拾蛊;六月刹诡;八月僵米……


    “没什么。”


    重河不愿意明说,这让巫冬九有些烦闷。


    她放下药匾,转身抱臂就要离开,却被重河拦下。


    “阿九……”


    巫冬九佯装委屈道:“阿亚有什么话直接给阿九说便是。阿九不灵光,可猜不透阿亚的弯弯绕绕。”


    重河犹豫片刻,“阿慈已经完成继巫,月底祭祀上便会接任巫师。”


    “你也知晓,巫师与圣使注定……”


    巫慈巫慈,又是巫慈!她甚至都不愿意听重河说完。


    “阿亚!”巫冬九面上笑意已经全无,她扬头不满道,“谁当圣使都跟我没关系。”


    也不待重河再说什么,巫冬九假笑着,“阿亚,我去山洞瞧瞧我的蛊。”


    瞧见阿九离去的身影,重河深深吐气。


    方才他问阿九是否有心悦之人。


    若是有,他便让阿九同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若是没有……便如溪秀所说,让阿九担任圣使和阿慈一起守护村子。


    但阿九怕是得闹上好一阵子,他还真有些头疼。


    *


    去往村外山洞,巫冬九需得经过巫慈的屋子。她视线微顿,随后又如无事发生走过。


    可巫冬九还是有些疑惑,巫慈院子里怎么晾晒着两床被子。


    蟾蜍弄脏一床,那另一床难不成是巫慈在梦中遗溺不成?不管是否与,巫冬九一想到巫慈吃亏,她心情就变好,嘴角也止不住上扬。


    山洞处在深山与哀弄村之间,是巫冬九发现得最好养蛊的地方。


    洞外有条三寻宽的河,因而山洞里面潮湿阴暗,且终年不得见阳光。


    洞内摆放四五只蛊器,巫冬九弯腰摸了摸蛊器的边缘,手指沾上一点干燥的粉末。


    巫冬九轻搓着指尖,略惊道:“竟然炼好了?”


    她打开皿盖,发现里面只有一只如蚁虫般大小的蛊,其他岱蛊已经不见了踪影。


    “真厉害。”巫冬九笑着,没想到这次是小小的蠡干掉了蜈蚣和红蛛,“好孩子,来我这里。”


    蛊虫能识别蛊主的气息,它顺着巫冬九的手指攀到她的掌心。


    巫冬九将它放进蛊盒,随后蹲下·身唤道:“团团。”


    一条浑身漆黑的小蛇从暗处爬出来。


    巫冬九抚摸着它的脑袋,“辛苦你再帮我守一段时间蛊器咯。”


    小黑蛇轻轻蹭着她的指尖,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在回应着一般。


    巫冬九没有久待,她走出山洞来到河岸边,洗净沾在手指的蛊粉。


    斜前方的丛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巫冬九抬头,眉头紧皱道:“什么人!”


    面色苍白的男子拂开树枝走出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林中尖锐的细刺划破,指尖不断地淌着血,蛇形额链也挂歪了位。


    是巫慈啊,巫冬九沉默地瞧着。


    隔着不宽不窄的河,两人视线对上。


    此时巫慈眸光微闪,略微着急地上前,“阿九……”


    他心心念念的,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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