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第 21 章
“容容,”他问,“……他摸了你哪里?”
殷容羞恼得咬了下唇。
林承雨怎么就这样当着外人面直接喊她的小名?
还是当着她的下属!
她本来还想客客气气地装作不认识,喊一声“林总”来着。
现在也没办法了,幸好陈树嘉神色平静,也没有探究的意思。
她只能做戏做全套,坚持道:“小腿。”
为了证明自己总,”刚还趾高气昂的梁总瞬间换上笑脸,他急急向对方走几步,问,“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是啊。殷容想。
他怎么会过来?
毕竟她对接的只是林氏集团的一个子公司,而这件事情又实在太突然,也太小。
林承雨没理他,他径直向她走过来。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地不自然。
但只有短短一瞬间,她很快就调整好,准备重新把刚刚表演过的再表演一遍。
但他步伐很急,完全没有询问她的意思,只是几步站在了她面前,背对着她,切断了所有人望向她那探究又好奇的视线。
殷容怔怔看向他侧影,发现他额上都渗出了细密汗珠,不知道人是从哪儿赶过来的,后面的秘书更是跟得气喘吁吁,站那儿半天都说不出话。
旁边人开始搅混水:“误会,都是误会,林总。估计是守元不小心碰到了……”
“我根本没碰到!”黄守元气得嗷嗷大叫,他发狠地指着殷容,双眼通红,“你敢污蔑我,你个贱……”
林承雨直接打断了他:“给我闭嘴。”
声音带着戾气,冷冽,怒火几乎的不心虚,还主动伸出玉藕般的小腿,指着位置给林承雨看:“喏——大概是这里。”
林承雨没设防,下意识地随她的动作望了一眼,然后迅速瞥开视线。
他的呼,还是和当时一样的味道。
会议室内很安静,殷容小口啜饮着,热饮驱赶了空调渗透的寒意,她翻出手机来,打了几个字发出去:
[先不要发。]
回复立即传来。
[收到,小姐。]
秘书很快回来,表示监控拍到了完整的画面记录。林承雨命令下得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当场就安排与其解除劳动关系,并将此事移交警方,还下令要集团上下积极配合警方调查,收集提供证据,细查之前是否存在类似问题。完全不听对方的任何辩解,也根本没有再见他一面。
负责人既然有变动,合同也直接以林氏集团的名义重拟了一份,林承雨的钢笔尖在那略高的价格栏上微微停顿了下,仿佛有什么提议到了嘴边,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殷容也跟着签了。
甲乙双方的名字并列在一起时,莫名让殷容恍惚了下,想起校门口那个写满成绩的榜单上,他和她的名字总是一个第一,一个第二,也曾经挨得这么近。
“谢谢林总秉公处理。”殷容站起身来,笑着伸出手,“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够再合作。”
“容容,”林承雨平静地开了口,“如果你需要与林氏谈合作,我认为凭我们的交情,你直接给我一个电话就够了。”
“那怎么好意思?”殷容笑意变冷,“直接和您谈——那至少也要是殷氏集团的负责人,来谈整个集团的生意才行。”
林承雨定定地望着她,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沉声问:“有这个必要吗?”
男人手指修长,手掌很暖,小心地,却又如此紧密地包裹着她。
那根本就不是商务握手的意思。
殷容轻抽了一下没抽出来,她蹙了蹙眉,回望他:“有这个必要。”
“容容,”他眉眼温和,眼神很复杂,声音很轻柔,“前一段——我们生日的那一天,你没有来,我给你打了一个电话。”
许是一句话忍耐了太长时间,再开口就需要不小的勇气。
他声线微微发颤:“电话接通了,通话记录显示时长有整整十分钟。你可以告诉我,我们都谈了些什么吗?”-
殷容生日的那天也小小失了一下眠。
失眠主要是在思考刘思殷上任的这个爆炸消息。
她实在是没想明白,奶奶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
难道奶奶更偏爱表姐吗?
不应该啊。殷容打从心底里觉得奶奶谁都不爱。
硬要说的话,可能唯一偏爱的就是她爸爸殷如海了。她总不爱按时吃降压药,别人说了都不听,只有爸爸说了她会听。
哦,还有那个宝贝叔叔和她的三个宝贝孙子们,虽然都没怎么回过国,但是……
她又翻了个身,手机铃声在此刻响起。
殷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猫猫头时钟,上面显示的是23:58。
谁啊?敢这么晚打电话来。
她不耐烦地拿来手机,看到上面显示了两个字。
[小雨]
……
她怔怔地握着那手机,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微凉的金属感在手里连续地震动着,震动着,直到停下来,殷容好像才重新获得了呼吸的权利。
她一口气还没吐出去,手机又猛地再次震动起来。
[小雨]
……
屏幕一闪一闪,震动的声音好像也越来越大,大有她不接通就要一直打下去的架势。
殷容点下绿色的接通键,将手机抵在耳边,听到对面沉重的呼吸声。
她没说话,对面也没说话,仿佛完全没意识到她接通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她只好主动开了口:“喂?”
难堪是不是?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端起咖啡抿一口,咖啡的温度恰好,入口香浓。和上学时候他为她冲泡的竟然一个品牌。
那时候殷容就卷,明明不喜欢喝咖啡还要坚持喝,就为了提着劲儿听课复习。林承雨有时候自己喝,也会给她带一杯,知道她喜欢加满奶和糖。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给她冲的咖啡很有磁性。笑意温柔,荡在安静的夜色中,激起层层涟漪,殷容被波动,很轻地“嗯”了一声,声音太小,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她也张张口,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又犹豫,犹豫着犹豫着,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时钟,时间刚巧从23:59跳到了00:00。
……她现在再祝他,好像已经晚了哎。
干脆算了吧。
两人都不再说话,彼此听着对方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承雨才终于开了口。
“殷容,”他咬牙切齿地喊她的名字,竟然是指责的语气,“你真的很小气。”
……什么没头没脑的?刚刚还很开心地祝她生日快乐呢。
殷容蹙眉:“你说什么?”
他是在说她小气吗?他疯了吗?
她哪里话-
她的手还被他握着。
热度从手心传递,流淌过她四肢百骸,她想往后退,可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凝望她,仍没有松开的打算。
搞什么,竟然在这里拉拉扯扯的……
实在很不像林承雨会做出来的事情。
别人还在旁边看着呢。
殷容忍不住望一眼旁边的陈树嘉。
一向没眼色的陈树嘉此刻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正专注地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林承雨漆黑眼眸望着殷容的小动作。
他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陈树嘉,那灼灼视线竟然毫不客气,逼得陈树嘉也只好回望过来。
他这才发现殷容的窘态,眉头微蹙,立即伸出手,主动与林承雨握手,试图解围:“林总。”
林承雨却像没听见一样直接忽视了对方。
他一动未动,视线重又落回殷容脸上:“容容。”
“……你给我打了两个电话好不好?”殷容抬起眸笑,“第一个电话我在洗澡没接到,第二个电话你说喝醉了打错了,我在吹头发忘记挂断了,后来才发现。有十分钟吗?”
她轻声道:“我们什么也没说啊。你喝了酒,不清醒,有什么好说的呢?”
林承雨的眼神渐渐暗了下去。
他看到殷容扬起了笑,狡黠,带着一点儿坏,很生动又可爱的模样。
也很熟悉。
林承雨知道,那是她平日里嘲笑人惯有的表情。
果然,多多少少夹杂着一点嫌弃和不耐似的,她挑了挑眉,抽开了手,笑着道:“如果要说的话——我想说,希望林总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多点时间仔细管好手下的人比较好。”
……她竟然喊他“林总”。
林承雨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紧拽着她的手不放,行为比那个黄守元好像好不到哪里去。
他唇边有丝苦涩:“抱歉。”
殷容收回自己的手,下意识地背在了身后,另一只手覆上了那带着暖意的温度。
她看到林承雨重新站得笔直,恢复成那个一如既往礼貌、温和却疏离的男人。
然后他温柔又诚恳地道:“今天的事情实在抱歉,给殷总添麻烦了。赔偿相关事宜法务会跟进,后续情况我们会及时公布,若贵司有其他证据也欢迎随时联系我们,我们一定会坚决处理。”
殷容浅浅笑了下,道:“好的,林总。那我们就先走啦,再见。”
林承雨意识到她的“我们”,是她和她身边的这个陌生男人。
陈树嘉跟着与日在外总是姿态优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精致贵气,是雷厉风行的女老板模样。但在家里其实最喜欢懒懒散散地歪在软和宽大的老板椅上,头发也随意地扎个丸子,完完全全是小女孩的样子。
现在她穿一件简单柔软的浅灰色T恤和短裤,称得整个人洁白柔和,肤若凝脂,灯光将她的瞳仁映成浅浅的琥珀色,她歪着脑袋冲他眨眨眼睛,不知道他跑什么神:“Hello?”
说着,手在他眼前随意地挥了挥。
乘屿突然倾身向她的方向靠过来。
动作很突然。殷容手还没收回来,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脸颊,很柔软的触感。
两人的距离离的更近了。
他用的沐浴露是她购入的新品。混杂着青柠和柑橘的味道,清冽又干净的压迫感袭来,殷容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僵着身子没动。他鼻尖已经抵在她耳畔,温热的呼吸洒下,勾得她整个耳后和脖颈都酥酥麻麻的痒,要咬住下唇才不会轻呼出声。
幸好他很快就离开了她身边,重又坐回原位。他握手道别:“再见,林总。”
“再见。”林承雨淡淡地与他握手,抬眼望他,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树嘉。雪绒日化研发部负责人。”
“嗯。”林承雨嗓音凉凉,“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林总。”
林承雨没再说话。
他站在后面看着她和他的背影离去,视线毫不避讳地从陈树嘉的上衣、裤子一一打量过去,最后落在他的皮鞋上。
第 22 章 第 22 章
殷容和陈树嘉并肩往停车场走,一路走,一路聊。
“配方调整的事情一定要尽快,不要拖。”
“好的,殷总。但是雪绒膏这么多年没有改过配方,乍一改,如果被批判和原产品差距过大,反而影响销量怎么办?”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只管调整,确保功效、质感都有提升,如何让消费者更好地接受我们的新产品,是我的事情。”
“好的,殷总。”
殷容走到自己的小气?
是,今天不小心放了鸽子是她的不对,但是她还要买他们的单呢——
她那天还专门打电话给杨梅酒楼的老板娘,可惜对方说林家的少爷早已经买过单了。她还又去问了李舒巧,李舒巧很无奈地表示她也不知道。
没抢上单而已,又不是她不愿意付!
她越想越气,觉得他简直有毛病。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你从来没有祝过我生日快乐……这么久了,一次都没有……”
带着控诉的意味,好像有十足十的委屈。
殷容心脏蓦地攥紧。
她从没想到过林承雨竟然会说出来这样的话。
心跳喧嚣着,在耳边鼓噪着,她听见他的呼吸变得很沉,愈来愈绵长:“……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
他喃喃地重复着,嗓音疲倦沙哑,混着钝钝的颗粒感。殷容终于意识到他现在并不那么清醒。
她问:“你喝酒了吗?”
那边已没有回复。他好像把电话攥得很紧贴在脸庞,沉缓的呼吸从话筒中悠悠传到她耳畔,就像在她身边睡着了一样。
她几乎完全可以想象出他的模样。
他的黑发质感应当是柔软的。在盛夏的操场,她见过他碎发被风吹起时露出饱满的额,也见过他打球汗湿落在额前的模样。
他的眉眼总是温和的,人爱笑,明澈的笑容几乎镌刻在他脸上,睡着时面容应该也是放松柔和的,浅红色的唇瓣想必也会微微上扬。
喝醉的话,应当白皙脸颊都会泛着些薄红……他皮肤薄,有时候运动时间长,就会泛起些红意。
也好像有那么几次,在她面前就从脸颊红到过耳根。但她印象不太深刻了,因为那时候她自己的脸好像也有些红,所以没有来得及大胆地打量对方。
可惜这些都是想象。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睡着的样子。
他们相识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脆弱一面,好像永远优秀,永远完美,永远从容,永远一尘不染。
他天生如此,一贯如此,也本该如此。
难道不是吗?
殷容等了很久才挂掉那个电车前,左思右想,还是最后简单提点对方一句:“今天的事情,不要对外说。”
“您指的什么事情不能说?”陈树嘉推了下眼镜,一板一眼地问:“是说黄守元没有摸您腿的事情,还是林氏集团继承人在醉酒状态下给您打了两个电在老林总的眼中,他再咸猪手,也不过是个工作得力但稍有瑕疵的下属罢了。
就像在黄守元眼中,她再是什么公司总裁,也不过是个“女的”罢了。
就算全公司都隐约知道他的毛病,也从未当面产生如此大的冲突,没有闹起来,也没有损害公司形象。
而没有闹过一遭,大家的猜想就永远只是猜想。
所以殷容今天来搅这一趟混水才显得至关重要。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一个带头人点火,就不可能烧得起来。正好她从来就爱做那个点火的人。
清誉算什么,她要毁掉她的所谓清誉,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今天真的被他摸了,更要让那些其他的女孩知道这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
完全不必让这些小事成为自己一生的阴影,更不必无数次地去害怕、去反思是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这样。
这就像路上不小心摔了跤一样,坦坦荡荡承认也无妨——
那天倒霉,下雨路滑,摔脏了裙子,换一条就好;
或者那天倒霉,遇到傻X,然后收拾傻X,就这样,挺爽。
只是本来团转呢,黄守元是老林总的手下,他斩钉截铁地开了姓黄的,怎么不算是清除异己呢?
只是这感觉实在太奇妙。
好像上一秒霸总,下一秒居家型男友,两个人还彼此不共享记忆,发生的所有事情只有她一人知道。
……她怕不是穿越到什么花花的世界了吧?
不管了,先睡一觉。
殷容鸵鸟似地钻进卧话的事情?”
殷容差点吐血,她以为这样提点一句对方就会了然地点头说“好的殷总”之类的,没想到还在这儿积极帮她总结一遍。
她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要说!”
“哦,”陈树嘉:“好的,知道了。”-
殷容上了车,前排驾驶座响起嘶哑男声,他问:“小姐,去哪里?”
后视镜里出现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从眉心蜿蜒而下一道紫红色的伤疤,几乎将脸一分为二,那伤痕去掉无疑是英俊的,可乍一看还是有些可怖。
殷容靠在柔软座椅上,指节抵着额休息,懒洋洋道,“回家,卫希。”
这一段时间她为了原材料的事情耗了不少脑细胞,公司杂七杂八的事情多,她刚接手也不熟悉,熬了好几个大夜,累得昏昏沉沉。
今日虽然过程曲折,但和预设基本一致,想办的事情一件没落,她主动奖励自己休息一下,补个觉先。
“好的,小姐。”车辆缓慢安稳地行驶,连路过隔离带的震动都很轻,卫希嘶哑的声音响起:“您之前让我收集黄守元性骚扰的那些证据,不现在透给警方了吗?”
殷容缓了会儿,道:“不用了。适当渗透给林氏集团就好。”
卫希提醒:“黄守元和老林总是不错的酒肉朋友。他会管吗?”
老林总当然不会管,殷容清楚。
黄守元向来油滑,又有积威,室:“我睡会儿。”
乘屿松松环着臂,“嗯”了一声,凝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
……
许是尘埃落定,殷容这一觉睡得漫长深沉,一个梦都没做,醒来时发现月光倾洒,才知道已经到了晚上。
她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出来将雪绒膏拧开,当做身体乳慢悠悠地涂着,边涂边思考——
陈树嘉的担心不无道理。
雪绒膏面对的本就是固定的中老年消费者人群,他们能够接受产品这样的变化吗?
就算包装、价格都不变,但配方调整了,产品一定会有不小的变化,他们会不会不习惯,从而失去这一部分固定的消费群体呢?
殷容深知,有变革就有风险,但她坚定地认为雪绒膏确实到了需要变革的时候了。
到底怎么才能把风险压到最低呢?
她慢慢晕开那白软沁香的膏体,从脸颊,颈肩,腰腹,到腿脚,全部涂满了,也没想好。
殷容叹一口气,溜溜达达地踱步去客厅,准备把没处理完的文件都整理一下。
书桌前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指节微抵太阳穴,表情肃冷,没有一点笑意,正平淡地盯着电脑,屏幕色调变化,映在他漆黑瞳仁中,也不知道正在处理什么工作。
殷容蹑确实漂亮。
她当时心血来潮喊他做自己的助理,虽然确实打算让他帮忙,但也没期待他能干得多好。毕竟他不太好抛头露面和她一起上下班,她原本还准备让人事再招个新助理来着,没想到他一人就足够把所有工作处理的井井有条。
而且完全就和她当时说的一样。
不只是工作上,还有……
“殷总,请。”
殷容从文件堆里面抬起脑袋,看到乘屿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端回来一杯草莓牛奶,往她面前一放,便又随意点起了鼠标,时不时敲几下键盘,做起那些她不懂的设计。
夜晚静谧,灯光柔和,他的侧脸在光影之下,鼻梁和唇形都漂亮。时而抬眸,又轻轻眨一下眼睛,纤长睫毛扫过,像魔法划过留下的尾星。
她莫名其妙就被吸引了目光,越看越出神,直到被男人一声打断:“好看吗?”
声音干净动听,又有磁性,缓缓落在湖水一样的夜,激起层层涟漪。
殷容像被揪住尾巴的炸毛已经设计好,是由她来亲自收拾那个傻X而已。
“没事的。”她望着车窗外不断滑行向后的街景,轻声道,“……有人会管的。”-
乘屿这个时间也在家。
殷容开门的时候撞见他这张脸,瞬间就觉得刚刚被林承雨紧握着的手还隐约发烫,紧接着又想起那个夜晚昏昏沉沉的一通电话。
真讨厌。
喝醉的是林承雨,她也莫名其妙地像醉了一样,竟然将这个电话整整持续了十分钟之久。
“今天回来的好早。”乘屿道,“累了吗?”
他好像刚运动完洗了澡出来,只穿了一件无袖背心和短裤,发丝都还是湿漉漉的,肤色白皙,黑白分明的眼眸透着不知情的无辜。
殷容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他平直宽阔的肩膀,冷峭的锁骨移开,往卧室里走,道:“对。”
她压抑住那莫名其妙的烦躁情绪,反复告诫自己。他们不一样。
林承雨会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出现在她家里吗?
他不会。他公司的事情还忙得团小猫:“……什么?”
乘屿转过头来看她,清隽眉眼之间都是无辜的疑惑:“你不是在看我的设计吗?”
殷容:“……”
她这才慢吞吞地望向他电脑屏幕上的复杂图像。比起他的设计,她粉色电脑边角上的可爱贴纸要有趣好看得多了。
“凑合吧。”她悠悠道,又蹙起眉:他怎么能边治病,边给她打工,还边去和教授搞那些复杂的科研项目?
这么一想,晚上她睡觉的时候他好像还没睡,早上她醒的时候他好像就醒了——他到底有没有好好治病?
殷容轻轻一蹬桌腿,转椅向乘屿的方向滑过来,轻轻和他的椅子碰撞了下,又弹开一点点点距离。
她嗓音脆甜:“你最近睡得怎么样呀?”
两人距离离得很近。她身上的香气尽数包裹了他,乘屿微怔地望向她。
女孩平
“……没错。”乘屿刚刚抓住了那一瞬间的直觉,终于确认了心中的猜想,他思索着道,“你身上的香味,让我觉得很熟悉。是什么味道?”
“什么意思?这是我们的雪绒膏呀。”殷容稳住了心神,问,“哦,你是指——失忆前吗?”
“对。实在是很独特的香味。”乘屿垂眸思考着,“原来是女性常用的产品。”
殷容帮他思索:“会不会是你之前某任女朋友喜欢用?”
乘屿下意识地否定:“不可能,我……”
话还没说完,殷容却突然一拍手,道:“啊,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他的身世吗?
乘屿微微睁大双眸,听她急急道:“我们的产品更新——最重点在于留香!配方改了,香味也会变,一定要想办法保留住这个香味才可以。”
她摸起手机就起身,在乘屿沉默地注视中,去给陈树嘉打电话了。
电话一打起来时间就很长。
她也懂一点专业上的东西,和陈树嘉探讨起来没太大壁垒。这一点想通了,人像打了鸡血一样,挂了电话又开始查资料,翻文件,考虑起年轻消费者是否会讨厌香味过重的产品,又考虑香精的添加是否会影响消费者的选择。
等她回过神来一看表,已经凌晨4点了。她白天睡得时间久,这会儿倒是完全不困,只感觉腰酸背痛。
她仰头伸了个上到下轻柔地抚着他背脊,觉得很宽阔,摸起来很舒服,她听着他越来越轻,越来越舒缓的呼吸,又觉得把他哄睡很有成就感。
哈,什么失眠睡不着,又做噩梦,在本小姐神奇的按摩手法下都能获得一夜无梦的好眠。
她有些得意地勾了勾唇角,若有似无地靠在他温暖淡香的怀抱里,直拍到觉得胳膊有点累才停淋得湿透,高烧昏迷着,自然对他毫无印象。但他对乘屿却印象深刻,总觉得对方失忆的事情蹊跷,打心底认为对方是不是要故意赖上自家小姐,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
乘屿关系连她也说不好。她是一个空降,如此明目张胆地树敌,到底利弊哪边占得更多,她自己琢磨好久也没想好,很想找个人商量。
可惜爸爸是个草包,妈妈无心事业,闺蜜和她不一个赛道,公司里的其他人她又不信任,一人孤军奋战,偶尔也会迷茫。
“我觉得很好。”乘屿果断地道,“现在是你在明,他在暗。将矛盾光明正大抬上桌面,他就也在明了。要摆明你的态度,让大家知道,和领导对着干的下属不会有好果子吃。”
殷容定定望向他:“要是我输了呢?”
“那么不敢输?”乘屿漆黑星眸回望大大的懒腰,视线缓缓飘落在身旁的男人身上——
发现他侧脸靠着椅背,双眼阖着,唇瓣微张,神色柔和,胸膛随着绵长呼吸微微起伏着。
……竟然睡着了。
和她想象中林承雨睡着的模样一样。
甜香的草莓牛奶早就喝完了。
殷容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阖起眼时看起来格外乖巧,对她的所作所为毫无知觉,于是她的视线便愈发大胆,毫不遮掩地盘绕在他身上。
然后鬼使神差地,随着他温热清冽的呼吸频率,一点点地向他的方向靠。
第 23 章 第 23 章
殷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除了第一次在那瓢泼大雨之中相遇外,她好像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不设防备的模样。
这么想来,他也是人,再聪明再厉害,也还生着病,却还要为她的工作费不少心思——
不仅工作,当时她言之凿凿,要他也要照管好她的生活起居,做到工作生活两手抓,所以最近他也照顾了不少她的生活细节。
宋阿姨毕竟每天只来那么几个小时,受崴脚时期的影响,殷容早已习惯了有什么事就开口支使他,任何时间,任何需求,喊一声“乘屿”,他总会在。
剥虾早已是他的份内工手蹑脚地从侧面接近他,准备吓他一大跳,没想到他却冷不丁地出了声:“殷容。”
她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捂着心脏反咬一口:“你干嘛呀?吓死我了!”
乘屿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他道:“怎么偷偷摸摸的出来?”
“哪有偷偷摸摸!”殷容一点不心虚,她拉开他身旁的椅子坐下,打开自己的电脑,等待的时间又看他的热闹,“你在做什么?”
“那个教授有个新项目,是个工业生产流水线设计……”
殷容听到这儿就失去了耐心,转头去开自己的电脑:“哦。”
乘屿适时地停下了讲解。他道:“文件我整理好了。几个比较重点的事情挑出来了,你仔细看下就好。”
殷容“嗯”了一声,看向桌面。那些文件已经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摆放好。
每份文上都贴了一张标注重点的便笺纸,字迹笔锋锐利,漂亮,也很有根骨。
她一边翻阅着那些文件,一边在心中感叹自己选人用人的眼光。
乘屿这个助理,工作干得作,其余时间的鲜榨特饮、精美果盘、果脯零嘴……需要制作的,由他一手制作;不需要制作的,由他送达并收拾。有时候她急急忙忙地出门,还要敲门叮嘱他今天有什么快递要到,送来后让他帮她怎么处理。
总之她的那一天一样委屈吗?
乘屿不知。然后随意抬起眼,恰好撞入一双漆黑的惺忪双眸中。
乘屿的呼吸依然舒缓,就像她刚刚轻抚着他时一样,没有一点点变化。他就这样安静地保持着睡着的姿势没动,垂着眸望向她,不知道望了多久。
殷容迅速从他身边弹开,感觉身体里像现烧滚了一壶开水,咕噜噜地冒泡,让她的耳根和脸颊全部涨得通红。
但架子不能丢,她色厉内荏,大声道:“你吓我一跳。醒了怎么不说话?”
乘屿轻轻按揉了一下太阳穴,嗓音有种慵懒的沙哑,道,“因为看你拍得很开心,不想打扰你。”
殷容的脸颊更滚烫了,她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的脸现在有多红,红到觉得自己的耳朵简直都发出了火车汽笛的声音,滴滴乱响,脑袋顶儿跟着冒白烟。
她推开椅子站起身来,一边发言一边后退:“我就是看你做噩梦了才哄哄你——你可不要想太多。”
乘屿也跟着站起身来。他微微活动了下酸疼的脖颈,表情很无辜:“我知道是我做噩梦了。你说的想太多是什么意思?”
殷容:“……”
她从来没发现这狗男人竟然如此牙尖嘴利,只能迅速地转移话题:“你病是不是好点啦?能睡着了?”
“唔。”乘屿思索了一下,道,“我觉得是因为雪绒膏的香味很助眠。我很喜欢这个香味。不过病也确实好一些了。”
“哦哦哦,那就好睡着的时候,他不一定在睡觉,但她醒来的时候,他肯定也会醒来。
此刻看着他睡着时略显疲倦的面容,大小姐的心里此刻也浮起了一点点后知后觉的懊恼。
刚开始是听了陈平之的建议,想要多陪伴他来着——
怎么后来陪伴就变成了使唤了?
……她是不是也太不会关心人了?
她眨眨眼睛,望向他的睡颜。
他睡得很安稳,也很安静,微垂着头,将椅背抵出一个柔软的凹陷。黑色碎发落在额上,纤长睫毛随着绵绵呼吸轻微地起伏,像蝴蝶的羽翼。
殷容想起林承雨那迷迷糊糊的呓语。
他说她一次都没有祝过他生日快乐,还喃喃重复了好几次,然后就那样可怜兮兮的睡着了。
殷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意这样小的事情。
他睡着时也觉得很委屈吗?
……和很久以前,和在大雨里。”殷容胡乱点头,终于摸到了主卧门边,“那我睡觉了。”
“好的。”乘屿好整以暇:“晚安。”
主卧门被“砰”地一声甩上。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身影被门缝掩住,连句晚安也没对他说,却仍让他眼底莫名漫出一丝笑意。
……就算吃了药,就算有好转,总归还是睡得轻。
女孩微凉指尖点上来的时候意识就开始回笼,他从深不见底的可怖海底之中被她温热手指勾住,一点点抽离上来,半睡半醒之中感受到馨香与温热的靠近。
惺忪睁开眼睛时,他看到女孩毛茸茸的发顶几乎贴在他胸膛,细白胳膊小心翼翼地环住了他,小手在他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着。
他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热意迅速从脖颈染到耳后,他很感谢她没有及时抬头,而是慢悠悠地拍了他好久好久。
久到他的心情平复,久到一股陌生的感受缓缓升起,像烟花绽放一样,逐渐充盈了他的整个心脏。
他站在原地,慢慢地伸出手贴在自己左心房-
趁着雪绒膏的配方调整的档口,殷容决定出发去雪绒膏的生产工厂视察一圈。
随着下一步她对雪绒日化蓝图的落实,工厂势必要进行转型升级。哪些是可以砍掉的,哪些是需要优化的,她要做到心中有数,决策时才能真的有底气,也能用事实说话,去说服那些异己。
更重要的是,转型升级则一定需要一笔不菲的资金,所以她势必要去拉些投资回来,而拉投资,首先就要做好调研,搞清楚自己大致的缺口才可以。
爷爷是禾城人,当年建厂便选在了禾城本地,后来云城发展势头渐好,各种政策频出,爷爷便举家搬迁来了云城,把公司也搬来了,厂子仍留在禾城。
禾城与云城只隔着一条长河,发展程度却像隔着山海。当年重工业昌盛,多个厂况分布,架构也过于庞大,导致近些年来一直没有转型升级成功,不少新兴公司都已出走,年轻人也每年都处于流失的状态。
从云城开车到禾城要五个小时车程,殷容喊卫希开车,她临走前也突发奇想把乘屿叫上了。
“你不是说你对雪绒膏的味道很熟悉吗?”殷容言之凿凿,“我带你去生产车间看看,说不定能想起来什么事情呢。”
于是三人便共同出行了。
卫希是第二次见到乘屿。
他第一次见到乘屿时,对方被道梦见了什么,眉慢慢地蹙了起来。
好像也是有些委屈的样子。
殷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去碰触他的眉心。
她动作极轻柔地抚着他的眉骨,想让他放松下来,但男人好像还处在什么噩梦之中,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于是她悄无声息地向他靠近,手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就像她小时候做噩梦时妈妈哄她一样。
他的背脊瘦削,肩胛骨触感明显,被一层薄薄肌肉裹着,手感很好。殷容拍了几下,男人急促的呼吸缓和了下来,她才意识到她这个动作像正把他环抱在怀中一样。
唔,或者说她钻进了他的怀抱比较合适,毕竟他个子比她大得多,又手长脚长。
殷容从她,“不想输的话就不要上场,不比赛就永远不会输了。”
两人四目相接的瞬间,殷容莞尔一笑,笑容明亮又漂亮。她道:“乘助理,你很敢讲。”
乘屿微弯唇角:“谢谢殷总表扬。”
是他敢讲吗?
明明她看向他的时候,那熊熊战意都要从双眸里燃烧出来了。她会真的害怕输吗?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够确定,但乘屿却很确定——
她一定会赢的。
说干就干,殷容拿起手机就打电话给李舒巧。
要找一个自己信任的,还要懂市场——
那必然是李舒巧。
她惦记她好久了。
这小妮子上学的时候就很懂市场。
当时殷容带过的猫猫发夹、琥珀发箍,用过的猫猫头水笔、公主文具盒,甚至穿过的蕾丝短袜、百褶短裙,都被李舒巧问了个底儿朝天,转眼就进了货,在学校宣传开卖“殷容同款”,薄利多销,生意好得一塌糊涂,后来好到被老师叫了家长。
殷容那时候地问巧姐姐什么时候有时间出来坐坐,话里话外探听她现在的薪资待遇水平如何。
驾驶座上的卫希看得只皱眉。
他觉得大小姐被这个漂亮男人完全蛊惑了。她以前可不是一个耳根子这么软的人,怎么就听信了他的激将法?
乘屿显然也注意到了对方的臭脸。
他漆黑的眸望着卫希,不动声色地翘了翘唇角,气得卫希差点踩了急刹车,还被殷容训了一句:“搞什么卫希?吓我一跳。好好开车。”
卫希忍气吞声地道:“好的,抱歉,小姐。”
狐狸精,真的是狐狸精。他那天就不应该救他回来。
一定要找机会提醒小姐才行。
卫希在心里恼怒地想。
余光中,他看到淡定坐在后座,时不时就在后视镜中和带着伤疤的彪形大汉对视上一眼,对方看他的眼神相当防备,他看对方也觉得晦气。
殷容难得放空自己,正在举着手机打游戏,边打游戏边暗骂:“看这个任务像不像欧老头?看我上勾拳下勾拳左勾拳右勾拳,打飞他。”
欧老头就是姓欧的那个副总。他完全不配合殷容的工作,偏偏人又油滑,让她一点也抓不住他的把柄,气得嗷嗷大叫。
乘屿按下对前排司机的不耐,转头温声问她:“他怎么了?”
“总在会议上办我难看。本来就钱不够,还拿一大堆数据和分析出来,提议要优化包装,一优化一大笔钱,用处不大,花销不小。偏偏还很多人支持他,理由找的五花八门,我舌战群儒,虽然没让他过会,但也差点累得半死。”
“他手下现在有没有能让你用的人?”
“就是没有!他是那种什么都自己掌握的人,完全不交给下属,好多事情问别人都一问三不知的,好烦。但凡有人可用的话,我真的直接把他开掉。我现在已经在鼓励他手下好好学了,不知道学的怎么样。”
殷容把手机往腿上一放,扭头问乘屿,“哎,你觉得我要是直接招一个我熟悉的人进来,建立市场二部,分他的权,办他的难堪,怎么样?”
殷容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他最清楚她的口味。
等乘屿端着两个餐盘回来的时候,看到隔壁桌的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扒在了殷容腿边,他鼻涕长长,脸又脏,殷容正很嫌弃地给他递纸:“把脸擦干净再和姐姐说话。”
“姐——姐,”小男孩拿纸在脸上慢吞吞乱擦一通,嘟囔道,“你好漂亮。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呀。”
乘屿凉凉瞥那小男孩一眼,把餐盘往桌上一放,筷子递在殷容手里,隔开她和小男孩的视线:“吃饭吧。”
殷容握着筷子探出脑袋,笑意盈盈地和小男孩聊天:“你谁都见过呀?”
他奶声奶气,却又很自信:“当然了,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这和王琳说的“偶尔”不符。她听到了,急急忙忙走过来,喊他阳阳,叫他和小朋友们去一边玩儿。
“实在不好意思,殷总。之前我已经通知过他们不要这样,但是……”
殷容笑起来:“琳姐,您不必那么紧张。我很小的时候我奶奶带我来过这里,知道这儿就是这样的氛围。”
久,但她委婉试探了其他几个高管的态度,都不尽如她意。
对方在这里盘踞多年,盘根错节的后排男人一双黑眸带着兴味,慢条斯理地抬起下巴,让卫希恰好能完整地看到他无声的口型。
他懒洋洋地说——
[好好开车,卫希]
第 24 章 第 24 章
车子穿过高速公路,越过跨江大桥,绕过丛林小道,曲曲折折摇摇晃晃之中,殷容补了一个好觉。
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林承雨。
年少时的林承雨。
是什么时候来着?
很突然地,爸爸送给她几条和李舒巧还没那么熟,被此事牵连,一同在办公室听老师的训。
让殷容印象最深刻的是,尽管老师三令五申,要李舒巧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可在一旁与她们一起挨骂的李舒巧的妈妈,表面“嗯嗯啊啊您说得对”地糊弄着,实际看着自家女儿的眼神像是放了光。
连老师说到最后都觉得对牛弹琴,抚着额结束了这场失败的对弈。
等出了办公室门,李舒巧也还是挨了她妈妈的一通批评。但批评的原因是李舒巧赚了钱却没有让利给殷容,她妈妈认为这实属奸商行径。
殷容忙摆摆手表示李舒巧之前也提议过,是被她婉拒掉的——实际上李舒巧根本没有这样的提议,她和殷容心知肚明,殷大小姐才不会把这几个钱放在眼里,可能非让利给她,才是打她的脸呢。
但殷容总归是在李舒巧的妈妈面前挺身而出袒护了她,由此两人缔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殷容也每天早上都喝上了她供奉的草莓牛奶。
殷容知道毕业之后李舒巧也一直从事市场营销的相关工作,也干得风生水起,很有些水平。
她做事殷容还是放心的。
说干就干,她电话拨出去,甜甜漂亮的裙子。她开心穿来学校,朋友问起在哪儿买的,她说是爸爸特意给她买的,还在夸我爸爸的眼光是不是很好,完全不是直男那种很老土的审美。
正说着,表无奈地笑,很温柔地发出邀请,“你可不可以陪我打会儿羽毛球再回教室?”
她跟着他去了羽毛球场,打到裙子湿透,脸颊也湿透,直到分不清泪水和汗水为止。
等回到教室坐下,还被李舒巧咋舌了一通,说你打球也不敢这么拼命啊,你看眼睛都打红了。
……
她是被乘屿叫醒的。
男人的声音离她很近,柔和清澈地喊她小名:“容容。”
她睡得昏昏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脑袋靠在了男人宽阔的肩膀上。可能中间迷迷蒙蒙还换过位置,多少枕在了他胸口,竟睡得很是舒服,脖子一点儿不僵。
此刻睁开一双朦胧睡眼,抬头望向他,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懵然,低声道:“……承雨?”
“嗯。”乘屿轻声应,他定定地望向窗外,“我们到了。”-
殷容很少来到这样的地方。
她熟悉的是钢筋混凝土的从林,是霓虹灯闪烁的夜晚,是人群熙攘的街道,是车流入织的繁忙。
而这里只有低矮错落、青砖灰瓦的楼房,云朵自由飘荡,现在是中午时分,头顶太阳毒辣,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倒是有几只懒洋洋晒太阳的小猫。
唯一能入眼的建筑便是雪绒日化的工厂。
负责人是一名中年女性,叫王琳。她已站在工厂外等候多时,眼见着这辆黑色豪车缓缓驶来,忙往旁边空旷处一指:“随便停就好。”
车停下了。男人的皮鞋先从后座落下,紧接着头顶撑开一把黑色遮阳的大伞,人绕到另一旁拉开驾驶座,一双黑色细高跟鞋才缓缓迈出来。
王琳望了几秒,才凑上前去,听到娇滴滴女声跟前排司机道:“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语气。
王琳动作一顿。
天这么晒,司机开了这么久的车,竟然也不让人家进去喝杯水休息一下。
司机显然早已习惯这种不对等关系,只沉声道:“好的,小姐。”
男人为女人仔细打着遮阳伞,伞面微微朝上一些,露出她昳丽娇俏的模样。
不仅如此,身边的男人姐和几个女生从拐角楼梯袅袅下来,瞥了她一眼,说你怎么会穿着我的二手衣服?这是我之前穿过不喜欢的衣服。我还说去哪儿了呢,原来舅舅拿去给你了呀。
那是殷容最最虚荣的年纪——如果放到现在,或许根本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有可能直接牙尖嘴利地怼她一通。
可当时无数吃惊的目光向她看过来时,她只觉得血液倒流,全部冲到脸上。
她忘记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自己借口去卫生间,莫名想起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大哭一场,边哭边恨恨地把那裙子脱下来团在一起,想扔却又不能扔掉,只能窝在怀里。
最后又慢吞吞地穿好。
穿上后,那裙子沾了她的眼泪和力道,变得皱皱巴巴,她又很嫌弃地在镜子前沾了点水,将裙子小心地展平,重新昂起头出去了。
出去就撞到林承雨。
他好像刚从卫生间出来,恰好看到了沾着斑驳水迹的她,和她的裙子。
“不小心洒上水了。”殷容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有些干巴巴,侧身就要从他旁边走过。
但林承雨没有避开她的意思。教学楼走廊窄,少年身形已经抽了条,稍稍舒展双臂,就恰好拦下了她。
“殷容,我最近学习压力好大。”他垂眸向她有些也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似的,神色淡淡,身姿清隽地站在她身旁,像保卫公主的忠诚骑士那样。
……真是好一对金童玉女。
王琳咂舌,她上前道:“殷总。我是这里的负责人,王琳。”
女孩露出一个笑,王琳发现她笑起来和不笑时判若两人,不笑的时候冷漠骄矜,笑时又很有亲和力,很真诚,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甜美女孩那样。
她笑着对王琳伸出手,神色温和:“琳姐。”
“不敢不敢。”王琳忙伸出手与她相握,她年纪大她不少,也不好自称小王,只道,“您叫我王琳就好。”
“不用那么客气。”殷容伸手接过了男人手中的伞,迅速将王琳纳入自己的伞下,极其自然地挽上她胳膊,笑道,“中午太阳太大了。我们边走,您边给我介绍介绍厂里情况吧。”
王琳怔怔存储和质量控制流程都看过了后,王琳想带他们来会议室,说车间准备了一个欢迎仪式,欢迎各位领导莅临指导。
殷容摆摆手表示没必要,她问王琳吃饭了没有,又问中午食堂还有没有饭,他们可以一起在食堂吃一口,下午再具体看下质检和包装等部门,明天和大家开个座谈会,就准备走了。
乘屿这才挑起眉望她——
他不知道还要在这里住一天,还以为是要当天去当天回。
其实殷容本来也考虑的是转一圈晚上就回去,但是人来了之后,发现厂里流程多,内容复杂,走马观花的看一遍时间都有些赶,干脆留一天,不赶那么紧好了。
王琳也没想到殷容竟然这个时间还没吃饭,更没想到她要去食堂吃饭。她急急忙忙地打了个电话,这才带他们往食堂走去。
食堂环境陈旧,墙壁斑驳,但还算得上干净亮堂,中央摆着数张大圆桌,擦得锃亮,周边是红色的塑料椅。
此刻已经过了饭点,但还有零星几个工人刚忙完,穿着工作服正在窗口打饭:“妹子,给我多打点豆芽,我家小孙女爱吃。”
“好嘞!”窗口里的人用大铲勺挖了满满一勺豆芽菜,塞在那阿姨碗中,笑呵呵地看她身旁正咬着手指的小姑娘,“小囡囡今天早上可乖了,自己在地上玩画片,不哭也不闹。”
那小姑娘看起来两三岁的模样,应该是还没有上幼儿园。
不仅如此,旁边的圆桌上也有几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看起来和小姑娘差不多大,正挤在一起打打闹闹地玩,旁边也没有大人管。
这食堂多少有点托儿所的意思。
王琳面色有些尴尬:“殷总,我们这个,有的工人年纪比较大了,年轻人忙,他们经常帮忙带带孙子孙女什么的,很偶尔带来食堂玩一玩,您别介意。”
“没关系。”殷容挑了一张小孩旁边的圆桌坐下来,瞥了一眼乘屿,他便很自觉地跟着王琳一起去打饭。
反正
和现代忙碌又冷漠的996机器不同,这里保留了上个世纪的人情味。彼此之间都熟稔,都热情,都互相了解,也都会随时为对方搭一把手,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殷容觉得这样很好。
这是雪绒膏作为老牌国货企业的内核,她喜欢员工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不是那种放假也要加班的家,而是真正的,想到就会温暖、有安全感的地方。
殷容语意真切,王琳终于稍稍放松一些,她听到殷容随意地问:“欧总上一次什么时候来检查的?”
“去年。”
哼——
殷容往嘴里扒一大口饭。她就知道,肯定是欧秃头提了一大堆人模狗样形式主义的整改意见,才搞得车间这么人心惶惶。
这才这么一会儿,那几个小孩子就都被食堂的工作人员带走了,搞得她像是来吃小红帽的狼外婆。
她和王琳边吃边聊,越聊越热切,也越吃越香。
食堂的菜色虽然都不值钱,鱼没有,肉也不多,多是豆芽、青菜、豆腐之类的,但是味道可口又下饭。
殷容挺累的,也饿了,吃下满满一碗,然后余光注意到乘屿今天竟然也不声不响地吃下满满一碗,立刻为食堂阿姨竖起大拇指:“阿姨手艺可真好。您是不知道——我这个助理可是相当挑食呢。”
王琳笑道:“这都是我们老员工介绍来的手艺人,之前开饭店生意可红火了,要不是男人赌了钱,现在绝对已经是大老板了。”
那边食堂阿姨耳朵尖,立刻从窗口探出个脑袋,道:“琳姐可不要乱说啊,什么大老板的,我可当不了。”
殷容笑了,王琳也傻的。
难道他打了乘屿,小姐就会相信他是无缘无故出的手吗?卫希跟着殷容的时间长,知道她才不是会被三言两语或一点美色就蛊惑的类型。
相反,卫希有绝对的自信。如果他打了乘屿,乘屿去告这么一状,小姐哪怕表面训斥他,心底也会对乘屿产生些若有似无的怀疑。
而怀疑就像鸡蛋壳上的裂缝,只要有极细的一丝,破裂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了。
卫希是忠心,但才不是没脑筋。
敢把他当狗一样对待,他今天非得打这个漂亮男人一拳出出气。
他表情凶狠,拳拳到肉,可惜对方反应速度极快,虽没有主动出手反击的意思,但身形灵活,左闪右避,显然也是个会打架的主儿。
卫希一声不吭,拒绝与他对话,对方好像也想明白了什么,他叹了一口气,找准一个卡口,选好一个位置,终于没再躲,生生挨了卫希一拳,正中腰侧。
卫希对自己的拳力很有自信,挨了这么一下,什么样儿的男人也得躺地上至少缓个几分钟才能起来。
他明白对方是故意挨了他这么一拳,也见好就收,给了一拳就满意,便重新站好,漠然地望着对面的男人:“你倒是会躲。怎么不躲了?”
他看到乘屿微微蹙着眉,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连唇也跟着笑,刚刚正聊到离职率的问题,她又补充道:“我们这儿别的不说,离职率相当低——只要入了职,就像有了个新家。她来了之后,我们鼓励她和她男人离婚,一起帮她想办法,现在她孩子大学毕业生了小孩,一家人日子过得可好了。叫她辞职去创业,她还不愿意呢,非要跟我们呆在一起,真是没志向。”
食堂阿姨饭勺咚咚敲铁锅:“你不要在领导面前说我坏话了啊!我可都听着呢。”
窗外鸟儿清脆地叫,微风拂过树梢沙沙响,屋内女人们嘻嘻哈哈地笑,只有乘屿一人端坐在殷容身旁安静地思考。
这个场景,这个豆芽菜的味道……
他好像有些印象。
第 25 章 第 25 章
三人吃完了饭,殷容又请王琳帮忙给卫希打包一份饭。
王琳有些犹豫和她走:“哦,哦,我们这个厂历史挺久的了,建于……”
说着,余光瞥了眼被扔在伞之外的,西装革履的男人。
对方被头顶烈日晒着,冷淡疏离的气质却更甚。
他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眸如点墨,五官英俊深邃,见王琳望过来,也抬眼与她对视,又平淡地将视线转走,望向远方,像是完全不在意她抢了属于他的伞下位置-
殷容跟着王琳一路走,一路看,还欣赏了一个不知道哪年拍的车间宣传视频,看得她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车间设备都有些年头,但王琳说都有定期检修,安全上是没有问题的,殷容判断这次配方调整后生产压力应该也不算太大,可以再勉强支撑一段时日。但如果想要达成她心目中的规模,是肯定要更新流水线设备,甚至再建一个新厂的。
工人们之中年轻人占比较低,据王琳说现在每年都要退休一大批人,禾城的年轻人少,流水线上的工资虽然还可以,但工作枯燥无味,年轻人都不愿意来,所以招人也存在一定的困难。
等整体走过一圈,把生产设备、原材料地问怎么不叫司机一起过来吃,殷容很神秘地跟她说,说她的司机很有偶像包袱。
“什么意思?”
“他早些年在道上混的,和人打架,不小心把脸刮花了,平时都不愿意出门见人。实在到了必须要出门的时候也会戴口罩的。”殷容笑道,“我都说没人看他啦,他不信,偶像包袱很重的这人。别管他。”
最后她安排乘屿去给卫希送饭,自己跟着王琳继续在车间里溜达了。
乘屿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工作档次竟然还能从助理继续滑落,成一个给司机送外卖的。
他从食堂阿姨那里接过饭盒时脸色堪称冰冷,吓得阿姨“哎呦”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没敢说。
他面无表情地拎着饭大步走掉,食堂阿姨探出脑袋小声问王琳:“这冰山帅哥谁呀?”
王琳也小声和她说:“殷总的助理。”
“哦哦,”阿姨盯着他背影,“怎么感觉挺眼熟的呢?”
“你看哪个帅哥不眼熟?”
“去去去,一边儿去。”-
乘屿敲响了卫希的车门。
食指轻叩三声,对方降下车窗,露出那张带着疤痕的脸。这张脸就算平和善意地微笑时也足够吓人,更何况现在眉头拧得很紧,简直仿佛下一秒就要抽出一把长刀来。
乘屿提了提饭盒,惜字如金,冷冰冰撂下一个字:“饭。”
卫希不说话只动作,伸手就猛地打开车门。乘屿反应快,往旁边撤了一步,不然那车门就要直接撞在他身上。
他从车门袭过来,乘屿迅速躲过,有些惊讶:“这么不能聊天的?”
紧接着又是一个踢腿,乘屿往后速撤几步偏过脸,凌厉腿风已经将他碎发带起,他又笑:“如果我有目的,我真的应该挨你这一下才对。最好挨在脸上,再去给你的小姐看……”
这话虽然难听,但已经可以算是解释。可惜卫希不爱听解释,乘屿扔下饭盒的动作触怒了他,他打从心底里认为乘屿绝不是个多善良的人。
小姐也不是泛着白,但只是些许摇晃了下,便站稳了。
看不出来,竟然还是个硬骨头。
卫希在心中评价。
“满意了?”乘屿缓声发问,紧接着是几声止不住的咳,他咳完了,低声道,“你比我想象的聪明。”
“当然。”卫希淡声道,“小姐自己聪明,也不喜欢用傻瓜。”
乘屿深深呼吸一口,将腰腹间那灼烧般的剧烈痛意压下,抬头淡笑:“多谢你的夸奖。”
“我再问你一遍,”卫希冷声问:“你接近小姐,有什么……”
话音没落下,男人一拳已经狠狠打在卫希腰腹间,速度极快,用力猛,位置刁钻,卫希没防备,被他直接掼在了豪车的车头上,刚想反击,男人的手便鬼魅般地缚住了他脖颈。
漠然的声音响起。
“不是我接近她,是她把我捡回来的。是她在茫茫人海中选中了我。懂吗?”-
殷容下午在王琳的陪同下对里迈步出来,乘屿这才看清他的体型,个子极高,应该接近两米,手臂肌肉虬劲,青筋从手背一直延展到大臂。
练家子。
殷容竟然会选这样的人当司机。乘屿想到女孩那副不谙世事的娇俏模样,唇角微微勾起。
有意思。
她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卫希瞳孔在阳光下是发金的琥珀色,像丛林中的豹子。他默然望着乘屿的脸,沉声发问:“你接近小姐,有什么目的?”
乘屿将饭盒往驾驶位的脚下一丢,然后轻轻拍了拍手,回睨他:“你还挺忠心。”
丢饭盒的动作像极了喂狗,看着卫希的眼神就更像看一条狗。
卫希脸色冷了下来:“我劝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忠心归忠心,就是没脑筋。”乘屿唇角微勾,眼眸幽深,“如果我有目的,也已经理所应当地待在了她身边,你觉得我会不会这样随随便便地告诉你?”
一个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直地朝他面工厂进行了深入的观摩。中午这一顿饭破了冰,再去看生产线时便有了更认真细致、毫无保留的讲解。
尤其是针对一些关键环节,殷容想要了解得更明白清晰,王琳还会主动上前,邀请生产线上的工人来和殷容聊聊天。
殷容声问:“你不舒服?”
“没有。”
猫瞳眯了起来睨他:“再骗人试试呢?”
“一点点。”乘屿道,“不骗你。”
“好吧。”殷容突然想起来什么,指着那些大型机器设备问他,“这些你有什么印象吗?”
乘屿仔细地去看,又回想片刻,道:“没印象。”
殷容点点头,在心里叹一口气。
她以为他设计过这些机器呢。
“没关系。”她说,“我们再找找,总会想起来的。”
说着看到他面色苍白的模样,意识到恢复记忆或许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于是殷容凑近他,抬高手臂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学着那种老成的、安慰人的模样,道:“真的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你和我在一起,说不定过得更好。”
她指的是衣食住行上。
乘屿一顿,轻声道“好”,然后生涩地学着弯起温和唇角。
他看到她笑意盈盈,很满意地望着他,知道自己学得很好。
这是她喜欢的模样。
一点都不难,他完全可以做到-
殷容紧赶慢赶,控制在工厂下班之前结束了今天的行程。她拒绝了王琳要一起吃饭的提议,说下班肯定要回家吃的呀,而且她难得来一次,也挺想在县城里逛逛。
王琳挺真心实意地邀请,殷容更真心实意地拒绝,最终胳膊拗不过大腿,约定了明天座谈会的时间,就这么解散了。
两人钻进了车里。
卫希问:“小姐,你想去哪儿?”
“先随便开吧,我选个地儿吃饭。”殷容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刚掏出手机,旁边的男人就递过来了自己的手机。
几张截图,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选好的餐厅,都很对殷容口味,供她挑选。
她选了一家,笑眯眯夸他:“乘助理可真棒。”
不意外又看到他温和的笑。
卫希在后视镜里冷冷地瞥他一眼。
他那道伤疤几乎蜿蜒到颈上,根本看不出来旁边泛着新鲜的红。
卫希将他们送到餐厅,依然不打算进去和他们同吃,殷容这么多年来早已劝到死心,习惯性地就打开车门先下车,没想到她一人出来了,里面两人都没动静。
她等了会儿,刚准备拉开车门问他们两个在干嘛,前后座车门就同时被打开了。两人用力都猛,极重的豪车都跟着来回晃荡。
殷容睁大了眼睛:“卫希?”
“小姐。”卫希蜷紧手指,“……如果不影响您胃口的话。”
殷容简直惊喜:“怎么会!”
卫希竟然同意和他们一起吃饭!
肯定是乘屿劝的。乘屿说什么啦?
她用眼神去试探乘屿,想让他快快给自己讲讲,但他看起来好像也没多开心,唇角勾起来也是一副冷淡模样:“谁知道他。”
哼。好吧。
可能人就是会有突然开笑脸明媚,话音温柔,这一大圈子走过,全工厂的工人都知道新上任的总裁是个和和气气的大美女。
乘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视察得很满意,很开心,也看出了一些问题。比如工厂很久都没有开展过针对性的培训,所以效率并不高;比如一些标签设计制作还不够规范,不符合最新政策的规定。
乘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她发现问题,就偷偷用胳膊肘撞他一下,生怕自己忘了,示意他也记一记。
他平和地点头,哑声道“好”,话音很轻。殷容发觉他声音干涩,递给他一瓶水,递的随意,满当当的矿泉水瓶又打在他腰侧,他没躲,只是微不可察地倒吸一口冷气。
真疼啊,大小姐。
殷容余光监视着他平静地拧开水瓶,这才注意到他面色很是苍白,额上也微微渗出汗珠,待矿泉水沿着喉结滚动落下后,人也微微阖了下眼睛,睫毛颤颤,让殷容心中一跳。
她眉头最后卫希无目的地走着,时不时拿出来手机看一下,随时等待大小姐的指令。
就看这么一眼手机,在街角拐过个弯,她唇角微弯,感觉乘屿好像一天更比一天鲜活,虽然偶尔不舒服,但至少现在都能说出这种有趣的话了,应,乘屿带着他有些发红发烫的耳根,施施然走了进来。
这和林承雨叫她姐姐没有区别。殷容想。都是一样的爽。
她想起以前妈妈去给自己开家长会,回来还问到了林承雨,说自己当年生她时和林承雨的妈妈在一家私立医院,虽然互相之间不认识,但知道两个孩子的出生时间差不太多,没想到他俩还挺有缘分的,现在还能分在一个班。
于是她问妈妈是她先出生还是林承雨先出生,妈妈显然不记得了,在她的反复逼问下开始糊弄,说你早你早,你全世界最早。
当时她还和林承雨说了此事。她说论出生的时间,她应该算是他的姐姐,不信让他回去问问妈妈。
林承雨当时只笑着说还是在殷容殷切的目光之中夹起那虾,艰难咽下。
吃饱喝足后殷容就想休息了。她对县城街景毫不感冒,也完全没有在这里逛逛的兴趣,于是顺手选了一家禾城市中心最好的星级酒店,在旁边精品超市买了一堆日用品,计划泡个澡就舒适睡觉。
她的完美计划被酒店前台的一句话轻松毁掉。
“晚上好,三位客人是吗?”小姐姐笑容温婉,“身份证请出示一下。”
第 26 章 第 26 章
身、身份……证?
殷容怔怔抬头与乘屿对视,脑海中立即响起尖锐的警铃声。
我们恰好就和一个人撞到。
那人染一头流里流气的粉毛,开口酒味儿就冲:“你这人怎么回事……”
乘屿微微蹙了蹙眉,本不欲理他,没想到对方却在抬起头的一瞬间,话音戛然而止。
粉毛退后一步,酒也醒了几分,慢慢睁大眼睛:“你、你……你怎么回来了?”
乘屿眉头蹙得更紧:“……你认得我?”
“是我啊,”粉毛急不自觉地蹙起来,想起他的病情,小窍的一天,只要开窍就好,谁管他是因为什么开窍呢。
餐厅是标标准准的中餐,像是苍蝇馆子做大做强,虽然装潢上了些档次,里面仍是人声鼎沸,吵吵嚷嚷,菜香、酒香混杂在一起,是殷容喜欢的热闹。
这热闹在卫希出现的时候暂停了一瞬。服务员小妹妹都有些怯生生,结结巴巴地塞过来菜单:“您、您好……”
殷容大大方方接过来,看了一眼正头冒冷气斜眼瞪人的冷酷卫希,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笑笑。”
卫希勉强提起唇角。小妹妹扑哧一笑,餐厅重又恢复热闹。
三个人吃了一顿有滋有味、气氛和谐的饭。
至少殷容这么觉得。
她现在才发现乘屿其实不太耐吃辣椒,虽然不吭声,但嘴唇和鼻尖都齐齐地发了红,于是专门给他补点了几个菜。
还有一盘清蒸虾,结果后来全是乘屿剥的,又大半吃进了自己肚里。
她觉得乘屿一人劳动,自己一人吃不太好意思,她拿了公筷加到乘屿碗里,又加给卫希几只:“吃呀。”
卫希很不情愿吃,乘屿更不情愿让他吃,但冲冲地摘掉假发,露出个锃亮的光头来,“我是光头翔啊!今天正cosplay呢,刚聚完餐回来,怎么,认不出我啦?”
乘屿眸色深深地打量他,顿了几秒,终于道:“差点没认出来。”-
殷容边泡澡边给乘屿发消息。她把卫希的房号发给他,喊他在外面溜达一会儿,趁着酒店前台不注意径直上来就好。反正来找人又不用登记身份证号。
她上电梯的时候就和卫希交代过了,反正套房里不止一张床,两个大老爷们儿应该也没什么影响。卫希向来百依百顺,殷容直接把他的沉默当做默认,只当他已经答应了。
等躺上了床,她就莫名觉得口渴,好像少了些什么,仔细想想,今天没喝上草莓牛奶。再仔细想想,临时来这里住一天,乘屿可能没带药。
想到他白天那苍白的唇色,殷容左思右想,给他发去消息一条。
[今天没药吃,还好吗?]
消息回复得很快。
[有些睡不着。]
殷容眉心一跳。
在她心中乘屿向来能忍,好像从来不会说自己难受,这是怎么了呢?
对面又发来消息一条,补充。
[卫希打呼噜,太响。]
殷容觉得好笑。这里有个黑户啊!
殷容立即和乘屿挥挥手:“谢谢款待。不用送啦,你先回家吧,我们明天再见。”
她在乘屿的凝视下回头和小姐姐笑:“哎呀,本地的朋友,带我们玩呢,还夸你们家酒店好。”边说边低头翻找一通,和卫希把身份证拿出来,“一人一间商务套房。”
又转头冲一动不动的乘屿挤眼睛:“真不用送啦。怎么那么客气呢你!拜拜拜拜~”
乘屿温声和她告别,在卫希幸灾乐祸到无法掩饰的眼神中,沉默地离开了酒店大堂-
禾城的夜晚也是静谧的。
没有云城那样丰富的夜生活,现在时间还不到九点,街上散步的人已经没多少,很多店铺已经关门大吉,但路过那些居民楼时,各个窗口里都亮着温馨暖色续了一段时间。很快,他们便觉得无聊了。
因为他们发现沈明雾并不怕。
哪怕寡不敌众,哪怕挨打,他也从不害怕,不退缩,也不求饶,看他们的表情好像仍是看一堆垃圾一样。
打上一根不会哭叫的木头,不会让他们觉得有趣,只会觉得手疼罢了。
于是他们换了一种方式。
光头翔的讲述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种方式。
他只是打着哈哈,直接跳到了结局:“现在想想当时把他们整个端掉都觉得很爽,真是出了长长一口恶气——虽然大家都闭口不提,但大家心里都知道是你做的,也都很感谢你,雾哥。”
“要不是你,我们真的要饱受那些家伙欺凌整整三年,说不定高中也会在一个学校,六年!天啊,别说六年,这烈焰帮只成立短短一个学期,我真的都抑郁的差点从教学楼上往下跳。”
“他们当时干什么了?”沈明雾平静道,“我调的灯光,比天上的星星还漂亮。这点也和云城很不一样。
乘屿在街上漫,都同年同月同日生了,还分什么大小,完全没有回去问的意思,更没有把她当姐姐的意思,后来甚至还总是以一副哥哥的姿态自居,让她很是不爽。
……那时候他俩关系还挺好。
没现在这么尴尬,这么奇怪,这么不上不下,让人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手机一震,殷容低头看,是卫希的消息。
[小姐,没事吧?]
她回复。
[没事。乘屿晚上在我这里休息就好。]
乘屿看着她手指纷飞地回复,有些歉意似地:“我来的时候可能把卫希吵醒了。”
“正常。”殷容笑,“他睡觉是很灵醒的,是我的司机兼保镖。”
“哦,这样。”乘屿漆黑星眸望向她,笑意温和:“信任的保镖也不好找。”
“当然啦。”殷容深有同感地点头,却没有为他讲解来龙去脉的意思,只是道,“何止保镖。信任的人本来就不好找,首先要有眼缘,其次还要一起经历很多事情才可以呢。”
乘屿和她的思路一致。
信任是一次次的猜疑,一次次的被证实错误,在这之中慢慢形成的坚固。
所以她现在显然是更信任卫希的。
这也是正常。
毕竟连他现在都不太信任自己,都不知道之前的自己到底天天都在干什么,怎么会认识那个奇奇怪怪的光头粉毛。
殷容进了自己的房间,啪地一声把灯关掉:“晚安哦。”
“晚安。”乘屿道。
他躺在床上,手机屏幕荧荧当是病情也有所好转呢。
她很有成就感,觉得自己把他养得很好。至少住在自己家,他是从来一句抱怨都没有。于是又发去。
[还是跟姐姐住的好吧?]
消息发出去就没回复了,殷容无聊地玩起手机,结果没几分钟,房门就被敲响。
乘屿的声音响起来,清凌凌的,隔着门板,有些不清楚:“姐姐。”
殷容:……
她起身趿上拖鞋,几步小跑去开门,先谨慎地打开一条缝:“你说什么?”
“你的房间也是套房吗?”乘屿道,他很温和地笑,“可不可以收留我一晚上?”
“你刚刚叫我什么?”殷容才不放他进来,她眯起眼睛,有些狡黠,还是从那条缝里望他,“你再叫一遍。”
乘屿乖巧又道:“姐姐。”
殷容心花怒放地把门打开闪烁着,映在幽深瞳孔里小小一片白框,是搜索的链接。
搜索框里只有三个字。
[沈明雾]-
翌日清晨,殷容醒的很早。
她起来的时候乘屿已经洗漱完毕,正在房间里收拾,门虚虚掩了一条缝。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从他门前路过,然后顿住脚步。
几步就撤回来,推门而入。
乘屿被她惊到,迅速回过身去,修长手指还捏在系了一半的衬衣扣子上:“……怎么了?”
殷容也不知道是起床气还是什么,总之感觉火烧火燎,态度冰冷,只是刚醒来,音色还有点软绵,她说:“脱掉。”
乘屿把扣去。
女孩的沁香瞬间包围了他,阳光从他身后的玻璃窗洒进来,被绿荫染的斑斑驳驳,映着她身上的那件珠光色的吊带睡裙,在尽数流淌在他眼底和身上。
那吊带裙,刚刚她进来时乘屿没仔细看,不知领口大小,此刻更是完全不敢低头,眼睛只能往旁处望。
“什么都没有。”他仰着头艰难道,喉结滚动,后脑已经完全抵在冰冷的窗上,“你别动我。”
“是吗。”殷容语气很淡漠,根本不把他的要求当一回事,“没有我不能看看吗?”
他也才刚睡醒没多久,此刻大脑和某个地方开始一起突突地跳。
殷容终于解完那几颗扣子,伸手就要拉开他的衣服,指尖从他腰腹处划过,被空调吹的微凉,却让他觉得滚烫战栗。
乘屿猛地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
“你别过来,”他耳根通红地道,接着扭头朝门外喊:“卫希——”
……
卫希敲了门,门没有开。他听见殷容带着愠怒在里面道:“没事。”
他只能应声“好”,然后犹豫要不要退开。犹豫之时还听到大小姐的声音,她很趾高气昂地训斥对方,声音又脆又娇:“你叫人做什么?我叫你脱掉……”
卫希身形一顿,然后脚下生风,以最快的速度蹭蹭溜走了。
这种男女之事实在很不好插手。他现在也觉得脑仁疼。
昨天晚上乘屿突然起身,说小姐要他过去。他当时还不明人事,牙尖嘴利地反问了一句,说这么晚叫你去干什么,乘屿很平和地看他一眼,说你觉得是干什么?
卫希当时就略有开窍,于是他沉默地看着他出门,又在猫眼里关注着他和殷容的动向。
他看到乘屿笑着,殷容也笑,两人在门口好像拌了几句嘴,也或许是打情骂俏,之后乘屿就成功地进了她的房间。
卫希左思右想,决定还是要再仔细确认一下,于是给殷容发了条消息,得到了准确的回复,这才多少有些大石落地。
小姐过得太紧绷了,偶尔开心一下也不错。他想。
当然,如果乘屿存了什么非分之想,他会一拳打爆他的脑袋——只是没想到,在房间里慌张喊着他的名字的人,竟然是乘屿。
这就很尴尬了。
真的很尴尬。
卫希弱弱地想。
第 27 章 第 27 章
三人一起吃早饭、又开车去工厂,沉默是今天的康桥。
在车内密闭的空间之中,卫希感谢自己天生不爱说话,轮不到他来承担这调节气氛的重任,就算他努力调节,估计也收效甚微——
后座的两个人一个往左看,一个往右看,明显拒绝沟通。
卫希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应该站在小姐这边。乘屿这不识好歹的家伙,怎么敢惹怒小姐?
但小姐的脾气他知道,想到乘屿早上那声明显的求救,卫希心里也莫名其妙地发毛。
这这这,他们都子一颗颗系上,直到衬衣包裹住他的脖颈才转过身来,眉头微蹙:“什么?”
“你以为我没看到?”殷容蹭蹭冲过去,越想越恼,“叫你脱掉你还系上——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药?”
谁也别想骗过她的火眼金睛。
虽然只是路过,虽然只是余光的一瞬间,但他腰间好像有新鲜的淤紫痕迹。
这让殷容很难接受。
她昨天还觉得他肯定很有好转呢。是真的淤紫了吗?到底怎么会这样?
殷容步步逼近他,他跟着后退,几乎被她整个人抵在窗玻璃上:“……你要干什么?”
她还是那句话:“脱掉。”
乘屿很后悔自己的大意。他真的只是随便换个衣服而已。
门没有完全关上是想关注她醒了没有,但他一点也不想让殷容知道自己和卫希打了一架,更不想让她误会自己的精神状况。
但如今箭已经在弦上,那双纤纤玉手已经自顾自地解起了他的纽扣。而他完全无力反抗。
从中间部分往下,正一颗颗解下玩了点什么啊?
……
一路开想一想-
王琳已经站在工厂外等。她身边还有一位中年男性,黢黑,瘦高,皱纹很深。
王琳的态度已经比昨天熟稔很多,接了殷容下车,介绍旁边的男人说叫江有振,是工厂另一位负责的同志。昨天出差跑业务,今天刚回到禾城。
殷容与他握手,感觉他身上的烟酒味很浓郁,像多年在烟酒场合浸染熏出的味道。定睛一看,觉得他眼睛颜色也很浑浊,黢黑皮肤泛着些隐隐的红色。
她笑着问:“江厂长昨天去哪儿跑业务了呀?”
“就禾城周边的县城。”江有振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这边谈生意要喝酒,喝得太多了,今天才回来,请殷总见谅。”
殷容笑着摆手说哪里哪里,几人寒暄着走向会议室。
会议室打扫得干净明亮,中心是一个长方形的会议桌,周边摆满了窄桌,厂里各部门的负责人和业务能手、党员代表都到齐了,已经坐得整整齐齐,殷容和乘屿落座上位。
会议就这么开始。
殷容觉得这个座谈会十分有必要。
从生产流程、主要产品线到设备配置,从检验标准、流程到不良品处理,从包装标准、物流运输到仓储管理……所有她在纸面上见过的东西,今天都要在这里了解的清楚透彻。
各部门负责人还没有开始汇报,她就先强调不要拿稿子,不要讲成绩,要直指问题核心。她要开一个真正有用的会。
过程中,她不懂就问,根本不怕自己掉了所谓总裁的架子,问题有时浅显,有时也刁钻,有些她要回去考虑的内容,也一一地进行记录。
中午盒饭送到会议室,大家吃着聊着,气氛融洽又热闹,殷容学到了不少东西,心情也很好。
而乘屿是什么时候起身到工厂,殷容都和乘屿没话讲。
她记得清清楚楚,昨天他说只有“一点点”不舒服,这叫做一点点?
她最讨厌骗她的人了,决心要好好给他点苦头尝一尝。
乘屿也和殷容没话讲。
他最后还是被她剥开看光,她指尖有些发颤,很轻很柔地触了自己的腰间,他看到她细眉瞬间蹙了起来,贝齿咬着唇看了会儿,然后狠狠掼了一圈在他伤口上,扭头走掉。
裙摆和发尾一起甩在他身上。
她出拳很慢,比卫希慢得多得多,他很轻松就可以躲开,但他没躲,任她发泄,好像很想让她打这一下消消火似的。
她打的那一拳正中伤处,明明很疼,但他也不觉得疼,只觉得心里空了一下,空到看到她转身离开时,差点想要伸手拉她回来,让她好好打一通才好。
乘屿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很诡异。
他左右想不明白,要安静下来好好离开的,她完全不知道。
他好像低声和她说了一句话。
说的是去卫生间,还是有事出去一趟?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等到会议散会的时间,殷容一转头才惊觉——
天都快黑了。
乘屿的人呢?-
乘屿从会议室
悠悠扬扬的音乐与喧闹的人声交织,街景像黑白电影逐渐有了色彩,一帧一帧地回放,变得陌生又熟悉。
虽然记忆仍像蒙上了一层灰尘,努力回想也不甚清晰,但乘屿已经恍惚地意识到,自己曾经真的在这里生活过。
而光头翔说的没错,他确实认识架。他知道如何避开最要害的位置,也知道如何在对方放下警惕的时候一击制敌。
这样的事情持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还能干什么,就造谣呗。”光头翔很开心沈明雾现在一点都不在意了,但他还在意的要死,主要是记恨他们抢走又烧掉了他精心制作的cosplay用的假发。
他恨恨地啐一口,道,“垃圾人。造黄谣。”
……造黄谣?
沈明雾微微蹙眉。
造他的黄谣吗?有什么可造的?
“那老师也是个垃圾,就因为烈焰帮那些人父母工作好,就无限包庇他们。他们都那样说你妈妈了,竟然还把你外婆叫来,说你先动了手,就是你的不对。”光头翔又啐一口,“一点水平没有。”
说……谁?
……妈妈?
“到了,雾哥。”光头翔停下了车。
他指指那门口杂草丛生的荒叨地回忆起当年他和自己相识相知相遇的过程,那些片段沈明雾很费力也想不起来,应当并不是他人生中非常需要铭记的时刻。
据光头翔说,当年他们一起上初中的时候,有个小团体特别的火,叫烈焰帮,每个班都只有几个最“优秀”的男孩能入帮。
而这些所谓“优秀”的男孩聚集在一起,目的一是欺负像光头翔这样不合群的男孩子,二是追逐烦扰那些他们认为漂亮的女孩子。
帮派头头当时相中了沈明雾,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学习成绩好,运动能力强,性格还倍儿高冷,觉得他有这个资格进入烈焰帮,便主动向他抛出了入帮的橄榄枝。
本以为是给了他脸了,没想到他给脸都不要,冷冷地直接拒绝了,看他们的表情就像看一群垃圾,瞬间触怒了整个帮派。
初中是相当可怕的年纪。
有着接近成年人的个头,价值观却才刚刚开始塑造,有着和孩童一样无知的残忍和莽撞。
他们在放学路上、在男厕所里、在各种能想到的隐秘角落堵他,打他,他们知道要避开脸和能露出来的身体部位,要打得够狠,还要在表面上看不出伤。
沈明雾便从那个时候开始学会打顿,淡淡“嗯”了一声,道:“你记性还挺好。”
对方好像很习惯在原地站了几秒,抬脚走了进去。
进门是一个偏暗的房间。像是车库、杂货间,摆着些桶盆,停放了一辆上了些年头的电动代步三轮车,前面是驾驶位,后面可以坐两个人,车子没有任何磕碰刮擦,座位旁悉心搭了透明的帘,可以防雨防风。
他手指轻缓抚过后面的柔软座椅。
椅面长期不晒太阳,有种潮湿的凉意,像风卷着雨过初晴的气息,迎面朝他扑来。不,不是朝他,好像是朝着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小男孩而来。
小男孩正坐在座椅上,他的衣摆被吹起,电动三轮车开在崎岖的小路上。他眯起眼睛向前望,那个正开车的身影穿一件花色衣衫,银白色的短发烫了小卷,边开着车边哼着不知名的戏曲。
悠扬婉转的女声,和她身上的香味,和阳光混杂在一起,被微风吹来他身边。
小男孩开口,他喊,外婆。
歌声停下了。
她转过身来。那张脸被岁月精心雕刻,也被皱纹小心抚摸,但仍足够美丽温柔,让人有种奇异的安定感。
怎么啦?她笑着问,柔声念他的名他这种不冷不热的芜小院,对他道,“你家是这儿吧?我当时来给你送过一次作业,到现在还有印象。这地儿不坐摩托,还真不好找。”
“嗯,谢谢了。你回去吧。”沈明雾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陌生,平静,像飘在空气中,“我有点事要处理。”
“好嘞,有事你随时找我!”光头翔拍了拍胸脯,重跨上那粉色摩托车,一溜烟儿就消失了。
沈明雾定定地望着他消失的身影。
然后,他转过身来凝望着这荒芜的小院。
片刻后,他伸出手,从大门旁悬挂着的、落满灰尘的香囊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
第 28 章 第 28 章
天色已经昏黄,夕阳西下,晚霞热烈地燃烧,将黑色车面映成大片灿烂的红色。
殷容气势汹汹地走到车旁,猛地拉开车门,吓了卫希一跳。
他立刻坐直了,毕恭毕敬地:“小姐。”
“乘屿人呢?”殷容看了眼空荡荡的后座,冷冷道,“他去哪儿了?”
卫希慢慢睁大眼睛:“他不是和您一起在厂里吗?”
殷容蹙起眉:“…出来的时候,艳阳还高照。
他从工厂的后门走出来,看到光头翔骑在一辆拉风的粉色摩托车上,今天他没戴粉毛,脑袋被阳光照得锃光发亮,闪的乘屿微微眯了下眼睛。
后羿射日都应该先射这个。
“雾哥,”他很热情地向乘屿打招呼,看了眼雪绒日化的牌子道,“来故地重游啊?”
乘屿顿了自己。
他认识的人,叫作沈明雾-
光头翔絮絮叨态度。
他笑嘻嘻地招呼乘屿上车,道:“这谁能忘?咱们都是从小在这厂里蹭饭蹭到大的。哦,你好像没蹭上几年,主要你外婆退休早。不然估计咱上小学就玩儿到一块了。哎,那时候多好啊,无忧无虑的,什么心也不用操……”
外婆。
乘屿突然感觉心脏被这两个字攥紧,细细密密的无数根针扎进来,只是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便让他连呼吸都发起颤来。
光头翔摩托车骑得很快,他熟路,一边聊天,一边在巷子里左拐右拐,粉色的摩托车像条游鱼在水中穿梭。
乘屿坐在摩托车后座,温热潮湿的风灌在他衣襟,扑在他脸上,周边的一切越来越明晰。
有人在居民楼下斗棋,有人围着一桌手搓麻将,有人在大树下拉二胡,还有小孩在旁边追逐跑跳。
…你一天都在车里吗?没看到他出来?”
“没看到……”
“你现在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儿!”
“好的,小姐。”卫希连忙掏出手机来,“那个……他电话多少?”
殷容心中暗骂一声。
她掏出手机看,专程把号码念给卫希,又催促:“快点打。打完存上。”
“哦、哦。”卫希立即拨出,还开了免提。
于是他俩电动三轮车的颜色一样,崭新,靓丽的红色。
光影颠倒,她的笑容,和那阳光一起消失了。
沈明雾怔怔抬起手来,看到指尖从那座椅之上捻过的厚厚灰尘。
他望了会儿,然后慢慢地往里面走。
拐过这个车库就是客厅。
沉暗的视线瞬间明亮起来,客厅外是郁郁葱葱的小院,久无人打理,杂草野花茂密疯长,大树枝条迎风舒展,绿意落在老旧的沙发、茶几和电视上。
很突兀的,家里什么都看起来不值钱,偏偏那个电视,一看就价值不菲。
并不是什么出名的品牌,多少有些山寨的意思,包了厚厚的边,但屏幕却大得几乎和如今现代的家用电视都差不多。
他好像听到那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明雾,这个世界很大,比你能想象到的大得多的多。”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里的白猫,道,“但禾城太小了。外婆送你一个小小的窗口,透过这里,你可以先看看外面的世界。但也只是看看而已。”
她摸过白猫,一手茸茸的毛,又来摸他的头发,被他嫌弃地躲开。
猫跳走了。
孩子也终会长大,远走。
“这孩子。”外婆喃喃了声,瞥他一眼,又道,“有一天你会亲自走去外面的世界,到时候可不要忘了外婆才好。”
他看到那个小男孩臭着一张脸反问她:“我为什么要走去外面的世界?我在这里就很好。”
外婆笑了笑,那笑意很淡。
她没再说话,视线落在电视屏幕那一方小小窗口上,也像看着远方。
电视屏幕中画面闪烁,突然啪地一声熄灭,变成了纯黑色,然后缓缓映出了沈明雾如今的模样。小男孩变成了成熟的男人,崭新的电视机也变得灰暗老旧了许多。
他身形晃了一下,阖眼休息片刻,又慢慢走去了旁边的卧室。
那是他的卧室。
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墙面上贴满奖状,而桌子上摆着一台老式台式电脑,主机厚重,屏幕更敦实,往后凸出了不少。
“不开玩笑,咱家绝对是厂里第一个有电脑的。”外婆拿着把蒲扇,慢悠悠地靠在门边扇风,问他,“喜不喜欢?”
“喜欢!谢谢外婆!”沈明雾看着那个小男孩兴奋得脸都有些发红,他蹲下研究主机,半晌又抬头问她,“怎么打开?”
“……”外婆和他大眼对小眼一会儿,慢条斯理地摇着蒲扇转过身,“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己个儿琢磨吧。”
想到这里,沈明雾微微一起听到一句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The……”
官方女声像冰水一样泼下来,殷容满腔怒火被浇熄,慢慢地平静下来。
卫希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他……他是不是跑了?”
……跑了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很不想在她身边,是她逼迫他的吗?
所以被逼得不开心不满意了,就这样跑了?
他敢!
殷容咬牙:“他不敢。”
……他不敢吗?
殷容自己也不知道。
会是什么原因就这样消失了呢?
殷容回想起他腰间的伤,又想起他发白的脸色,最后想起没带来的药。她不太懂他的病,人又忙,没顾上仔细问医生他病情的进展。此刻各种猜测涌上心头,心一瞬间就提了起来。
他、他他,他不会是——
“……报警。卫希,”殷容声音慢慢开始发颤,“快报警找他。”-
钥匙转入锁孔,响起吱扭一声,门板推动时很干涩,荡起簌簌灰尘,漂浮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之中。
沈明雾字:明雾。
她涂了一点盈盈的口红,和笑了下。
他抬眼,看到电脑旁的书桌上摆了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黑白的。年轻的一对男女,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那年轻女人是外婆,她在男人怀里笑得很甜,小女孩笑得和她一样甜。
第二张是彩色的。那一对男女老去了些,而小女孩抽条发芽,亭亭玉立,漂亮又骄傲。她带着学士帽,一家三口在写着“云城大学”四字的大门前合赔上了不少积蓄。
他想到外婆沉默地骑着那红色的电动三轮车带他回家,他想了又想,在夜风中轻声说了“对不起”,外婆又笑了。
她说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只是太小,没有掌握好对付坏人的技巧。
她说,外婆教你。打蛇要打七寸才好,一拳打到毒蛇脸上就是白白挨咬。
他想起他用外婆给他买的相机拍了那些同学打人、要钱的照片,想起无数封匿名信送到那男孩爸爸工作的政府单位。
他想起他飞奔回家告诉外婆说对方转学了,想起外婆可圈可点地表扬他,说我可不是支持你这种行为啊。又弯下腰摸他的脑袋,笑着说但我们明雾真的很棒。
……外婆去哪儿了?沈明雾恍惚地想。
她今天不在家吗?
他头重脚轻地走出去,敲了外婆卧室的门,轻轻喊了声:“外婆。”
里面没人应,他又道:“我进来了。”
他压下门把手,推开那扇门,看到黑白相框侧角裱了一朵白色的花,外婆笑着,在那光影里被永久定格。
……怎么……
沈明雾感觉像被谁重击了一下,大脑轰鸣作响,视线也变得不甚清晰。
他想往前走,却感到时而烫又时而冷,好像离外婆的照片越近,可怕的窒息感就越强烈。但他还是执意向她走去,直到砰地一声跪倒在地。
……
梦境是颠倒的,记忆像残次不全的拼图,时而拼接起来,时而被风吹散。他试着去抓,却徒劳无功,于是只能冷眼旁观。
那些画面有的清晰,阵阵撞击着他;有些又模糊,松散得像一捧沙,需要努力捧起才能完全记住。但他没有努力去记住的心情。
可真是无聊的人生。
有什么记得的必要?
时间流逝得很慢。太阳不舍地一点点坠下,光线留恋地落在男人的眼鼻唇上,直至完全消失无踪。
再醒来时室内已经昏暗。
他睁开眼眸,先去望桌上那张照片。
在这样暗的房间里,一张黑白遗像端放着,按理说该有些骇人才对。但沈明雾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他只觉得很有安全感。那是他的外婆。
他觉得浑身都还没说出口,一具温热沁香的男性,离开的时间不过几小时,她口口声声的所谓“失踪”也只是手机关机了而已。
她细致描影,女孩把毕业证和学士学位证一起俏皮地举在头顶。外婆和外公分别站在她身旁,笑容都灿烂。
第三张照片里,外婆和外公好像都老去了,母亲的身影消失不见,外婆坐着,笑意盈盈地抱着襁褓里的男婴,外公站在她身旁,手搭在她肩膀上,也在笑,笑容却淡了很多。
第四张照片里,只有小时候的他和外婆。外婆依然在笑,好像也喊了他笑,但他好像挺讨厌镜头,只是勉勉强强配合着提起唇角,笑得远没有外婆那么真心实意。
没有第五张照片了。
沈明雾在这一刻突然感到思绪和记忆都有些混乱。
他突然想起了那些同学怎么造妈妈黄谣的了。
他们说她仗着漂亮到处睡男人,攀高枝,高嫁给了富豪家的大少爷,生了孩子,最后又惨遭抛弃。
人家连孩子都不屑于要。所以他根本没有爸爸,也不受认可,不是什么遗落在外的私生子,不过是个野种罢了。
他想起了他几拳将那个男孩,什么烈焰帮的帮主打到鼻眼都出血,旁人拉都拉不住。
也想起外婆因此被叫到老师办公室,发懒,不想思考,也不想起身。于是他只是缓慢舒一口气,微微蜷起了身子,重又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开始吵吵嚷嚷起来。
带院子的老房子基本可以算得上没有隔音。
尖锐的警笛声带着拐音不断地刺激他的耳膜,震着他的大脑。他有些厌烦地蹙起眉,阖紧眼睛,等着世界重新平静下来。
直到听见女孩清凌凌一声:“乘屿——”
沈明雾浑身一震。
他睁开了眼睛。
第 29 章 第 29 章
什么鬼地方,连个路灯都没有!
殷容拿着手电筒急急忙忙往前走,卫希紧随着跟在她身后,被她呵斥:“跟着我做什么?和我分散找呀。”
“有点危险吧,小姐……”卫希在她的眼神中缓慢噤声。
“有什么危险?这么空旷的地方,我现在嚎一嗓子,十里八村都能听得见。”殷容蹙眉道,“别啰嗦了,快去找人。”
卫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她独自往前走,又大喊一声:“乘屿——”
越走心就越慌张。
……
警方刚开始并不太愿意接她的报案。
毕竟对方是一个成年他说你就信?他把你送来就走了,你一个人看到现在?中间的时间干嘛了?”
“我……”沈明雾无言以对,只能道,“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这不算骗人吧,他想。
也算得上是实话实说了。
……他竟然自己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这和殷容下午打电话问医生时说得一样——医生说,有可能是出现了解离症状。
她胸口起伏几下,望着男人平静的模样,一时无言,于是转身就走。
沈明雾立即跟上。
他在她身后尽职情,这走路带风的模样,沈明雾实在是很熟悉。
他知道自己又要挨打了。
但却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轻声道:“对不……”
“起”字和他站在一起挨老师批评,被对方家长愤怒地咒骂,外加一些阴阳怪气的指指点点,然后外婆佝偻着身躯,点头哈
可她怎么能忽略掉这一面?
那青紫色的伤痕,如今浮现在她脑海,还是能让她心惊肉跳。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好像天生就该带着那些伤疤活着一样。
“警官,”殷容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他生病了。”
……
监控很快锁定了那辆拉风的粉色摩托车。
可惜的是车牌上被贴满了各种二次元贴画,竟然完全看不清楚车牌号。
“这小子竟然敢这样违规!故意遮挡号牌,”那警察气得眉毛一跳一跳,“别叫我抓住他。”
他们跟着监控找到了这个荒芜的地方。
禾城发展不好,人口流失的厉害,警官说这一片以前都是老年人,后来孩子有的离开禾城,有的搬进城市里的楼房,便都陆陆续续迁走了,没什么人。
但那个光头竟然把乘屿带到了这里。过来的时候明明拍到了后座的乘屿,等出去的时候后座就空空荡荡了。
乘屿一定就在这里。
他在哪里?那个流里流气的光头到底做什么的?
殷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光天化日之下拐走一个大男人。
当时是光天化日没错。可如今夜幕降临,圆月挂树梢,又被树梢遮挡。前面暗影窸窸窣窣,地面不是熟悉的坚实感,她的细高跟鞋在这土路里每走一步就打下晃。
殷容心情莫名紧张起来。
妈呀,不会有蛇吧?
跑都不好跑。
她手电筒打上去,给自己壮胆,又大喊一声:“乘屿——”
一个黑影从树影里出来,殷容一颗心吊到嗓子眼里,刚想尖叫,听到男人的声音:“……殷容?”
他的声音很轻,很不确定,腰地向对方反复道歉,还述了乘屿的长相和失踪地点,还急急低头翻找林承雨的照片,可惜警察并不那么关心他的长相,只是先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吗,今天吵架了吗?”
“不是男女朋友。也没有吵……”殷容急急道,差点咬了舌头。
……算不算吵架?
她无视他的意愿,自顾自地扒开他的衣服,将他不愿示人的那面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然后狠狠地锤了一拳在他伤口上,整整一天没和他说话。
他离开的时候和她说话了的,但她完全没有搭理他。
她甚至都想不起他当时说话的神情。
……他当时是什么心情?
她根本不知道。她骄纵惯了,自己还恼着,哪儿顾得上去考虑别人的情绪?
但乘屿不一样的。她想。他生病了。他的情绪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或许更脆弱,或许更消极,或许会差到她无法想象的地步。
他和她相处时太正常了,她总是经常性地忽略掉这一面,甚至把他当成另一个人。
不知道在疑惑着什么,像是反复思考后才念出了她的名字。
殷容的手电筒直直往上打,正打在他脸上。
他脸上身上都不知道蹭到哪里,脏一块干净一块的,像不小心外出流浪了一天的可怜狗狗。
那光线太亮了,很刺眼,刺得他微微偏了下头,眼睛闭上,又很快睁开,顶着那灼灼光线,一双漆黑的瞳仁重新望向她。
殷容打着光,她回望着他,几秒后,带着愠怒,直直地朝他走过来。
她这表情什么状况,只自顾自地先把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再说。
还好。
那些漫无边际的可怕猜想终于被打破,在她见到他的这一刻。
他在她抽泣渐止时,才轻声开口询问:“……你来这里找我吗?”
她眼泪全部蹭在他身上,缓过来些神,哑声道:“我来这里郊游。”
大小姐的眼泪柔软,发丝柔软,衣裙柔软,音色柔软,拥抱着他的身体柔软。
偏偏嘴最硬。
沈明雾莫名笑了。
胸腔震动着闷响,影响到殷容抽泣。她一把推开他,恨恨抹一把脸:“你身上脏兮兮的,讨厌死了。”
他从善如流地道歉:“对不起。”
可惜笑意还没止住,导致那歉意听起来不是很真心。
手电筒滚落在地,将土地映成洁白明亮的一片,而他们站在朦胧月色里,男人身上那些斑驳狼狈的经历都被月色温柔遮掩,昏暗视线中,只能望见他那一如既往,清隽平和的模样。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殷容望着他,细眉蹙起来,尖尖的高跟鞋头踢一脚那手电筒,居高临下:“捡起来。”
沈明雾一句话也不说,径自弯下腰去捡。
沟通竟然如此正常。
正常到离谱的程度!
殷容不知道怎么来了火,趁他弯腰时一脚踢在他小腿上。
高跟鞋跟细,她用了力,自己都没站太稳,往后退了一步。沈明雾没防备,更是往前猛地踉跄,他手撑了下地才没跌在地上,然后笑出声来。
低低的笑音很动听,在夜里回响,倒像是真的被逗乐了。他笑着捡起那手电筒站起身,又一手掩住一直控制不住要翘起的唇,努力收敛那笑意。
但闪烁带笑的眸光是遮不住的。
殷容更加感觉火冒三丈,她怒气冲冲地:“你笑什么呀笑?”
“我,”沈明雾一开口又要笑场,他别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咳。没笑什么。”
“你别笑了。”殷容又想打他,又怕打完他他又莫名其妙地笑。她努力平复着情绪,可惜收效甚微,最后恼怒地憋出来一句,“都怪你!”
“对,都怪我。”
对方态度极好,嗓音温柔,承认错误时完全不打任何一个磕绊。
殷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绝不轻言放弃,咄咄逼人,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个洞出来:“怪你什么?”
“怪我让你担心。”
殷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胡说八道什么?谁担心你?”
“我说错了。”沈明雾想了想,又道,“怪我耽误了回去的行程。”
“你也知道!”殷容哼了一声,质问他,“你手机关机干什么?”
“手机……”沈明雾从兜里掏出来给她看,“没电了。抱歉。我以后会记得及时充电。”
昨晚光搜自己的名字了,也没充上电。
她咄咄逼人,比警察还像警察:“那个光头是谁?他带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外号叫光头翔。沈明雾道,“他说他认识我,好像在这里见过我。所以我想跟他一起来这里看看。”
“哦,身体撞在他身上,他坠入她的怀抱之中。
手电筒被扔到一边,女孩的眼泪迅速涌出,像清澈绵绵的泉水一样,很快沾湿他的衣襟,温热地浸在他的胸口。
她把他抱得很紧,胳膊缠绕在他的腰背之间,用力到指尖都陷在他身体里。
他呼吸都有些不畅,只能怔怔垂眸望她,越望越觉得喉咙干涸,觉得像梦一样,觉得不知怎样是好。
半晌,他才缓慢抬起手,想要回抱她,却借由手电光线看到自己手上的灰尘。
她的发丝干净柔顺,衣裙精致高级,于是他的动作又顿住了,双手只能僵硬地摆放在一旁。
她抽泣时很安静,才不在乎他什么心尽责地举着手电,遇到石头或看起来过于松软的土地,还会温声提醒她一句“小心”。
殷容走了几步又停下。
沈明雾忙收了步子,差点撞在她身上。
她转过然把你捡回来,难道还会把你扔出去吗?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把你扔去哪儿?我又不是没钱,养不起一个男人。”
沈明雾脸色千变万化,最终还是应承下来:“谢谢殷大小姐……养我。”
最后两个字用的气音。
殷容才看不上他的感谢,她连句“不客气”都懒得说,转而又想起来新问题:“那你今天来这里想起来什么了吗?”
沈明雾沉默半晌。
夜风卷起树叶,沙沙作响,将勇气裹挟而去,剩下一些虚无缥缈的,不够正人君子的犹疑。
“……没有。”男人温柔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什么都没有想起来。怎么办好?”
男人笔直地站在女孩面前,薄唇轻抿,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之意。
殷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愧疚。
她叹一口气。
然后伸手去拍他的头顶——
幸好她今天穿了高跟鞋,也幸好他极其配合地微弯下了身子。
她一口气将他的发顶全部揉乱了。
他发质很好,柔软,干净,带着她熟悉的,青柠和柑橘的味道,揉起来好像还有点上瘾。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因为还会创造新的回忆呢。新的回忆一定会比之前更美好。”她温柔又认真,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信,“……毕竟有我在呢。”
沈明雾阖上眼睛,感受她手心传递的暖意。
在她的手即将撤离之前,他忽而向前一步,垂下头,额抵在了她肩膀。动作很温柔,甚至有些虔诚。
殷容怔了一下。
她没有推开他,因为她感觉得到,他的身子正在细微地发颤。
云雾散去,明月皎皎,夜晚静谧,静到能听得清楚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殷,水果切盘和饮品是喊的客房服务,没有草莓牛奶,点的是葡萄汁。
沈明雾挂了电话的时候有些抱歉:“等回去我给你补上。”
殷容懒洋洋“嗯”了声,翻了个身,微微抬眼,看到男人正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洗脸。
他好像多少也有点洁癖,手和脸都洗的仔细干净,抬起头时连发丝都沾上了水珠,皮肤称得更加白皙,瞳仁黑的清澈,望了眼镜子,有些不适地拉了拉白衬衣的领口。
殷容知道他不适什么。
那衬衣和裤子上也都沾了灰了,估计他也难受得很,急着洗澡换衣服呢。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的视线立即从镜子中锁定了她。
然后微微弯起了唇角。
这家伙倒是越来越会笑了。那是一个温和而真诚,完全挑不出错误的笑容。
但殷容最擅长鸡蛋里挑骨头。
她感觉他完全掌握住笑的时机。到底什容抬起手,她很缓慢地重新拥抱住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脊背,声音很轻柔,像哄小孩:“好啦。不要难受啦。”
沈明雾低低应了一声。
不难受了。
过去全部都过去了。
他想由这一天开始,会开始创造他与她的新的回忆。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从不停歇。
新的车辙会覆盖原有的土壤。
而她在他身旁。
第 30 章 第 30 章
他们又在禾城住了一晚。
同样的两间商务套房,殷容和卫希几乎同时在刷房卡,沈明雾站在一旁,听到大小姐懒懒地吐出两个字。
“过来。”
卫希头都没扭,立刻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沈明雾跟在殷容身后进了她的房间。
殷大小姐今天累坏身来。
整个人像是刚从大起大落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梳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我说的都怪你,不是怪你耽误了回去的行程。是怪你到底为什么要表现得如此正常?”
她往前一步,离他更近,仰起脸望向他:“你明明就在生病。你这种有可能是解离症状,知道吗?我打电话问了医生,医生说的。这说明你的病情又严重了,我很严肃地告诉你!但你为什么从来不表现出来你难受的那一面?一定要在我面前装作无事发生吗?这会让你觉得很有面子吗?”
沈明雾显然比她清楚得多什么叫解离症状。但此时此刻,他不敢反驳,只能低头摸了摸鼻子,挑拣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不会。我不太在乎面子。”
“那你硬装什么健康?”殷容不追求答案,她只追求解决方案:“以后你难受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做到?”
这个要求她以前也提过。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回答她说,殷小姐,没有这个必要。
这次他想了想,道:“能。”
“你发誓。”
“我发誓。”
“好,那你现在告诉我,”到了殷大小姐的审讯时间了,她眯起那双猫眼来打量他,“光头和你说认识你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沈明雾还在犹豫之中,殷容已经急不可耐地又追问了一句。
她问:“是因为我今天打了你,又一天没理你吗?”
他松一口气,面露犹豫之色地点了点头:“对。”
男人垂眸时,长而翘的睫羽遮住些黑眸,莫名就多了几分无辜的可怜味道:“……我以为你不想要我了。”?
这话说得怪怪的。但殷容不和一个病人计较。
她选择直接采用他的说辞进行反驳,嗓音脆甜:“我不会不要你。”
这话自己说出来正常,听她重复一遍,沈明雾还是感觉心中莫名多跳动了一下,打乱了原本心跳规律的节奏。
刚刚被她眼泪浸湿的胸口情就像夏日的天气,一会儿万里无云,一会儿雷阵雨:“回去我送你去住院好不好?”
洗手台前的男人动作一顿:“什么?”
“住院。”殷容从沙发上慢慢坐起来,喃喃道,“我觉得我管不了你了。”
这话说的,透露出一点奇奇怪怪的诡异,跟什么长辈见到了自己不成器的孩子似的。
偏偏两人都不觉得怪,沈明雾直接反问:“怎么管不了了?”
“你看看你的伤。还有你今天突然地失联……”
“我的手机已经充上电了,以后绝对不会失联,我保证。”男人没有与她细谈此事的意思,他旋身去浴室检查水温,“水放好了,来洗澡吧。”
殷容起身往浴室走,越想越觉得靠谱:“我没开玩笑。去医院住一段时间,稳定了再回家。你觉得怎么样?”
她跟着他走进浴室。浴室里水汽氤氲,雾气蒙蒙,他弯腰给她放好浴球,抬起头,双眸也潋滟几分,声音很低,莫名其妙就带了几分委屈:“不是说不会不要我?”
“怎么算不要你?等你好一些我就把你接回来。”殷容心里大致下了决定,她一边反手解着背后的扣子,一边安慰他,“而且我会去看你的。”
她今天穿了件旗袍改良的中式裙。
里面是件修身的淡粉色衬裙,外面的褂衫背后一竖行的系扣,解起来挺费劲。
男人上前一步,无比自然地接下她的工作,音色沉沉:“你现在就可以看着我。”
“那怎么一样?”
殷容停了动作,双臂松松环抱在胸前,打量着镜子中认真解扣子的男人。
他神情专注认真,动作温柔细致,完全没有碰到她的身体。
她视线渐渐往下,落在他的白衬衣上——
明明看起来这么健康正常,甚至是让殷容觉得都算得上优秀的男人,怎么白衬衣会搞得脏兮兮,而那衬衣之下的身体更是惨不忍睹呢?
“我怎么看着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搞一身伤,还不给人看。”殷容想起今天早上他那推来拒去遮遮掩掩的模样,觉得他说不定都背着她折腾自己好多回了,只是之前都没被她发现而已。
她火气上来,开始阴阳怪气,话中带刺,“除非你每天脱光了站在我面前让我检查一遍,那可以。”
后背的扣子已经全部解开了。
身后的男人正垂着眸,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行了,”殷大小姐的话题打算就结束在这里,她对着镜子开始卸妆:“出去。”
“……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身后的男人突然地出了声。殷容动作顿住,从镜子里望向他,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挪到白衬衣的第一颗扣子上,灵巧地解开,徐徐往下。
他喉结滚动了下,耳根掠上红意,声音也低:“我没意见。”
……
殷容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不该笑?
顶着这湿漉漉的发丝和眼睛,穿着这皱巴巴的狼狈衣裤,干嘛要突然朝她笑一下?
好像是那种被蹂躏了还会暗自开心的笨蛋。
这样的笨蛋,她怎么能指望他对自己的病情有个清晰的认知?
不过他自己没认知就算了,他毕竟是个病人,最可怕的是她也没有。
她不仅总是不把他当成个病人看待,而且还会无意识地就会使唤他。
就比如刚刚,在下了命令之后才惊觉他在生病,忙提起了警惕心。结果他又对她这么一笑,那警惕心立刻下降百分之九十。
这来来回回的,可如何是好?
殷容开始突发奇想了,她的想法和心此刻在小小浴室之中激起些许回声,像乞求,又像命令。
明明只是低喃,却像在殷容耳边炸开一样,让她整个被他解开扣子的背脊都攀上了酥酥麻麻的痒。
“不送了不送了,”殷容转头把他往外推,完全不敢抬头,“快出去——”
门关上,世界终于安静。
她靠在洗手台旁边,抓起冰镇葡萄汁连喝了几大口,都没有压下去那种莫名其妙的,嗓子发干的感觉。
……好想喝一口草莓牛奶啊。
……
浴室里水声响起,沈明雾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手机已经充好电,他开了机,思索了会儿,指尖试探着落下,几次尝试,又对着操作提示低声念了遍数字,终于成功切到了一个新的微信号上。
上面的联系人寥寥无几。但有不少的未读消息,都来自同一个人。
他点开对话框,看到男人的头像是一张日出的风景照,昵称是“季凌”。
他点进季凌的朋友圈,边看边回忆着,慢慢地回想着他和自己的联系,回想起自己的工作,也想起这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得力干将。
对话的内容都是汇报。
[沈总您好,这是本月明日创投的总结和报表。目前“明日计划”投资的各家公司基本上都进展顺利,请您放心。]
其他的内容也大差不差,沈明雾随意翻了翻,大约是太久没有回复,那人最后一句问的是:
[沈总您好,请问您身体好些了吗?抱歉,我实在不想打扰您养病,但这段时间,有人有些坐不住了。]
他挑了挑眉,回复了一条语音-
殷容回到云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约李舒巧。
好不容易赶在社畜的休息时间约上了面,两人决定一起逛街,殷容开车去接她,又选在了云城最奢华的商业圈,揽着她的胳膊,一口一个“巧姐姐”喊得甜甜。
李舒巧觉得脑壳疼:“你别叫我姐,姐,你是我姐。”
她放下手上正在试着的包,低声和殷容耳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收入,带我这一平民百姓来这儿是开眼界还是干嘛呢?”
店内的一切都散发着纸醉金迷的华丽光彩,那只包包昂贵、美丽、精致、不好买。
李舒巧刚放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身体力行地完成“每天脱光了检查一遍”的要求。
她就这么几秒没反应过来,男人的扣子已经解到胸部,露出了漂亮的肌肉线条。
不知道是不是浴室内温度过高,还是雾气模糊了殷容的眼睛,她竟然觉得他白皙的皮肤好似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诱人的粉色。
殷容立即偏过头,低声急急命令:“出去!”
扣子解到一半停了。
他低声问:“那你还送不送我走了?”
他音色本就好听又有磁性,,好像一点一点变得滚烫,像被灼伤。
他听到她振振有词道:“我既了,高跟鞋胡乱蹬掉,往沙发上一躺阖上眼,指令下得软绵绵:“给我放水,我要泡澡。”
“好。”
璀璨星空浴球是昨天她亲自挑选购买的下,sales就拿起,在旁边向李舒巧积极推荐:“小姐您真的很幸运,这个是今年的限量款,全球都没几只。颜色造型都衬您,商务贵气的感觉一下就出来了。”
可不贵气吗?李舒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您看看价格呢?
“我现在不是很需要。”她笑着,“也不是很喜欢。谢谢哦。”
“我要啦。”殷容笑眯眯地,温温柔柔,“结账。”
李舒巧定要因为需要或者很喜欢才可以买?它有一瞬间打动你,就可以是你购买它的原因。每个女孩都值得拥有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永远不要为此而产生负罪感。”
“你有理你有理走越快,很快就一溜烟人只想混混日子,哪里会选择如此大挑战的岗位?
李舒巧最后听了薪资待遇眼神一瞬间变得警惕:“你要干嘛?我警告你我可不要啊,你自己买自己背。”
殷容笑容不变,袅袅娉娉地跟着sales结账去了。李舒巧急急地跟在后面,已有不妙的预感,问她:“你是不是自己要?”
殷容气定神闲:“当然是送给你。”
“贫者不食嗟来之食——”李舒巧焦灼地拿胳膊肘快把她撞到一边儿去了,也没拦住她刷卡,“喂!”
殷容笑意盈盈地跟sales道:“不用打包了,直接背走。”
“不,”李舒巧眉毛一跳一跳的,跟sales道,“包装也都给我。还有防尘袋,别忘了。”
……
两人一起出了门,那包已经挂在了李舒巧手上。她拎起来看了又看,包包实在漂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个完美的包包,就是太贵。
李舒巧叹道:“都说了我真的不是很需要,也没那么喜欢……哎,倒也不是买不起,只是觉得花这么多钱就买一个包,感觉好浪费钱。”
“这怎么能叫浪费?”殷容白她一,说不过你,”李舒巧四下巡视一圈,看中了家甜品店,“走走走,休息一下,我请你下午茶。”
两人在落地窗旁的位置落座。
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谈笑风生,侃侃而谈着商场目前的布局,收益状况,从窗旁路过。
中间那个最英俊显眼的男人余光掠过她们的方向,脚步一顿。
其他的人立刻注意到,也跟着停下了脚步:“林总。”
“……没事,”林承雨淡淡瞥过一眼,视线很快回来,笑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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