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四月初,天清气朗,樱花盛开。
东京咒术高专二年级的五条悟同学,今天很不高兴。
不大的教室里排着几台空荡荡的桌椅,过完春假回来的同期们把手臂搭在课桌面上,脸上带着坏笑,正在用故意提高的音量大声嘲讽他。
“怎么回事啊,从早上开始一直是沉着一张脸呢。”
“据说是第一次遇到了看见自己的脸不但没有害羞,反而被吓到逃走的女孩子呢。”
“真有吓到逃走吗?”
“灰原是那么说的。‘路上遇到大概是野生咒术师的可爱女生,有责任感的学长为了招揽对方,主动上前搭话,没想到对方吓得脸色发白调头就跑。学长生气地追出去好远,最后强行打晕才能带回来。’”
“别的已经笑过了,‘有责任感的学长’是什么程度的误会啊?”
“原谅灰原吧,识人不清也很正常,这才是上学的第一天啊。”
“胡扯够了吧?”十七岁的五条同学不高兴地说,一边一个地重重地踹了同期的桌脚。“一年级的瞎也就算了,你们两个是脑子也不好使吗?“
“所以不是‘热心的学长路上招揽失败恼羞成怒强行抓人被直接叫去医务室训话‘这样的故事吗?”
“想也不是啊!”五条悟像一个被冤枉推倒杯子的猫咪一样喵喵大叫,“老子是想帮忙啊?那女生外套上全是血啊?”
两个同期诧异地互相看了一眼。
“怎么一个冬天过去了,还在用这种让人羞耻心爆表的自称啊?”
“这样说话会被当作不良的,被女孩子害怕很正常欸。”
“——说够了吧?是想训练场上见吧?”
“好啊。”他的好朋友面不改色地说,“正好上个月抓到了有意思的东西——咦,老师来了。”
是夜蛾正道走进来。原本只是一年级的班主任,因为好不容易管住了特别难带的一届,和三个学生一起升到了二年级。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硬汉表情,在门口对五条悟招招手。
“悟过来一下。”
五条悟不爽地在夏油杰小腿上踩了一脚——没踩中,但对方踢回来的一下撞上了无下限,所以这一回合算是平手——他起身走到门边,夜蛾往后看了一眼,二年级另外两个学生都跟了过来。
“你们来做什么?”
“是关于五条抢来的新生的事吗?”硝子举手提问,“我也要听。我终于要有可爱的学妹了吗?“
“我也想了解一下。”
“为什么?也想要可爱的学妹?会被揍的。”
“都说了不是抢来的了!”
“反正老师要和悟讲话,也没人上课啊。”
“好了。”夜蛾说,大感头痛地捏了捏鼻梁,“也算是要认识的,那你们一起来吧。”
***
医务室设置在二层,离二年级教室不远。进入诊室,隔着玻璃窗能看见里间的临时病房和病榻。
床上有一个女孩子侧躺在薄毯里,穿着病号服,已经睡着了。秀美的面庞带着失血的苍白,透过垂落的浓密黑发,能看见脖颈上有一道粗粝的暗红色伤疤,正好从咽喉划过去,在细腻的肌肤上十分吓人。
床角搭着一件很厚重的黑色外套,看起来是男款,大概就是五条说的满是血的那件。
二年级学生们打闹的神色都收敛了。
“嘶——”硝子同情地说,“看起来很痛啊。”
“不是咒灵做的吧。”夏油说,“是什么暴力犯罪的受害者吗?”
“不只是喉咙。”夜蛾说,“四肢都有挣扎和锁链的痕迹,心口有很深的疤,有人捅进心脏位置了。”
“欸……”
“会反转术式吗?这家伙。”五条好奇地提问说,他算是路遇不平了一把,但对重伤本身的同情反倒十分有限,“之前遇到时还在流血欸。现在已经结疤了。”
“不像啊。”医疗特别生硝子回答,“反转术式不留疤的。”
“先不说这个。“夏油难以直视地说,“所以你遇到喉咙有伤在流血的女生,于是决定追上去把人家打晕吗?”
“都说了没有啊?就追了一段,还没动手她自己就倒下去了啊。”
“你听听你的话,就没有哪里不对吗?”
“换你倒是给个更好的建议啊?”
“住口。”夜蛾面无表情地说,“回去再吵。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情况。”
“这个女孩子刚才醒来过,我和校长和她聊了一下。她说今年十七岁,接受过部分咒术训练。我们做了基础的咒力测试,她至少能分到一级。”
“唷。”
“那不是和悟还有杰一样强吗?”
“我和杰分到一级是因为还没有到第二次评级的年限好吗?完全不一样欸?”
“你能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现在能分进特级吗?”
“怎么不可以?老子——”
夜蛾一巴掌拍到五条同学的脑袋上。
“到底要我说几次安静点——还有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不礼貌的用语啊?”
五条对班主任撇了撇嘴,眉毛简直扬到了天上,身后的两个同学都在努力忍笑。但总算又安静了下来。
“叫悟过来是想问,你遇见她时,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吗?”
“哈?伤成这样子,浑身上下都很异常吧?”
“问她来路和出身,她都说不记得了。”夜蛾说,“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对咒术界的规则也很熟悉。所以我们怀疑她只是不想说。”
“一级的话很难会被伤到吧,而且伤口像很近的距离割的。”夏油通情达理地说,“如果被亲近的人暗算了,有防备心也算正常吧。”
“我们也是这样猜测。不过还有一个信息。”
夜蛾上前按了一下病房扶手,门打开了,空旷的房间里只躺着谜一样的新生一个人。
女孩子蜷缩在薄毯里,手臂向内侧收紧,眼睫颤动,秀气的面孔紧皱着,即使在睡梦里也十分不安。在安静的房间里,能听见她用一种令人心悸的语气,轻轻地,几不可闻地说道:“不要……老师……”
过了一会儿,又唤道:“五条老师……”
夜蛾又把门关上了。
“是这样。”他平静地说,“悟可以想起任何相关的人或者事吗?”
三双眼睛都盯着五条悟,他站在走道上,好看的脸上眉毛扬起来,清澈的蓝眼睛困惑地大睁着。
“——搞什么——这怎么可能知道啊?家里走来走去的也有几百号人啊?还有从属关系的、跑到外面去的、断绝关系的,就更加数不清了。”
“那有多少是能培养一个一级咒术师学生的呢?”
“……”五条悟沉默了几秒钟,好像真的在试图回想,然后他翻了个白眼,断然放弃了。
“完全没想法,大概是重名吧。”
“哦。”夜蛾说,对他懒得在意的性情也毫不奇怪,“那暂时这样吧。总之,虽然还有疑问,强大的术师毕竟很珍贵,我们已经决定收下她了。情况你们也知道了。以后关系好一些的时候,可以考虑问问她。”
“等一下。”硝子忍不住说,“真的不管了吗?虽然五条也不算多少见的姓氏,但都是咒术师了,如果不相干才是很奇怪吧?”
“实际上根本不可能不相干吧。但悟想不到也没有办法啊。“夜蛾用那张泰然处之的脸说,“简而言之,这是你们的新同期,名字叫做远山觉(satori)。”
***
“悟(satoru)。”夏油说。
“别烦啦。”
“真的不想一下吗?”
“不想。”
“这种事居然不感兴趣吗?”
“没有。一点也不感兴趣。”
“真不会被困扰到啊。”
“说什么傻话啊。”五条悟对好朋友翻了翻眼睛,他往后靠在椅背上,长腿驾到了桌面。椅子吱呀作响,凭着脆弱的两个角摇晃着。“你知道我出生以后,咒术界出现过多少拙劣的仿制品吗?就算在我出生以前,为了追求‘六眼’的诞生,家里就做出过数不清的蠢事。虽然被搞成替代品是很可怜,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听说还蛮强欸。”
“那又怎样,看起来就是很弱的性格。被人利用了还会哭的品种,就算被杀也没什么好诅咒的吧?”
“是吗?”
“搞什么?我会说这种谎吗?”
“我的意思是,看起来明明是耿耿于怀啊,因为完全不认识的亲戚的原因,被好心出手帮忙的女孩子认成坏人这样的事。”
碰地一响,五条悟用腰力推着悬空的椅子后退一步,咔嚓一声正放到地上。
“这个吗?我已经想明白了。”他傲慢地指了一下自己精雕细刻的俊美面孔,“会被老子的脸吓到,只能是她眼睛有问题吧。”
门开了,是夜蛾正道领着新同学走进来。之前跟去一起布置宿舍的硝子也走在旁边,两个人很亲密地小声说话,看起来已经混熟了。
“这位是远山觉,大家已经认识了吧。”夜蛾说,“耽搁很久了,你们自己介绍吧。空位很多,自己找位置坐吧。”
新同学在教室前排站直望过来。长相是秀雅可爱的类型。长发微卷,皮肤白皙,深绿的眼睛闪着波光,唇边似乎天然地含笑。但纤细脖颈上横亘过狰狞的伤口,增添了异样的破碎气质。而当她看见坐在不远处的五条悟时,那种忧郁的感觉更明显了。好像阴云笼过她明亮的双眼,立即让她想起了什么难以释怀的伤心事。她垂下头往前走去。
“喂。”她走过的时候,五条悟冷不丁地说。他还在少年抽条的时候,体态匀称修长,每一寸轮廓都展露出青春的魅力。他一手撑在下巴上,墨镜滑下来一点,用夺目的湛蓝眼睛看她。
“见过了吧?我是五条。”
新同学脚步一顿,目光很艰难地移到他面孔上,和蓝眼睛碰了一下,然后像碰到什么令人抗拒的东西一样飞快地移开了。
“嗯。你好。”
可爱的面孔上出现了忧愁又茫然的表情。沿着桌子往前走,遇到五条横在走道里的长腿时,特意走了很大一个弯绕过他。
这一出生动的好戏出现在一无所觉的夜蛾眼皮底下。他回过身板书的空档里,空荡荡的教室里一半的学生都在对五条大少爷的表情努力忍住狂笑。
五条抽出桌肚里的书冲着自己好朋友脑后砸过去。夏油敏捷地隔空接住了。他一边对好友露出嘲讽的笑容,一边转过身去。
“哎,你好呀,我是夏油杰。”
三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新同学像是迎面被特级咒灵撞到,美丽的绿眼睛惊恐地大睁,全身都僵硬了。
“……嗯。”
这回连“你好”都没有了。也小心地绕过夏油的桌子,走到硝子身边去了。
“……”
夏油伸着一只手,脸上挂着自己无往不利的招牌微笑,没有说话。夜蛾皱起眉,不明所以地往台下看了一眼,回头继续写板书。
硝子飞快地掏出手机拍了照。五条悟伏在自己的桌板上,额发乱成一团。他肩膀耸动,在手掌里无声大笑不止。
“啪”地一声,一个纸团越过桌面砸到五条手臂上,在空气里弹开又被抓住了。收件人一边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一边打开。
“我也明白了。”扯下来的纸片上,从国小开始蝉联所有最受女生欢迎榜单冠军、十七岁的夏油同学用潦草的生气字体写道。
“破案了。是眼睛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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