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伊斯梅尔闻见了两人间淡淡的火药味, 默不作声地关闭了指导员发起的远程指导通讯。他自己都觉得兰诺德有点小题大做了,不就是被碰到了一点皮,就紧张成这样子。

    其他队伍的指导员恐怕都得等学员们吃了不少苦头主动请教才会出现。

    所以琼凛这个队长的气愤也算是能够理解了。

    琼凛将晶核收好, 抓过方才伊斯梅尔被伤到的手, 仔细地查看上面的伤口,即便已经恢复如初也仍旧忍不住用指腹摩挲了几下。

    下一秒,他的爪子便被怀斯亚拍开,他乐得见琼凛生气的模样,还不忘用方才那事嘲讽道:“哎,那么踊跃地当队长,我还当你真的那么有把握呢。要不是指导员那么快出现……”

    话音未落,琼凛便猛地开口打断了怀斯亚的话, 喊道:

    “他要是没有那么快出现,我迟早也能发现那弱点的!”

    怀斯亚默不作声地瞥了个眼神给伊斯梅尔, 揽过伊斯梅尔的肩膀十分亲昵地搭在肩上悠悠然地对琼凛道:

    “迟早?那我们恐怕还要被围困一会儿, 时间越长越危险你不知道么。”

    “……”

    琼凛罕见地没有再反驳了, 他紧紧地抿着唇眼神落在两人身体接触的地方。

    他以为兰诺德不在身边他就有机会保护伊斯梅尔, 至少能让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提高那么一点,甚至只要和怀斯亚不相上下就好, 他希望能够更多的触碰伊斯梅尔。

    但他却还是把事情搞砸了,曾经在异星生存的十几年的经验都成了怀斯亚口中的笑话。

    他简直委屈得要死,攥了攥拳就要转身离开。

    还是伊斯梅尔开口喊了他的名字, 才让人停下了动作。

    伊斯梅尔心里跟明镜似的,自然知道琼凛今天的状态不对,抬手将怀斯亚的手扒拉下来, 才对琼凛说出了一句肯定的话:“遇到危险不是常事吗?”

    琼凛低垂的眼帘这才掀起,看向伊斯梅尔, 随后就见人笑了笑:“既然你选择了做我们小队的队长,就更要兼顾我们队伍的安全了,方才也不过是想要让大家尽快脱困,不必自责。”

    琼凛忽然间被这话安慰到,几乎眼眶都红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伊斯梅尔会忽然间对自己这样好,分明以往根本都不会在意他的情绪。他也习惯了在伊斯梅尔这里吃瘪,一时间都适应不过来。

    怀斯亚显然也饶有兴趣地看向伊斯梅尔,他那外温内冷的小梅尔竟然会开口和稀泥了,真是怪事。

    “我们走吧,先去找块安全些的地方。”伊斯梅尔说。

    但话音刚落,那边一被顺毛就软了的琼凛就再次抓住了伊斯梅尔,手心紧紧地攥住他仿佛不让人逃离分毫,他凑在伊斯梅尔面前声音极低:“我会向你证明的,我不比他差。”

    伊斯梅尔知晓琼凛口中的“他”是谁,只是看了一眼绕在他俩周围的摄像头,轻轻应了声,免得对方再说出什么要当雌虫这类石破天惊的话来。

    琼凛和怀斯亚这瞬间被伊斯梅尔搅散的火药味也是让一旁的秦肆和星网上的观众们看得啧啧称奇。

    这果然才是真正的实权队长吧。

    伊斯梅尔和几只雄虫走了约有半个小时,才走出这一片林子,树林之外是一片深黑色的湖,目测有半个训练场那么大,湖周围的温度比之先前更下降了几分,空地上还有着遗留下来的篝火痕迹。

    【这里是先前的军队开荒时留下的吧?】

    【不太像啊,更像是意外流落荒星的人独自生活的痕迹,毕竟军部的探索队最少都是十二人以上一队,这篝火也太小了吧】

    “就这里吧,这里有水源,有空地,看残留下来的痕迹也没有打斗的迹象,应该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琼凛道。

    伊斯梅尔望了一眼那黑乎乎的湖水,只能祈祷他能尽快找到那通往异星D28的路,不然说不定真要吃这湖水里的异形鱼肉了。

    选定营地的位置后,伊斯梅尔和几位雄虫一起在附近寻了些叶片宽阔的树木,将叶子割下用精神力铺在周围稍微划定了营地的范围,每隔一段距离就会使用树枝固定。

    这还只是基础的准备,琼凛方才得到的晶核全都换了物资,三个帐篷、几瓶驱兽水以及一些纯净的饮用水,毕竟就算能接受吃异形鱼肉,也没人能接受喝这湖水。

    烁野星实在是太黑暗,根本没有分辨时间的依据,伊斯梅尔只能通过自己的光脑来判断时间,距离第一天结束还有很长时间,他不用着急。

    而那边被通知往这边赶来的双胞胎和妹妹头回来时,手上也多了不少异兽,但对比起基瑞拉都比较娇小,属于能简单炙烤的可食用肉类。

    有了食物和水,已经休息的地方,他们现在已经没有理由再分头行动。

    且现在怀斯亚和琼凛都还处于十分警觉的状态,他想要悄悄去寻找异星D28的入口实在是难。于是只能改换计划,先暂且和这几位周旋,降低他们的警觉度才是。

    好在他们的队伍里倒没有了如虞微一样娇生惯养的雄虫了,就算有此时也是尽心尽力地在镜头面前伪装着。

    琼凛刚刚架起火堆,便让伊斯梅尔坐了过来。他将双胞胎们带回来的兽肉处理了一番,也在湖水中清洗过,令人没想到的是,除了颜色奇怪了些,湖水并没有异味也十分干净,经过清洗的肉看起来卖相还不错。

    “你会烤肉吗?”琼凛问他。

    伊斯梅尔接过琼凛递过来的用削得十分笔直的树枝串起来的肉串,翻来覆去看了几眼。看起来和鸡肉差不多,伊斯梅尔当然会。

    作为十项全能的穿越者他就没有什么事是不擅长的。

    “当然。”

    伊斯梅尔这么应声后,几乎每个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最不相信的是加德纳,“不会吧,堂堂伊斯梅尔殿下竟然会烤这种低廉的异星兽肉?我还以为你的餐桌上绝不会出现这种东西。”

    伊斯梅尔冷笑一声,“不过是简单的烹饪,一通具通,谁又像你一样蠢得只将那张嘴养得刁蛮。”

    猝不及防被人嘲讽一番,加德纳立即从两人间蹭进去,从琼凛手上夺走了另一串不服气地道:“谁蠢、谁蠢!”

    “不就是烤个肉串么,我也会啊。我只是觉得吃这种东西降低我的身价而已!”

    伊斯梅尔这边已经慢斯条理开始烤串,才懒得和他争辩,只是分了个眼神安抚了一下被撞开整个脸都黑了的琼凛。

    火舌炙烤着肉串,不一会儿就散发出阵阵烤肉的香味,调味料琼凛那也是一应俱全,一看就知道对方来参加训练时偷摸带了多少违禁品。

    现在这时候被摄像头发现了也浑不在意,他只在乎伊斯梅尔吃得好不好,至于佩世那边会不会因此追究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烤得滋滋冒油的烤串撒上特制的辣椒面和孜然粉,看得本就因战斗而劳累的几人肚子顿时饿了。

    伊斯梅尔这边的情况十分顺利,那边加德纳就惨不忍睹了。不仅肉的表层已经烤得和湖水一样黑,就连木头制作的签子都焦黑了,稍不留神就燃起来了。

    随着加德纳一个慌神,木制烤签被烧断,整块肉直接掉进了篝火中,彻底吃不成了。

    “谁让你们用这种东西做签子的!”

    “那你用你的尾勾穿?那个烧不坏。”怀斯亚道。

    加德纳恼羞成怒,“有病吧你!”

    他的尾勾那么粗长,怎么可能用来穿烤肉!!怀斯亚竟然骂他细!!

    转头看着身侧伊斯梅尔已经烤完了大部分的肉串,仿佛大家长一样分发给各位时,加德纳面子更挂不住了。

    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内心还想着伊斯梅尔要是给他两串,他就原谅伊斯梅尔!

    然而伊斯梅尔没有分他的意思,甚至根本没烤他的份,于是加德纳更加气愤,站起身来踹了踹身侧的石子,蹲到河边生闷气去了。

    “我真是有病才来参加这个训练!”

    伊斯梅尔听着他耍小脾气的声音不在意地一笑,他当然知道加德纳饿了,他就是故意饿着对方的。伊斯梅尔转而望了望自己这边的摄像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这个摄像头会一直跟着我们吗?”

    重新坐回他身边的琼凛粘人得紧,趁着怀斯亚在那边发动社交天赋和双胞胎以及妹妹头聊天时,他悄悄地离伊斯梅尔越来越近。

    近到连星网上的观众都看出了不对劲。

    【不是我说,殿下的魅力有点太大了吧!】

    【雄虫都被迷得头晕脑胀了啊啊 孩子你清醒一点,雄雄是没有未来的!】

    【会烤串的小殿下,也太接地气了叭,我也好想吃呜呜】

    【所以说我们待会儿能看到殿下的睡颜吗,虽然在这里睡好委屈殿下的亚子】

    “不会,当然是会保护我们隐私的。比如我们需要清洁和处理生理需求的时候,摄像头会暂时关闭……”琼凛说到生理需求四个字的时候,脸色很明显红了些。

    伊斯梅尔还以为对方指的是上厕所,看这表情才反应过来恐怕是另一个生理需求。

    所以说到现在伊斯梅尔还是不理解虫子们到底为什么都那么重欲,大概是刻在基因里的本性?就连伊斯梅尔都觉得自身被影响了不少,要不是心理不健康需要持续服药,服药会降低他的情感感知包括欲望,他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这样。”伊斯梅尔应了一声,独自在心里想着事,他需要一个方式支开几个人,还得想办法让摄像头不再跟着自己,实在是有些难办。

    这时候,琼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问:“伊斯梅尔,你真的不记得十一年前的事了吗?”

    “真不记得。”伊斯梅尔答。

    他并非存心让琼凛失望,只是关于过往的记忆,伊斯梅尔的却是一片空白,就连唯一留存的记忆都是巴芙特亲自开口告诉他的。

    “是什么事?说不定你说了我能想起来。”伊斯梅尔道。

    他记得,巴芙特在告诉他那些事之后,他的脑内的确多出了一段属于孩童时期的自己的记忆,就仿佛他的记忆深藏在脑海中的某个地方,需要一个人打开那特殊的开关。

    琼凛很惊喜今天的伊斯梅尔态度温和,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但想起接下来要讲述的记忆笑容又生生地僵在了脸上。

    “怎么了?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伊斯梅尔道,“反正也是你想让我想起来的,我是觉得无所谓。”

    话很有效果,只见琼凛手指绞了绞最后还是开了口:“其实,十一年前是我第一次见你。那时候我被家族驱赶流落荒星,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可琼凛话还没说一半,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水声。

    噗通!

    水花溅起几米高,众虫转过头去,就见加德纳的身影转瞬即逝,竟是被不知名的怪物直接拽进了湖水中,虫子的视力极好,众人都清晰地看见了那怪物在拽下加德纳前,用他那黝黑滑腻的触手捆住了他的身子,让人挣扎不能,就连口鼻都被捂住无法呼救。

    要不是加德纳尽力挣扎,割伤了黑色怪物,它也不会加快速度弄出这样大的声响。

    第52章

    “加德纳!”

    加德纳的室友西尼猛地站起身就冲到了岸边, 琼凛立即高声吼道:“回来!别靠近湖!”

    可惜为时已晚,西尼不过刚刚靠近岸边,就被迅速冲出的黑色触手席卷住, 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将他一起拽进了湖底。众虫这才不敢轻举妄动, 就连怀斯亚也凝神看向黑色的湖水,带着几位往琼凛那边的篝火处去。

    黑色的湖水、黑色的怪物、漆黑的星球,即便视力再好,也不免感到恐惧。更何况是这些尚未经历过任何厮杀的雄虫们,聚集在明亮的篝火边才能带回来少许理智。

    “这些痕迹,先前的虫们不是离开了,恐怕……恐怕就在那湖底!”妹妹头吉楠躲在双胞胎身后,指着先前他们发现的前者留下的生活痕迹声音有些颤抖。

    双胞胎将他护住, 安抚道:“别怕,我们不可能会有事。说不定只是佩世安排的考验。”

    这时候一下子失去两个室友的秦肆脸色惨白地开口道:“他、他们会不会死?这水、这水……”

    “这水是干净的。”琼凛皱眉道, 他上前几步望向恢复平静的湖面, “但不知道那怪物会不会对他们做出什么, 如果只是单纯地拖入水中, 也不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

    虫子当然不能在水中呼吸,不是被吃也是被憋死。

    “精神力波动, 他们还活着。”伊斯梅尔在几位雄虫中的感知力是最强的,即便是离得很远,也有水体的阻碍, 伊斯梅尔也能感受到湖底有属于雄虫的精神力波动。

    “他们两个正在努力挣脱那怪物的钳制,”伊斯梅尔侧过头看向琼凛和怀斯亚,“但水中并不好动作, 也许它是想将他们俩弄死再吃。”

    “参加活动前根本没说过会那么危险!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怪物??”

    秦肆喊道,他立即打开星脑联系安全指导员, 但还没等他拨通通讯,他要找的指导员就已经赶到了现场。

    伊斯梅尔听到密林上的响动时,还觉得奇怪,在看清是一直蛰伏在树顶上的兰诺德后不禁觉得后脊一凉,这家伙竟然一直跟在他们身边!

    烁野星的植被不仅仅灌木多,就连高达几十米的树木也遍地都是,让虫在这个星球上简直是沧海一粟,所以兰诺德一直躲在这上面根本没人发现。

    就连方才的视频通讯,也都只显示出了兰诺德的人影,身后却是一片漆黑,伊斯梅尔至此终于知道当时心中那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了。

    “……操!”

    实在是没忍住骂出声,兰诺德竟然敢骗他!

    他口口声声怎么说的,绝不会一直跟着他们,说的那么真,那么可怜,自己竟然还真的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

    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要是此时只顾着救人去的兰诺德敢回头看一眼伊斯梅尔的眼神,就知道伊斯梅尔的良好心情全被他给败光了。

    那一双绿瞳再也不是青翠的绿宝石,而是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恶狼,仿佛要将兰诺德切片般死死地盯着。

    听到这一声的怀斯亚不免转过头看向伊斯梅尔,他自然不知道两人又吵了什么架,只是感觉他们家小梅尔很可能马上就要发病了。于是怀斯亚默不作声地靠近了些,抚了抚伊斯梅尔的脊背。

    “梅尔,怎么了?”

    “滚。”

    伊斯梅尔二话不说赏了怀斯亚这随时随地揩油的手一巴掌,怀斯亚无奈地摆了摆手,带着伊斯梅尔一起跟了上去,看兰诺德瞬间进入作战状态,掏出精神力之刃就跳入湖中,湖面的涟漪不过荡过半圈,水面便哗然一声被黑色的怪物破开。

    那是一只巨型的黑色章鱼种变异兽,这类怪物都叫做摩拉兽,最主要的特征就是什么都吃、热爱虐杀猎物后再进食。

    外貌上它有密密麻麻的眼珠占据了整个头顶,触手更是密集得犹如海草,似乎没有嘴,就连最简单的发声都做不到。

    很快,众虫便看到了被他高举起来的加德纳和西尼,他莫名俩浑身都湿透了,身上的衣物也被扒得差不多。被解开嘴部禁锢的加德纳崩溃大骂着这只怪物,一面向兰诺德喊“上将!!救救我!!”

    而那边的西尼则是被水呛得一直猛咳,脸色异常绯红,只对着自己的摄像头喊:“把摄像头关了!!别拍我!”

    他这么崩溃也有道理,这黑色怪物几乎把他的衣服扒光了,要是待会被放开他必定是在全网裸奔,还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小雄虫,立即被吓得不轻。

    然后那属于西尼的摄像头果真合上了小眼睛,没有继续拍摄西尼。

    “……”

    伊斯梅尔顿了顿,刚刚西尼那边关摄像头的方式他似乎也可以学一学?只是代价好像有那么点大。

    混乱的现场有上将一虫足矣,对于兰诺德来说,面前的章鱼摩拉兽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就彻底被兰诺德击倒,抽搐着肢体将加德纳和西尼扔了出去,缩回了湖中。

    当然,作为安全指导员,必然有责任帮他们解决这样危险的生物,这种根本不该出现在烁野星的摩拉兽很快被兰诺德从湖里揪出来,一顿暴揍后用精神力分割成一大堆巨型的肉块,全都收集了起来。

    熟练得过分,简直就像有备而来。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伊斯梅尔的眼神更冷一分。

    随后兰诺德有条不紊地联系了佩世早就安排好的在轨道飞船上守候的医生赶过来,并且对校方反应了这件事,表示烁野星可能存在隐藏的威胁,请允许指导员跟随学员的队伍保证安全。

    校方那边也是早就被摄像头里的画面吓得不轻,只是慌忙问了一句兰诺德,本该在轨道飞船上的他怎么会在烁野星地表,没有得到对方回答,也还是立即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兰诺德的建议。

    兰诺德做这一切时,就站在他们不远处,众虫还在围着加德纳和西尼观察伤势,只有伊斯梅尔站在圈外看着兰诺德。

    这种伎俩也敢舞到他眼前来,伊斯梅尔真是觉得自己小看兰诺德了。

    小看了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能力,也许是上将的名声太好,才让自己对他少了些戒备。

    兰诺德自然也看到了伊斯梅尔,目光交接之时仿佛烫伤般垂下了眼眸,他正巧挂断了通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做什么好,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伊斯梅尔盯得僵硬。

    方才还在湖边肆意斩杀,所向披靡的兰诺德顿时宛如被控制般站在原地,听着耳边寸寸的脚步声,擦过地面直到那双鞋尖出现在视线中。

    “他们答应了?”伊斯梅尔笑着问他。

    见过伊斯梅尔真心实意笑容的兰诺德怎么可能被这样的笑容迷惑,伊斯梅尔现在的笑只能算作皮笑肉不笑,仔细看去还有一种彻骨的寒意。

    “……是的。”兰诺德应声,他知道伊斯梅尔问的是让指导员跟在学员身后一事。

    伊斯梅尔从一开始就不乐意自己跟在他身边,兰诺德一猜就知道他是因为这件事跟他生气了。可伊斯梅尔越是这样提防着他,他便越想要靠近伊斯梅尔,想要知道他到底准备做什么,是不是想要伤害自己,或者是离开?

    他身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时常让兰诺德患得患失,抓得太紧却又让人逃得更远。

    伊斯梅尔拍掌,一副为兰诺德赞叹的模样:“真是厉害,太厉害了。”

    往常得到这样的夸奖,兰诺德必定是要笑的,但此时却是半分笑容都露不出来了,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伊斯梅尔。

    但这样的表情更像是一种挑衅,看得伊斯梅尔是更加恼怒,不免咬牙般吐出几个字去羞辱他:

    “兰诺德,”

    “你真是一个让我恶心的骗子。”

    兰诺德的周身顿凉,指尖还沾着湿热血液的地方忽然间滚烫,他目光一滞,似乎还在笑话伊斯梅尔刚刚出口的话,一个让他恶心的骗子。

    他是怎么发现的?

    兰诺德不知道他慌乱时的眼神仿佛将所有思绪都写在了脸上,伊斯梅尔只用一眼就看出来他内心所想。

    无视掉身边的摄像头,伊斯梅尔凑近了兰诺德,猛地抬手拽住人领口将人扯得弯下腰来,两张脸之间的距离骤然缩减,伊斯梅尔盯着他的双眼,“你以为什么事能瞒得住我?”

    呼出的气喷洒在他脸侧,“嗯?你以为你的心思我猜不到吗?”

    摄像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拍摄,仿佛刻意而为,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全都拍了下来,转播到星网上时还特意给伊斯梅尔和兰诺德的脸上特写。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到了伊斯梅尔脸上的失望和厌恶。

    【这是什么情况啊!】

    【上将不是救虫么,怎么了】

    【伊斯梅尔殿下怎么那么生气啊!出门前吵架了?】

    【呵呵,早说了他们俩成不了】

    【可怜啊,连自己的雄主都伺候不好】

    沉默了许久,兰诺德才低声道:“对不起。”

    这话说得顺耳,听起来却一点歉意都没有。更何况伊斯梅尔向来不是觉得道歉有用的那种人,欺骗就是欺骗,这一次是欺骗,下一次是什么?

    要是有办法,伊斯梅尔毫不怀疑兰诺德会将他囚禁起来,永生永世都不要离开他的视线,因为兰诺德和他一样都是疯子!

    “道歉有用吗?”伊斯梅尔松手推开他,语气轻蔑。

    “没用。”

    “那你说说怎么办?”

    兰诺德阖了阖眼,似乎极力想要无视不远处的摄像头,他正处在千万星民的眼中,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众虫的眼睛,但万事以雄主为主是他们每一位雌虫从小被教育的。

    他声音哑然,显然还是难以在这种场面下说出这句话:

    “……请、雄主责罚。”

    伊斯梅尔倒没有想到兰诺德真的没有跟自己继续对抗,只是抱臂打量着他,兰诺德会后悔吗?后悔设下这样一个局,却被看破,遭受这样的羞辱。

    分明不久前还那样展示过被疼爱的痕迹,此刻又仿佛成为了对方的玩具。纵然是不在乎外人目光的兰诺德也感到一阵窒息。

    仿佛凌迟一般顿了许久,才听伊斯梅尔淡声开口道:

    “你对我撒谎了,自己掌嘴吧。”

    第53章

    “……”

    如果是在家里, 兰诺德几乎不需要犹豫就会照做。在他的雄主面前,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当然包括尊严。但是让所有虫, 任何可以看到这场直播的虫目睹, 他还是犹豫了。

    “怎么?不听话了。”伊斯梅尔问。

    兰诺德此时就像哑巴了似的,也不回话了,但伊斯梅尔垂下眼去就能看到兰诺德的双手紧紧攥着,攥了又松开内心激烈地挣扎着。

    “我应该没有冤枉你吧。”

    兰诺德依旧不说话,即便是垂着头,身高差也让伊斯梅尔看清了对方的眼神,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那边的其他虫都好奇地望向这边,伊斯梅尔才对着自己身边的摄像头开口:“关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 但摄像头滞空了几秒还是合了起来,在原地开始休眠, 于是伊斯梅尔在前面带头, 领着人去到了视觉盲区的树林中。

    黑暗中伊斯梅尔再次问他:

    “那只摩拉兽是你提前放到湖里的, 为了找一个正当理由跟在我们身边, 而且因为害怕摩拉不慎伤到雄虫,你从一开始就蹲守在树上, 你压根就没有跟随指导员的队伍回到轨道飞船上待命,对吗?”

    “好拙劣的局啊,兰诺德。”

    “你知不知道对我撒谎只会让我觉得恶心。欺骗、你欺骗过我多少次, 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是不是要把我关起来你才满意?内菲尔让我来参加项目的时候你恨疯了吧,要是我一直待在第一域, 一直关在那庄园里,你是不是每天都能独占监视着我了?”

    兰诺德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是的, 伊斯梅尔说得一点没错。

    伊斯梅尔长期以来给予他忽近忽远的距离,强烈的恨意和时常引诱他的亲密,都让他几乎要疯魔。从他口口声声听伊斯梅尔说他来自更高维度的世界时,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就已经碎了,他无数个夜晚都会想要独占伊斯梅尔。

    将他捆在自己身边再也无法离开,可是伊斯梅尔是如此的难以捉摸,自己根本捉不住他。

    就算幻想过一些过分的做法,也只是被自己尚存理智的部分轻轻否决掉。

    他不想伤害伊斯梅尔,他想待在伊斯梅尔身边。

    “说话!”伊斯梅尔厉声道。

    他很明显已经到了情绪不稳的边缘。

    兰诺德这才咬牙开口:“是我的错,雄主,请您原谅我。”

    显然,兰诺德对掌嘴的事半句不提。

    他不愿意自己动手。

    伊斯梅尔执意要折辱他,他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

    兰诺德一双拳在身侧攥得死紧,鸦黑的睫毛轻颤着,想也知道内唇已经被他咬破,屈辱和委屈以及不甘接连上涌,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这都是拿来惩罚最最低贱的雌奴的方式,他身为伊斯梅尔的雌君,怎么可能接受。

    他也是第一域的贵族,虽不如伊斯梅尔贵为雄虫,但也从未有人敢如此羞辱他。

    兰诺德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也只是站在雄保会的被指控席,即将背负上劣迹雄虫之名的时候。

    “不愿意?”

    伊斯梅尔气急攻心地哼笑一声,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顿时释放的强大精神力压迫足以叫任何雌虫顿时软了身子。

    伊斯梅尔一把将人推到了身后的树干上,在兰诺德撞得头脑发懵的时候猛地抬手掐住了他的下颚,那手劲几乎是要把兰诺德的下巴卸下来,剧痛从下颌角传来,兰诺德猝不及防地皱起了眉头。

    下一瞬,毫不留情用了狠劲的一巴掌就落到了他的侧脸上,半边脸泛起火辣辣的痛意,滚烫麻木。

    兰诺德闷哼一声,唇角渗出些血来,一半是方才被他咬破的内唇出的血。

    随后他腰身一紧,不知何时伊斯梅尔已经放出了自己的尾勾,一圈一圈地缠绕在他的腰间绞紧,仿佛要将人拧断般步步向上攀爬,迅速卷住了他脆弱的脖颈,最尖锐的尾尖就这么抵在他的眼前,让人动弹不得。

    尾勾绞紧他不过半秒的事情,还没等人从窒息中反应过来,另一掌就落了下来,手背较之掌心更具骨感,带来得是有过之无不及的疼痛。

    “哈呃……”

    一声喘息没过半,就被圈紧的尾勾堵回了喉腔。然而还没完,颈间的桎梏越来越紧,兰诺德的呼吸彻底被人截断,终于是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做出自卫的反击动作,身后的骨骼甲也有要铺张开来的意识,但却生生被伊斯梅尔的精神力压制着。

    伊斯梅尔忽然间的笑声忽然响起,声音并不大音调但却足够疯癫。

    他眯了眯眼凑近兰诺德,如此近的距离却感受不到任何吐息,他已经没办法吐出足够的氧气。

    “我说过我真的会杀了你。”

    “从你决定欺骗我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对我来说就毫无价值。”

    随着话语完毕,兰诺德已经脱力地靠在树干上即将滑落下去。伊斯梅尔才猛地收回自己的尾勾,抚了抚自己酸涩的手腕,仍由面前几乎窒息的人呛咳着吸入氧气,站都站不稳。

    “滚吧,别在我面前碍眼。”

    说罢,伊斯梅尔身边的摄像头适时地再次开启,只是掠过隐身于黑暗中的兰诺德的脸,将人涨红的脸收入画面,引得星网上各种猜测。

    【真扇了我的虫神啊】

    【喂,这不是什么情趣直播吧】

    【看错了吧,那么黑你们眼神真看得清么??】

    【我看怕是偷摸亲了也会脸红,拿我们当猴耍呢】

    【走了走了,看其他队伍去】

    伊斯梅尔没有再管兰诺德,独自回到了虫群聚集的营地边。

    兰诺德此时颈子上还有一圈红痕,脸上也有巴掌的痕迹,自然不会再出现在镜头前。更何况安全指导员虽然被允许随时跟在队员身边保证安全,但却不被允许主动进入镜头中。

    伊斯梅尔回到篝火边时,琼凛和几位队员正在讨论要不要更换营地,尽管湖中的怪物已经被兰诺德解决,但湖水漆黑,他们都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更危险的东西。

    这一出事故似乎让队员间的关系更加和谐了,至少琼凛说话时众人不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了。

    受伤最严重的加德纳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还要靠着室友安抚摇摇欲坠的精神力。

    “不用换地方。”伊斯梅尔坐到琼凛身边开口道。

    “欸,为什么?”琼凛被伊斯梅尔这一声吸引过视线,见人面上认真好像没有开玩笑更觉疑惑。

    伊斯梅尔自然没有告诉琼凛真相,方才教训过兰诺德,现在伊斯梅尔也只能尽力将这一场异星生存训练给掰回正道。

    “湖里的是摩拉兽,摩拉兽作为A级捕猎者,有非常强的领地意识。这湖里应当不会有其他的危险异兽了,就算有也是大家都可以解决的。”

    伊斯梅尔解释道。

    “摩拉兽?摩拉兽的确是这样没错,它们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形象,是这类变异怪物的总称。”

    “如果是摩拉兽的话,这附近的确不会再有其他危险了,它们几乎什么都吃。”

    双子一人一句地分析道。

    至于伊斯梅尔是如何知道刚刚那怪物叫做摩拉兽的,只有琼凛追问得紧,“伊斯梅尔,你知道的好多啊。就算我以前在异星生活过十几年,也不像你这样看一眼就能认出来。我在那颗星球上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摩拉兽。你是这怎么知道的!”

    “养病的时候看了很多书。”伊斯梅尔说。

    琼凛眨了眨眼,显然相信了伊斯梅尔随口扯的谎。

    他如果要继续追问,伊斯梅尔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在见到那东西的瞬间就认出了它,不知道该归功于系统还是别的什么。

    “要是当初……算了,我不舍得让你留在那里。”琼凛欲言又止地咕哝道,方才他同伊斯梅尔讲述过去的事情,却忽然被加德纳遇险打断,说毫不在意是假的。

    谁知道伊斯梅尔现在还没有兴趣继续听呢?

    忘都忘得一干二净,应该也毫不在乎吧。

    琼凛这么想着,时常弯弯的双眼也慢慢地垂了下去。他察觉到自己的状态后迅速甩了甩脑袋,振作起来,努力不给伊斯梅尔带去负面情绪。

    “我们先把帐篷支起来,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吧!”琼凛站起身说道。

    赶来的医生已经替两人检查过身体和精神力,确定没有大碍后就离开了,只是嘱咐了两人需要静养。

    伊斯梅尔看出他在刻意逃避自己,也不在意。对于一个即将求死的人,知道那些事情对自己来说实在是太没有意义。

    伊斯梅尔这样想着,却忽然感觉后脑一阵异样,抬起眼便看到了身后不远处隐身于密林中的兰诺德,他尽职尽责地继续在他们附近保护着,只是那唇角的血红得刺眼。

    兰诺德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转向远去的琼凛身上又变得阴沉沉的,仿佛在用行动告诉伊斯梅尔他的不快。

    伊斯梅尔轻笑一声,从虫群中起身。

    扒开兰诺德伪装的瞬间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究其根底他依旧是肮脏的贵族,手段、心计、贪婪、自私,他分明样样不缺。爱他时露出的,总是最温柔纯良的一面。

    “一起吧。”

    伊斯梅尔上前拍了拍琼凛的肩,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近琼凛,让后者受宠若惊地回过头,原本灰暗的眼睛都亮了不少,朝人猛地点点头。

    “正好他们之间熟悉一些,好互相照顾。”琼凛说着,拿出了方才兑换的三个帐篷胶囊,这种胶囊十分便携,只有药粒大小,放在足够宽阔的地方用精神力催动后便能自发地组建起来,非常方便。

    他们的三个帐篷胶囊放在了空地上,离湖边和树林都有些距离,算是比较安全的地带,不一会儿就由吉楠、琼凛、伊斯梅尔三人进行催动。

    催动需要五分钟,大概是站在那里实在无聊得紧,琼凛没忍住开口跟伊斯梅尔搭话:

    “我记得当初在异星流浪的时候,你还给了我一枚胶囊帐篷,可惜的是当时我的精神力还很弱,没到三分钟就被闯来的异兽抢走。”

    “我?”这是伊斯梅尔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消息,熟悉的微妙感受涌上心头,让伊斯梅尔很想听人继续说下去。

    琼凛笑了笑,看了眼还在他们身边的吉楠,终究还是开口说出了那段令自己难堪的苦难过往。

    “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琼凛还只有十二岁。他是雌侍生下的孩子,尽管作为雄虫受到雄保会的保护,但作为莫尔斯家最不受宠的孩子,雄父不疼雌父不爱,平日里不少被自己身边的侍者苛责,就连他的两个哥哥,也是虫渣中的虫渣,反正如何欺辱也没虫能替琼凛做主,殴打、辱骂、这些都算是轻的。

    琼凛本以为忍一忍,等到自己长大,就能够逃离莫尔斯家。却没想到在他十一岁时,他的雌父和雄父大吵一架,雌父被雄父活活在床上弄死,自己也被暗地里扔到了荒星去自生自灭。

    他的精神力天赋不算高,在那危机四伏的荒星中的日子比在莫尔斯家更加艰难,时常因着饥饿胡乱吃些野果异兽,好在命大中毒几回都没死成。

    跌跌撞撞了一年,身体也被他造得虚弱无比。为了生存,也只能顶着一具半死不活的虫躯去寻找食物,却没想到遇到了难以招架的A级捕食者捕蝇草变异种,一口就能将娇小的少年雄虫吞吃入腹。

    当时琼凛半个身子都被吞噬,是另外一个少年出现,才将那捕蝇草变异种给消灭。

    那人正是刚满十岁的伊斯梅尔。令人惊讶的是,琼凛说他的身边还跟着一只小雌虫,黑发金瞳……不能确定身份,但很像兰诺德。

    “这件事我也知道诶,当时有新闻提到过呢!说塞西尔家的小殿下偷溜出门,身陷异星差点失踪,后来被希斯克利少将和雄保会接了回去呢。”

    吉楠听了全程,但单纯的心思并没有让他关注太多琼凛的苦难,只是看向伊斯梅尔好奇道:“可是报道里没有提到兰诺德上将和琼凛,是有意隐瞒吗?”

    “而且雄保会也没有把你带回家吗?”

    他问题也是真的多,让虫一时间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

    琼凛见伊斯梅尔满眼迷茫,嗫嚅了半天才勉强地开口道:“当时雄保会、没有关注我。”

    “啊……”吉楠眨了眨眼,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反正我当时也不想回家,也正好。”琼凛连忙补充道。

    他当时恨透了莫尔斯家,自然不会再回去。

    伊斯梅尔听着两人间的对话,面上虽然是迷茫的神色,心里却是越来越凝重。兰诺德?兰诺德怎么会跟着他?不管是巴芙特还是琼凛,为什么都将过去的事记得那么清楚,那个幼年的伊斯梅尔到底是谁?

    伊斯梅尔沉默的时候,琼凛还想继续搭话,却被吉楠拉住询问:“报道现在应该还查得到,是哪颗异星来着?离我们这里好像蛮近的。”

    琼凛自然记得清楚,“D28,七年前巨行星军部为它编的号。”

    第54章

    D28不正是他要找寻的, 拥有一处系统漏洞的星球吗?

    “嘶——”

    伊斯梅尔忽然间倒抽了一口凉气,额间泛起了尖锐刺痛让他一瞬间理智断片。一段又一段记忆抽丝剥茧般在他的大脑中涌现,方才琼凛说的每一句话都拥有了具象化的回忆画面。

    就跟巴芙特诉说过去时的感觉一样。

    像打开了某个记忆关卡, 记忆就再次回到了伊斯梅尔的脑中。

    这肯定是系统那家伙搞的鬼!伊斯梅尔想要在脑内质问系统, 但系统却毫无回应。

    伊斯梅尔想,难耐的疼痛让他一双精致的眉蹙到一起,纤长雪白的眼睫随着疼痛颤抖着,垂首间白发滑落遮住了大半的脸颊。

    身侧的琼凛最是着急地握住了伊斯梅尔的手,连还差一点就支起来的帐篷都顾不得,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伊斯梅尔的手攥得死紧,手劲大得琼凛都不敢想象这是个常年多病的柔弱雄子,直到他的双手被人攥得发麻, 伊斯梅尔才缓过神来一般放松了力气。

    伊斯梅尔喘息着,额上的汗滴都出来了。

    “伊斯梅尔, 你没事吧?”吉楠也来关心道。

    伊斯梅尔眼神阴沉, 他找不到系统, 也弄不明白这些记忆为何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谜团一个接一个出现,就在这种不明不白的状态里, 要让他心情好简直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脑袋中的刺痛还没有完全消失。

    几乎是称得上绝情,伊斯梅尔放开琼凛起身,将那帐篷胶囊最后一点催动完毕, 就转身远离了几只雄虫:“我没事,去休息一会。”

    刚刚才吐露了过往的琼凛愣愣地看着伊斯梅尔离去的身影,心口揪痛, 但也只是低声应下又收回了手。他早就知道伊斯梅尔性子冷漠疏离,应该早在开口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是, 所以他才犹豫了那么久。

    琼凛想,向一个无情者剖心置腹,本就是一种自虐。

    ……

    烦躁。

    久违的情绪再次裹挟了伊斯梅尔,仿佛恶魔环绕周身,不断拉扯着他的理智,挥之不去的思虑犹如一块块巨石压在心间,被欺骗、被蒙蔽的感觉就像是后颈被人抵上了枪口,随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不,不是死。

    真让他去死,伊斯梅尔还高兴些。

    现在系统瞒着他,无非是为了让他这条贱命活得更久些。

    伊斯梅尔想着想着,不自觉地脸色又沉了下来,不爽地抬腿将岸边的石子踢到了湖中,石子在湖面上弹跳出几个可笑的水漂,正正好把伊斯梅尔的不爽又提高了一个度。

    “哟,在这打水漂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怀斯亚就摸了过来,看见方才伊斯梅尔的动作也是毫不忌讳地开了句玩笑。

    他当然知道伊斯梅尔在生气,这么说立即得到了伊斯梅尔一个眼刀,看得他心都软了些,开口就是哄虫的话:“别不开心了,嗯?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帮你想办法。”

    伊斯梅尔瞥了他两眼又收回眼神,不领他情。

    他还不信怀斯亚能帮他些什么。

    怀斯亚见状,步子一迈靠近了些。正巧能够看到隐匿于树林中的兰诺德,几近挑衅地投了个笑容过去,原本没什么动作的手立马找着机会攀上了伊斯梅尔的肩膀。他指尖收拢,不动声色地将人揽过来了些,偏头在伊斯梅尔脸侧极近的地方低声问:

    “不想他跟着?”

    因着摄像头存在,怀斯亚话说得隐蔽,指的就是不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兰诺德。

    伊斯梅尔本在人动手动脚的瞬间就想揍人,正好他心情不佳需要发泄,但一抬眼便看到了那处的兰诺德,眼神冷冷的,比之方才见到琼凛贴过来时更加可怕。

    伊斯梅尔的心情这才被安抚了不少,要不怎么说他坏呢,吃了亏必定要还回来。知道那边的兰诺德看不得这样的接触,伊斯梅尔却偏偏不将人推开了。

    还侧过脸去回话,差那么一丁点就能碰上。

    “是啊,你怎么知道?”

    怀斯亚抓住伊斯梅尔眉眼间忽然间攀上的愉悦,手上更加配合地滑向锁骨处,几乎就要搂住人的颈侧了。他笑着对伊斯梅尔说:“我都看到了,不好意思啊小梅尔。”

    “我的眼睛就是黏你身上了,你做什么我都好奇得紧。”

    “……”

    伊斯梅尔沉默了一瞬,对上怀斯亚的眼神吐出两个字:“变态。”

    【同性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内个】

    【顶不住了,要不是为了梅尔殿下的美貌,我早就看别的机位去了!!】

    怀斯亚没有诓伊斯梅尔,他是真的看到了混乱的人群中,伊斯梅尔黑着脸将兰诺德带往树林深处,本就满脑子废料的他还脑补了一些香艳场面,但下一秒就被自己否定了。

    伊斯梅尔不是他这种不分场合就发情的雄虫,简直是怀斯亚见过的最禁欲的雄虫。

    不过,他好奇地站近些去窥探的时候,看见的场面却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加香艳,实话说怀斯亚觉得伊斯梅尔动起手来处处都色到了极点。

    这也是他馋伊斯梅尔身子那么久的一大原因。

    于是在伊斯梅尔骂了他一句变态之后,下一刻怀斯亚便在他耳边称赞了一句:“啧啧,小梅尔,这简直就是……”勾引啊。

    最后三个字躲开了摄像头,附在了伊斯梅尔耳边,柔软的耳语根本无法被收音设备录入。

    就在这时,伊斯梅尔听到了一声闷响,打眼望去,方才兰诺德站着的位置早已没了虫影,只剩一截被精神力震碎的木桩子孤零零地站在那。

    醋意弥漫,兰诺德应该是气疯了。

    摄像头也随意地扫过那边,断裂的高大树干在一众郁郁葱葱的树林里显得十分惹眼,弹幕都刷了起来:

    【刚刚什么动静??】

    【恐怖片】

    【我赌五星币,上将躲在树林里】

    【五星币也太没信心了吧哈哈哈哈,我赌六星币】

    伊斯梅尔这才推开怀斯亚。

    怀斯亚习惯了被人用完了就扔,反正便宜也占了,挑了挑眉还不忘开口调笑道:“诺,这不就不跟着了。”

    “不得感谢我一下?”

    “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也想试试?”伊斯梅尔啧他一声,想起怀斯亚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勾引就心烦,他哪能不知道面前这位好友成天脑子里装的什么,无非就是一些他雌伏在人身下的黄色废料。

    想到这些伊斯梅尔的情绪再次扑腾起来,他的确是该将怀斯亚的脑子掏出来洗一洗。

    怀斯亚舔了舔唇,色气地朝人开口:“也不是不行,虽然我没有那种癖好。”

    就他那行事作风,怎么看都是个超级抖S,哪能喜欢被虐呢,这一句话也是故意调戏伊斯梅尔罢了。

    伊斯梅尔冷笑一声,腰后的骨骼甲猛地探出,足有几米宽。狼蛛种的骨骼甲简直可以用可怖来形容,一经展开就是一片足以将虫包裹其中的大网。

    精神力将怀斯亚震得后退两步,但他仍旧不收敛,还跟伊斯梅尔谈起了条件,“这也太过了,换一个吧。”

    “用尾勾抽,嗯?”

    伊斯梅尔成功被人气笑,从没听过这么变态的要求。

    于是那边张望过来的其他虫还没看清,那骨骼甲便又再收了回去。随后伊斯梅尔的尾勾便探出,猛地抽到人腰间,疼得人倒吸一口凉气。

    怀斯亚也没想到伊斯梅尔认真了,正要后悔,又感受到尾勾收紧,被雄虫的粗长尾勾卷着就甩到了湖里。

    目击一切的其他虫惊叫出声,特别是琼凛一个队长,也顾不上心情极差了,立即奔了过来查看情况:“怎么了??”

    然而得到的却是伊斯梅尔嘲讽的一句话:“不用管他,他爽得很。”

    “啊?”

    伊斯梅尔站在岸边,看怀斯亚终于从湖里浮了起来,往日里飒气的高马尾彻底成了湿哒哒的布条状,心情也算是被他闹得好了些,对怀斯亚道:

    “捉些鱼上来,做晚饭。”

    ……

    第一天出了摩拉兽的意外,几只雄虫都不愿意再往周边探索,只是三三两两组队检查了一下周围五十米以内没有危险异兽的存在便收工休息。

    好在他们有帐篷、有食物也有水源,比起现在还在东躲西藏如无头苍蝇般的队伍不知好上了多少倍。

    但就算如此,雄虫们的心思也无法平定下来,几个小时后终于有虫提出了异议:

    “好困啊~哥,我们能去睡觉吗?”

    是双子中的弟弟,纪往。他依靠在哥哥纪流的肩上,懒懒地打着哈欠。

    纪流习惯性地抚拍他的脊背,转而向围在篝火边的几只虫道:“队长,安排人守夜吧,这帐篷根本没有防御能力,要是我们全睡了,实在是太危险。”

    尽管还有个兰诺德兜底,但他们这几个雄虫个个都好面子得紧,也不好意思随时随地让指导员出来营救。

    特别是方才被吓得丢脸大哭的加德纳,此时已经自闭地抱头,除了吃鱼时扭捏地说了句谢谢外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琼凛点了点头,询问过几位他来排表没有异议后就开始安排守夜。

    也许是出于私心,琼凛默默地将伊斯梅尔排在了最先,现在夜还不深,守完夜也不算太晚,伊斯梅尔可以睡个好觉。

    至于怀斯亚,琼凛给他安排在了中间,这种时候的睡眠生生被截断,前也睡不够后也睡不够,最折磨人。

    排表一出来,最先提出异议的却是伊斯梅尔。

    “我第一个吗?”伊斯梅尔开口对琼凛道,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琼凛的小私心。

    “第一个的话不亏啊,待会可以休息很久呢。你现在应该不困吧?”吉楠开口询问道。

    琼凛也着急,又不好在众人面前明目张胆地偏心,抿了抿唇犹豫着要怎么接话。

    很快,伊斯梅尔便继续说:“西尼、秦肆、加德纳,他们三位先休息一会儿再依次看守,这里排得很不错,但之后让怀斯亚来不太妥当。”

    “他刚刚下水捞鱼,现在已经开始打喷嚏,休息不好生病了又会拖慢进程。我和他交换,让他先取会儿暖再去休息吧。”

    伊斯梅尔说得仿佛刚才一尾勾把人扔下去的不是他似的,听得那边散发正在烤头发的怀斯亚都惊了。

    小梅尔那么贴心??他是不是被这湖水冻傻了,出现幻觉了??

    琼凛却不疑有他,只当伊斯梅尔是对怀斯亚是刀子嘴豆腐心,毕竟他们是多年好友甚至还算半个竹马,为对方考虑一些也没什么。

    只是琼凛的情绪难以稳定,应下之后就闷声转了过去,方才还精神奕奕的雄虫立即说自己困了,要回去睡了。

    “好爽。”怀斯亚感叹了一声,“这就是被偏爱的感觉吗~”

    下一秒,伊斯梅尔瞥他一眼就站起身抬腿往帐篷那边去。

    俨然一副不听不听我去睡觉的模样。

    当然,他也不知道感叹完的怀斯亚在他转身后很快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情。

    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思考。

    太奇怪了,一点都不像小梅尔。

    怀斯亚卷起自己湿漉漉的发丝想,什么事会让阴晴不定又娇纵的小梅尔突然变得体贴好说话呢?

    第55章

    本以为刚刚才糟蹋了对方的好意, 现在又睡在同一个帐篷里会十分尴尬。

    但当伊斯梅尔掀开门帘进去时,那边委委屈屈的琼凛就立即露出了惊喜的眼神。帐篷内照明的灯光落在他眼里,显得亮晶晶的。

    好像不记事的小孩, 见到伊斯梅尔就将方才的不快忘却了。

    “梅、伊斯梅尔……”

    琼凛几乎脱口而出的称呼突然顿住, 换回了全名。他记得伊斯梅尔不允许自己像怀斯亚一样用梅尔二字称呼他,即便伊斯梅尔也许并没有多认真,但琼凛却一直到现在都小心翼翼地遵守着。

    伊斯梅尔眉眼一挑,见他没有不快的情绪了,似乎也注意到了对方结巴了一下的称呼,竟是开口道:“叫我梅尔也行,没关系。”

    “真的吗?”琼凛眉眼间还掩着的一点郁气骤然消散,唇角也笑意明显, 他声音低低的,难掩惊喜。

    伊斯梅尔点了点头, 坐到了琼凛身边的另一张床上。

    都是大通铺, 好在底下有一层软垫, 不至于直接睡在那坑坑洼洼的土地上。

    于是琼凛悄然蹭到了伊斯梅尔身边, 觉得自己心跳都快了许多。

    他还是头一次单独同伊斯梅尔待在这样的私密空间里,挨得那么近却还没有被嫌恶地推开。

    “梅尔……梅尔……”

    琼凛轻声地念了两遍, 都一一得到了伊斯梅尔的回应。

    “你不是困了吗?要休息吗?”

    伊斯梅尔问他,实际上他回到帐篷里,一来是不想看到怀斯亚那欠揍的家伙, 二来是还想询问琼凛一些关于过去记忆的情况。

    有一些事琼凛说得太模糊,或许是因着吉楠还在身边有所顾虑。

    伊斯梅尔还在意他提到的兰诺德。

    他完全不理解一个在所有版本的剧本里都不存在的角色怎么突然又出现了,这个世界乱了套, 他本该不在意的。乱了套才好,这世界疯了他才开心, 但谁又让那颗星球恰好是D28!

    潜意识告诉伊斯梅尔,或许D28入口的线索,就在接下来的谈话中。

    琼凛当然看不出对方此刻的温柔是假的,他对伊斯梅尔的感情早已为人戴上一层无形的伪装,伊斯梅尔就这么坐在他面前,双眼柔和绿瞳净亮,接近于完美的优越五官一牵一动就是摄人心魂的微笑。

    “我不困的、不困。”琼凛说,看见伊斯梅尔疑惑的眼神,又鬼使神差地解释道:“我刚刚只是,只是有些不开心而已……”

    “为什么不开心,因为我明明答应了服从安排,又和怀斯亚调换了值守次序吗?”伊斯梅尔问。

    “不是的。”

    琼凛低头勉强地笑了笑,“不是因为梅尔,只是对自己感到……说了一些没用的废话,有些烦人了。”

    伊斯梅尔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琼凛。

    他知道琼凛明明就因为自己和怀斯亚擅自交换坏了他的好意而不开心,却为了自己的感受说了谎,虽然这也是不开心的原因之一,但伊斯梅尔仍旧没由来地无奈了一下。

    实际上这家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重要的话啊……

    伊斯梅尔垂眸间又回想起兰诺德的话,即便这一切是虚假的又怎么样,感受是无比真实的。

    琼凛也不过都串受控制的小数据,却要因为自己感受到这样的心情。

    伊斯梅尔秉承着反正事情顺利的话就再也不见的心思,罕见地抬手抚了抚琼凛低垂的脑袋,以他俩在本世界上的年龄差来看,伊斯梅尔比他小一岁,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奇怪。

    但琼凛明显很受用,带着小心翼翼的眼神抬眼,显然就是个小弟弟。

    “不是废话,琼凛。”

    “其实过去的事我基本都不记得了,你能告诉我我也很高兴。”伊斯梅尔道。

    “基本不记得了?”琼凛声音忽地提高,原本还带着笑的脸忽然间变得严肃,抬手捉过自己头顶的手追问道:“是因为病吗?影响恶劣吗,内菲尔有办法吗?”

    忽然间就紧张了起来。

    伊斯梅尔抽出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掌心,“没什么影响,其实只要想起一些相关的事情,记忆就会恢复。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更多关于十一年前的事情,这样说不定我会想起来更多。”

    琼凛抿了抿唇,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接受不了一点关于伊斯梅尔病症的消息,只要抓到一点对方可能离开的可能就会无比恐慌。

    “那就好……能帮到梅尔真是太好了,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琼凛笑说着抓紧了伊斯梅尔的手,温热的触感在伊斯梅尔掌心里蔓延,他看到面前的雄虫交予自己百分之百的信任,诉说起了方才话语中没有提及的细节。

    从方才的反应能够看出,琼凛并不希望自己出现任何闪失。

    伊斯梅尔听到琼凛提起D28星上的异象,一个能够吸收万物宛若黑洞行踪不定的存在时,内心竟是涌现了一丝心虚,连带着被人抓住的修长五指都紧了紧。

    琼凛要是知道伊斯梅尔打听这些事的目的,恐怕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吧。

    但没关系,伊斯梅尔自顾自地想,他看着琼凛熠熠发光的双眼,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只要他成功进入那个系统漏洞,这一切荒诞都会结束。

    这样,数据们也都会自由。

    ……

    直到几个小时后,琼凛早已被伊斯梅尔催着休息进入了梦乡,怀斯亚也同样在值守完毕后回到了帐篷内歇息。而躺在中间床位的伊斯梅尔则是在换班值守的队员的呼唤下睁开双眼,出了帐篷。

    接下来去哪呢?

    伊斯梅尔来到篝火前,装模作样地坐下了。

    垂着眼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很明显伊斯梅尔一出现,观看直播间的人数就猛地暴增,摄像头也彻底放弃了拍摄周遭的情况,而是环绕着伊斯梅尔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给星网上的虫民们放福利。

    火光照在他挺翘的鼻梁上,为他白皙的肌肤镀上一层橘红的暖色。

    琼凛提到过,D28的漏洞虽然行踪不定,但也被生活在那十几年的琼凛摸到了一点规律,无一例外地,所有漏洞出现的地方,都没有光且充满碎石。

    这种地方并不难找,实际上先前寻找营地时,伊斯梅尔就见到过这样的地形,那时候琼凛还张望了几眼,看起来十分在意。

    大概也就是触景生情,想到了过去那个在D28宛如黑洞一般的存在吧。

    伊斯梅尔需要在这里值守一个小时,期间他将脑内的系统唤醒,用意识和系统交流。

    他现在需要知道兰诺德是否还在附近,并且还得询问穿过入口需要注意的事情。若到时候入口就在脚下,还出现什么差错可就得不偿失了。

    在结束自己的值守后,他会通知下一位队员进行值守。随后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钻进附近的树林里,在琼凛和怀斯亚醒来之前他至少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寻找入口。

    【他在哪?】伊斯梅尔意指兰诺德。

    【他就在附近,作为安全指导员会随时察看您和您队友的安全。】

    系统如实回答道。

    麻烦的家伙。

    伊斯梅尔真后悔当时心软了一瞬间,没有逼迫人在镜头前动手,也没有亲自在镜头前动手。果然该死的感情什么的,就不应该出现在自己的身上,一切都只会为他徒增烦恼。

    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就连羞辱,忽冷忽热也没用。

    伊斯梅尔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兰诺德。

    时间还多,伊斯梅尔不由得沉默起来。一个选择默默在他心中升起——删除兰诺德的数据,或是清除对方的记忆,这些是系统都做得到的事情。

    伊斯梅尔面颊被火焰烘得暖洋洋,就连眼睛也有些泛酸,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离那火团更远了些,终于在感到舒服的同时离开了火光的怀抱,半张脸都隐入黑暗之中。

    【您的生命体征不太正常,宿主大人,您在想什么?】系统此时尚在工作,检测到伊斯梅尔脑内的异常波动,有些不安和疑惑地问道。

    似乎每次伊斯梅尔开始不顾一切地乱来前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情绪不稳的后果有二,一来调节成功留待日后发作,二来调节失败即刻发作。

    系统颤巍巍地问,也不敢太刺激到伊斯梅尔。

    伊斯梅尔摸了摸自己的无名指,那里空无一物,他在脑内问:【如果我让你清除兰诺德的记忆,会怎么样?】

    【清除记忆会对数据造成损伤,严重的话世界会再次重置。】系统略带着警告的语气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伊斯梅尔的话吓到了。

    【他本来就不正常,应该没关系吧?】

    【宿主……兰诺德此时还在烁野星这个剧情节点,失去记忆就怕出现混乱,保险起见要删除所有人的记忆。但那样一来,世界将会更加不稳定,重置的几率会大大提高。】

    系统就是拿准了伊斯梅尔绝不愿意再次重置。这样重复的生活就是一种人人厌恶的精神折磨。并且伊斯梅尔解脱的机会近在眼前,又怎么会想要再次重置?

    这一次伊斯梅尔很久没回话。

    久到系统都要以为伊斯梅尔放弃了继续寻找方式支开兰诺德。

    但系统并没有庆幸多久,就听到了伊斯梅尔带着悠然音调的声线,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般:【那你把他直接删掉吧。】

    【你说过会尽全力让我做我想做的事对吗?】

    删除一串数据比起处理数据且还要完善后续引出的一系列小漏洞来说,确实更加方便快捷。

    特别是伊斯梅尔还记得系统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此时再提起来简直让系统哑口无言。一阵滋啦滋啦的电流音从伊斯梅尔脑内传来,短暂的错乱之后,他听到了系统的回答:

    【是的,如果您真的需要。】

    【请在必要时刻再向我提出这个请求吧。】

    说罢,系统仿佛关闭了接收意识,没有再给伊斯梅尔任何回应。好像这样就能表明他并不认同伊斯梅尔的做法似的,又怂又倔。

    得到了系统的保证,伊斯梅尔总算是落下了一桩心事。可是总也高兴不起来,隐隐有一种难以理解的负面情绪涌上心头。

    用伊斯梅尔的想法来说这就是一些难以理解且极概括的负面情绪,他甚至不愿意去思考这究竟是郁闷、烦躁还是空虚。

    总之,在伊斯梅尔皱起眉的下一瞬,他就从内兜里掏出了内菲尔为他准备的随身药物,照旧是亲手写着服用说明和一些黏糊糊的话,伊斯梅尔随意瞥了两眼,倒出好几粒出来。

    他应该是要疯了,伊斯梅尔想。

    不然他为什么要倒五六份的药量,然后一口吞下呢。

    这是安抚情绪的药物,过度服用并不会引起太大的副作用,只会让伊斯梅尔难以感受情绪而已,如果强行感受的话可能会产生倒错。

    总而言之,不会让他陷入昏睡,也不会让他失去行动力,还能忘记这些恼人的情感,简直是伊斯梅尔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只是在难以感知情绪之后,伊斯梅尔那种深刻地对死亡的渴望又如蟒蛇般攀附而上,绞紧了他的呼吸,告诉他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硬撑着度过了值守时间,伊斯梅尔带上笑容叫醒下一位队员吉楠去值守,自己则是在人打着哈欠走向篝火时迈步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幽黑的树林中。

    在彻底隐身之前,伊斯梅尔抬起手抓住漂浮在身边的雄保会特制摄像头,低声道:“接下来的画面不好播,收回去吧。”

    智能摄像头嗡嗡响了两声,自顾自地合上了“眼”。

    伊斯梅尔深入,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脸侧。

    转眼望去,一道身影恍然闪过,还未等伊斯梅尔捕捉到便自发地消失。但那金瞳在黑暗中异常显眼,伊斯梅尔不过一瞥就知晓那是兰诺德。

    是他又如何?

    伊斯梅尔现在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行尸走肉般的无感之人,先前的那些恼怒和厌恶早就消失,也只是淡定地收回了视线。

    反正系统是答应了他的,他随时可以让兰诺德消失。

    第56章

    烁野星草木茂盛, 不过恍然中一瞥,那道身影便又很快消失。

    竟也知晓再跟过来会惹得自己更加不快。伊斯梅尔不禁轻笑出声,低低地声音被冷冽的风带走, 发出哀怨般凄厉的呼声。

    寒冷和黑暗在此刻骤然生长, 先前几只雄虫聚集在一起时,并未真正感受到“异星”这两个字真正的可怖之处,不仅各个都是家中的宝贝雄子并未真正感受过危险,还有指导员和佩世军校、雄保会等在身后守护。

    现下伊斯梅尔徒步深入黑暗,才更加明显地感知到,尽管烁野星名义上已经是新晋荒星,也依旧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蛰伏在暗处的是一双又一双带着贪婪和残忍的捕食者的眼睛,林中传来各种恶臭和腐败的味道, 混杂在蓝绿色树木的清香味里,胃中不忍翻江倒海。

    忽然, 伊斯梅尔鼻尖处传来的味道愈发浓郁的臭味。仔细分辨, 那是一股子熟悉的血腥味, 伊斯梅尔的感知瞬间紧绷起来, 脚步也放轻了些许,凝神察看着四周。

    可周围都是相似的树木, 在黑暗中甚至难辨方向。就在伊斯梅尔后颈被悄然间扑来的呼吸和热气惊得汗毛倒竖的瞬间,脊背后便传来锐利刃边的破空声,混杂着怪物尖锐的凄厉叫声。

    伊斯梅尔身后的长发顺着风飘起, 转过身看去,方才从背后袭击他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仰躺在地面上,被斩成两半的躯体显得血腥又滑稽。就在那么一瞬间就被夺去了生命——

    猜也不用猜, 那家伙果然在跟着自己。

    甚至宁愿悄然动手保护自己,也不愿意现身。

    这场异星生存训练的本意是锻炼, 指导员也不过是保护最基本的生命安全,并没有义务保护所有成员不受到伤害。只要不会留下永久性的后遗症,指导员本没有必要出现。

    面前的怪物只是一个低阶的食虫怪,最大的特征是善于隐藏和偷袭。可惜的是攻击力并不高,方才就算伊斯梅尔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也不至于让他受到致命伤。

    更何况伊斯梅尔这天赐的血脉,不能一击毙命的伤都不能叫致命伤。

    “呵。”

    伊斯梅尔毫不留情地给人以一声嗤笑。

    仿佛在对兰诺德这缩头乌龟般的举动嘲讽。

    那边很快传来一声断枝的声音,正是方才身后的风吹向的地方。

    伊斯梅尔顺着声响的方向望去,直觉告诉他方才兰诺德一定趁着斩杀怪物的机会从他身后飞速地穿过。善战的上将除却强大的精神力,还拥有这常虫无法企及的六边形满属性,无论是敏捷还是感知都是顶级的,方才那阵微风不会是烁野星的造物,自然就是兰诺德的手笔。

    黑暗中的雌虫显然没有想到伊斯梅尔的直觉如此灵敏,在黑暗中对上人视线的一瞬间身体一僵,哪还有什么六边形战士的模样。

    伊斯梅尔只用一眼,就足够叫他失去判断力。

    只不过在看懂伊斯梅尔眼中的厌恶后,恍然间又仿佛从云端掉入谷底,兰诺德彻底清醒过来,他方才违逆了伊斯梅尔的话,自说请罚却又没有做到。

    伊斯梅尔说他是恶心的骗子,他也的确欺骗了伊斯梅尔,甚至连不要碍人眼都做不到。

    厌恶他,半点不冤枉。兰诺德想,只是他至今为止头一次被这样浓烈而混乱的情绪控制着,早已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

    他再次跃起,隐于密林的黑暗之中,不再出现在伊斯梅尔目光所及之地。

    伊斯梅尔抬眼望去,只有数米高的树梢轻晃了一下,再之后便没有了动静。

    走了才好,知难而退,正合他意。

    伊斯梅尔眸光一暗,依旧冷着一副脸继续上路。

    有了方才那怪物的到来,伊斯梅尔的脚步慢了许多。他放出更多精神力触手探索着四周的环境,必要时自己提前做出攻击,免得让暗处的雌虫再次有机可乘。

    一路上倒是遇到了不少食虫怪,但和一开始的那只相同,只是些低阶捕食者,只是用精神力凝结利刃便能轻松斩杀,伊斯梅尔手起刀落,身后就多了几具尸体,甚至连骨骼甲都用不上。

    但走了没几步,伊斯梅尔便耳尖地听到了身后异样的响动。

    他一停下,那声音便消失。

    他一动作,那声音便响起。

    伊斯梅尔凝眉环顾四周,却也没有看到任何可怖的捕食者的双眼。就算是放出精神力触手去感知,得到的反馈也是“安全”“安全”,附近应当是没有危险的。

    不过因此,他也有了另一个猜想。

    跟踪狂。

    监视自己的变态。

    除了兰诺德还能有谁。

    伊斯梅尔咬了咬牙,好在现在他情绪稳定得仿佛连倒了七天霉的可怜鬼,事到如今他甚至更想笑。

    甩不掉无视就好了,反正兰诺德跟也是跟着,还没办法扭转他的任何想法。

    于是身后亦步亦趋的兰诺德就见自己的雄主忽然间停下,在自己心脏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刻忽然间笑了两声,他声音清润滑腻,这两声带着病态的笑就宛如蛇一般缠绕身躯,撩拨心脏。

    随后他的雄主就连头也不回地,甚至都没有再朝四周查看了,大步地继续往前走,彻底将自己遗忘在了身后。

    兰诺德说不上内心什么感受,好像有些失落,但同时又有些庆幸自己能够继续跟着伊斯梅尔。他欺骗自己这不是无视,而是默许,才能够好受些。

    此时伊斯梅尔已经深入树林接近百米,四周彻底失去了光芒和辨别方向的可能,但伊斯梅尔的方向感极好,即便是在这种地方,步伐也没有任何的踌躇,一路上精神力触手勤勤恳恳地工作,用精神力斩杀了不少低阶捕食者。

    终于在五分钟后抵达了另一片空地。

    这正是他们登陆烁野星时南边的一块碎石滩,约有五十多平方米,不算大。在碎石滩的四周都是高大的林木,和他们露营地不同的是周边环境单一,没有任何河湖。

    一迈入碎石滩,伊斯梅尔便闻到了刺鼻的腥臭味。这与方才那些怪物身上的气味有些许不同,虽然都是令人反胃的臭味,但碎石滩蔓延着的更像是某种尸体腐烂的味道,让伊斯梅尔下意识地感到无比地难受。

    顺着气味往前,伊斯梅尔找到了在灌木丛里的半截尸体。

    已经完全化为虫形态,只剩下一截躯干。横截面上满是食腐生物蠕动的景象,密密麻麻宛如海草一般。

    伊斯梅尔蹙了蹙眉蹲下身,很快发现在尸体的右侧有一股奇异的微风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扒开树丛,千寻万寻的D28入口就在树丛之后!

    那是一个形态比之正常迁跃通道更小的时空黑洞,这类时空黑洞运用宇宙中的特殊材质和精神力共同孕育而成,是虫族在星际中生存的必要交通枢纽。

    按理来说必然是出现在宇宙轨道之中的。

    但现在,那一个只有半人高的迁跃黑洞就这样在树丛中隐匿着,仔细看去还能从中看到细密的亮光顺着漩涡运转的方向不断扭曲。

    伊斯梅尔唇角不禁露出喜悦的笑意,只要迈步进入这个迁跃通道,他就能抵达D28星,而在D28星的漏洞就是他通往自由的大门。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伊斯梅尔就站起身要迈入迁跃通道。

    然而,下一瞬伊斯梅尔就腰身一紧,猛地被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扑到了一旁的树丛中。吱呀响起的断裂声和衣物被刮破的声音在伊斯梅尔耳边滑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上的人压了个严严实实。

    “唔、!”

    伊斯梅尔的闷哼声混杂在衣物摩擦的声音中,他感受到后脑有一只手抵在碎石上,保护着他。

    “不要……”

    唇覆在他的耳侧,是兰诺德的声音。带着些许颤音和恐慌,他一遍又一遍地低声重复着,双臂紧紧地将伊斯梅尔抱在怀里,仿佛要将人融入血肉般。

    “不要走、不要走……”

    “我错了,我错了……”

    “梅尔……梅尔,你不要走……”

    他疯了。

    面对兰诺德忽然间的崩溃行为,伊斯梅尔眉眼冷淡。只是身上被碎石硌得生疼,让他有了一丝怒火,不过很快在药效的作用下哑火。

    好在他未雨绸缪,提前吃了那么多药,现下就算兰诺德再可怜,他也不会动摇分毫。

    兰诺德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祈求,却是被人用力地推搡,语调十分不耐烦地道:

    “起开!”

    可任由伊斯梅尔怎么动作,兰诺德都受着,好像他一放手伊斯梅尔就会原地消失似的。

    疯子!

    疯子、疯子、!

    伊斯梅尔是生气的,可药效哑火的感受让他几近疯狂。激荡的情绪和药物肆意翻搅着他的理智,这种痛苦难以言喻。

    他都不明白兰诺德是如何发现他的计划的。伊斯梅尔不禁手上都用了劲,指甲深深地陷入兰诺德的皮肉中,几乎要将兰诺德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都掐出血来。

    该死的躺在这碎石堆里,他连身后的骨骼甲都难以展开。

    “梅尔、梅尔……不要,不要离开。求你、求求你,我会听话的、再也不会欺骗你,梅尔,不要走……我不会惹你生气了……”

    兰诺德仍在不断重复着,他没有什么能够留下伊斯梅尔的筹码,深知一切对于伊斯梅尔来说毫无价值,却只能如此卑微地乞求着对方的可怜。

    伊斯梅尔心心念念的跃迁黑洞就在不远处,却是可望不可即。他连语气中都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恼怒。

    “我让你起来,兰诺德,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然而兰诺德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剧烈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的理智接近崩盘。他顾不得脸颊蹭上泥灰,只想尽可能地靠近伊斯梅尔,这个也许下一瞬就会消失的人。

    第57章

    伊斯梅尔齿尖咬过内唇, 终究是没有强行展开骨骼甲或是用精神力和兰诺德硬碰硬。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密林中却骤然闪现出一道身影,正是被刚才的动静吸引来的怪物。危险感知让兰诺德下意识松开手反击, 趁着这松懈的一瞬间, 伊斯梅尔从兰诺德怀中抽身,转身就往那跃迁黑洞去。

    但兰诺德对上的怪物显然对兰诺德没有兴趣,反而对伊斯梅尔充满了食欲,转过身就扑向了伊斯梅尔。

    伊斯梅尔猝不及防地被怪物击中脊背,只觉双腿一软就失去了行动力,下一刻怪物巨大的身影就包围了他。

    伊斯梅尔眼神一凛,释放精神力很快将其斩杀,但再想要提起力气站立是不能了。

    他血脉修复的能力仅限于皮外伤, 方才那怪物击中的地方泛起的剧痛还在不断地抽离他的气力,他毫不怀疑再用力一些会让他的脊椎骨直接断裂。

    兰诺德几乎是一瞬间就抱起了伊斯梅尔, 复杂的情感出现在他脸上, 既有担心和心疼, 又有庆幸和内疚。

    “我们回去吧雄主, 您受伤了……”

    他轻声哄着,但在伊斯梅尔眼中就是割断最后一丝理智的利刃。

    回去?

    他不会再回去了!

    他抬起手, 猛地肘击了对方的脖颈。丝毫不留情面,当然也成功地脱离了对方的怀抱,只是摔在地上之前, 骨骼甲便已经支撑起了身子。狼蛛种的八只骨骼甲展开,带着暂时失去行动力的主人迈步往那迁跃黑洞里去,只是身体失去行动力, 骨骼甲也难逃影响,每一步都走得吃力。

    随着越来越接近跃迁黑洞, 一步之遥。

    伊斯梅尔几乎能闻到跃迁黑洞中来自另一个星球的气味。

    但身后的兰诺德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的骨骼甲,没有开刃的骨骼甲也依旧锋利,直将人手心划出血口子来。

    他不怕痛似的,生生让伊斯梅尔停了下来。

    他还再次想要抱过来,被伊斯梅尔一句话定住了身:

    “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折磨我?”

    “……?”

    兰诺德张了张唇,露出了迷茫的眼神。

    伊斯梅尔回过身,迅速收回自己的被抓住的那一只骨骼甲,身子一歪失去平衡,显得些许狼狈。伊斯梅尔没去看兰诺德带血的手心,似是触目惊心。只是用着最平静的语气低声道:

    “你说不要走。”

    “你说别离开。”

    “你知道我活在这世界上的每一天都是折磨吗?”

    兰诺德哑口无言。

    精神病和正常人是无法互相理解的,后者往往充满希望,总觉得活着总会有转机,而不理解拥有自毁倾向的人每一秒都生活在煎熬之中。

    这一句话恍如忽然间点醒兰诺德,他的内心不禁响起一个声音,满是心疼地质问着:这么多年,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怎么过来的?

    “你不理解、也不知道真相,所以别再碍事。这一场闹剧是时候结束了,兰诺德。”

    伊斯梅尔冷漠地说着,为兰诺德的一切挽回下了审判。

    然而,回应他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你才是不懂的那一个。”

    忽然间反被人指控的伊斯梅尔不禁双眼都睁大了,这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黑暗中那双有些模糊的金瞳。

    被水浸润宛如化开的金色余晖。

    “我不懂什么?”

    伊斯梅尔觉得好可笑,一串数据能指责他懂什么,还妄图他懂什么。难道要要求和他共感么。

    兰诺德半天发不出声音,唇口开合间伊斯梅尔只能听到那悄然的颤抖的抽气声。

    “这不是我选择的结果,无法成为你所认为的真实,是我的错吗?对你来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你却不用精神力?”

    “梅尔,你是我的雄主。只要你想,你的精神力足够你阻止我。”

    少了敬词和敬称,伊斯梅尔恍然间仿佛与人距离近了许多。

    兰诺德说得没错。

    在兰诺德压住他时,虽不好展开骨骼甲,却可以使用精神力。被标记的雌虫对雄虫的精神力毫无抵抗力,他分明可以反击。

    就连刚才,他明明也可以直接用骨骼甲切断那不顾一切拥过来的双手。

    就像以往他做的每一次。

    在伊斯梅尔眼里,在虚拟的世界里无论生杀,都是无意义的。

    无意义即代表无罪,他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你吃了很多内菲尔配制的药,就是为了逃避。感受不到,就不存在吗?”

    兰诺德说着,他的声音已经维持不住最后的体面,那哭腔几乎让伊斯梅尔辨别不出来这是那位冷静又高大的上将,“我求你、留下来。”

    “这种心情,你感受得到吗?”

    “我求你留下来,伊斯梅尔。这每一句、每一声,难道只被你当成、理所当然的……设定吗?”

    兰诺德声音颤抖再也说不出更清楚的话了,这一句话已经模糊得伊斯梅尔快要辨别不清。

    兰诺德庆幸黑暗给予了他最后的伪装,让他此刻不会狼狈地印入伊斯梅尔的眼帘。

    还好。

    还好自己什么都感受不到。

    伊斯梅尔这样想,却是不知不觉中已经攥紧了拳,指尖几乎刺破手心。他仍旧是冷静地回应道:

    “是。”

    “难道不是吗?”

    一句回应,一句质疑。

    他再也不想听兰诺德还会给予他什么样的答案,这两句话一经出口,伊斯梅尔便转身跳入了时空跃迁的黑洞,仿佛逃离什么避之不及的恶鬼。

    ……

    时空跃迁的通道对身体的损害极大,并且伊斯梅尔的身体还处于不能发力的状态,一切靠着八只骨骼甲行动。跃迁通道那仿佛要撕裂和扭曲一切的剧痛在一瞬间出现又在一瞬间消失,转眼间伊斯梅尔便来到了他心系已久的D28星。

    荒星。

    D28在七年前被军部开发,集中开采了许多物资和材料。不过短短的几年,便从一颗异星降级为危险程度最低的荒星。

    不如烁野星密林四布,在D28星上伊斯梅尔几乎只一眼就能望到尽头,茫茫的灰白色地表和零星的几棵扭曲的矮树。

    不过这样正巧让漏洞所在的地方更加显眼。远处的高大树木就那样宛如指向标般矗立着,从伊斯梅尔脚下绵延着越靠近,地面的石块越细碎。

    那边也许就是世界漏洞藏匿的地方。

    “系统。”

    伊斯梅尔哑声喊道。

    脊背上的刺痛一刻都未停歇,他的身体加速了身体的代谢,只为更快地为人恢复行动力,毕竟骨骼甲终究不是用来行走的器官,它更多的事用来战斗和威慑。

    但代谢得越快,伊斯梅尔的精神状态便越差,太多被他压抑的情感就这样喷薄而出,一时间心脏的抽痛和让人无力的悲伤开始同理智争夺身体的主导权。

    【我在。】系统答,它不再对伊斯梅尔身体的异样进行报告,就仿佛已经毫不在意,送走了伊斯梅尔,它便能够寻找一位新的宿主。

    伊斯梅尔当然不介意,只是继续道:“删除,删除兰诺德的数据,快。”

    兰诺德会追上来的,伊斯梅尔肯定。而在那之前,他必须先让兰诺德消失,这个让他难以保持理智的存在。

    【不行,宿主大人您方才已经和他产生了更深的纠缠,删除之后世界会立即重置,请您找到漏洞后再次请求。】

    系统补充道:【漏洞附近受到的影响较小。】

    得到这个答案,伊斯梅尔不由得凝眉。拖着难受的身体继续向前,赶往漏洞附近。

    然而在骨骼甲前进几步之后,伊斯梅尔便听到了身后的响动,另一位进行时空跃迁的雌虫已经追了上来。

    他似乎听到了方才伊斯梅尔说的话,朝前方的人喊道:

    “我宁愿你亲手杀了我!”

    伊斯梅尔没有回头,他半个小时前吞下的药物已经失去了效用,随着快速代谢的躯体排除体外,脊柱上的伤也被细细地修补完毕。能够自由行走后,伊斯梅尔就收起了骨骼甲。

    双腿比骨骼甲快些。

    漏洞的确就在前方,不过还有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

    和跃迁黑洞不同的是,这个漏洞的状态更像是一个扭曲的时空门,各种各样来自不同文明的物品扭曲着缠绕在一起,以顺时针的方向运转着。它足有一整架战斗轻型飞行机甲那么大,靠近了才现身出来。

    强烈的精神力污染袭来,让伊斯梅尔思绪都停滞了一瞬,如飓风、如烈火、撕扯着本就脆弱而不平稳的精神。

    伊斯梅尔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如鼓,如果忽视心中那彻底乱套的情感,他甚至马上就能露出笑意。

    “不要过去!”

    “梅尔、那是扭曲漩涡,很危险!”

    他听到身后的兰诺德冲他喊道,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伊斯梅尔的脑内却已经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检测到您已接近不稳定地带,请即刻返回。】

    【检测到您已接近不稳定地带,将即刻执行删除数据#b413程序,此程序将引起重置,请问宿主是否确定?】

    两道声音叠在一起,仿佛系统也被分裂成了两半,系统从未告诉过伊斯梅尔完成他的请求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无疑是违抗主神制定规则的自毁行动。

    伊斯梅尔犹豫了一瞬,系统的询问再次响起:【程序确定执行后将无法撤销,请问宿主是否确定?】

    “……确定。”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伊斯梅尔牙缝中挤出来的,压抑之后的反扑总是最严重的,稀疏平常的负罪感都被放大了无数倍、以及如芒在背的兰诺德的痛苦。

    在伊斯梅尔一声确定下,系统的倒计时默默在伊斯梅尔脑中响起。

    【10】

    【9】

    【8】

    【7】

    ……

    与此同时,伊斯梅尔已经接近了那可怖而巨大的漏洞,漏洞自发的排斥性让他难以更近半步,只能抬起手用尽全力向前,骨骼咔咔作响,仿佛要被即刻扭断的痛楚传来。

    身体下意识发出警报,想要逃离,却被伊斯梅尔生生压制住。

    恍然间,伊斯梅尔感受到周身流动的时间静止,脑内的倒计时也生生停在了【3】上,没有了下文。

    “……?”

    腕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冰凉黏腻让伊斯梅尔内心一阵颤抖,转眼看去,那正是兰诺德已经半虚实还满是血污的手。

    血液黏腻让他几乎抓不住伊斯梅尔,可黑发金瞳的雌虫仍旧执拗地向前,瞳孔随着他精神力的波动时而全黑时而恢复。

    他的面部已经开始变得模糊,甚至变成了错误的乱码。好似一个人在伊斯梅尔面前坍塌了,他流下的那些眼泪还未从脸颊滑下便彻底被删除。

    也许是发声模块已经损坏,兰诺德一句话也没说,就带着那样绝望而痛苦的眼神看向他。那样的神情让伊斯梅尔感到无比熟悉,是他每夜噩梦中不敢直视的那张脸。

    伊斯梅尔想要抽出手,却如浑身冻结般僵在原地。

    「声声。」

    即便无法发声,那唇口开合却是印在伊斯梅尔脑内永不磨灭的形状。

    宋语岚总唤那个世界的他为声声,以至于他就算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仍旧记得这两个字。

    实际上,伊斯梅尔并不是在寻常日子里记住这个称呼、记住这样的口型的。他时常将宋语岚视作麻烦,毕竟于他而言,宋语岚也只是炮灰中的一员。

    真正记住这个称呼,记住这个声音和口型,是在那杀死宋语岚的轮回之中。

    那时他扼住宋语岚的脖颈,没觉得他和真实的人类有什么区别,生命的脉搏在他手中猛烈地跳动,随着生命的体温在他手中悄然流逝。

    宋语岚窒息濒死时几滴眼泪落在他脸颊上,从他发紫的唇边划过,他艰难地开口:

    声声,别哭。

    你已经尽力了,不是你的错。

    破碎的语句从此成了伊斯梅尔不敢提及的梦魇,直到宋语岚尸体冰冷,他伏在人身上情绪崩溃哭了许久,眼泪却是一点也止不住了。

    从那时起,他下定决心不再对任何数据产生怜悯。

    因为他会痛,他想保护自己再也不受到伤害。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名字?!”

    这是伊斯梅尔头一次近乎失心疯般质问面前的人,他遍体生寒,恍惚间回想起系统提及兰诺德的异常时的避之不及,以及对方制作的味道熟悉的佳肴。

    【2】

    可惜兰诺德不会再回答他了,随着他声音的嘶吼,身后的漏洞发出更尖锐高频的轰鸣,伊斯梅尔只觉意识被无可违抗的力量抽离,如撕裂般剧痛瞬息间夺去了他的视线。

    【1】

    他手上拼命攥紧他的,黏腻的手消失了。

    第58章

    被撕碎躯体和灵魂的感受并不美妙。

    以往每一次任务, 伊斯梅尔都是使用自己原本的身体进行。

    这一次同样,除去瞳色发色,伊斯梅尔的外貌几乎没有其他变化。

    所以, 在穿过漏洞的时候, 本能毁灭一切的漏洞撕扯的不仅仅是灵魂,同样干脆地将他的躯体也一并撕毁了。

    在无界域,有千千万万个同伊斯梅尔一样被系统选中的人,外形姣好的自然不用花积分去捏一具新的躯体。

    有时会有在无界域遇到的同类人感叹他捏的身体真完美,伊斯梅尔也只是淡淡一笑。若真是捏的就好了,至少现在被撕碎时痛的只有灵魂,而没有躯体。

    那些被伊斯梅尔淡忘的记忆逐渐回环,他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名字, 难怪兰诺德喊出声时让他失控,那是他一直以来真正的名字——林妄声。

    也许是出于旧系统的恶意, 在遇到这个偶然重名的世界时, 竟第一次逼着他亲手杀“人”。也就是这样生生将伊斯梅尔心中的那些自我价值感磨灭, 他只能用遗忘来逃避自己的痛苦。

    至于他被系统捡走之前的原生家庭, 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美好。他无父无母,从小跟着舅舅长大, 舅舅家里本就有两个小孩,就算一开始再小心地端水,终究还是更加心疼自己的亲生骨肉。

    加之舅舅家的两个孩子已经有了排外的意识, 总是明里暗里欺负他,也让他在这个家里感受到了更多孤独。

    他记得家里原本有五个杯子,上面贴心地标注着声声、爸爸、妈妈、哥哥、妹妹, 几个名字,直到他的杯子被兄妹俩不小心摔碎。此后他就没有了属于自己的杯子, 用的只是家中宴客时用的小纸杯,他悄悄在纸杯的底下写上了自己名字,最后却也被兄妹俩发现,说他那纸杯脏、应该勤换,将写有名字的纸杯丢到了垃圾桶里。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很多,这样的生活一直到他在十八岁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名牌大学,他才彻底脱离了那个家。新的生活环境让他蜕变成了一个开朗阳光的孩子,也交了不少朋友。

    只是“家”一直都是他的执念。

    他在舅舅家没有缺吃少穿过,只是缺少了很多很多关心和爱,忍受了太多厌弃和冷落。

    舅舅病重那天,他将自己在大学期间创业赚到的十几万都打给了舅妈,身无分文的他死于梦中,是过劳引起的突发性心脏病。这还是旧系统捡到他时告诉他的。

    ……

    伊斯梅尔被浓重的困意席卷,原本就一片黑暗的视线让他分不清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的,只是就那样渐渐地隐去意识睡了过去。

    只是意识弥留之际,他想。

    他一直以来渴求的自由,好像并没有那么快乐。

    如果还有下辈子,他想得到很多很多爱,还有一个属于他的家。

    ……

    巨行星,第一域塞西尔家族殿堂内。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觥筹交错,舒缓而悦耳的歌声同受邀的大贵族们的轻声谈论相得益彰,一派幸福祥和的模样。这是塞西尔家筹备了三个月的生日宴,宴会的主角是大公爵家的第三位孩子。

    巴芙特·塞西尔,宴会主角的亲生雄父,当今巨行星势头正猛的第一域新贵,虫皇陛下跟前的大红虫。是几百年以来,年岁最小的大公爵,名下有无数颗资源型行星,就算抛去爵位也是众虫不可高攀的对象。

    但就是这样一位年少有为的大公爵,却是众雄虫中最不被理解的存在。

    那是一件早已被星网上无数媒体写了又写,盘了又盘的事情。

    无数雌虫追捧的最想嫁雄虫榜一巴芙特,在他受爵升官的第二天便宣布要娶一位少将做雌君,不仅如此,还宣称从此以后永不收雌侍和雌奴。

    尽管虫皇极力劝阻,明示不悦也没能改变这位刚刚站稳脚跟的大公爵的决定。

    其实少将也没什么不妥,地位是配不上了些,但也不是众人诟病的点,而追求纯爱的雄虫也不是没有,也掀不起那么大的风浪。

    可那位少将偏偏是奴隶出生,时至今日后背仍旧镌刻着象征着低贱和罪恶的纹样,穿上衣服也遮不住颈后延伸出来的罪痕,本该连为大公爵提鞋都不配的奴隶偏就成了唯一的公爵雌君,真正意义上实现了阶级跨越。

    要说起消息刚放出时的风波,那真是整个巨行星都不得安宁。

    然而婚礼仪式仍旧照样举行,众虫也只敢在网络上七嘴八舌,现实里虫皇陛下也只能无奈地默允了。毕竟巴芙特的手段实在是厉害,如今能走到大公爵的位置,可不是虫皇陛下愿意的。

    谁又想将一把利刃悬在头顶呢。

    偏就这位大公爵,一步一步地迈了上去,别人算计他,他就更狠地算计回去,完全不惧任何权势。加之身边的少将希斯克利也是位一无所有的家伙,更加肆无忌惮地为大公爵扫开一切障碍,直到近些年来,虫皇陛下是提拔了好些贵族才能堪堪维持住和谐的政局。

    来参加这场生日宴的都是大公爵同辈人,知晓这位大公向来是个喜不形于色的主,说话也不敢太过分,唯恐被大公听了去暗地里就给人挖坑使绊子。

    “好久不见,少将。”

    方才还在和同伴谈论过去趣事的贵族见到领着两个孩子走向这边的希斯克利,脸上立马挂起了笑容,同时又微微弯下腰去同孩子打招呼:

    “这两位就是希尔和柏西吧?都长这么大了。”

    希尔·塞西尔和柏西·塞西尔也是巴芙特的孩子,一位是雌虫,一位是雄虫,当初是一个蛋里出来的双胞胎,长相十分相似,金发蓝眼,一个赛一个地漂亮,想来遗传巴芙特要多些,不笑时总是冷冷的透着股阴郁劲。

    大一点的这位希尔是雌虫,小一点的那位柏西是雄虫,两个孩子如今不过十三岁,却已经十分懂事,现下乖巧地伸着小手一左一右被希斯克利牵着,倒是显得可爱可亲。

    希尔见到对方跟自己说话,自如地跟对方打了声招呼,懂事得不行。而柏西则是扫了一眼面前的贵族一声也不吭,好像懒得应付对方。

    贵族也不放在心上,想来巴芙特的孩子娇惯成什么样子他也是不奇怪的。毕竟巴芙特早年可是可怜得不如个孤儿,有了孩子自然是要好好补偿一番的。

    “是啊,一转眼就已经长大了。”希斯克利说着,露出一个笑容晃了晃两个孩子的手,“只是长大了也粘得紧,抽不开身接待各位。现在才赶过来呢。”

    “这倒是不要紧,大公爵一年要为孩子们办几次宴,生日、纪念日、同生会,我们也算是轻车熟路了。有这样的家庭氛围,还真是羡煞旁人啊。”贵族这样寒暄着,也适时地提起了巴芙特来,他此次赶赴宴会,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近来北部T6星系的采集权迟迟没有定夺,他还得好好和巴芙特谈一谈才能拿下呢。

    “不知道大公到场没有?是不是和伊斯梅尔小殿下在一起呢?”

    尽管希斯克利曾经出生低微,但好歹也跟着巴芙特十几年之久,对这些事情也算是心知肚明,没有再同人聊更多,“不错,正在大殿的休息区,想来应该不算忙。”

    “那我就不多打扰三位了,回见。”贵族这样说着,端着酒杯就离开了。

    只是离开后,希斯克利这边一直没说话的柏西就开口了:“他要去找父亲吗?”

    “是啊。”

    “明明是梅尔的生日,这群满脑子只有利益的家伙!”柏西眉毛一撇,不爽地开口。

    他早说在家里单独给弟弟过生日就好了,父亲偏就要举行什么生日宴,说什么一定要给他们三人一样的待遇,且每个人都要最顶配的,让所有虫都知道他们三个是塞西尔家的宝贝。

    可邀请来的虫哪有这么想的!

    柏西恼怒地想,一想到方才那个满脸假笑实际上对雌父半点不尊敬的丑虫他就想上去一脚踹飞。奈何大哥希尔早就在前一天打过预防针,警告过他不要在弟弟的生日宴上惹是生非。

    “毕竟我们是塞西尔家,柏西。这些话可别被听去了,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过吗?”希尔转头看向气鼓鼓的柏西,“要是又闹得梅尔的生日宴变成媒体的新爆料,今晚你就不准和梅尔一起睡觉了。”

    希尔也略无奈,他向来视两位弟弟同样重要。但柏西就不一样,柏西从内而外都是一个死弟控。他们三人每年都有生日宴,他自己和柏西的那场还好,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偏在梅尔的生日宴上,柏西就不得安生。

    他想起来第一年,梅尔刚出生时便被医生断定器官衰竭,就算有古血脉维持器官更新也仍旧难以脱离生命危险。

    于是生日宴时便听到有贵族议论这事,背地里暗嘲伊斯梅尔活不过三岁,当时就被才十岁的柏西一脚踹到了膝窝上,当众给大家嗑了一个。

    那事涉及的刚好是与塞西尔家利益相交的大贵族弗朗西的一位雄虫,当时媒体都把这事写出花来了。

    大家都等着第二波新闻,诸如巴芙特管教孩子,将柏西遣去道歉之类的。

    结果没想到巴芙特得知柏西动手的原因之后,却是半句没再提柏西的错,反倒是找上了弗朗西的家主大打了一架,直到今年梅尔的第四次生日,都没有再邀请过他们。

    这也助长了柏西的气焰,从此以后梅尔的生日宴会就是他的主战场,嗅到哪里有说弟弟坏话的贵族就立即动手,反正身后有雄父做靠山,也是肆无忌惮。

    “什么!明明说好的,今天我来照顾梅尔……你不准威胁我!”

    柏西这么喊了一声,便就被雌父希斯克利搓了一把后脑,“好啦好啦,别在这里吵架。”

    柏西这才蹭了蹭希斯克利的手心,轻哼了一声不再顶嘴了。

    他的哥哥希尔就是一个过度老成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学了不少父亲的整治手段,家里上上下下的仆从、支系都视他为塞西尔家未来的“巴芙特”。

    “雌父,我们没有在吵架。只是我觉得柏西真的应该好好上一上修养课了,老师说他上周又逃了两节课。”希尔一本正经地抬头对希斯克利道。

    “哥!你说过不会告诉雌父的!”

    “谁让你总是不听话。”

    “我干嘛要听你的话啊!”

    “嘶……”

    希斯克利淡淡地抽了口气,真觉得当时一口气生那么大个蛋的折磨怎么就延续至今了呢。最终真是忍无可忍地往两个崽子的脑袋上一边招呼了一下,才叫两虫安静下来。

    雌父摘下温柔面具后一如既往地严格,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塞西尔利刃,下手一点都不带留情的。

    “都不准吵了,今晚梅尔跟你们父亲睡,你们俩和我睡,谁敢半夜爬起来玩光脑就给我绕着后花园跑十圈。”

    “啊——”希尔发出一声哀叹,作为一只雌虫,他却是半点没有雌虫应有的躯体力量,也不知是不是和雄虫同卵生的原因,体能恰巧是他的短板,反倒是柏西不同那些身娇体弱的雄虫,身体素质要强不少。

    “再叫负重。”希斯克利毫不留情道。

    “……”

    休息区。

    方才几只虫议论的中心,宴会唯一的主角,伊斯梅尔正坐在特别准备的只有四十厘米高小桌子边,桌面上摆满了大公亲自挑选的各种食物,水果、甜点、牛奶等。

    “爸爸!”

    “我还想吃草莓。”

    四岁的小团子身着量身定制的小礼服,同父亲一样的白色长发被细心地扎在脑后,清澈明艳的绿眸又圆又亮,嘴角正挂着笑容仰头冲神色恹恹肤色苍白的大公爵说话,声音还是娇娇的咬字也不甚清晰。

    巴芙特顺着衣物下摆被扯动的方向看过去,方才还面色生厌的大公立即笑了起来,便连这边刚过来寒暄的贵族秦氏都没有继续搭理,蹲下身子来轻声道:

    “草莓么?梅尔的盘子里不是有吗?”

    秦家主目露惊讶地看向瞬间变脸的巴芙特,但很快又收起了自己的神色,略带这好奇地岔话道:“爸爸?这个叫法还挺特别的,像是幻想小说里出现的称呼。”

    巴芙特将桌子上的草莓悉数移到小梅尔面前,才直起身来看向秦家主,这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那神色又冷了几个度:“嗯,孩子愿意叫什么就什么吧。”

    “哈哈,也是。”

    秦家主自知是打扰了大公爵和孩子玩对方不高兴呢,但谁让他手头上的事也紧,除了求助大公爵可一点办法都没有,也只能腆着个老脸在旁边站着,看大公爵逗孩子。

    “草莓、嗯嗯。”

    小梅尔十分受用地伸手将巴芙特推到眼前来的草莓塞到嘴里,小小的脸蛋都被草莓尖尖抵出个凸起来,咀嚼时唇角渗出些草莓汁水,也被大公爵亲自从胸口处掏出方帕擦拭干净,看神色还十分高兴。

    对于秦家主来说,这画面实在是有些可怖。谁能想到在政治场上叱咤风云,一手遮天的大公爵面对孩子时,简直比家里的雌君还要贤惠!那死人脸上竟然还能露出不吓哭孩子的笑容??

    小梅尔吧唧吧唧嚼了一会儿,忽然感受到一股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的后脑,好奇地回过头看了一眼秦家主,和他对视了几秒钟之后抓了一颗饱满而硕大的草莓。

    他跳下椅子朝人举手,甜甜地道:“叔叔,给你。”

    小梅尔虽然发色瞳色以及外貌都像极了大公爵,却因着一双同雌父相似的双眼而显得温柔而乖巧,此时笑起来让秦家主心都化了,顿时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

    下一秒,果不其然收到了巴芙特的死亡注视。

    秦家主顿时汗流浃背,此时吃也不是,还回去也不是。

    只见小梅尔做完好事也不求回报,只是将面前的草莓全都用自己的衣角兜了起来,嘀嘀咕咕十分护食地道:“这些全都是我的了,不准跟我抢。”

    秦家主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小殿下是以为自己想抢草莓才盯着他的呢!

    巴芙特这时候已经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小梅尔身上,颇为无奈地哄着将这位小祖宗抱了起来,半个手臂还托着那几颗大草莓,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会弄脏了自己的礼服。

    他亲了小梅尔侧脸一口,“都是你的,不给他们。”

    秦家主:……

    看来报道写得没错,秦家主想。

    他昨日看了一遍独家报道,题目是“深度剖析塞西尔大公爵的童年经历,推解塞西尔与弗朗西两至交四年来的冷战”。

    报道中就巴芙特那两个已逝兄长、已逝的前任家主以及其几位雌侍分析,写大公爵童年缺爱,受到了各种不公的对待和家庭的冷漠,养成了比较极端的性格,才造就了如今溺爱孩子的局面,要将自己曾缺失的全都弥补在孩子身上。

    可信度高不高不知道,至少现在看来溺爱孩子是真的。

    第59章

    小梅尔今年四岁, 正是一只幼崽对这个世界最最好奇的年纪,他对这个陌生的宇宙充满了疑惑和不解,大到为何这个世界的人都不是“人”, 小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的屁股后面为什么会有一条短短的小尾勾。

    被巴芙特抱在怀里时, 那点小尾勾便藏不住似的露出一截来,雪白中透着一点粉,因为尚且年幼,尾勾上的鳞甲还只是薄薄一层,衬得底下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

    尾勾一摇一晃简直可爱得让虫直呼救命,若是雌虫见了更是心都要化,不过小梅尔毫无察觉,他现在还对自己身上那理解不能的几个“器官”没有掌控力, 诸如他的骨骼甲和尾勾,时常都会因着主人的疏忽被放出来遛遛。

    凉飕飕滑腻腻的尾勾一下子勾上了塞西尔大公的手臂上。

    巴芙特显然也习惯了小梅尔这样随性的模样, 一面同面前露出惊讶眼神的秦家主谈话, 一面熟练地抬手将那柔软的小尾勾扒拉了回去。

    屁股处骤然被托起, 引得小梅尔不安地往父亲怀里扭了扭, 小手揪紧了面前精致领口上的纽扣徽章。巴芙特向来衣着得体,是不少雄虫的仪态标杆, 但此时还是仍由小梅尔肆意攀爬弄乱自己精致繁复的领口。

    小梅尔一边扒拉着自己的父亲,一边护着草莓,着急的时候就紧张地低声喊, 唯恐自己宝贵的食物掉到地上去了。他潜意识中对这种行为感到恐惧,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就会引得大人不快,招来谩骂和责怪。

    那几声嗫嚅的“爸爸”让巴芙特心都软成了洛伦纳甜奶果, 香香甜甜又飘飘然,忍不住抬手抚在崽崽的脑后安抚, 小雄子如今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心情如何变化几乎逃不过巴芙特的感知。

    他尽可能地轻柔着动作,才感受到怀里有些害怕和紧张的小雄虫慢慢地平复了情绪。

    “梅尔小殿下还真是活泼啊。”

    目睹了这一切的秦家主不禁这样感叹道,眼神艰难地从那刚刚被扒回去此时又钻出来的小尾勾上收了回来,天知道他多想伸手摸一摸。

    秦家主自家的崽子在刚出生一个月就知道把小尾勾藏起来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可是见都没见过。

    他记得大公的前两位孩子都和梅尔小殿下一样,每到生日必然宴请各族,但就秦家主参加过的几次来看,大公的前两位孩子可都懂事太多了,别说四岁,就算是三岁的时候,就已经个个一副贵族样,在宴会上不哭不闹仪态端庄(尽管三岁的小屁虫看起来还是很勉强)。

    这让秦家主不得不怀疑大公的第三位孩子是不是变异得太快了些!说不定是因着雌父的基因不好,导致大公的第三子刚出生时就被断定活不过三年。

    当时那家报道的媒体遭了殃,一整个家族都被巴芙特大公摆了一道。明面上是因为散播各种谣言扰乱星网安全,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公就是护着自家的崽子。

    冷血无情的塞西尔大公爵,恐怕一辈子的温柔都给了家里。

    “和他的哥哥们倒是很不一样,就是有这样的雌父,身体……”不太好,需要更多照顾。

    后半段话秦家主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巴芙特开口打断。

    “活泼很好,很像克利。”巴芙特这样回应道。

    一句轻轻的话直接回绝了对方接下来要问的话,并且往秦家主脸上狠狠秀了一波。

    果然那么多年过去,巴芙特也还是维护着他那位出身低微的雌君。

    秦家主面上神色一顿,默默将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早知道就不提那少将了,净碰一鼻子灰。

    实际上秦家主敢直接来寻巴芙特,必然是有要事要谈论的。

    他们秦家三个月前在T6星系附近寻到了一种从未收录在册的异植,经过两个月的研究后发现内含大量的修复素,可以延缓器官衰竭,或许对伊斯梅尔的病症有作用,他们秦家立即意识到这正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和塞西尔交换利益的机会。

    只要能和塞西尔交好,他们秦家可真是什么都愿意给。

    在塞西尔家族二十年前的巨变事件中,便流出一句话来:宁愿给大公爵当狗,也绝对不要惹大公爵不快。否则,等待你的就是永远爬不出的深渊。

    曾经但凡是挡在巴芙特面前的家族,哪一个能从他手中讨到好处?不是灭族就是流放,苟延残喘的几个早就贬到了第三域去。

    “哈哈、是啊是啊。大公和公爵雌君还真是恩爱啊。”秦家主这么奉承了一句,心中还在估摸着要不要继续开口说那异植的事。

    巴芙特实在是心细如发,就算小梅尔如今不过四岁,还什么都听不懂,也不打算在他面前直接谈论与先天性疾病有关的事情。

    秦家主默默看了一眼趴在大公爵怀中一无所知地光顾着注意草莓的小梅尔,他真不敢想这孩子要是能平安长大,会是多么尊贵和娇纵的一位雄虫啊。

    不过秦家主这么走神的一瞬,那边巴芙特已经先开了口。

    “那些事之后我们单独聊吧,”他将拍着他肩膀要下来的小梅尔放下,大手还牵着小手,“今天是孩子的生日,不适合说这些。”

    秦家主一听之后单独聊这几个字就知道有戏,立即应下声来给要离去的两位让路。

    这一转身,秦家主才看到身后的竟然就是刚刚告别不久的希斯克利。他身边的孩子少了一个,只剩下一位冷着脸的柏西。

    希斯克利方才被吵架的两只闹得头疼,干脆打发了另外一位回去休息。反正希尔向来更喜欢自己看书、练习,属于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自然乐得高兴可以先回楼上去休息。

    而柏西则是满心满眼来看弟弟。

    这不,才刚看到被父亲牵着的小梅尔,就开心地松开了雌父的手,顿时笑开了花过去,半弯着腰捏起了小梅尔的脸蛋。

    “弟弟~”

    柏西手上都舍不得用力,但奈何小雄虫的皮肤实在娇嫩,这一捏立刻留下了粉红的印子,在饱满的脸蛋上显得可爱又可怜。

    小梅尔显然对这个疼爱自己的哥哥印象很好,乖巧地抓住了哥哥收回去的手,用方才被捏红的地方蹭了蹭哥哥的手心。

    某个弟控顿时在内心嘶吼。

    可恶啊,我的弟弟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随后柏西伸手将小小的弟弟抱在了怀里,仿佛吸了迷药般沉浸在撸弟弟的快乐中。

    被逗乐的小梅尔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转头就往哥哥的脸蛋上亲了一口,也不知是不是跟巴芙特学的。总之看得巴芙特是又无奈又好笑,倒是有些羡慕小梅尔这么念着哥哥了。

    察觉到父亲眼神的柏西尾勾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朝巴芙特露出得意洋洋的眼神后转而将梅尔抱起,来到了希斯克利身边。

    “妈妈。”

    还没蹲下身的希斯克利一愣,就算已经听过很多次,仍旧是会被这个称呼震撼的雌父一枚。

    那边忍受不了这相亲相爱一家人的耀眼光芒,已经独自走开几米远的秦家主还是耳尖地听到了这么一声,更是惊得眼睛都睁大了。

    妈妈?

    这是什么称呼啊!

    原谅他们很少看幻想小说,对此也只是一知半解。他只知道这应当是幻想种生物“人类”社会中对生育者的称呼。

    也许雄保会更应该担心的是伊斯梅尔的家族教育到底有没有出问题,怎么会有人把幻想种生物的文化当做本族文化交给一只单纯善良的小雄子?

    “嗯,妈妈在呢。”

    希斯克利勉强应下了这个称呼。孩子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就算他曾看过不少论坛中幻想种生物的画像,人类女性和自己简直半点不沾边。

    逃课老兵柏西此时也不得不看着自家弟弟思索,他记得小梅尔明明超级乖巧啊,不说这么小本来就逃不了课,但小梅尔可是个神童呢,记忆能力和理解能力都达到了常虫无法企及的领域,本就难以教导的年纪,生生是提前学完了好些课程。

    那怎么会把称呼搞错呢。

    只有十三岁的柏西想不明白,干脆就将其抛之脑后了。说不定是希尔带坏的,说不定带着弟弟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把弟弟教坏了!他就知道该照顾小梅尔的只能是自己。

    眷恋。

    小梅尔尚且无法处理那么多信息的大脑里只有这么简单的一个词,他能感受到自己对面前的三个生物,产生了一种难以割舍的眷恋。无论这眷恋来自于何处,这都是真实存在的感受。

    他想靠近这些温暖,于是也是这么做的。

    他记得,他好像记得。

    他从来没有喊谁爸爸、妈妈的权利。

    小梅尔懵懵懂懂地回忆着,踮起脚尖环抱住希斯克利的颈子。他曾经因为过度的缺爱渴望,一不小心喊了不该喊的人妈妈,结果被她的亲生孩子尖叫着赶出了家门,说他是抢走别人父母、抢走别人爱的小偷。

    现在好像不是了。

    面前这个雌虫,短发干净利落还带着灿烂笑容的是他的“妈妈”。

    他记得自己是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的,虽然那时还是一颗蛋,但总归是从他肚子里出来的。而不是从哪个地方捡来的,收养回来的。

    小梅尔感受到比爸爸更加有力的臂膀环绕过自己,显然他的抱法更加熟稔,舒服得小梅尔恨不得就在妈妈柔软的胸口处睡下去。他用脑袋蹭了蹭,忽然觉得很委屈很委屈。

    “妈妈……”

    这一声刚出,抱着他的雌虫便意识到了不对劲,手上轻晃了晃哄着,将崽子扒过来一看竟是泪眼汪汪地要哭了,被发现了就立即埋起头一声不吭了。

    几只虫自然还在云里雾里,但没来得及关注这边,一旁就有虫侍前来报告:“大公,弗朗西家主带着弗朗西家的孩子来了,您看——”

    巴芙特冷了冷眼神撇去:“让他们滚回去。”

    然而话音刚落,那边就响起了一声轻笑:“哎呀,都生了那么久的气了,大公爵也真是,我这不是来跟你道歉了么?”

    来的是弗朗西当今家主莱斯利,以及他身边已经九岁的孩子,怀斯亚·弗朗西。

    第60章

    前来报告的虫侍顿觉脑袋不保, 赶忙悄声退开,将战场留给了莱斯利和巴芙特。

    想来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

    莱斯利和他们家大公爵是多年好友,曾经在大公爵走投无路之时施以援手, 才让巴芙特得以在两位哥哥的赶尽杀绝中得以喘息, 也是莱斯利自顾自地带着巴芙特前往了那遥远的第五域,才在第五域肮脏又黑暗的奴隶场中遇到了当时的斗兽场内的最强战雌希斯克利。

    那时希斯克利还是个供人观赏的,日日同异兽厮杀的低贱奴隶,他们的大公爵也还只是塞西尔家那个死人脸的不受宠小雄子。

    然而烈火与利刃一相遇,便势不可挡。两位能够相见如故且携手至今,不少要归功于莱斯利。

    所以纵观莱斯利和巴芙特大公的关系,虫侍觉得这场生日宴应该不会闹得这么难看。

    虽说前几年才大打了一架,但也只是打了一架。

    “小可爱都这么大了?”

    莱斯利见巴芙特冷着脸不接他的话, 干脆踱步来到了希斯克利身边,撑着自己的手杖看向他怀里的小梅尔, 那个当初在他口中应当活不过几岁的短命虫。

    他当年也没想到巴芙特的二崽性子那么烈, 他也是一把老脸都丢尽了, 要不是看在两人昔日情分, 他早把柏西·塞西尔抓来痛打一顿了。

    但巴芙特不待见他,小梅尔自然是向着爸爸的。面对这么一个怪叔叔的接近, 小梅尔只是往妈妈怀里埋得更深了些。

    而上次替弟弟打抱不平的柏西立即站到了莱斯利面前,他是半点不害怕这位弗朗西家主的。

    “看来先前的事情弟弟也记得,所以才不欢迎你呢。”

    童言无忌。

    但这也有点太过分了吧!

    莱斯利向柏西投去一个眼神, 奈何这次腆着老脸来参加生日宴本就没有收到邀请,为了让这个记仇的大公爵消消气,他还得再忍。

    巴芙特也没有阻止柏西的动作, 仍由这个哥哥护着弟弟。

    兄友弟恭,曾经也是巴芙特年少时期望过的场面, 只不过他遗憾地只体验过兄弟阋墙。

    这么十几年过去,他几乎记不清两位兄长死去时的模样了。

    一位的尸骨仍在亚伯拉星蕴养新的生机。

    一位至今还关押在巨行星监狱中,剥夺贵族氏名,在狱中被欺辱凌虐至疯魔,如今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不过莱斯利知道忍,他身边的怀斯亚可不能忍,撇撇眉毛瞪上了柏西。

    作为一只小雄虫,他向来对雄虫没什么兴趣,而且还觉得自己大部分同类都有一种无趣且弱智的气质在身上。

    “不欢迎我们偏就要来,难道你们打算把我们真赶出去?”怀斯亚这么说着,眼神也看向了漩涡中心的人物,那位伊斯梅尔。

    这一抬眼呢,就刚好和幼崽对上了视线。

    “……嗯?”

    小梅尔对上那双眼睛,懵懵地感觉大脑抽丝,有什么东西缓慢地涌了上来。

    小幼崽的声音自然不比众虫,但就是这轻轻的一声疑惑,瞬间止住了方才一片混乱的场景。

    几道视线落在小梅尔身上,只见小梅尔默默抬手擦了擦还亮晶晶地挂着泪珠的眼睛,对底下的怀斯亚道:

    “怀斯亚……你怎么在这里?”

    怀斯亚:“啊?”

    “弟弟你认识他?”

    柏西的反应最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四岁的弟弟。他记得他们和弗朗西家三年没有来往,这还是他的弟弟第一次见这个臭雄虫呢。

    就连自己都不记得这个雄虫的名字!

    四岁的崽子似乎也有些困难地思考起了哥哥的问话。

    认识?好像是认识的吧。

    他的大脑莫名生出了一种熟悉感,夹杂着一点无奈和烦躁。但占据这股熟悉感更多的是信任,莫名其妙的信任。

    所以再三斟酌,在众虫眼里只是呆愣了几秒的小梅尔说道:

    “他是我的朋友。”

    九岁的怀斯亚:??

    众虫:??

    说完,小梅尔就扭着要从希斯克利身上下来,待到妈妈将他放下,才迈着小步来到怀斯亚面前。

    他俩一个只有一米一,一个已经一米三,之间的差距还算有些大。小梅尔只到怀斯亚的胸口处,还得仰视对方。

    这让小梅尔感到很不快。

    他的朋友什么时候比他高这么多了?

    他记得怀斯亚和他一样高啊!

    不过来不及纠结那么多,小梅尔转头就忘了这点不快,转而干起了正事——伸手就揪住了怀斯亚的脸颊,将雄虫直接拽得弯了腰,一张脸就这么凑到了眼前。

    在身边莱斯利和希斯克利的惊讶声中,怀斯亚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脸皮都要被这祖宗扯掉了,痛意酥酥麻麻地散开。

    他想拍开这小混蛋雄虫的手,结果就这么撞进了一双明亮清澈的绿眸中,一时间怔愣。

    这只小雄虫的身上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细品像是草莓香气。跟其他傲慢的雄虫不一样,小梅尔既漂亮又可爱,让这一揪都成了撒娇,怀斯亚甘之如饴。

    先前还因着维护父亲,对这只小雄虫产生的反感在顷刻间消失,与此同时有个声音在怀斯亚的脑内叫嚣着。

    好香……一定很好吃……

    大概是察觉了对方那带着□□的食欲的眼神,小梅尔很快松开手退后两步,抱紧了自己还不忍打了个寒颤。方才他离得近,竟然收到了类似于捕食的信号。

    此时他身后的巴芙特也靠了过来,将自家的小崽子护在了身前询问:“怎么了,梅尔?”

    怀斯亚面上一愣,也不知道方才那些冲动有没有被巴芙特看透。要是被这位大公爵发现自己对着他的孩子流口水,肯定会当场把他切成虫渣。

    于是就在怀斯亚面色一紧,有些僵硬地向伊斯梅尔投去恳求的视线时,那边的小梅尔已经仰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爸爸,他是我的朋友。你不要生他的气好不好?”

    小梅尔都这样开口了,巴芙特哪有不应的道理。当即顺了顺小梅尔在希斯克利身上蹭得翘起的毛发,轻声应好。

    莱斯利和怀斯亚自然不知道事情还能这么发展,内心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前者笑了起来,“既然小寿星都这么说了,大公也该和我们弗朗西和解了吧?”

    说起来他还觉得自己更委屈呢,不就是随口重复了一遍那位医生所下的诊断么。虽然那位医生的下场同样可怜,在诊断后还将事情泄露了出去,之后就被巴芙特转手送进了监狱。

    事到如今巴芙特还只是找自己打了一架,莱斯利已经深深地感受到巴芙特对自己的感情了,所以就算是委屈一下首先让步也觉得能够接受了。

    巴芙特隐忍了一下,思索着是谁给他的小崽子下了迷魂汤。

    但在小梅尔抿着唇扯了扯他的袖口后,一切精密的推论瞬间溃不成军,尽管内心已经被崽崽说服,但面上仍旧是冷冷淡淡地说道:“嗯,本就是为梅尔,如今他都已经开口,当然可以结束这场无聊的斗争了。”

    莱斯利拍手叫好。

    随后默默地朝怀斯亚递去了一个顶赞的手势,还是他的孩子聪明,知道“擒贼先擒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小梅尔混成了朋友。

    怀斯亚面对莱斯利的夸奖时还有些迷茫,直到这边的小梅尔又再次开始在他身上打量时才回过神来。

    他莫名地被这视线看得后颈一凉,但再怎么看对方都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屁虫,于是怀斯亚梗着脖子接受了对方的审视。

    好眼熟哦。

    但是莫名有种想揍他的冲动。

    这就是小梅尔的全部感想。

    于是遵循本能地,小梅尔迈步来到怀斯亚身边,挥手一巴掌打在了雄虫的手臂上,看起来是轻飘飘的,但却疼得他龇牙咧嘴。

    “好痛!”

    这么叫唤了一声的怀斯亚惊恐地发现,刚刚还满眼探究的小梅尔仿佛感悟了什么,两眼亮晶晶地——貌似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兴趣爱好。

    尽管小梅尔不懂为什么会有一种诡异的愉悦感冒出头来,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追着怀斯亚跑,任后边怎么叫都不停。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一不注意就如脱缰野马的年纪,还乐得看弟弟揍雄虫的柏西立即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三个孩子就这么一个追一个在大厅里绕起来,玩得不亦乐乎。

    反正整个宴会都设置有完整的巡察虫侍,也没虫敢在这里对他们任何一位动手,难得见到小梅尔这么活泼的模样,希斯克利和巴芙特干脆就让他们去了。

    刚才小梅尔刚给了两方和解的台阶,此时自然有更多作为家主的身份要谈的话,就算是好友也免不了利益交织。

    ……

    小梅尔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浓烈的情绪了。

    这一切在他掌心落到人身上的瞬间炸开,让他恍然间好像回忆起了不少画面,只是回忆中的身影高大而模糊,倒有些像长大的自己和对方。灯红酒绿的舞厅,扰耳靡靡的音乐,一切的一切都犹如另一个宇宙的事情。

    他追着怀斯亚,不如说是追着自己那好不容易冒出头来的唯一线索。

    他是谁?他来自哪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会感到如此的陌生?无论如何认真,总有另一种常识覆盖他学习过的虫族生活常识,这一切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终于,在拐过一处拐角时,怀斯亚终于发觉了这样追逐打闹太不符合他的身份,停下来准备和小梅尔理论。

    “停停!”

    “哥带你去玩,别动手了好不好?”怀斯亚简直不能更崩溃,九岁的思维再成熟也想不出更能吸引对方的条件了,在他的意识里吃喝玩乐就是唯一的享受。

    小梅尔顿了顿,眨着眼睛看他。

    “好。”他张唇这么应声,语气单纯天真,好像真是一个好哄的小雄虫。

    看着一闪一闪的期待眼神,怀斯亚暂时也没想到什么好地方,九岁能给人画什么大饼?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在小梅尔耳边悄声道:“明天,明天我带着我的执事来找你,我们出去玩……带你认识更多好朋友好不好?我认识南希家的一只雌虫,他叫……”兰诺德。

    然而怀斯亚话还没说完,这时小祖宗真正的哥哥来了,怒目圆睁仿佛要把怀斯亚撕成好几半,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怀斯亚这家伙说“哥带你去玩”?小梅尔明明只有他和希尔两个哥哥!甚至还悄悄地在弟弟耳边说什么小秘密,肯定不怀好意!

    醋意满满的柏西二话不说地喊了小梅尔,“乖弟弟,回来。”

    好在小梅尔很给面子地回过头,左右看了几眼后选择向着柏西走了几步,好让雄虫能够将自己捞到怀里,期间还一步三回头地看向怀斯亚,小小年纪就端得一碗好水。

    怀斯亚这才松了一口气般和柏西笑笑,实际上刚才说要去什么南希家,完全是因为他的父亲莱斯利明天要带着他去南希家,他也是正巧想起了这茬和那位冷脸高傲的雌虫兰诺德。

    呵呵,他要让小梅尔体会到什么叫世事险恶!这世界上可是有冰山脸的存在的,不是什么人都会哄你开心的!!

    想他上上次可是在南希家吃够兰诺德的瘪了!

    随后怀斯亚脸上挂着微笑,自认为十分礼貌且优雅,实则落荒而逃地离开了这地方回去找莱斯利了。

    然而意识随着记忆开始缓慢恢复的小梅尔都能看出,孩子还藏不住事,怀斯亚一肚子坏水就差写在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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