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跟卫西在地铁口分开，外公问：“西西当时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苏乔：“没有。”
外公那边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沉重了许多：“乔乔，这么晚，外公打扰你了，谢谢你，早点睡吧，睡饱了才能好好学习，有空来看看外公。”
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为了孩子担心不已，不能停下来稍事休息，是十分摧残人的。
尽管隔着手机，也不难听出外公语气中的担忧和疲倦。
曾经上一世，他刚搬到外公身边，外公怕他做傻事，每天半夜都会打开他的房间门，在外面悄悄看上一眼，确保他没事，才回去睡觉。
那时，苏乔几乎整夜整夜的失眠，他只是为了不让人更加操心，才会假装睡着，所以外公每次打开那扇门，他都听得到。
外公对他好，他铭记于心，从来不曾忘记。
“外公！”
外公又把手机拿回耳边：“乔乔怎么了？”
苏乔：“您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找您。”
这么晚出门，自然得跟家长说一声，苏乔说有个同学不见了，他过去看看，爸妈就答应了，他爸还问他，要不要送，苏乔拒绝了，自己下楼叫了个网约车。
晚上十点多，路上车辆不多，苏乔很快到了地方。
进门时外公正在阳台上打电话，似乎是在问找卫西的进展。
苏乔在客厅坐下，打开手机。
坐车来这的路上，他给陈晨发消息询问，后者大概已经睡下，尚未回复。
其他的，他暂时做不了更多。
卫西这个人，也算半个奇葩。
他人缘不错，但也仅限于“不错”，但要真正论起来，能以朋友相称的，也就陈晨一个，或许还能加上田宁，除此之外，都只是“关系不错”的普通同学。
除了陈晨，没有别人可问。
“乔乔来了。”外公走过来，“你们读书辛苦，其实不用过来，外公让人在找了。”
苏乔摇头：“放假的时候，我每天都熬夜的，外公，现在怎么样？”
外公：“你们吃完饭后，司机本来要送他过来，在路上，西西忽然要求下车，不让司机等，自己走了。”
苏乔：“卫西在哪里下车？”
外公：“在中山路南的世茂广场附近，西西当时好像要去找什么，让司机回家。”
中山路南位于城市西北角，因为前些年的拆迁，那边有些荒芜，原本寄希望于世茂广场这个大型综合体引流，但后来相关投资方出事，资金链断裂，曾经备受瞩目的地盘就此荒废。
外公：“现在世茂附近没什么项目，最近的小区也要步行半小时多，西西去那做什么？”
苏乔想了想，问：“外公，有些事，可能跟卫西的家庭有关系，我能不能问？”
外公：“你是说卫西那个二叔？”
果然姜是老的辣，苏乔心道，点头，那个二叔曾经想要用他做筹码，卫西帮了他，无论怎样，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真的跟那人有关，那事情可大可小。
外公：“我一早查过，跟他没关系，他也不敢。”
其实以外公的能力，该想的法子必然早就想到，苏乔过来，也帮不上太多忙。
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苏乔想说，您先去休息一下，但外孙不见了，老人无论如何休息不了，这种话，说了也是无用。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热了杯牛奶，让外公喝。
这时，又有电话进来，外公连忙放下玻璃杯接听。
才说了一句——
“西西？”
苏乔惊讶地看过去。
不知道卫西说了些什么，外公一开始很高兴，然后变得严肃，到最后眉头紧皱，问了句：“大半夜的，不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赶紧回家，外公让人去接你！”
那边又说了几句话，外公的神色转为无奈，叮嘱了几句，慢慢挂断。
苏乔观察着外公的脸色，按理说，外孙有消息，老人家应该高兴。
但外公现在的表情，与其说高兴，倒不如说哭笑不得。
“外公？”
“西西没事。”外公叹着气，将手机放到一边，“他现在在第一医院。”
苏乔：“……”
外公重重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没喝完的牛奶：“乔乔，能不能拜托你，过去找他一趟？”
苏乔不解：“我去？”
外公：“他说自己遇到了一点事，除了你，他不能让别人知道。”
苏乔：“……”
外公：“他不懂事，这么晚了，我们……”
苏乔：“没关系外公，我去。”
外公跟着起身，往门口走：“我让司机送你，一定要小心。”
晚上十一点四十五，苏乔在第一医院门口下车，他独自一人去找卫西。
这还是苏乔第一次三更半夜到医院来，相对于白天，夜晚的医院要清净一些，但大门内外依然有不少人，还不断有救护车进出。
绕过门诊大楼就是急诊楼，“急诊”两个大字在夜色中发着光。
一辆救护车停在门前，几个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从里往下抬病人，那病人身上盖着一条毯子，上面落满血迹，被救护车灯光照出狰狞的色泽。
苏乔有些怔愣。
前一世的他，其实有些晕血，后来父母出事，他亲眼目睹至亲之人被盖上白布，那两块白布上也是这样，满是斑驳血渍。
但从那之后，他再不晕血。
后来学骑车、学溜冰、滑雪、蹦极，还有生活中偶尔受伤见血，他都能若无其事的处理。
现在，或许重生后很少想起从前，又或许夜色太过深重，乍然见到这样的场景，他忽然有些窒息，以至于反应不过来。
“你怎么站在这里？”
身后忽然有人问。
苏乔脑袋一痛，如同被一根细针扎过，微微颤抖起来。
卫西皱眉，问：“你不舒服？去找医生。”
苏乔循着声音来源扭头。
卫西盯着他，微微狭长的眸子锐利如刀，见他似乎在发呆，朝他伸出手：“进去。”
苏乔下意识将双手背到身后。
卫西上前，强硬地抓住他的胳膊，往急诊大厅拖。
太阳穴狂跳了几下，苏乔觉得脑壳胀痛，但人已经清醒过来，当即抽回胳膊。
卫西转头，上下打量他。
“我有点晕血。”苏乔弱弱地吐了口气，“不用看医生。”
卫西心下诧异。
重生之前，他们已经认识了八年，同住也有好几年，他从不知道苏乔晕血。
有一次他们出门跑步，速度有些快，草丛里忽然窜出一只小猫，差点被苏乔踩中，苏乔为了避开，狠狠摔了一跤。
当时是夏天，他们穿着短运动裤，苏乔膝盖被石头戳了一个洞，血流不止，看着很有几分恐怖。
但苏乔毫不在意，随意用纸巾擦了擦，也不愿意去医院，说自己就可以清理包扎，回去的路上，还买了两杯果茶，从头到尾，不见他皱眉，更不要说晕血。
急诊大厅人有些多，两人在一个角落坐下。
苏乔在饮料机上买了瓶冰水，喝了两口，已然完全冷静下来。
他开门见山，问：“你怎么在医院里？”
卫西：“下午去世茂，不小心踩到钉子，来打破伤风。”
苏乔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跟外公说的：“外公一直在找你。”
“手机摔坏了。”卫西掏出手机，向苏乔展示蜘蛛网一般的屏幕，“开不了机，身上也没钱，没法坐车。”
医院暖气足，矿泉水瓶上的飞快积起一层水雾。
苏乔撸了一把水滴，问：“那你打针付钱了吗？”
卫西：“当然。”
苏乔：“不是没钱吗？”
卫西：“原本有，就是因为打针，才没有的。”
苏乔：“两块钱公交费都没剩下？”
卫西：“是啊。”
苏乔在心里想，不愧是你。
理直气壮胡扯，理直气壮骗人，就连明知道自己伎俩被拆穿了，也还是理直气壮。
这原本跟他没什么关系，但这回，卫西弄出这些事，甚至不惜让外公着急，就是为了把他诓过来。
苏乔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起身就走，卫西还会做出更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这种骨子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真想达到什么目的，一定是不择手段的。
他转着水瓶，以一种平静如水地语气问：“卫西，你到底是想怎样？”
卫西笑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不想见其他人，才请你来接我，不至于这么严肃吧。”
苏乔没笑：“今天在飞扬家楼下，你……”
“飞扬家楼下是哪里？”卫西假作思考，而后恍然大悟，“你说我们一起吃晚饭的地方，那你直说嘛，这跟秦飞扬有什么关系？”
苏乔：“……”
卫西凑过来，端详他的脸：“生气了？”
“你没有正事要说，那就回去吧，外公还在等你。”他说着站起来，“你家的车在外面，走吧。”
“等等。”卫西忽然抓住他。
苏乔低头看他：“脑子不舒服吗？”
卫西嘴角动了动：“我有事跟你说。”
说着，他补充道，“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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