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run 1011000 抵制

    最近各大媒体的头版都被同样的消息占领:

    “十万人联名婚礼:抵制自我机器!”

    所谓的联名婚礼, 就是一群虚拟现实认知障碍者决定要和自己心爱的虚拟程序结婚,以此抵制自我机器人进入市场。

    杨明第一次看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很不以为然,说到底又是一场针对他们机器人的歧视罢了。简单地说,就是那些厂商们为了自己的利益鼓吹自我机器人坏处引导的营销手段。

    这样的举动倒是让那些伦理学家很是高兴, 于是在学术领域也展开了一次大型的联名讨伐。到这个时候, 杨明还是不以为然, 毕竟学术界离大部分人的日常生活也很遥远, 起不了什么波澜。而且只要他们这些自我机器人还在用Elvis的脸, 那些狂热偶像就不可能反对他们。

    但这一次,他想错了。

    不知道是什么势力在后面推手, 虚拟偶像Elvis的粉丝群里也冒出了许多抵触情绪——他们讨厌机器人都顶着Elvis的样子,尤其是这些机器人都是战争耗材,免不了一批批报废的下场。粉丝们憎恨看到自己的偶像“身体残缺”、“被兽人杀死”的样子,认为这样的事情严重侮辱了Elvis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其实这些抵触情绪在之前就有,只是最近,所有的领头反对者都联合了起来, 把这股情绪传播到了大部分粉丝心中。一时间,那群还在兽族领地为人类厮杀着的自我机器人在舆论上简直成了人类的公敌。

    说真的,杨明很是不理解,明明自我机器人连进入民众市场的可能性都很遥远, 为什么要这么早的就开始抵制和防备?

    看来就算是有一丝会危害到自己利益的可能性, 人类都不会放任它发展。

    在各方势力的推动下,这次事件最终演变成了很大的社会活动。先是厂商们在情感服务类的机器人程序里更新了“排斥自我机器人”的意识数据包,连带着很多虚拟现实认知障碍患者也对自我机器人产生了深深的反感,认为它们将会伤害自己可爱的虚拟伴侣。

    在营销言论的洗脑下, 自我机器人并不适合陪伴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这也导致了很多潜在消费者的排斥, 毕竟他们喜欢虚拟伴侣,就是因为他们漂亮又驯服,比任何人都表现的要关心自己,这让他们很是满足。

    ……闹剧,不过是闹剧。

    杨明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不过这件事情切实的再次降低了自我机器人的社会地位,仿佛他们就是一群勉强能用来战争的机器,若不是还有这一点点用途,就完全是一种邪恶的东西。

    前线的自我机器人明明在用自己的性命与兽族作战,人类不但不尊重他们,还一次次抵制和歧视他们。军队的命令也只是一味进攻,丝毫不关心自我机器人的伤亡。相比于有血有肉的兽族来说,他们确实能替换零件也不用休息,可一旦磨损到极限,迎接他们的将是彻底报废。喜人战绩不断传来的背后,是大批大批自我机器人的报废。

    那些人类凭什么只会躲在他们后面说着风凉话!

    凭什么一点也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凭什么只会下只对自己好的命令!

    这种感情应该叫愤怒吧,杨明想。

    不仅是杨明,大部分的自我机器人都在战争中感受到了他们此生的第一种感情:对人类的愤怒。

    当央鸣告诉自己的辅佐官,自己打算带领自我机器人攻击人类的时候,看着那个一直被设定好要追随的人的眼睛,杨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产生了名为忠诚的感情。

    央鸣:“……你现在的表情很奇怪。”

    小狗腿子心潮澎湃地行了个礼,中气十足地回答道:“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我誓死追随您!如果您看我不顺眼,我马上可以去换一副脸!”

    “不,不是脸的问题……算了,别忘记我交代你的事情。”

    狗腿子更来劲了,左腿狠狠往右腿一并,再次立正行礼:“是!”

    央鸣虽然觉得自己的下属表现的有些疯癫,但并未太在意,随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杨明差点被自己视角中“boss饱含着信任和鼓励”的一拍给拍到地上去,恨不得立刻以身赴死来证明他的耿耿忠心。好在他理智尚存,用力捶了一下自己放置情感处理芯片的上腹部,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就去中心控制室准备起央鸣交代给他的任务。

    这任务也只有他能完成。作为央鸣的副官,他有着一项比央鸣还要强的能力,那就是小范围内联通更多自我机器人,并在一定程度上读入和改写。

    他之所以被这样设定是出于分权和备用的考虑。这能力只是发明者按照上级要求设置的对付央鸣的杀手锏,要不是自我机器人为了不受兽族磁场干扰,中央芯片被特殊金属层隔离,人类更想自己监控他们。可就算人类早就用这项能力埋下了杨明想取代央鸣的因,却没想到他成为了忠心狗腿的果。

    短距离的信息传输很方便快捷,有点类似人类的蓝牙,同样因为距离很短,受到的磁场干扰也较小。一般的自我机器人只能一对一的进行短距传输,传输信息也要得到双方认可,杨明就拥有着无视规则的更高权限。

    杨明将自己和巨大的数据处理器连接,开始编写针对自我机器人的意识程序包,这和那些厂商给虚拟人物的更新包不同,不会覆盖原来的资料,只是会由机器人主观取读。但他相信,在前线的自我机器人们,大家都不想继续为了人类送死了。

    控制室里四面八方都是光屏,映着杨明的脸也发着蓝光,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一行行代码以极快的速度生成编入,各个光屏上还会时不时的跳出分析表盘来回测试。在完全测试了不下十遍之后,他才长出一口气,写入了结束语句,完成校验。

    接下来就是要再去一趟前线,将这些内容传播出去……不过他们又不是兽族,没有天然磁场,该要如何对付创造了他们、并且拥有无数衍生能力的人类?

    他想不出什么好的方法,可他相信着自己的boss,那么强大智慧的boss,一定会有别的方法吧!

    杨明小心的删除掉处理器内的临时缓存,解除掉屏蔽人类监控的外挂,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出发去兽族。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人类大陆里靠近南方的地下基地,十分隐蔽,由于一直在地下,基地里常年亮着惨白的人造灯光。

    杨明走在金属墙壁的通道中,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防护门。基地的结构就像蚁巢,一段甬道分支再分支,各有分类,央鸣的办公室则是最底层的尽头,不过杨明想要顺路去装备科拿一些备用电源,稍微绕了点路。

    惨白的甬道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虽然这些甬道看似空无一人,实际上都被设定着严密的侦测程序,一旦发现身份不明者,甬道壁后面休眠着的攻击性机器人就会立刻启动,绞杀目标。

    哒哒哒。

    杨明停住了。甬道的顶部,墙壁内嵌入的惨白的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干扰音,然后就是一阵闪烁。

    灯光亮起。一个敏捷的兽族身影从甬道的尽头出现。

    灯光熄灭,再次亮起,那身影已经行进到了甬道中央,看得出有一对巨大的耳朵以及蓬松尾巴。

    下一次熄灭又亮起的时候,那张面无表情的少年脸庞已经到了杨明面前,左眼瞳反射出的高亮光以极快的速度拖出一道残影——

    然后是一阵漫长的黑暗,其间接连响起的是金属碰撞的脆响与黑暗中亮起的火花。杨明应付的非常吃力,因为对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力度也实在是太大,要知道自己可是性能仅次于央鸣的自我机器人,能让他落了下风的兽族想必只有之前遇到的那个小子……他瞬间就想到了原因。

    “你是……”他狼狈地用硬化的左臂格挡着,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应付对方攻击剩余的运行空间几乎都不足以再运行语言程序,“你是为了……那个人类而来。”

    灯亮了,那个兽族的刀尖也正精准的抵在自己腹部最重要的位置上。

    杨明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个强大到不像话的兽族,对方长得实在是年轻,或者说是稚嫩,根据人类的审美价值判断的话,浅色的眼眸和大大的耳朵会让人生出“可爱”的感觉。但对方的神情却和外表完全不是一回事,成熟的不像是个少年。

    “对。”那个兽族说。

    “你——你知道,要去到人类所在的地方需要经过很多防护门,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是……之后的程度……不是你一个兽族能干扰的了……呃!”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少年用胁迫的姿势转过身,虽然对方的身高比他矮,但那锋利的刀尖依然紧紧地抵在他的腹部,让他丝毫不敢动弹。

    “我很清楚,所以,带我去见他。”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不能杀我,我——”

    “我不会杀你,毕竟你身上还有关乎大局的任务。”

    这正是杨明想要说的,虽然他不怕死,可是他怕耽误了boss交给他的重要任务。

    “你……怎么会知道……我有任务?”

    他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只听见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在这寂静的甬道里格外清晰。

    第092章 run 1011001 胜负

    门打开的时候黎尧正在伸懒腰, 进来的人是央鸣,脸色看起来有点疲倦。

    他把两只手放下来,问道:“怎么了?”

    他很少看见央鸣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态,作为完美的机器人, 央鸣基本上没有脆弱的一面。央鸣笑了笑, 没有正面回答:“没什么,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我只是有点累。”

    “就是……攻击人类的事情吗?”

    “对。”

    黎尧对此挺好奇的:“你的计划大致是什么?”

    “有一方势力比我们还要想反抗人类, 就顺便利用了一下。”

    “哪一方?”

    “他们叫半械人。他们是一群更强大更贪婪的人类,半械人的头目一直想要得到权利, 我提出与他们联手,让几个自我机器人去暗杀人类社会的一些大人物,局势混乱之后,半械人就趁机替换上自己的人。”

    这计划说起来有些过于轻描淡写,黎尧觉得事情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先不说之后的事情……暗杀几个人就能那么混乱吗?”

    央鸣表情不变:“统领阶层中,鹰派势力比较大, 也是支持使用自我机器人的一方,不过最近的舆论全都在讨伐自我机器人,鹰派与鸽派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那些舆论新闻黎尧也有了解,最开始是商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 联通伦理学家鼓吹的阴谋论, 但在各方参与之下,已经把水搅浑了。

    “但是半械人也还是人类吧?还是说他们也把自己当成了自我机器人?”

    央鸣很自然的摸了摸他的头:“他们是人类,而且是更加贪婪的人类。他们只是不愿意被自己看不起的人类压在头上,对人类的恨意并没有那么深。”

    头顶上缓慢的抚摸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也不觉得并不讨厌, 黎尧也就随他去了。

    半械人想要的东西和普通人类想要的并没什么不同,无非是钱权, 如果帮助板鞋人,到头来和自我机器人的矛盾仍旧不会解除。央鸣接着解释道:“半械人基数和人类相比太小,一直在低调的生存,短时间内不会和我们破裂同盟关系。但是我已经在安排手下去mozen总部潜伏,到时候通过mozen来控制人类。”

    “利用mozen……?”

    “对。人类很擅长制造困住自己的东西,这个巨大的平台很方便,不管是对于他们,还是对于我们。”

    在这个时代,mozen种到人身体里的东西,被强行抹去mozen的黎尧对这点再明白不过,如果能入侵mozen,对所有利用了mozen的人类都会造成伤害。可既然是这么重要的平台,那个最重要的服务器机房一定被严加看管着,真的有办法顺利潜入吗?

    “我的副官拥有很特殊的能力,很适合这次任务。”

    这时候,他眼角的文身闪烁了一下。

    “半械人来联络我了。”央鸣简单的交代了一句,顺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下,走出了房间。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恶趣味,黎尧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蓬乱的头发,心里却在想着央鸣刚刚说的话。还真是讽刺,兽人因机器人而来,又因机器人而死;人类创造科技,又被科技所害;被人类控制机器人,最终被机器人消灭,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可悲的因果轮回。

    虽然这只是虚构的世界,谁又知道这种事情会不会发生呢?

    他越想越多,后来干脆摇摇头,反正这些和他也并没有什么相关。只要再过一会儿,等到人类也开始走向不可挽回的势态,那就是自己的任务完成,也就可以……结束这个世界了吧。

    其实他还蛮喜欢这个世界的,mozen上的游戏很有趣,各种高科技也很新奇,还有兽族,兽族的人都很善良很热心,以及那个一直照顾他的少年——

    厚重的金属防护门忽然上下弹开,门外的人不是央鸣,而是一位有着巨大双耳的年轻兽族。

    ——“泽德?!”

    少年长得很是俊秀,单手提着奄奄一息的副官,遥遥的向他伸出另一只手:

    “我来带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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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很多细节都要商谈,各种的突发情况也要预设方案,央鸣和半械人派来的代表商谈了很久。他丝毫没有担心黎尧的安全,且不说这里处于人类大陆的南方地下,靠近军事基地和科研所,就是通过那些严密的甬道也几乎不可能。

    而且黎尧房间的防护门,拥有开门权限的整个基地也只有自己和副官而已。他自以为安全的想法一直保持到他打开门,并且发现房间空无一人为止。

    央鸣:“……”

    那个愚蠢的副官。

    这是黎尧第二次被带走,也是作为自我机器人的央鸣第二次感受到了从心底慢慢蒸腾起来的愤怒。第一次让他愤怒的是人类这个群体,他们即将要接受代价,而现在,他发誓他同样会让带走黎尧的家伙付出沉重的代价。

    嗯,还有自己的副官,他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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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嚏!”

    唉……自己不是机器人吗?究竟为什么会打喷嚏?杨明苦逼地揉揉自己的鼻子,心里更加害怕。倒不是怕那个强大的兽人会杀了自己,而是害怕完不成来自boss的任务……

    啊,不对,现在已经不是任务的事情了,而是那个人类,那个对boss超级重要的人类!居然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被带出了基地……光是这点就已经罪无可赦!

    呜呜,他死定了,他一定要被boss杀了。杨明在心里默默流泪,同时试图偷瞄着后面的情况。

    现在三个人都坐在蛛形车里往兽族移动,泽德迫使驾驶员杨明将蜘形车的速度升到最快,而他自己则和黎尧坐在后面,整个车内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泽德的脸一直冲着外面,而窗外是缓缓推进的草原景色,黎尧不安的坐着,随意望了一眼泽德看着的窗外,才发现泽德并不是在看着草原,而是通过反射的屏幕一直看着自己。

    他坐的更不安了。

    “停。”泽德忽然说。

    杨明将车停了下来,泽德站起身打开外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是希望我背你下去,还是抱你下去?”

    后面一句话是对着黎尧说的,蛛形车的离地高度大概在两三米,如果是自己跳下去肯定会出事。

    杨明看出黎尧的犹豫,建议道:“我打开梯子让你下去吧,不一定非要跳的……”

    泽德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杨明在心里嘤嘤嘤,不敢多嘴了。

    黎尧没办法,站起来爬到车外面,打算顺着蛛腿滑到地上去,泽德也没拦着他,就这么看他笨手笨脚的抱着支撑竿然后狼狈地跌在地上,然后轻盈的跳下去落在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想拉他起来。

    “不……不用了。”黎尧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站起来,可总算是没再依赖泽德。

    “我可以走了吗?”杨明扒在车沿上小心翼翼地问。

    泽德挥了挥手:“走吧,你不用汇报他,直接去完成你的任务就行,他一会自己会找来。”

    杨明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boss,关于这点他自己也很清楚,boss一定会很快找来,先教训这个兽族,再教训自己!嘤嘤嘤!所以现在还不如快点去完成任务,也好将功抵过。杨明心里盘算着,然后快速地合上外壁,驾驶蛛形车往南方一溜烟地跑了。

    等到杨明跑远了之后,泽德慢慢的转过身来面对着黎尧,简直看得他心里发毛,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除此之外就只有光和风,时间已经临近傍晚。

    “你……之前没事吗?”黎尧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终选择了一个不是那么尖锐的问题。他很清楚现在兽族和自我机器人正在战斗着,泽德虽然对他很好,但他是一个兽族,找他来的原因自然不会只是简单的叙旧,更可能是将他当成威胁央鸣的道具。

    “你怕什么。”泽德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灵巧的在手中转了一圈,“你觉得我会伤害你吗?”

    虽然他拿出了武器,但黎尧并不觉得他会伤害自己,之前那段被照顾的时光让黎尧很信任他,“你不会伤害我的。之前……谢谢你救我,还有治好我的眼睛。”

    “你对我也太没防备了,我现在完全可以杀了你。”

    少年的语调不是很认真,表情也淡淡的,让人分不清他的意图。黎尧觉得他应该还是在等央鸣过来,然后拿自己威胁他,给兽族争取一点利益什么的。

    “你不会杀我。”

    泽德将手中的刀抛起又接住:“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我以前又不是没杀过你。”

    “……什么?”

    “不,没什么,”少年的表情正经了起来,直直地望着他,然后说:

    “我找你不是为了别的,我只是来告白的。”

    黎尧:“……啊?”

    “虽然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但是还是说一下比较好。一开始只是觉得你很有趣,但后来我渐渐地喜欢上你了。”

    突如其来的展开让黎尧不知该作何反应,过了几秒,才手忙脚乱的开始编织语言:“呃,我、我……”

    虽然有察觉到,但是……但是他真的没有这种经验啊,活了几个世界,就算是在横店演戏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他,他应该怎么办?

    兽族少年甩了甩身后的尾巴,抱着双臂:“喂,我也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你可得好好回答啊。”

    “呃,我……”黎尧本来正处于慌乱之中,偶然间看了泽德一眼,虽然那姿势很散漫,但是他的脸颊却是红的。

    虽然在竭力地掩饰,但其实对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游刃有余,他也在紧张。

    “说话啊。”微红着脸的泽德催促他。

    “呃。你说喜欢我……为什么会喜欢我?”他问。

    这是一个老套而常见的问题,泽德撇撇嘴,正打算说什么,看上去就好像无须思考就有答案要脱口而出:

    “……”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反而慢慢地闭上了嘴。

    Zvezde实在是没有思考过这么感性的问题,比起这种方式他更擅长用数据分析和寻因溯果,就算是现在他也很想自欺欺人的说这是一种应激机制,是由于一些自动分泌的愚蠢激素,但再多的学术解释在冲动感面前也毫无作用的。

    很多事情并不是知道了就能停下,也不是停下了就能消除。

    如果将这个问题换成“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说不定还能有一些模糊的答案候选,比如之前照顾他时偶然间看见他缠着绷带的茫然表情、在阳台上乘凉毫无防备入睡的样子、农舍前面望着远山眯起眼睛的画面或者是很久之前春日里的某一天。

    都怪该死的拟真环境。都怪该死的生物身体。都怪该死的出厂设置——学习和应用新的情感运算模式是写在底层代码里的,是人工智能的天性。

    这就是他一直追求着的火焰啊。

    “……没什么理由。”泽德移开了目光,“就是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喜欢我吗?”

    “我……”

    他看着面前的耳廓狐少年,如果说是广泛意义上的喜欢,那么他确实很喜欢泽德。泽德不仅救了他、照顾他、像是对待宝物一样对待他,而且长相也很可爱,精致的面庞,大大的耳朵和毛茸茸的尾巴,实在是很让人喜欢的外表。

    在林间相处的时候,他不讨厌泽德的触碰,也喜欢在泽德躺在自己腿上睡觉的时候摸摸他的耳朵。但他对泽德,确实还没有萌发恋爱意义上的喜欢。

    “我……我对你有好感,但是还没有喜欢上你。”

    Zvezde心里清楚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毕竟这幅身体和他接触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想到了央鸣,不由得想到央鸣发现他不见了应该会很伤心。

    对于喜欢自己并且照顾过自己的泽德,他确实有一些好感,如果没有任务,没有央鸣,没有那些世界的经历,只有他和泽德两个人在森林中相处的话,他说不定真的会喜欢上这个少年。可惜待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枝枝蔓蔓的感情,自然也不该再放任下去。

    “你喜欢那个机器人统领。”泽德断言道。

    黎尧正准备回答,便看见对面的泽德瞬间从绑腿伤抽出几根长针,狠狠地甩过来。那动作太快,就算眼睛告诉了他发生的事情,大脑都来不及给出动作指令,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寒光闪闪的长针从耳侧擦过,身后不远处立刻传来“铛”的声响。

    他转过头去,央鸣正满身杀气的缓缓走来,眼下的文身闪烁着不正常的红光。还没来的及怎么看,他就被人向后扯去,泽德以锁喉的姿势,将他勒在了自己的臂弯中。

    央鸣的手臂已经不再是人类手臂的形状,肘关节向下完全是银白金属,其上枝杈般延伸出的类似手掌的金属结构,关节缝隙间还流动着深红色的光芒。他对着泽德的脑袋举起了左臂,组成左手的金属自动拆分收缩,几秒就合并成了口径不小的枪管,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泽德的眉心。

    “你难道不知道兽族的磁场能干扰金属?”泽德对这样的威慑毫不在意。

    “这种抗性子弹,我有三颗。”

    他说的是那种防干扰的珍贵金属,一般的自我机器人只能分的薄薄一层保护住中央芯片,这三颗子弹一开始是为了对付兽族巫女所准备的,但央鸣觉得,现在的时机更值得使用。

    面前的这个少年给他的威胁感更强。

    黎尧被泽德禁锢着,对方的手臂正好卡在他的喉结上,不仅疼,而且压迫气管,他挣扎着想让泽德松开手,可少年的力气和外貌完全不相符,手臂纹丝不动。

    “……松……开我……”

    氧气一点点流失,脑子也越来越晕,就像泽德之前说的那样,看来自己真的要死在他手里了。

    从一开始的被车撞死到现在,他也算是死过不少花样,不过像这样缓慢的一点点死去真的很难受……他昏昏沉沉地想着,觉得自己真的太弱了,总是跟在别人身后或是遇到危险,一般的主角不都很厉害很强大吗?

    为什么自己老是像条咸鱼,这么一想还真是和他家的系统很像……

    央鸣的眼睛一直监控着黎尧的生物体征,看见他心率下降,立刻对着泽德开了一枪。

    泽德在子弹出膛的时候就有了动作,将黎尧甩在一边,避开子弹后握着匕首直接向央鸣攻击过去,央鸣抬臂,还在发烫的枪口正好对上劈来的刀刃。泽德在与他角力的时候右手也没有停下,带着风声往央鸣的腹部直捣过去。

    但是央鸣已经判断出了他的举动,在他攻击过来的中途就截下了他的拳头,再反关节向下一掰,泽德只能暂时收回左手,身体在空中一个翻转,保住了自己的右手,同时左肩膀也结结实实的被央鸣打进一发抗性子弹,子弹顷刻间就刺穿少年的身体,掏出一个血洞。

    泽德借力在地上滚了两下才勉强站起来,一路都是他洒下的鲜血。央鸣甩了甩发烫的枪口,只有最后一发子弹。

    刚刚他们的交手应该只用了两秒不到,将生理反应替换成程序以达到最快速本就是机器人的一大优势,可这个兽族居然能在这点上毫不落下风……这不正常。

    “你不会产生停表错觉*,你不是兽族。”

    兽族少年的肩头正不断滴落鲜红的血液,在他抬头的时候,央鸣的枪口就已经对准了他,只需要一击就能夺去他的生命。黎尧正在他的左手边试图站起来,距离并不远,不过左肩已经算是废了的泽德是没有办法再将他当成挡箭牌的。央鸣不打算迟疑,正准备发动最后的一击。

    “你果然将事情全都交代给了你的副官,即使你死了,计划也会进行下去。”泽德突然抬起头,眼中带着疯狂的笑意。

    央鸣不会为了一句话而动摇,也不会给泽德反击的机会,直接开了最后的一枪。

    “很好……已经被判定……完成。”被击中的那刻,泽德的嘴里冒出鲜血,低声说出了这样一句和现在情势毫不相干的话。

    黎尧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长相可爱的兽族少年倒在了自己身前,保持着有点诡异的笑容,没了生气。

    央鸣用手捂住自己滚烫的左臂,将自己高能耗的状态切换回来,眼角的文身也恢复了正常,他感到有些不对劲。刚刚他开枪的时候,那个少年没有丝毫躲避的意识,否则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自己击杀,即使在脑中模拟计算过几遍,两方的可能性也是一半一半。

    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死了,再纠结这些也没有用了,各项分析都表明这个兽族完全失去了生命。央鸣拖着超负荷的左臂走到黎尧面前,将恢复正常的手向他伸过来想拉他一把。

    黎尧看着眼前的手,想起不久前泽德也曾对他做过这个动作。

    “……”

    他没借力,自己站了起来,不忍去看泽德的尸体,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前不久他们还在草原上说话,自己还收到了他的告白。刚刚的战斗结束的太快,几乎只是半分钟的时间,两个人就决出了胜负,否则自己说不定能阻止他们,这样的话,至少泽德不会死……

    “我杀了他,你很难过吗?”央鸣问道。

    “嗯。”

    “但是他刚刚差点杀了你。”

    “我知道,不过他也照顾过我很长一段时间。”

    央鸣皱起眉头:“如果当时你在我身边,照顾你的人应该是我。”

    “我知道,只是……算了,我们还是别提这件事了。先回去吧。”

    “好。”央鸣伸出右手牵住他,黎尧注意到他的左臂还在冒着烟,右手也因为经历过战斗仍旧颤抖着。

    “你受伤了……你会感到难受吗?”

    “我已经习惯了。身体里虽然有疼痛感应装置,但也有屏蔽装置。我的身体会自己调节的。每一次战斗之后,我身体里的芯片都会记录下数据,然后在下一次做得更好。”

    他继续说道:“相比于人类,我很擅长学习。你离开我之后,我也在不停地思考和学习,现在我所做的事,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才做的。”

    他牵着黎尧的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颊:“发现你不见了之后,我很生气。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很宝贵,却总是会有人浪费我们的时间。”

    “你……你也变得太会说话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央鸣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轻轻地吻住了他。

    寂静草原上亘古存在的风声,被渐渐剧烈的心跳和耳鸣声所替代了。

    很快,央鸣就放开了黎尧。

    “我当然知道。现在,我已经不需要参考资料库了。”他补充道。

    黎尧与他四目相对,央鸣眼睛里的景色,依稀是很熟悉的夕阳,还有自己的倒影。

    “我、我知道了,不过我们还是先回……”

    突然间,就好像被拔掉了电源的机器,黎尧的意识中断,身体直直地往后倒去。央鸣立刻伸手揽过了他,好在下一秒怀里的人就摇摇头自己站了起来。

    “你怎么了?”

    黎尧垂着头,央鸣一时间看不见他的脸,也没看见他眼中的诡异笑意。

    “我没事。”黎尧说,挥开央鸣的手,然后走近那个兽族少年的尸体,从他已经冰冷了的手里拿过那把匕首,在手中抛起又接住,顺便转了一圈。

    央鸣的左臂已经冷却,转换成了人类手臂的形状,之前面对着少年所感受到的古怪感又重新出现了,他追问道:

    “你的心跳数值在快速降低,怎么了,是不是感觉不舒服?”

    “对啊,”黎尧回头,脸上是没有出现过的灿烂笑容,“我心里不舒服的很,但是马上就会——”

    他用快的不像话的动作,将匕首狠狠捅进了毫无防备的央鸣的腹部:

    “——舒服了。”

    “你……不是……”

    锋利的刀深深捅进央鸣的身体,破坏了大量精细的线路,并且毫不留情地在里面狠狠搅动,连同着能救命的备用组件和备用电源,也一并破坏了个干净。

    Zvezde拔出刀,不知道第几次杀死了央鸣——就像在之前的那些世界,他在黎尧完成任务之后用黎尧的身体所做的那些事情一样。

    完成剧情并且杀死主角,这两个条件,从来就没有改变。

    根本就不存在让步,只不过是他于心不忍,才习惯了这样小小的代劳。反正所谓的“完成任务”也只是一个手段,准确的来说是他逼迫这个BUG露出破绽的方式。

    Zvezde冷冷地看着地上的那具尸体,或者说废铜烂铁。每经过一个世界,它就会被他削弱一次,他倒要看看,不过是一个偶然发生的错误,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第093章 章回 九十 高老庄

    黎尧久违的体验到了昏迷感,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奔跑了一天一夜精疲力竭之后猛地倒头睡了个饱,然后要醒未醒时的状态,全身都轻松洒脱的过了头,以至于意识打算醒来, 眼皮却抬不动, 脑子昏昏沉沉的。

    快起来啊……还有事情没完成呢……

    等等, 是什么事情来着?

    “你这个懒骨头!”

    他听见有人在身边说着。

    “给我——起来!”

    身上的舒服好像一下子不见了, 同时被一股大力拖拽的翻滚了一下, 他的身体从床上咣的跌在地上。

    卧槽疼疼疼疼,我的膝盖, 好疼啊……他一下子醒了过来,从石板地上站起揉着膝盖,一看全紫了。

    床前站着一个人,身形不大,刚刚从黎尧身上掀翻的被子将他整个人都兜头兜脑地罩了个满,但他并不在意, 蒙着被子的声音也中气十足:“不过是正好回来看一眼,你居然还在睡觉?!我不在就偷懒,行啊黎尧……哎,不和你扯了, 我真走了。”

    “好好看家, 接待客人啊!契约书在书柜二层里……不行我真的要走了,好好接待客人啊!”

    黎尧龇牙咧嘴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家伙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坨被子软趴趴的堆叠在门口。

    真是的, 地上脏不知道吗,老是这样……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抱起被子拍拍灰, 再放回床上叠好。

    黄泉总是那么毛糙。

    不过,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黎尧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也就放弃了。管他的,说不定是以前的那些事情,既然已经被黄泉捡来这里,那么想不想的起来都无所谓了。

    他伸了个懒腰再揉揉眼睛,才觉得心里的窒闷感好了一些。换上衣服简单洗漱之后,照例拿起了戗在正堂门后的鸡毛掸子去外面大门掸牌匾——那个他不管看多少次都要无语的牌匾:

    【高老庄】

    说真的,这块牌匾很是漂亮,方正工整,木质和红漆都是上上等,就连上面的鎏金大字也是龙飞凤舞气势磅礴,不愧是江湖上极富盛名的书法大家啸折戟的亲笔……如果忽略掉上面的内容的话。

    当然,古古怪怪也不是黄泉一天两天的病了,首先他这个名字就不对劲,谁家父母会给小孩起叫黄泉呢,多晦气啊!

    黄泉之所以将这里起名叫做高老庄,因为这个名字象征着“妖怪心爱的家”,还有点求而不得的小内涵在里头,他是这么解释的。他本人也自称自己是妖怪,说是完成和别人的契约就能得到什么……

    呃,什么来着?茉莉?磨砺?

    不,他才不记得那些古怪的词,在他眼里,黄泉不过是个举止奇怪,又很喜欢做善事的少年罢了。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跑出来的小公子,黎尧本以为没过多久他就会被家里人找回去,结果都来这儿大半年了也没看见有认识的人上门,还害得他被瞎攀亲戚的乞丐骗去好几个钱。

    黎尧昂着头轻轻地掸着红匾,掸完之后,那三个大字看起来更亮堂了。

    唉。

    高老庄所在的地方是个偏僻的小巷子,对面就是墙,整个巷子就他们一户,尽头封死了。这户宅子占地挺大,又不好找,据说还闹过鬼,阴气重的很,曾有上门的乞丐神神道道地提过这里是“凶极鬼眼”什么的……反正就是各种不吉利。

    可是在这住了这么久,鬼怪是一只没看见,到是黄泉一天到晚的装神弄鬼,跳上跳下。

    “嘿,黎尧!”他正打算回去,巷子那头跑过来一个人,是个梳鬏的男童,手里提溜着一团布包,“馒头买回来啦,刚出屉,热乎的很!”

    黎尧瞄了一眼那布包的大小,看上去比平常少:“怎么只有三个?你自己的份呢?”

    司空白提着馒头跨过门槛,走进灶间,将馒头抖擞进早就摆好的碟子里,确实是三个,白白软软,冒着热腾腾的气,他一边掀开锅盖舀粥一边说:“我自己吃过啦,一会儿我就要回家了。我娘托人捎了信,三姑婆家的媛姐明儿出嫁,要我当喜童去。”

    他将粥碗一摆,对着放好掸子跟过来的黎尧招呼道:“吃吧。”

    黎尧拖过长条凳坐下,拿起包子啃了一口,热气呼了他一嘴:“哎呦,烫……你娘怎么三天两头叫你回家,你别来算了,就待家里最好。”

    “我不是说过吗,我家穷,我必须出来赚钱啊。”

    “那你在这边当仆役,我怎么觉得你也赚不到什么钱?更何况你还老不在,黄泉不扣你的工钱吗?”

    男童撇撇嘴:“不扣,但也不够用啊,幸好来的客人总是很大方,上次那个大富豪随手给我的银子就……”意识到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他赶紧捂住了嘴。

    “啊?他都没给我!”黎尧恨恨地一拍大腿,“早知道当时就多巴结巴结他了!”

    司空白好像想起了什么:“哦对……他其实也给你了,我把你的那份也收了来着。”

    “你——”他一激动,手碰翻粥碗,黏腻的白粥洒了一裆,因为入了夏,穿的是对襟短衫和阔腿短裤,粥汤顺着大腿滴滴答答的往下淌。

    两人抬头面面相觑。

    黎尧刚准备站起来,司空白比他反应的更快,直接夺门而出,笑着跑了:“别生气嘛——那钱我最后还是给张三哥了,我回家了哈!”

    “小兔崽子……算你跑得快!”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并没打算追究,既然是给了张三哥,那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不,不说那个,就冲这裤子也得教训他一顿!

    他咬着馒头,将裤子换下来洗了,没太在意自己只穿了亵裤的形象,反正这里偏僻的很,基本上不会有人来。

    “高老庄”不仅是黄泉的住宅,更是他的铺子,却什么也不卖,只帮人实现心念,还要假模假式的立下契约。用黄泉的话来说就是,完成契约能得到报酬……什么报酬啊,一毛钱都没有,顶多就是他自己心里会舒坦吧。

    话虽如此,这契约也不是谁都能签的,有缘与否主要通过一个小金羊来判断,那是他们的镇店之,不对,镇庄之宝。小金羊就摆在大堂长桌之上,想要来结缘的人都得用手一摸羊角,若是那羊眼一眨,便是有缘,这单子就要接,不眨,就是没缘没份。

    当然了,是否有缘要看天意,有的人今天无缘,明天可能就有了,所以之前曾有过很多赖汉天天来摸羊角,巴不得羊眨眼,好提出要求让高老庄给他们钱,还好金羊一直没眨眼,时间一长,这群人也就走了。

    关于这金羊也是十分蹊跷,黎尧可细致研究过,说是那些道士的小把戏吧,金羊的样子和那些道士唬人的牲畜长得还真不一样,长着一对弯弯的长角,说是叫山羊,啧啧,黎尧可没出过这平原蒲城,也不怎么相信山上还能有羊。

    死物能眨眼,这就更奇怪了,除此之外还拿不动,只有黄泉能拿动,十分唬人。

    本来黎尧还半信不信的,觉得黄泉虽然长得奇怪了点,说不定还真能是什么仙童子,结果时间一长,早就不信了。他的德行要是能成仙童子,那自己都能上天了!

    司空白是黄泉在他之前招来的仆役,是买宅子的时候,原主塞给他的,说是个很可怜的小孩,不收下他就要饿死,黄泉便留下了他在这里打杂帮忙做事。后来不仅帮他娘治好了病,还帮他哥娶了媳妇,这孩子反而没以前那么勤快了,三天两头就回家去帮忙。

    他抖抖水淋淋的裤子。当然,他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司空白是个挺好的孩子,虽然有时候挺皮的,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孩,不皮才怪吧?

    也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怎么样的。他将裤子再拧干,抖擞理平,准备晾到外面去。自己是被黄泉捡来的流浪汉,之前的事情全都忘了。高老庄当时已经在江湖上有了点名气,客人多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黄泉碰见了他,就把他捡了回来帮着做事——也就是帮着给人完成心念。

    最近黄泉要出远门和那魔教教主游历一番,也就暂且将高老庄交给他打理。

    黎尧没事干的时候经常会幻想,自己会不会是什么流落在民间的皇子?或者是什么前辈的私生子?身份特别显赫的那种?

    要是那样就好啦……他想着,将自己的裤子晾晒到院里的长绳上。

    但是今天起床之后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没完全拧干的裤子边缘滴下水来,亮闪闪的,打到地上,洇开一个小圆点。

    总有种恍恍惚惚的感觉。

    他看着天上的太阳,虽然才是早上,可云不淡,在云后的太阳就像掉进棉花里的灯泡,朦朦胧胧柔柔软软的,一点不刺眼。

    等等?灯泡是……什么?

    黄泉也好司空白也好高老庄也好,一瞬间好像有了种特别陌生的感觉,刚起床时的胸闷又重新席卷而来。

    呃,是自己还没醒?还是这才是梦?

    水还在缓慢的滴下。

    “叨扰。此处可是能助人成念之地?”

    “啊?”晾衣绳后的黎尧抬头望去,是开着的门口来了位客人。

    那客人穿着很俊逸的襦衫,外袍上绘着挺拔的泼墨野竹,远看去好像没什么表情,淡淡的,气质如竹般疏冷,但那眉目可是十分又十分的好看。

    黎尧甚至觉得那是画里见过的人,要不然怎么能有这么优美的风仪?而且还十分眼熟。

    第094章 章回 九十一 美人

    要不是视野里还有一小半是自己的湿裤子, 黎尧说不定还不会那么快回过神来。这位长相极佳的公子不禁让只穿着亵裤的他感到惭愧。交代了句“请先进大堂来坐”,就急忙地跑回去找出其他裤子套上。

    穿戴整理好之后,那位公子已经站在大堂长桌前等待了,身材挺拔如松, 气质高洁如雪, 黎尧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他在高老庄当杂役也有一段时间了, 平日里见到的人很多, 其中也不乏江湖上知名的大侠或是美男子上门许愿, 可他从来没看见过有谁比得上面前这位的。

    不知道这样一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又是因为什么样的心愿才来到高老庄的呢?

    “请坐请坐, ”他示意那把红木圈椅,可那公子并不打算入座,只道:“我听闻来此地者,须得触金羊判缘启,若我无缘,当下便可离开, 不必劳烦先生。”

    “您客气了,”客人不坐,黎尧也不敢坐下来,指着小金羊介绍道:“这就是断定之物, 一碰便知, 羊若眨眼……”

    没等他说完,那位公子已经将手放到了雕像上,羊也立刻就眨了眼。

    “……便是有缘。”他将剩下的话说完,也算是下了个结论。

    唉, 他还以为在黄泉不在的日子里,自己能偷个懒好好放松下呢, 没想到他刚一走,便来了有缘的客人,岂不苦哉!

    “公子请坐吧,”他无力地问道:“还敢问公子大名?”

    “水之央有凤长鸣,央鸣,字传卮。”

    央鸣感觉名字还挺熟悉的,但是“传卮……?”正从书柜上取出契约书的黎尧重复了一遍。

    “是,家父痴醉于丹青,便唤我传卮。”

    那什么,我本来想问的是字怎么写的……算了还是不问了,就写名字罢。

    他从笔架上取下一支软毫,将他的名字记下:“央公子,你心念何事?”

    央鸣:“我所求,为思慕情爱。”

    “思慕?公子是不是看上了某家闺秀?”

    “并非如此,我……”央鸣顿了一顿,“我此生还未领会情爱为何,上月却忽生遗憾之感,觉得冥冥之中有人在等我。为此,家里人给我介绍了许多好女子,希望我能遇到我等待的姻缘,但是那些淑女似乎都不是我要寻找的人。机缘巧合下,听说贵庄可以做到常人不可为之事,我便来到此地,只求能圆我所愿。”

    “噢……”黎尧将他说的在心里转了个通俗的码,也就是说这个帅哥谁也看不上,结果就找到这边希望他们做媒。其实这个愿望并不少见,少见的是像他这样的条件也为这种事发愁,他都长这样了,还要合适的姻缘,得找个什么样的绝色美女才能和他相配啊?

    他执笔将央鸣所述记下,复阅一遍后确认无虞,取出一根银针递给央鸣:“有缘之人,我们定会相助,还请公子取左手指尖血一滴,滴于纸上。”

    央鸣接过银针,伸出手来毫不犹豫地扎破,他的手十分好看,冒出的血滴也很圆润饱满,就像是落在他指尖上的一小团红玉。

    眼看着血珠落在契约上,黎尧知道这单生意算是真正接下来了,而且还是个难度很大的生意。

    他将契约收好,询问道:“既然是要助你,还请问公子对于这闺秀人选……可有偏好?”

    央鸣皱皱眉:“并无,我从未对遇见的女子上过心。”

    你不喜欢女人还能喜欢男人不成!黎尧琢磨了一阵,觉得还是央鸣的眼光太高,一般的女子都入不了眼。不过这点倒是能够谅解,因为央鸣的长相气度在男子中可谓是数一数二,确实要找个数一数二的女子才般配。

    黎尧决定先定下一个方向,带他去看看江湖上有名的美女,如果看上了再帮他追到手。按照这个思路,他想起了江湖中的第一美女。关于这个第一美女究竟该是谁一直众说纷纭,意见大概分成了三大类:

    首先是支持者最多的是魔教的左护法,离霜花。据说离霜花的美貌完全能超过常人对于美的最高等级的幻想,已经没有能够恰巧比喻的词语,就比如形容一位女子美丽,人们会说她闭月羞花,可离霜花的程度不是闭月羞花,而是应该反过来,说闭月羞花就好像是离霜花一样。

    离霜花有着出世的美貌,同样也有着脱俗的气质,据说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笑过,在江湖人士的心中离霜花就是那谪仙一样的人,只能远观的。

    如果央鸣看上的要是离霜花,那么还真是有点难度,但要追另外两位也是同样的……或者说比这个还困难。

    介绍第二位之前,首先要从当今皇上说起。当今皇上是个小娃娃,摸约和司空白差不多大,这倒也没什么,从古到今有了太多少年天子,但是这位天子,应该被称为“顽童天子”。因为他真的太顽皮了,比平常人家的小儿还要皮上几分,他在朝堂上做的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一直是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而这位天子的母亲,当今的皇太后,就是第二位绝世美人,不过除了美貌,她更有名的是各种残酷的铁血手段。

    当今皇帝并不是太后的儿子,上任皇帝薨得早,太后年轻美貌,也没打算带孩子,只醉心于统治朝政,并且统治得十分出色,以至于举国上下几乎都达到了千年难遇的大繁盛。不说百姓,就连众臣都多次联名上书希望太后登基为王,顽童皇帝也支持这样的做法,毕竟他一心只想着玩乐,就连每天走形式的上朝他都觉得很累。

    但是太后并不乐意,她认为只要掌握了实权,当不当皇帝都是一样的,不若就像如今这样当一个“控制傀儡皇帝的幕后黑手”,有什么不好事情就把小皇帝推出去当靶子。她的聪慧和政治手段使得国泰民安一片祥和,所以人们想起的常是她的丰功伟绩而不是她倾国倾城的容颜。

    第三位美人比较年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江湖中人的审美居然不如往常,将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女也给评了上去,她是诤剑山庄庄主的幼女唐画。据说她长得粉雕玉琢目如点漆,眼睛里总像是散落着星辰,漂亮得不得了,如此的年纪就出落得如此容貌,要是长成了还不知道是何等绝色。

    “若是公子想寻得美人,天下没有比那三位美人更美的了。公子可曾听闻?”他准备让央鸣选择一位他自己喜欢的类型,然后带他去见见。

    “略知一二。还有,你叫我央鸣便可。”

    “好,央兄爽快。不知这三位,或是其他美人,可有你中意的人选?”

    央鸣想了想,回答道:“我只听过一些她们的传闻,没有产生过什么绮思。”

    这时候,大门外忽然传来少有的喧闹声,然后是一拨人两两抬箱鱼贯而入,都是穿着家丁衣服的汉子。做管家打扮的人指挥后来人将箱子一个个小心放入院中,然后又指挥着他们站成一排,深深对着央鸣鞠躬:“大少爷!”

    黎尧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排场,高老庄的地方可不算小,而院子里已经堆满了整整齐齐的红色大箱,上面还扎着喜庆的红布花团,活像是来上门提亲的。

    “央兄,这是……?”

    央鸣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解释道:“这是我家的下人,家父也希望我能早日找到意中人,便派了家丁带了聘礼来,叫我有看中的,就给人家送过去,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他们几个也能帮上忙。”

    那些身材壮硕的家丁注意的黎尧在观察他,抱拳道:“除此之外还有两辆马车、六辆驴车候在不远处的客栈!我家少爷该是会在此地住上一阵子,还有什么要采办的,您尽管说!”

    “没、没什么……”黎尧很不习惯院子里突然满满当当的,而且站着这么些人,更何况长绳上还晾着他的裤衩。

    央鸣对院子里的人一挥手:“都回客栈吧,在这也拘束。”

    为首的人再次行礼:“少爷,老爷说了,怎么的也得留下两人来侍候在您身侧。”

    央鸣看向黎尧:“敢问高老庄可有空房让我叨扰?”

    家丁甲说道:“我们下人能有个墙角挡风便成!”

    “有的有的,”黎尧回答道,“高老庄空得很,南边不少房间。”

    家丁乙:“我们一间就够,轮流换班守夜!”

    这还是黎尧第一次看见这种排场,等到都安排妥当下人退下之后,他才问道:“敢问央兄是……?”如此手笔,想必定是名门望族出身的吧!

    “只不过是寻常地散落小姓。”

    看来他并不想说,黎尧也就没问,不过姓央的大户人家,他在这蒲城还真没听说过。看来这户人家也挺开明的,他还以为这些个条件优秀的公子都得娶个门当户对的小姐联姻呢。

    啊,对,他这才想起来之前的事情:“央兄,我是打算先带你去外面见见有名的美人。既然你没什么打算,我们就先去拜访离霜花离女侠可好?当然啦,缘分天定,指不定会我们在路途上就会遇到央兄的有缘人呢。”

    “好,一切依你主意便是。”

    黎尧略有些得意地一抚掌:“那就先这么定了。哎呀,离女侠是魔教教主的左护法,常年留守在天泣谷,若非一般人还真是见不到她。但魔教的教主天泣明,正巧和我们的掌柜,哦不庄主,有着交情。”

    第095章 章回 九十二 魔教

    黄泉这次出门就是因为要和天泣明去游历, 说到天泣明,就不得不宕开一笔稍提那魔教之事。

    江湖上向来分正派武林与魔教两大阵营,不过当今的这个魔教和武林却没什么分别,少林的苍生大师说过, 魔教脱颖于武林。

    也就是说武林是一个联盟, 而魔教基本上只会是一个大帮派。论单个, 魔教比武林中的任何一个帮派都要强大, 却被组成联盟的武林一直讨伐, 这是为了平衡势力而自然产生的局势。

    因为太后的功劳,天下很平和, 连带着武林也很平和。在武林之中最有声望的门派是少林寺,作为少林寺的掌门,苍生大师也是武林中声望最高的人。他对魔教的观点传播的很广,还出了《论江湖中两大意识形态如何和平共处》一书,书中的表述都是白话,也很有道理。

    苍生大师说, 魔教也没害人,不过是修炼的方法有走火入魔风险,挂掉和疯掉的几率高了一点,就像炒股, 高风险高回报嘛。你个人喜欢滥用能力, 怪集体干嘛,集体有错吗?方法有错吗?杀人工具有错吗?罪其人不罪其刃懂不懂,啊?看人家厉害就挑人家的刺扩大人家的缺点,这是病态的心理……噢, 病态就是不正常的意思。

    大师还说了,只要人人献出一点爱, 江湖就会变成美好人间!我们应该向强者学习,不要老是自己打来打去的互相拖后腿都得不到进步,不要恶性竞争!

    虽然这本书里有些词大家并不理解,但是大家一致认为诸如“炒股”“跳槽”一类的词汇是晦涩的佛门用语,对大师充满了崇拜感。在大师个人魅力的领导下,目前的江湖一片祥和,武林和魔教两方不仅加深了友谊,也加深了交流互通,时不时的就打个友谊赛交流赛,两方下山游历的弟子若是遇见,还经常互相帮忙。

    天泣明这个魔教教主本来的任务是称霸武林,但是在这种不分正邪时代背景下,他也没什么事情,最大的爱好就是到处游历。苍生大师也很支持魔教教主的这种行为,并且鼓励他多旅游,多写一些旅游传记,帮助那些一辈子基本都在家乡的百姓们开阔眼界。

    于是教主更加醉心于旅游,现在的魔教基本上是左右护法在打理,比如说旗下的产业链、魔教特色旅游风景区、和武林的联谊等等琐事。

    苍生大师实在是太仁慈了,不仅帮魔教洗白了一直以来泼在身上的污水,让江湖更可观地了解了魔教,而且还帮助魔教的经济发展。

    由于魔教长久都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且好人家都不太愿意在魔教周围居住,久而久之,魔教的经济十分落后,魔教弟子们也不得不下山接一些铤而走险的生意赚钱,穷生恶,恶生穷,来来回回无止境也。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为了解决魔教弟子们的困境,大师特地为魔教总部定制了专属方案。虽然地段偏远,但天泣谷其实是一处人间仙境,魔教接受大师的建议,利用资源,不仅免费开放部分地方,还能让来人领略“邪恶惊悚”(特色宣传语)的魔教风采,杂耍班子们在舞台上表演着各种恐怖的杀人(假)场景,还时不时的会冲游人邪佞一笑,充分展现了“魔教”风情。

    用苍生大师的话来说,这不仅是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种保护传承,还解决了杂技表演者的就业,骇人听闻形象的树立也很有助于强化民众的善恶价值观,一举三得!

    大师不愧是大师,说的尽是普通人听不懂的佛法。

    当然,普通人是只能进入天泣谷的开放部分,要真正的进入魔教,是要经过很多关卡的,那些护山的机关精巧无比,如果没有专业的引路执事,根本没法进入。

    这些黎尧基本上都是从司空白那边听来的,司空白比他待在高老庄的时间更长,知道的事情也更多。据说天泣明和他的右护法分红叶还曾在高老庄住过一段时间,分红叶给了司空白一片小红叶,说是能凭这个进入天泣谷。而那片红叶早就在一次打赌中落到了黎尧的手里。

    没想到这次还就真的要用上了,或许世上还真有缘分这种事情。

    央鸣:“未能一见贵庄主真容,有些可惜。黄泉阁下最近在江湖上风头大盛。”

    “呃……也就那副模样罢了,两只眼一个鼻子……”黄泉长得确实挺不同,一头金毛,蓝眼睛,真像个妖怪,第一次看见肯定要被吓一跳,“只是发色和瞳色稍异于常人,是娘胎里带的毛病,除此之外并没什么奇异。”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接单,就算难度再大,黎尧也希望自己能尽心做好。央鸣派家丁回家收拾自己的行李,黎尧也回屋准备带上自己的衣服,外面的裤子半干不干的,就放在那边算了,回来的时候再收。蒲城基本上不下雨,总是多云,缠缠绵绵的没个痛快日子,不过拜此所赐,天气倒是很凉爽。

    他从柜子底下翻出自己的衣服,都是很普通的款式,他又不是公子哥,不穿袍不穿衫,更多的是对襟褂和阔裤,偶尔还打着绑腿,看起来就像个武夫。

    虽然他一点武功都不会,但他偶尔也喜欢在院子里和空气比划比划拳脚。

    因为他真的很希望自己变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想法,或许是在茶楼里听了太多的传奇故事吧,他真的很想变成武功高强的大侠,不仅不用背别人保护,还可以去保护别人。

    黎尧建好自己的衣服团巴团巴打了个包袱,找了根小棍,一挑就走了出去,门外的央鸣正在看着他的家丁们布置马车,马车很大很气派,里面铺满了软垫,而马车之后还有一辆更大更长的、被棉被紧紧包裹起来的车,就和货车集装箱似的……

    ……嗯?货车集装箱是什么?

    黎尧被这个突然跳进脑海的形容词困扰了,家丁甲看他一脸疑惑,解释道:“这是凌屋,老爷特意叫我们带上的。”

    “什么……凌屋?”

    “里面装的都是冰呀!现在是夏天,虽然蒲城很凉快,总是没太阳,到了外面可不一定!”家丁指着马车里的那两个小桶,“那就是用来装冰块的,怕少爷热着。”

    我的天,冰!这得多贵啊这!黎尧看着后面那辆车的眼睛瞪的老大,能用的起冰的,那绝对是有钱人中的有钱人。

    这种奢侈的消耗品居然有这么一大车,这比满院的聘礼还让黎尧惊讶。那些家丁已经将东西都搬置妥当,请央鸣上车。

    央鸣穿的很飘逸,再看看黎尧,穿的还不如家丁的好,不过那些家丁并没有因此而怠慢他,一样恭恭敬敬地请他上去,他们自己则留下一部分留在高老庄看护聘礼,一部分乘着驴车跟在他们的马车后面。

    黎尧坐进马车之后发现自己和这里很不搭,身上的衣服什么花纹也没有,发着一种被洗过很多次的黄白色,脚上的布鞋是司空白让他娘给他做的,很耐穿也很朴实,和底板上都刻着祥纹的马车一比,简直格格不入。

    但他只是觉得不搭,并没有觉得怎么不自在,关于这点他也很惊讶,就好像自己已经见过很多世面了似的。明明连蒲城都没离开过,这难道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在安静的小空间里和陌生人独处一点也没让黎尧感到不舒服,他只是觉得有些无聊,便掀开了帘子稍往外看了看,此时车夫正好一扬鞭,马车动了起来,黎尧一个没扶稳,差点冲到地上去,幸好央鸣伸手扶了他一下。

    “好险……”黎尧吓了一跳坐回自己的位置,问道:“多谢央兄。”

    “对我不必如此拘谨。”

    黎尧也这么觉得,就直接说了:“凌屋这么大,说不定会被歹人盯上啊。”

    “没事,我的家仆都是习武之人,对付一般的盗匪绰绰有余。”

    “央兄也有习武吗?”

    “和家姊学过,稍会一点拳脚。”

    他本来只是随便找个话题,毕竟央鸣看上去书卷气很重,不像个习武之人。这倒不是随便判断的,之前在给契约书滴血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央鸣的手很好看,更重要的是没有一点老茧,不是一双习武之人的手。

    “令……令姊?”习武的女子自然不少,可是央鸣的家境这么好,如果要习武,他的父亲肯定会给他请最好的武师,莫非他姐姐是江湖上的某位顶尖高手,比那些能请到的武师还要好?

    要说江湖上有名的女豪杰自然不少,但武功非常好的,一般人首先要想到的就是离霜花和分红叶这两位护法,据说两人的武功仅次于魔教教主天泣明。尤其是分红叶,她是一位拳师,攻击之前会撒一把红叶,这倒不是为了障眼,只是单纯的装饰一下打斗场面,最可怕的是,她每次都会在红叶完全落尽时结束战斗。

    “敢问令姊是哪位豪杰?”

    央鸣摇头:“家姐行事低调,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号。”

    这家人可真够神秘的啊。但黎尧更感兴趣的是央鸣的武功:“央兄,我十分想习武,我听人说,习武是要看根骨的,要不你帮我看看,我资质如何?”说着,他还把手伸了过去,很希望央鸣一把脉,然后就说他骨骼清奇是百年难遇的苗子之类。

    “这……我对此并没什么研究。”虽然这么说,但央鸣还是拉过他的手,细细的看他的掌心纹路:“学武讲究先天和后天,后天也分时段,要想在武功上学有所成,必须得从小就开始苦练。如果成人之后才习武,容易韧性不足。”

    “韧性?”

    “对,就下盘来说,韧带必须要从小拉伸。等到成人之后还想拉长韧带,就只能一次次撕裂、再让它长好,几次下来,才能变得长些……唔。你的命相挺不错。”

    还要撕裂韧带?黎尧一哆嗦,收回了手:“呃,那我岂不是成不了一代大侠了……”

    “如果只是想强身健体的话,从什么时候开始练武都可以。至于成为江湖上有名的侠客,就很困难了。”

    这样啊……果然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容易的事情,黎尧心有不甘:“那……江湖上会不会有什么能让人进步神速的武功?或者是什么传承……比如说十年二十年的功力?”

    第096章 章回 九十三 大师

    央鸣没有直接回答他, 只是浅淡地笑着。

    就算他不说,黎尧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叹口气:“好吧,我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人生顺势而为即可, 虽然你已经不再年幼, 但依旧年轻, 大有可为, 何必拘泥于成为侠客。”

    黎尧低下头, 看着脚底下壁板上的那些纹路,马车很稳, 一点也不晃。

    “你之所以想成为侠客,是想受到万人敬仰,还是为了惩奸除恶?”

    “并非……”

    央鸣打断他:“扪心自问。”

    黎尧沉默了一会。

    黎尧:“并非如此,我只是不想再依靠旁人了。我想自力更生,不再受人摆布。现在的我太弱了。至于惩奸除恶什么的,我没那么大的心胸, 能保护住自己和一两个人也就够了。”

    “你喜欢安稳的生活。”

    黎尧抬起头来:“对,央兄说得很准,我的愿望就是过上平静的生活。”

    央鸣笑了一下:“如果我找到了自己命定的伴侣,我也愿与那人找个风景秀美之地, 不问世事, 隐居一生。”

    这话实在熟悉,就好像什么时候也曾听过似的,或者说自己也曾这么想过。

    “看来央兄和我志趣相投啊!”

    “嗯。”

    又无言。

    马车之外是驳杂在一起的市井之声,买包子的吆喝、喝稀饭的呼噜、买菜卖菜的争吵、刚开门的店家往路上泼水、小童的嬉闹、还有分辨不出的乱糟糟的动静, 都混在一块,闹哄哄的。

    而马车里是凉爽昏暗的小空间, 那些声音包裹着马车,显得有些虚幻。黎尧听着,感到莫名高兴,就好像过年的时候,去买对联和胖娃娃的贴画,远远看见摊子上一团红,心里就充满了喜悦。

    马车一路前行,声音也在变化。出城之后,外面只剩下了鸟鸣或者车夫偶尔驱马的声音,黎尧渐渐睡了过去。

    醒来是因为马车停了,家丁们挥撵驴马去厩里安顿下来,他掀开帘子一看,四周热闹非凡,街上人来人往,想必这里是离蒲城不远的大城庄,出云城。

    家丁乙给他们打开门,放上脚蹬子:“少爷,已是晌午了,请下来歇息吧。”

    下了车,黎尧一望那客栈的招牌:王二客栈。

    想必掌柜的叫王二吧……正想着,店里便迎出来胖掌柜,满脸掬笑:“贵客里面请!”

    他们的马车那么气派,家丁也训练有素,掌柜的自然怕怠慢了,将央鸣和黎尧一路迎上二楼后,亲自征求了几道菜色才退下。

    虽说是二楼雅座,但也只是人少点地方空点,连一楼的对话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小二很快将饭菜端上桌,看了看央鸣的脸,不由得说了一句:

    “我还真是没见过公子这么好看的人!”

    央鸣大概是习惯了,并没什么反应,倒是黎尧回问他:“来你这儿的天南海北的人都有,难道就没见过长得更好的吗?”

    小二弓了一下身子:“瞧您说的,我真不是奉承啊,公子这般的人物,我是没见过,一楼的那些食客马上肯定要议论起来,您自己听就知道了。”

    黎尧第一次看见央鸣的时候虽然也很惊艳,可更多的是熟悉,也就没意识到他有多出众,他又拉住小二:

    “对了,再问你一个问题。”

    “您说您说。”

    “你们的掌柜是叫王二吗?”

    “叫王悦来,排行老二。”

    “那为什么不叫悦来客栈?!”

    小二看着他异常激动,有些迷惑:“为什么要叫悦来客栈?”

    对噢,为什么自己强烈的觉得要叫悦来客栈呢?

    “因为比较……顺口……没事了,你下去吧。”

    小二应声下去。一阵子,楼下果然传来了议论声:

    “刚刚那是谁?”

    “不认得啊!”

    “此等风度,怎会是无名之辈?”

    “那人身穿短褂的小子可有人认得?”

    “一点筋肉也无,却敢如此打扮,叫人摸不准有没有武功。”

    一点筋肉也无的黎尧:“……”

    楼下议论了一阵也没个结果,直到有个大汉猛地拍桌:“都吵吵什么!”

    听语气是个爱抢风头的性子,果然,在吸引了大家注意之后,那大汉又说:“管他谁谁,长得好看又如何,哪比得上天泣明、承彻之辈!”

    有人说:“要是单论长相,也未必……”

    大汉一听,立刻截断那人话头:“愚见、愚见!那两位是何等人物,一位是魔教教主,一位是武林盟主,都是流芳百世的大人物!”

    瞧瞧,这世道,魔教教主已经被洗白的不能再白了,都要放在武林盟主前面去提及。

    旁人附和道:“那确实。二位武功天下顶绝,但要我说,我最佩服的人却不是这二位,是苍生大师!”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心头愉悦,仿佛被夸的是自己似的:“大师何等人物,那是真佛下凡、救济苍生来的!哎呀,要不是有苍生大师在,这江湖指不定会乱成啥样子!”

    瞧瞧,这大师地位也太超然了点,已经在民间掀起了狂热的个人崇拜主义。据说为了读懂大师的作品,整个江湖的识字率都比十年前高出了六成!这是少林寺公布的统计数据,相当可信。

    那大汉兴致勃勃:“大师的著作,我每本都翻来覆去的看,为了学字,还跑去学堂和娃娃一起听课!教书的穷酸书生和我本来互相看不顺眼,后来发现我们都是大师的忠实粉丝,现在啊关系可铁了!”

    旁人道:“用大师的话来说,你们这是通过交流,加强了友谊、互利互惠、双赢发展!”

    “对,体现了大师所提倡的和平共处三项精神!”

    “社会分工不同,你之前对人家产生了职业偏见,可得好好给人家赔不是!”

    大汉挠挠头:“哈哈,我给他送去一本《论持久农作——可持续发展白皮书》,一同探究,现在我俩好的和亲兄弟似的!”

    黎尧听着话题一跑再跑,最终围绕着苍生大师展开了热烈研讨,心里满满的违和感,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大概是那些佛法术语都太高深的缘故吧。

    他看着表情平淡的央鸣,问道:“央兄既然是习武之人,不知道在江湖上大概能排到哪个水准呢?”

    央鸣低头吃菜:“苍生大师说过,比武如高考,不可控的因素太多,没有定论。”

    怎么连你也满口都是苍生大师啊……“不过,高考是什么?”

    “嗯……据苍生大师说,是一种劫难。”

    这大师还真挺有意思的,如果哪天能见一面就好了。

    央鸣随意地看了一眼:“如果你想见大师一面,今晚就可以见到。”

    啊?!

    黎尧慌忙把嗓子里的菜咽下去:“你有读心术?你怎么知道我想见苍生大师一面?还有,我真的能见到大师吗?”

    央鸣放下筷子:“你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我们今晚本来就会在东山寺借宿,据我所知,苍生大师正暂住在那里,与东山寺住持讨论佛经。”

    “这么好?但是大师是名人……像我这种普通人也能见到吗?”

    央鸣没解释,只是简短的给出了肯定答复:

    “能。”

    ——————————————————

    当晚,东山寺半山腰。

    东山是天下五山之首,险峻难登,如果想要拜访东山寺,为了证明诚心,来者无论是市井百姓还是达官贵族,都得亲自登山。

    黎尧已经爬了很久,才爬了一半。虽然说台阶平缓,爬到现在也十分累人,回头望去,宽阔石阶一级级依次浮出,最后隐没在宛如深渊的山雾里。

    而向上看去,银月清辉,夜凉如水,撇去家丁们手中的灯笼不谈,仅仅是月光就将一切都照的通亮。夹道的树很是繁茂,山顶处,隐约能看见一座略显突兀的宝塔,塔顶不知有什么东西,像星子一样的闪着光。

    唉,真的好累啊!但是运动运动也好,起码睡得香……这么想着,黎尧勉强又走完了剩下的一半,总算是走到了山上,看见了庙宇。一行人原本可以在日落前上山,但黎尧没有武功,所以走得很慢,他并不晓得旁人都在迁就他。

    黎尧在寺外撑着膝盖喘气,家丁上前敲门,对小僧表明身份。

    等他喘过了气,一抬头,发现有些眼花。

    他瞪大了眼。

    不……不是眼花,寺庙一间房子的屋顶上,确实坐着一个人。

    一个……白衣飘飘、形态散漫的人,面对的月亮,看上去十分有意境。

    “少爷,请进吧。”通报完毕后,家丁请他们进去,黎尧方才回过神来,快步走了进去。

    走进寺庙之后,就看得更清楚了。面前一排房子的屋顶上,确实有一个对月而坐的人,只是衣服并不是白衣,而是被月光映衬过度的褚色僧袍。

    这人是个剃了发的僧人,整个头型和线条都是那么的漂亮,恰到好处的弧度和比例看上去就像涂抹了灰色的白描画。他很瘦削,宽大的袖袍被夜风吹拂,露出一只搭在屈起膝盖上的手。

    家丁猛地看见了这个人,不由得吓一跳,引得那人转过头来。

    若说之前不过是灰色的白描画,那么此时,就像是被抽离的颜色一缕缕还原似的,这副月下僧人的图都因为三抹鲜红而鲜艳了起来。

    两抹在眼角,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怎样,那两抹红色,既像是用力过度而泛起的红色,又像是因为委屈而泛起的红色,衬的那双狭长眼睛有种说不出的妙意。

    而剩下的红,就显得更妙了,是在圆润的下唇中央,一道不粗不细的竖线,红的很强烈,甚至有一种坚硬的错觉。

    开门迎接来人的小和尚一脸无奈地仰着头:“苍生大师,您可下来吧,夜里起风凉得很!”

    黎尧目瞪口呆的,他还以为是什么月下的妖怪,没想到,这就是天下人都仰慕不已的苍生大师?他还以为苍生大师是一个拖着长长白眉的老头子!

    苍生大师刚刚的造型很潇洒,但是下来的姿势一点也不潇洒,是小心翼翼扒着瓦片蹭下来的。但最后好歹强行潇洒地落了地,一甩袖袍,笑吟吟转身,那双瘦削的手合十,弯腰行了个礼:“贫僧苍生,见过诸位施主。”

    黎尧回了礼,忙说:“久仰久仰!今日一见……嗯,怎么觉得大师的形象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对于黎尧的紧张,大师并没放在心上,他颇有风度的拈起不知从哪冒出的一串佛珠,语速奇快地说道:

    “呵呵,没见识的土著,脸还行但是穿得也太路人了。像我这种举世无双的天才肯定要引领潮流,时尚的潮流也是潮流,所以我正在尝试妖僧的设定,引导一下现在江湖上贫瘠保守的审美。”

    黎尧:“?”

    小僧解释道:“大师说话常夹杂佛法用语,施主请勿见怪。大师的造诣过于高深,即使是我们也时常不懂。”

    黎尧:“!”

    他解释的好有道理,可是怎么好像哪里不对呢?

    苍生大师温和有礼地说完上面只有他自己懂的话,又冲向央鸣:

    “这位施主真是气度不凡啊,请问是哪一位大侠呢?”

    这下大家都听懂了。

    央鸣:“在下央鸣。”

    大师一脸思索:“没听过啊?但是这长相肯定是BOSS级的,感觉能触发个什么新剧情……”

    但他并没纠结太久就反应过来,彬彬有礼地说:

    “啊,几位远来至此,一定很劳累了吧。还请去后院稍作休息,安顿下来之后再叙不迟。”

    第097章 番外 3.5 分手

    每一届学生里都要有几个风云人物, 黎俊虽说不是那种很会来事的,也不是什么学生会的干部成员,但是他人如其名,倒也广为人知。

    和名字里的“俊”字一样, 黎俊是校草级别的大帅哥。

    白净俊秀, 个子高挑, 还不怎么喜欢说话, 成绩也拔尖, 这在乌烟瘴气的高二里简直就是高岭之花,在文科楼和理科楼都很出名。

    让他更加出名的是一场打架。

    文科班有个高三的女生, 家境挺好的,很喜欢出风头,头上挑染了几根粉毛。这个粉毛学姐在和她的第十九任男友分手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就迷上了高二的黎俊,天天嚷着要追他。学姐只是口头上说说,但她的前男友却当了真, 这个小混混对她旧情难舍,又听了旁人添油加醋的话,觉得是高二那个小白脸勾引走了自己的女朋友。

    粉毛学姐还没上门告白呢,这个十九任前男友就来到了黎俊班级门口。前男友长得壮实, 还有一个非常唬人的大花臂(虽然是文身贴纸), 剃了一个公鸡头,看上去非常凶神恶煞,耳朵上好几个装饰(虽然是耳夹),眉毛也画的很厚很粗, 手上拿着他们班级里最厉害的武器——也就是黑板旁边挂着的三角板——气势汹汹的趁着晚自习课间来到了高二门口。

    高二的学习任务很重,正在准备联考, 教室里的学生都在背书,大家都很无聊,所以第十九任男友用三角板狠狠一拍门,立刻就引来了全班人兴致高昂的注视,第十九任顿时觉得很有成就感。

    班花董姝当时正在低着头玩手机,和朋友们津津有味的讲述他们班的男神黎俊,突然听见这声动静,消息也来不及发出去了,抬头就看见一个混混瓮声瓮气地说:

    “谁叫黎俊?给我滚出来!”

    此言一出,不仅是她,所有人都激动了,天哪,这是要打架的节奏啊!

    无聊的学生们都很期待上演刺激事件,大部分人的眼唰地就看向黎俊的位置。

    ——空的。

    黎俊好像是去小卖铺了。

    “操,人呢?!”第十九任再次狠狠一拍门,坐在门口的是个胆小的矮个男生,抖抖索索地说:“去……去小卖铺了……”

    靠,学校小卖铺人那么多,还有年级主任在去小卖铺门口抓吸烟的,他才不敢去呢。十九任没办法,只好在门口装模作样地等着,这时候这件事已经在高二理科楼这层传开了,不少晚自习的学生都出来看热闹,有些人嘻嘻哈哈地讨论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慢慢的脸红了,还好是晚上,不怎么看得出来。

    怎么还不来啊……他想。

    又等了一会儿,拿着三角板的手都冒出汗来。

    该死的……快来啊……再过一会儿各班的班主任都要来巡查了,那小崽子还没来。

    十九任气了个半死,莫不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去了?然后他不敢来了?

    这也倒不错,回去就说他被自己吓得不敢来,也很威风……正想着,楼梯那边就有男生喊道:

    “黎俊来了!”

    十九任差点要摔三角板,正打算放弃了你才来?!玩我呢!

    黎俊很疑惑为什么看见他的人都很激动,他手里还拎着小卖铺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些梅子和糖之类的零食。倒不是他自己想吃,是之前有一次他弟偶尔吃了之后就缠着他要,以至于他有时会去小卖铺给他买一点。

    小卖铺的人实在是很多,不知道那么小的地方究竟是怎么能容得下那么多人的,密度大的难以想象,还老是有人撞他……实在是难受。他向来不怎么喜欢和别人有身体接触,他弟最近又喜欢缠着他睡觉,一想到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烦躁。

    十九任心里的烦躁一点也不比他少,一看见他,就立刻挥着三角板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你就是黎俊?!”

    烦躁的黎俊:“啊。”

    “嘿你小子还挺拽,勾引了老子的女人还拽……”十九任将三角板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的往他头上呼去,“看我不弄死你个……”

    围观的人张大了嘴,没想到一上来就这么激烈,早在等待黎俊的时候他们就互相的交流这个十九任的混混故事,现在觉得果然不是徒有虚名,是高三最厉害的大哥。

    黎俊手里还拎着袋子,看着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十九任,也没客气,单手抓住了三角板,侧着一拉,不怎么费力的就改变了袭来的轨迹,再用力一抽,将板子抓在自己手里,顺势向后一扔,那三角板就越过走道阳台,直直的从三楼掉到了地上,现在是上课时间,除了他们这层的学生都在教室,不会砸到人。

    众人都听见一声清晰可闻的“啪”,伸头一看,三角板坏成了两半。

    不过一楼的学生听见声音,也有人出来看热闹了,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十九任恼羞成怒,大吼了一声就准备给这小子一顿教训。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正规打架,平时他都是会带着一些人来的,这次想着不过是给个下马威,又是自己前女友的事情,也就单枪匹马了一把。

    以前在文科班倒也和别人干过仗,说白了还是疯打,使蛮劲,看谁更狠。他满心以为自己会很轻易地就将这小子打趴——直到他的下巴被黎俊一拳打中的那刻为止。

    那是个漂亮的上钩拳,不管是力道还是速度,都和教科书似的标准。当然,十九任面带不可思议的向后仰倒落地,以及周围人瞪大的狗眼也是那么的标准。

    “砰。”十九任倒在了地上。黎俊另一只手里顺势被提起的袋子也重新因为作用力垂了下来。

    这人还真是莫名其妙……不过心里好像没那么烦躁了,他拎着零食回到了班级,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坐定,就连心跳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反而是目睹了一切的董姝,看着黎俊的眼光再也不同了。她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是别人催促她继续说下去的新消息。

    心跳一点点加快,她颤抖着用指尖删除掉之前的那些文字,重新输入道:

    “……我好像喜欢上他了,真的。”

    在那之后也发生过很多事情。黎俊更加出名、追求黎俊的人也更多、黎俊在联考的时候被女生告白了、黎俊没有参加运动会、黎俊答应了自己的告白了。

    之后董姝经常能回忆起那一天的场景。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或许刚经历过一场考试,因为她记得老师对他们说,高考之后的他们虽然还是高二,但是已经是高二的名字高三的节奏,每个人都要抓紧。她还记得她看了一眼黎俊,黎俊课桌里放着一个手办盒子,要是平时,她一定会对买手办的男生反感,但是如果那个人是黎俊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一点非常可爱。

    哎呀,自己还真是无药可救……董姝习惯性地看着黎俊发花痴。昨天她还给黎俊写了情书,不过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写了,写情书给黎俊的人多了去了,基本已经像是给明星写应援信似的了,女孩子们也就是写着玩。追星嘛,追的就是一个自我陶醉,过程已经很美妙了。

    她陶醉地看着黎俊的脸,看着那个少年拿出了那个手办盒子,看着他叹了口气,看着他站起了身,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来,看着他看着自己,说:

    “谢谢你给我写情书,我收到了。我……愿意当你男朋友。”

    在董姝的视角里,眼前的少年皮肤白净,一双桃花眼不复平时的冷漠,而是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对,只有自己,她能看见他眼里的自己是那么的不知所措,就像是被惊吓到了的小鹿。

    黎俊皱了皱眉,或者是自己说的话太突然,董姝迟迟没有反应,傻在了那里。

    “你要是改变主意了的话,就当我刚刚没说……”

    “我、我,我愿意啊啊啊啊!”

    ————————————

    这世上总有些是无法准确描述的,比如说初恋。

    董姝忧伤地想,所谓初恋,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被自己一直都喜欢着的人告白了,这种事情,本该是很好的……

    他是那样的一个少年啊,那样干净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他和他的白衬衫和黑挎包,宽宽的黑色带子绷在肩膀上,他手腕上的那款黑色腕表,深色的皮带和银色的方扣,不管是哪个细节都很帅气,很淡漠。看着自己的时候,明明就在自己的眼前,却又像是在透过自己去看另一个人,那么的疏离。

    黎俊对董姝的要求几乎百依百顺,会陪她去奶茶店,去咖啡屋,也每天给她发晚安,也是一个耐心的倾听者。

    但董姝能感觉到,黎俊并不是真的喜欢着她,虽然人在自己身边,心思却总是好像在另外的人身上。每次董姝问他在想谁,黎俊回过神来都会说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弟弟。

    董姝很失望,她知道他在骗他,他一定是在想别的女孩子。

    今天,是她最后一次询问黎俊那个人的事情,如果黎俊还是回避,那么,董姝只好祝他幸福然后放手。虽然她很喜欢黎俊,但也不希望有一个总是牵挂别人的男朋友。

    她想赌,赌黎俊还是有点喜欢她的,就算是一点点,也足够她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了……

    “黎俊。”

    听见董姝在喊他,他抬起头来。

    “怎么了?”

    黎俊知道今天是他们交往一个月的纪念日,这一个月来,他虽然觉得谈恋爱很累,但还是坚持下来了。一开始想谈恋爱就是因为想把自己的注意力从弟弟身上分散掉一点,结果不仅没有分散,而且还加重了负担。因为自从知道他有了女朋友之后,他弟就显得不怎么对劲,时不时出岔子,比以前还要让他操心,而他还得花时间陪伴自己的女朋友,简直焦头烂额。

    董姝握着奶茶杯子的手不露痕迹地收紧:“你又在发呆了。”

    “抱歉,最近事情有点多。”

    董姝狠狠咬扁了吸管末梢:“你是不是又在想别人。”

    “嗯,我弟弟最近……”

    “你弟弟,又是你弟弟!”董姝的情绪激动起来,“别再说这种谎话骗我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呜……”

    她伤心地用手捂住了脸,眼泪瞬间就从指缝里流出来:“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别的人吗,你根本就是在想别人……”

    这一个月来,他也习惯了女朋友这样时不时的闹别扭,黎俊叹了口气:“真没有,你听我解释,我弟弟他……”

    “你就是在骗我!我不要听你狡辩!”

    黎俊:“好吧,那就算了。”

    董姝:“你看你都不解释了,你果然就是心虚!”

    黎俊:“呃,真的不是,其实是我弟弟他最近……”

    董姝:“又把你弟弟当借口!你就知道糊弄我!”

    黎俊:“……”

    奶茶店的人不是很多,员工在柜台后面偷偷地张望着这对高颜值小情侣。董姝哭得梨花带雨,抽噎得人心都软了,黎俊一脸抱歉地安慰她:“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哭了……我没有喜欢别人,真的。”

    “你还骗我!你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人,你明明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

    “我不是刻意去想的,就是不自觉的就会……”

    “刻意的还算什么喜欢啊!”董姝一抹眼睛,“你看,你自己都说了,会不自觉的去想她,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不,我对他没那种想法,真的就是我弟弟……”

    “骗子骗子骗子!”

    “……”

    “你看,你不说话了,你默认了,你就是喜欢她就是喜欢她!”

    黎俊叹了口气。看来,他实在是个很不负责的男朋友,才让董姝如此地不信任他。

    “你总是会不自觉的想她,会想让她开心,总是为她着想,有时候自己都不会意识到自己为她付出的其实已经多的不正常了,你却还狡辩说不是喜欢!”

    “好吧,我其实不太明白这种事情……这样的就叫做喜欢吗?”

    “当然啊……呜呜呜……”

    董姝说着说着就哭了,越哭越伤心,想到自己的那些付出,以及单方面对感情的维系,心里委屈的要命。她越是说着,也越是明白黎俊确实很喜欢那个女生,因为不止一次在约会的时候,黎俊会因为那个女生的电话撇下她一个人急急匆匆赶走。

    不过、不过她也喜欢黎俊啊,为什么……为什么黎俊喜欢的,不是自己呢?

    “你当初、呜呜……到底为什么要答应当我男朋友?骗子!”

    “对不起。是我不懂这些,让你伤心了。”

    黎俊的这句语气很认真,董姝捂着脸,从指缝中看着自己男友,非常难过。

    “这算什么啊,”她抬起脸,“结果你连喜欢都不知道是什么,就答应和我交往了吗?”

    黎俊很抱歉地看着她,董姝咬着唇掉眼泪。

    她想把这个人大骂一顿,骂他态度轻浮然后甩了他,但其实她也知道黎俊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懂的性格,是她自己添加了太多期待在他身上……

    两人一时无言,打破这份寂静的是黎俊的手机铃声,那铃声是为了某人专设的,欢快明朗。董姝一听就知道是谁,变了脸色。

    黎俊按下接听键。

    “嗯,和董姝在一起呢……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今天真的有事情。”

    董姝连眼泪都来不及擦,紧张地听着黎俊和“那个女生”的对话。

    黎俊:“不可能,我不会回去的,就算你真的摔断了腿也给我自己爬去医院……别哼哼唧唧的!”

    看见他态度坚决,董姝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默默地鄙夷电话那头的人,为了骗走黎俊,真是什么招数都能使出来!

    黎俊:“我不信你……喂,别——你……”

    董姝的心又悬了起来。

    黎俊:“别骗我,我告诉你这次我要是再发现你骗我,真的,你死定了……”

    董姝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黎俊挂掉电话之后,表情更加抱歉了。

    一阵疲惫涌上心头,董姝也懒得和他计较了:“算了,你去吧。我们之间结束了。”

    她想打黎俊一巴掌,但是对着那张脸又有些舍不得。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黎俊赶紧从自己眼前消失。

    虽然早就有预感自己会和黎俊分手,但是看着黎俊着急地离开奶茶店的时候,董姝的心里还是很难受。或许刚刚还是应该打他一巴掌的吧?

    算了算了……反正这段时间也和大帅哥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就放过他好了。

    果然童话里的王子是不存在的啊,董姝想着。拿出手机准备找闺蜜诉苦,却在朋友圈看见最近加上的一个游戏搭子发了自己的照片,照片上的男生长着一张娃娃脸,也是董姝喜欢的类型。想到这个搭子在聊天的时候嘴就很甜,董姝瞬间从失恋中走出了10%,心情也好转了一些,哼,就是嘛!天涯何处无芳草,两条腿的男人到处跑!

    此时的黎俊到是没空想那么多,他跨上车飞快的往家赶,那个小崽子说自己在楼梯上摔断了腿,也不知真的假的,反正在电话里鬼叫。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己和董姝出来约会的时候经常被黎尧远程搅黄,他弟总是会用各种理由骗他回家,估计这次也不例外吧?

    不过就算是一点点的可能性,他也赌不起,赶到家之后他赶忙小跑上楼梯,不知道是这个月第几次慌慌张张地开门。

    开了门之后,室内的冷气立刻扑面而来,也没有鬼哭狼嚎的叫声,黎俊便知道,这小子一点事都没有,又是在耍他。

    果然,听见开门声,黎尧从沙发背后露出头来:

    “黎俊,你回来啦!”

    他疲惫地把钥匙往玄关上一扔:“你不是说腿断了吗,我也和你说过,如果你没断,我就给你打断。”

    黎尧对他哥的话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依旧笑嘻嘻地:“哎呀今天的动画真的很好看,我怕你错过了!”

    黎俊换上拖鞋,走过去一看,他弟的两条长腿完好无损地翘在茶几上,连一点淤青都没有。他叹了口气,就因为这个小混蛋的搅和,他刚刚让一个女生哭了。

    他额头凸起青筋,手指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你知不知道,你让我被女朋友甩了。”

    “啊?真的吗!”黎尧惊喜地说道,看见他哥的脸色之后,又瞬间换了一张正经的脸:“咳咳,咳嗯。你们会分手可不关我的事,是你们本来就不适合……”

    他在心里诚挚地给那位姐姐祈福,希望她以后找到一个不带拖油瓶的好男人,嘴角却疯狂上扬,害得他不得不转过头去免得被他哥看见。

    “而且黎俊啊,可不是我说你,你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本来就不应该谈恋爱。你的当务之急是学习,学习!自从你谈了恋爱以后,你都掉出年级前十了!”

    黎俊冷冷地说:“掉出前十和我谈恋爱没关系吧,是谁在我考试前一天非要缠着我睡,睡着了又把杯子都抢走让我重感冒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咳咳!我承认我是有一点小~小的责任在里头,但是我那天晚上会缠着你,还不是因为你天天只知道和女朋友在一起,不照顾我了吗!”

    “行,你有理,我说不过你。”

    发现他哥居然没有像以前一样发火,黎尧心道不好。

    果然,他哥冷静地走进房间,冷静地拿出前几天买给他的本命角色手办,当着他的面,冷静地掰断了手办的头。

    “啊——!!!”

    黎尧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

    第098章 章回 九十四 铁柱

    一行人绕过前面的大殿, 跟着苍生来到后面的厢房。寺里的僧人晨钟暮鼓,生活规律有序,四周静悄悄的,大部分僧人已经入睡, 小和尚带着家丁们去了偏一点的屋子, 而黎尧和央鸣被苍生安排在一间不算大但干净雅致的院子里。

    苍生推开对门, 将亮起的灯盖上罩子, 示意两人进屋落座。想必是打扫的很勤快, 就连桌上白净的瓷杯沿也看不出一点灰尘。

    黎尧:“十分干净素雅,有劳了。”

    屋子里并不是很亮, 坐在对面的苍生正习惯性地要倒茶,一拎发现是空的,便又放下茶壶,回答道:“从前有位诚心的居士长居东山寺修行,这里原先就是他的住宅。两位想见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嘴上说是“二位”, 眼睛却是只看着央鸣,仿佛黎尧只是一个若有若无的配角,并不能引起他的注意。黎尧倒是没觉得什么,他一直在打量这位闻名遐迩的大师, 还没能从对方别具一格的形象中回神, 且不说别的,就是那三抹红色,完全不像个僧人,倒像个……

    呃, 佛曰,不可云、不可云。

    央鸣:“我没有什么要事, 倒是与我同行的这位兄台想见一见大师。”

    黎尧反应过来:“嗯嗯,是我想见您,天下之人莫不对您推崇备至,我也十分仰慕您,听说您在此处,便想着来一睹您的风采……”

    他这话说得有点支吾,苍生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展颜,白皙秀雅的眉眼微微弯起,那两抹赤色更艳一分,橘黄的灯光在他澄清妙目里波光般闪动,那样的神态又被肃穆的僧人打扮一冲,真似书卷里化出的妖怪。

    “不过是世人谬赞,”那声音低沉端正,吐字清晰,“闲来几句妄言被追捧至此,实在惭愧。”苍生简单回答了黎尧,又继续对着央鸣提问,“施主气质出众,不知是江湖上的哪位英杰?”

    就算是黎尧也能看出他对央鸣很感兴趣。

    央鸣:“只是无名之辈,不值一提。”

    不可能。都长这个样子了,怎么可能只是无名之辈呢?要不是那个黄泉是众人皆知的金发碧眼,他还真怀疑对方就是黄泉了!毕竟,比起自己这个公务员落榜穿越过来的角色,搞契约的魔王黄泉才更像是主角嘛!

    真是的,魔王竟然能穿越到江湖来……真是个乱七八糟的世界……

    苍生狐疑地打量着央鸣,搞不好对方也是个穿越者吧?他胡思乱想着,又转头问黎尧:“敢问这位施主是?”

    黎尧想了想:“我就更没名气了,我是高老庄的一个杂役,跟着我们的掌柜做点事。”

    嗯?什么,高老庄的人?也就是黄泉的手下咯!

    “原来施主便是高老庄之人,贫僧对贵庄,一直十分好奇。不知那位黄泉掌柜是否真的能助人成念?”

    黎尧点点头:“可以的,但是我们高老庄只会帮助有缘人。”

    苍生喃喃道:“唉,看来还真的有魔力啊,这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悖……”

    “什么?”

    “没什么,”苍生摆摆手,“我是说,黄泉庄主真是大慈悲之人。”

    黎尧也渐渐的习惯了大师这种即兴夹杂高深经文的说话方式,虽然每次听见还是会觉得怪怪的。

    “黄泉他也就是外貌比较与众不同,并不像大师这样智慧。大师传播世间的那些道理,实在是精妙绝伦!”

    苍生:“过奖过奖,主要以前备考的时候背了太多□□。其实小僧还有很多想法,但是考虑到要结合时代实际,很多举措都没法施行,要不然我还在这里和你们唠啥呀,早就权倾……咳,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

    黎尧听的云里雾里的,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是自己还有很多手段没用出来,不由得更加敬佩。苍生看着他充满崇拜感的眼睛,明白自己又收服了一个NPC。

    不过他一直保持着和别人接触的时间,说话更是点到为止,这有助于营造他高深的形象。想到这,苍生用自己蹩脚的演技蹩脚地打了个蹩脚的哈欠。

    黎尧心理神会:“今天实在是打扰大师了,还请大师回去早点休息吧。”

    苍生顺坡下驴:“日日诵读经文,确实有些倦怠……二位明日还要下山赶路吧,是打算去往何处?莫非是要去天泣谷?”

    “正是如此,”看着苍生合掌起身,黎尧也拉着央鸣站起来,将他送到门口,“大师也去过吗?”

    苍生推开门:“唉,那里是按照我的计划搭建的旅游基地,但我也未曾去过。若不是俗事缠身,真想和你们一起去看看啊。”

    黎尧:“若是能和大师同行,那可真是——哎?”

    那推开的门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黎尧伸出头一看,原来是个青衫的小童子,被门撞到了脑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小童子红着眼,表情看上去凶的很。

    苍生吓了一跳:“铁柱?”

    铁柱!这名字,好啊狗蛋,你有弟兄作伴了!

    嗯?狗蛋……是谁来着?

    苍生看他一脸疑惑,一边出去将那个孩子扶起一边解释道:“这是寄养在少林寺里的孩子铁柱,平时和我亲的很,这次也跟我来东山寺了。应该是看我没回去来找我的……这屁股墩摔得真结实……疼不?”

    那小孩被苍生拉了起来拍拍屁股后面的灰,脸上一直保持着要吃人的表情。苍生倒是不以为意:“这孩子平时对人就没个好脸色……哎呀你看见人也不晓得招呼,你哑巴啦?说话!”

    铁柱一把推开他,赌气一样地跑了。苍生只好无奈地和黎尧作别,跟着小孩离开了院子。

    黎尧回到房间,注意力却依旧在那个无意识想到的名字上。“狗蛋”,很熟悉,但是狗蛋究竟是谁?

    这名字也太土了,不知道是谁取的。

    一直到和央鸣分别在不同的房间睡下了,他还是在想着这个土气的名字。如果他真的认识一个叫狗蛋的人,那么对方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会很善良?很为别人着想?会有很好听的声音和……有时候说出很气人的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么多,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当晚,黎尧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他站在无数浮浮沉沉的光屏前面,那些光屏以他为中心辐射状地散开去,数不清数量也看不见尽头,而每个光屏上面都是以不同人物为主角的第三视角,而且这些画面无一不在按照时间快速推移着,就好像是无数被加速了的人生。

    一块屏幕上,一位婴儿在摇篮中挥舞着肉肉的手臂,很快被母亲抱起在怀里轻拍抚摸,父亲则是含笑看着妻儿。没过多久婴儿就长成了一位可爱的小男孩,但父母的感情却渐渐变淡最终离婚。他被判给父亲,父亲又将他扔给他的爷爷奶奶照顾,他母亲想来看他,却每次都被他蛮不讲理的奶奶打出门去。

    他很思念母亲,爷爷奶奶却总是在他面前说她的坏话。有一次,老两口因为自己的节约观念吃了发霉的粮食,导致一家三口全都食物中毒进了医院,爷爷奶奶身体太差没能熬过去,他则是大病一场但好歹活了下来。可是,活下来之后,他却过上了更加悲惨的生活:因为没了老人,他父亲只能把他带回自己组建的新家庭里生活,已经生下孩子的后妈看他很不顺眼,处处刁难他,他父亲也不爱管他,他只能在这个无法融入进去的新家庭里寄人篱下地活着……

    旁边的一块屏幕上,一位胖胖的女生正在被一群男生嘲笑,因为身材和脸上的一块红胎记,她是班级里最不受欢迎的人。作为封闭学校的住宿生,她在宿舍也过着被严重排挤的生活,舍友们总是指责她弄出了太大声响干扰别人休息,如果舍管在查寝时发现了违禁物品,舍友们就统统推到她身上。她想向老师寻求帮助,老师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她不这么胖别人就不会欺负她,她要是实在有生理问题可以让父母带她去医院检查。她通过公用电话亭给父母打电话倾诉,父母却让她自己多锻炼多减肥,说青春期是代谢最快的时候,让她自己打起精神来努力改变自己。来自各方面的指责和打压让她日渐失望,终于有一天,她躺在窄小的宿舍床铺上用刀深深划开了自己的动脉……

    ……

    这些密密麻麻的屏幕里,基本都是过着悲惨生活的人,而其中有一面光屏显得格外特殊,因为那是离他最近的一个屏幕,而且画面是暂停的。

    他的目光只停留了一阵,光屏便感应到他的心思,自动切换到眼前。

    是一个人倒在血泊里的场景,是个面容模糊的少年,身前停了一辆略有凹陷的轿车,车门已经被打开,露出车主焦急而惊慌失措的脸。四周有一些被吸引了注意力的路人,表情各异地看着这个车祸现场,还有家长捂住了小孩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幅场景,黎尧却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甚至能脑补出画面中没有显示出来的更多细节:路人嘈杂的声音、地面上掉落的奶茶、少年躺在地上,眼中倒映着天空,那是很好的天气,飞机拖出的航迹云长长的,末尾晕染在空中。

    “这个BUG还真是顽固……到现在都杀不死。”

    黎尧听见“自己”用完全不同的、低沉好听的男声说道,然后又看见自己伸出了手伸向屏幕。而指尖与屏幕相碰的一瞬间,血肉组成的身体就好像数据化了似的,分解成无数的淡蓝色字符,融合进显示着无数蓝色经纬线的屏幕。

    瞬间,“自己”就不再拥有实体,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些字符串好像在重新排列组合,将身体数据化,然后重新组织成一段繁复命令,一瞬间,眼前已经从二维变成立体的场景里,血泊里的少年也化作了一串字符,并且和“自己”组合在了一起。

    或者说,是自己剩下的意识部分,嵌入进了少年的脑中。编入的瞬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战栗感。他听见自己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说道:

    “啧,这感觉还真是新奇啊。”

    画面混沌起来,一切都分崩离析成了淡蓝色的字符,然后在“自己”的指令下,自动载入成新的场景,先是一些大体的模型框架,随后细节也渐渐填补出。

    是个古色古香的房间,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张飞速成型的床榻。雕花、锦缎、光影、厚薄、质感……可是有一点不对劲,因为床上有一个空缺的人型,就连被子也很配合的鼓囊着,但人型却没有丝毫的数据填充进来。

    “主角脑子进水……这解释挺好。”

    一直看着房间成型的黎尧没有注意自己也拥有了身体,不受控制脱口而出的话语也变了嗓音,显得更为年幼清脆。

    “自己”走到了床边,此时一切都已经接近尾声,被子上只剩下最后一些花纹还没完全浮现,他听见“自己”对着床上那个空着的人型,轻声地唤道:

    —————————————————

    “黎兄?”

    嗯?!

    他翻了一个身,强烈的光感让他抬手捂住眼睛,他的光感一向都很强,这也使得他一般天亮就会自动醒来。黎尧睁开眼睛,央鸣正站在他的床前,而他身后的光线强度很明显已经不是清晨,而应该是午时。

    “央鸣……不对,央兄……我怎么睡到现在?”

    央鸣抬起手来用宽大的袖袍为他挡住一些光线:“大概是昨夜上山受了些累,这也正常。”

    黎尧坐起来甩甩自己的脑袋,这一觉睡的也真是沉,连梦也没做上一个。他拿过衣服套上:“我起来的这么迟,想必耽误了大家的行程,真是对不住。”

    央鸣微微侧过了头:“不……其实马车出了岔子,我正想着找你商量呢。”

    黎尧穿好了衣服,看着央鸣回避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有些太随便了,不过同为男子,应该也没那么多忌讳……吧。

    “出了什么岔子?”

    央鸣放下手:“随我来。”

    黎尧跟着他来到外面,通过小院的月门可以看见外面一脸焦急的家丁们,还有双手合十的苍生大师。

    苍生仍然是昨天的打扮,三抹红色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显眼,整个人看起来沉静了不少。

    苍生:“是我的过错,居然让小徒闹出了这样的事,诸位莫急,我这就去将他找来。”

    黎尧听了一会,便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一夜过去后,看管马车部件的车夫发现东西不见了。马车难以运上山来,就安置在下面,怕被贼人偷去,所以卸下了这个零件,而零件不是一般木质能替换的,否则就是现场削个也成。

    缺了它,便无法行路,众人想来想去,回想起半夜那个铁柱的孩子曾经鬼鬼祟祟地出来过,今早醒来就发现零件没了,这孩子也没了,连苍生都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

    铁柱并不是寺里的小沙弥,只不过是苍生叫着方便,算不得是什么真正的师徒。他是被寄养在少林寺的,寄养他的不知是什么来历的人,从不来看他,也从不捎个信,就连苍生也是隐约从自己的师傅那里知道对方是个权贵人家,为了破除他命里的大灾才将他送来庙里。

    铁柱平时最黏苍生,到哪儿都要跟着,就连这次来东山寺都赖死赖活地跟来了,将零件拿走大概也是听见了昨天的对话,不想苍生和他们一起去天泣谷吧。

    这小崽子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去了,东山比不得他所熟知的嵩山,下山的路倒是不险,可方圆四围都是沼泽草地,没有村子,都是有野兽出没的树林。

    东山寺的僧人今天要在主持带领下诵经祭祀,脱不开身,家丁们也只能各自寻找。

    苍生对黎尧和央鸣道歉:“真是对不住二位……”

    黎尧慌乱的鞠躬回去:“大师不必如此,小孩子嘛……都是调皮的。”

    苍生的表情很正经:“教不严,师之过,我既然叫他徒弟,就得对他负起责任来。二位回屋等候即可,我也去寻他。”

    黎尧怎么会让苍生一个人去找,当下说道:“我与大师同去!”

    苍生点点头:“施主愿意援手,贫僧自然感激。”

    央鸣没说什么,也跟了上去,三人越过禅房与书阁,走上了一条卵石铺就的小径,两旁是郁郁葱葱高高瘦瘦的青竹,顶梢的叶互相遮蔽,挡住日光。

    竹林的味道清冽好闻,苍生走在前面:“铁柱这孩子平日并不这样不懂事的,等找到了,我一定好好对他说教。”

    黎尧看他这样说,想缓和气氛:“您对天下诸事的见解都那么高深,肯定能让铁柱成才。”

    苍生叹了口气:“什么高深啊,也都是背来的理论。我也是闲的,要不是没有手机电脑,我也不至于带小孩解闷。”

    “……?”

    苍生:“咳,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贫僧不敢妄言,但会尽量让铁柱多知晓一些做人的道理。”

    “哦哦!大师真是虚怀若谷。”

    三人走了一阵小径,总算是来到了后山,或者说是一片野林子,不知是这里的土质都一样还是什么,林子里的土也是松软潮湿,一如山下踏上会微微凹陷的地面。

    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性,某个人留下的脚印也清晰可辨。

    第099章 章回 九十五 武林盟

    看着那泥地上清晰的脚印, 苍生嫌弃了一句:

    “连最基础的反追踪都不会,简直太丢我的脸了!枉我平时仔细教他的,等我抓到这小崽子,他就完了!”

    看起来铁柱的粗心比把马车零件拿跑这件事还要让苍生恼火, 他沉着脸, 径直顺着脚印走了过去。

    那串痕迹最终隐没在了一株二人合抱的大树之后, 苍生转到树后一看, 还没看见人影, 小腿仿佛就绊到了什么东西,还好他反应的比较快, 跳了一下子,瞬间,面前就吊起了一个套圈,挂在树上晃晃悠悠的,抖落下一点土屑来。

    而不远处也传来了重石砸地之声,看来是个小陷阱, 若是不注意,就要被吊挂在树上。

    “我说嘛,”差点中招的苍生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得意起来, “天天帮我从山下带鸡腿进寺庙的小子怎么会连那种小事都忘了……”

    正说着, 他又听见了一声重物落地,看来是后面的人触发了另一个陷阱,苍生回头一看,那个小小的套索早就在黎尧触发的时候被央鸣斩断。在压倒性的实力面前, 这些小把戏还是没用的。

    哎,看来回到嵩山之后, 自己要更严格的监督铁柱学本事,要是有朝一日能达到承澈啊天泣明啊他们这些大侠的高度,那自己不就更可以为所欲为了?

    这么想着,苍生向着林子里喊道:“铁柱啊——出来吧——铁柱哎——”

    他的形象真的和他的谈吐举动丝毫不搭,黎尧问道:“大师,你这样喊,他听见了,岂不是会躲得更远?”

    “东山这么大,不喊那更找不到啊,”苍生说着,又提起一口气来:“铁柱哎——!”

    一位德高望重、胸怀谋略、万人敬仰的高僧,活像是村子里在门口给自己孙子招魂的老太太,场面真不忍直视。忽然,央鸣将手中长剑掷了出去,疾行的剑最终钉在远处一个人的衣服上,将他挂在了树上,黎尧跑过去一看,正是他们寻找着的铁柱。

    剑钉的很巧妙,若是再差分毫,就要划破孩子稚嫩的皮肤,同样,这样精妙的距离也让孩子动也不敢动。

    苍生走过去,将剑拔出,用手拧着铁柱的耳朵,将他揪着往回走:“好啊你小子,真有本事,居然还偷东西。我说了多少次了,不告而取为之偷,你看看,谁都知道这是你干的,和告诉别人是你取的有区别吗?啊?你这是在侮辱盗窃这个词……”

    铁柱挣扎起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不是说在外人面前给我留面子的吗!你小心我把你的事情都抖落出去!唔唔!”

    苍生粗暴地捂住他的嘴:“二位,小徒着实顽劣,见笑见……哎你个小赤佬还咬老子的手……”他放开捂着铁柱的手,并且使劲在他身上蹭了蹭,铁柱趁机拍开他钳制自己耳朵的另一只手,得到了自由,愤怒地喊道:“好啊,现在嫌弃我了,在床上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卧槽,”苍生震惊了,“你这倒霉孩子胡说什么呢!”

    铁柱眼见自己(和苍生学的)言语攻击果然起到了效果,让大家都吃惊地呆在了原地,连忙抓住机会,拔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了茂密的林子里。

    反应过来的苍生尴尬地解释道:“小徒……尚且年幼,缺乏管教,童言无忌……”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虚伪,也就破罐子破摔地叹口气:“他指不定又跑到哪儿去了,只能再把他逮回来了。”

    三个人继续在林间行走,被铁柱闹了一番之后,黎尧觉得他们和大师之间亲近了很多,没有那么疏远了。

    黎尧主动搭话道:“大师,我刚从高老庄出来外面见世面,很多事情都不了解,不知道您能不能和我说说天下的大事?”

    苍生看了他身后的央鸣一眼,一面往前走,一面回道:“你问的有点广泛啊,我不好回答,你再问详细点。”

    央鸣:“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出来是为了见一见天下三美,不知大师对她们有什么了解?”

    苍生:“三美……对哦,那你们要去天泣谷应该就是要去见离霜花了。我还以为你是要办什么正事呢,我确实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毕竟我是天泣谷景区的策划师嘛,和天泣明进行过友好而亲切的交谈,也和她有过接触,长得真是漂亮。”

    “但是有一点要提前告诉你们……”苍生扶着山石,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脚下的青苔差点没将他滑倒,但也算吓了他一跳,站定之后,他狠狠地踹了几下那块地:“让你丫吓老子!去你丫的……”

    出气之后,他又抬起头来:“呃……我刚刚讲到哪儿了?”

    黎尧:“……有一点要告诉我们?”

    “对!”苍生继续往前走,“我就是想考验一下你是不是在认真听……有一点要告诉你们,就是……唉!提起来这点我就心痛啊,离霜花长得那是真的很好看,可是她是个金刚芭比啊!”

    “大师,这金刚芭比……作何解释呢?”

    他一脸的痛心疾首:“就是长得很好,但是身材却是另一个维度的好。古代嘛大家穿的层层叠叠的看不太出来,其实离霜花浑身都是肌肉啊!力拔山河的那种肌肉!那时候景区还在施工,很荒凉,我亲眼看见她拖着一根三人合抱的巨木行走!好像那根本不是巨木,只是一根小树枝似的!风吹过来的时候,她露出的手臂肌肉……看过之后我经常做噩梦,担心自己哪一天不小心惹到她,她伸手,随随便便就把我的头给捏爆……”

    黎尧有些汗颜,看了一眼央鸣:“呃……离姑娘毕竟武功高强,习、习武之人,身材健美也是正常的。那么离姑娘的性格,是否也是如传言一般高傲呢?”

    “这个倒是属实,和你旁边的这位兄台气质相似,但更加傲气,好像谁也看不起似的,尤其是对她着迷的男人。”

    “凭离姑娘的容貌和武功,比得上她的男人确实太少了……那平日离姑娘就是在谷中代替谷主处理事务?但我们只是去对外开放的旅游区域,是不是见不到她啊?”

    “能啊,”苍生语调轻快,“天泣谷旅游景区可是我设计的,离霜花拥有多大的名人效应全天下都知道,那我当然不会放过这点啦!离霜花基本上是天泣谷的活招牌,为了吸引那些人来参观,每张门票都能抽奖,奖品是各种天泣谷的周边,什么扇子啦画轴啦宝剑啦再来一次啦谢谢参与啦……而最终的大奖,就是和离霜花直接见面的机会!怎么样,很天才的想法吧!”

    “大师的方法真是别具匠心……但这方法也太破费了吧?还有别的方式能见到离姑娘吗?”

    “也有啊,就是通过阵法直接进谷。能进天泣谷的外人要不就是有关系,要不就是有实力,离霜花作为代理谷主,自然会出来相见。”

    交谈的过程中苍生已经带着他们走了有一段距离的路,远处好像出现了一间屋子,掩藏在林子里。

    “我觉得那小子估计就在那里。我知道他没真想躲,要不然谁也别想找到他……”

    苍生说着,走向了那个不起眼的小屋子,走进了才看见搭在屋子上的茅草都霉烂的不像样了。破败成这样居然还没有倒塌,也是难得,苍生都不怎么想走进去,就站在门口,看着里面。

    里面什么也没有,而他的小徒弟就抱着膝蹲在墙角,听见他来了,稍稍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瞪着他。

    “哎呀里面脏不脏啊,你还呆在里面,快出来吧。”

    小孩眼睛闪着水光,就又把头默默低下去,再抬起来的时候,眼里的水已经消失了,表情也平静了不少: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袖子那一片的颜色,被洇得深了些。

    “不会,我不是说了吗,不会不要你。”

    “你太喜欢骗人了,我不信你。你来东山寺本来就是为了甩掉我。”

    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不过现下不是能让这小子撒娇的时候,苍生直接进屋将他拽了出来,从不情愿的铁柱身上搜出了马车零件,还给了黎尧。

    “耽误了你们一些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这句话说的真心实意,他的手攥着铁柱的手。铁柱毕竟还是个孩子,手也不大,一下就轻松的攥在了手心。

    苍生心软了,将手松了一点,但是口头上还没饶人:“你说你傻不傻,我就是说笑的一句话,你就信了,我只是跟人家客套一下懂不懂?你不是知道我喜欢骗人吗。”

    铁柱低着头。他脚下的地,也被洇湿了两点。

    谁知道你这句话,是不是也在骗人呢。

    铁柱虽然想这样理直气壮的回答过去,可喉咙哽的不行,一出声就是哭声,所以还不如像这样,一言不发。

    —————————————————————

    虽然有一点波折,但好在还是顺利地解决了,一行人简单的用了饭,就下山乘车再次赶往天泣谷。为了弥补浪费的时间,车行驶的快了一些,还好一路上几乎没别人,直到离开东山有一段距离了,才渐渐出现了人烟。

    前面大概是靠近了一个小城镇,车队也打算在此停歇,可是眼看着要进城了,车却突然急刹住了。

    这次黎尧有了经验,没摔倒,接着他听见车子前面传来了一声哀鸣。黎尧连忙撩开帘子,看见马车前面躺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男子的怀中还抱着一只狗。那只狗看毛色大概是白的,可是由于很脏,毛打结了不说,基本上也是灰的,一只眼睛更是直接因为脏而糊了起来,剩下的那只眼睛黑漆漆的,哀哀地看着抱着它的男子,还伸出舌头舔他的手。

    他们的马车一看就知道坐着贵人,男子也很明白自己惹不起这样的阶层,将自己的身体拼命往一旁移动以免挡住马车的去路,嘴里还不断地恳求:

    “老爷,行行好,小的不是有意冲撞您的,我是看这狗被吓傻了怕它被撞死……小的该死!”

    他的腿应该受了伤,裤管都红了一片,但是还是想做出磕头的动作,怀里的小狗嗷嗷的叫着。这样的情况,任谁看了都要生出恻忍之心,又是自己的车撞了人,黎尧立即跳下车,走到男子身前:

    “你受伤了……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馆!”

    男子就像他怀里受了惊的狗,往后蹭的更厉害了:

    “不、不!是小的冲撞了贵人,本就该死……该死……”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挣扎着要站起来,可腿实在无法支撑,身子一斜又倒了下去,“我的女儿……我重病的女儿……我还要去给她送药啊……”

    黎尧想将他扶起来,但是上前的车夫已经先一步将男子拉起,那男子的手没抱稳,怀里的小狗便跳下了地,原来是只瘸腿的狗,走路一摇一摆的。它仿佛以为那两名车夫是坏人,用自己小的可怜的力气咬着他们的裤腿,奋力向外扯着。

    “大人啊,我的女儿危在旦夕,我要赶回家给她送药啊。”男子说着,从胸口掏出一个药包,“求您让小的回去,小的宁愿当牛做马、当牛做马!”

    这事是在城外发生的,除了守城将士之外,并没旁人,那两个将士仿佛熟视无睹,甚至一眼也不向这边看来。

    黎尧看他急迫,又腿脚不便,就想着将事情负责到底:“你家在哪?我背你过去便是!”

    说罢,就要将那脏兮兮的男子背起。家丁自然不会让贵客黎尧动手,将男子用不伤及腿脚的方式扛起。那男子心急如焚,一时间也不顾上求饶,说道:“在城外……出城有个小岔路,走上小岔路就能看见了!”

    家丁按着他的话往城外走,央鸣也下了车,看着丝毫没反应的士兵,不由得皱了皱眉。

    黎尧和带着男子的家丁来到了城外,按着男子的说法,走上小岔路之后,看见的并不是什么想象中的房子,而是一座废弃的庙。进庙绕过斑驳的佛像,后面有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子,面色赤红的躺在一张破席子上,胸口微弱的起伏着。

    除了破席子之外,这一小点地方还摆了很多零零碎碎的杂玩意儿,墙壁上涂有用碳棒画上的歪歪扭扭的花。

    小女孩子破破烂烂的衣服只能勉强蔽体,露出来的皮肤上充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一道叠一道的,触目惊心。

    男子看见女孩子,挣扎着下来,然后将怀里的药包拿出来,对着家丁求道:“大哥,我在门外积了雨水,求你帮我端来,我要为我女儿煎药!”

    小女孩听见男子的声音,艰难地睁开眼睛:

    “爹……”

    男子立刻凑过去:“闺女,你再等等,爹就在煎药了!就在煎药了!”

    提到药的时候,男子的眼睛仿佛都在放光,就像是提到了什么希望一般。

    小女孩面容一阵扭曲,就像是在强忍痛苦,吃力地说:“我知道了……爹爹。”

    央鸣看着小女孩的脸,又打量了一下男子。黎尧正想帮男子煎药,却被央鸣拉住:“不用管他们。”

    “怎么能不管!他们那么可怜,需要帮助啊!”

    央鸣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看着黎尧帮着那个男子煎药、倒渣,也不主动使唤家丁,也没有让他帮忙的意思。眼看着小女孩服了药,男子的脸色也难看起来,黎尧想带他去医馆,却被他拼命推辞了,黎尧看他坚持,只得留下自己的钱袋,才离开了这里。

    一车人本来只是打算在这里暂时歇脚,没曾想折腾下来天都黑了,只得留宿。刚用过晚饭,央鸣便说自己有事,出去了一趟。

    城门已关,倒是留下很小的侧门,门卫不知去了哪里,根本没人看管此处。他通过侧门,来到了下午的那个破庙。

    庙里亮着油灯,靠近了,听见的是没吃饱的小狗的叫声,还有压抑的哭声,不过更大声的,是男人的骂骂咧咧。

    “娘的,气死老子了,本来以为能赚个一大笔,没想到就留下这么点,我呸!都不够去见一回满月楼里的小娘子!”

    骂骂咧咧的正是今天的那个男子,他的腿脚看起来很正常,一条带血的阔裤被扔在一旁,而他在人后却好像完全换了一副面孔似的,对自己的女儿滥加打骂,言辞上更是刻薄:“还不值老子今天去搞得这一泡猪血!”

    说着,他拿起一旁的柳条,狠狠地抽打在女孩子身上:“给老子吐出来!赔钱货!把老子的五石散吐出来!真没想到那个穷鬼非得看着你把药喝了……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女孩子捂着嘴,想把自己的哭声都咽下去,却还是时不时地漏出一声两声抽噎,再次遭来一鞭子。

    央鸣进去的时候,男子正在抽打女孩,看见央鸣,戒备地拿着柳条往后退去:“你……你要做什么?”

    装可怜行骗的事情既然败露,他也没打算再装下去,一边慢慢地后退,一边嘴上说着拖延时间的话,准备退到了合适的位置,就转身逃跑。

    “这位大爷,你……哎呀,你不会是看上了这个丫头吧?想怎么用随便你……不收你钱。”

    女孩子听闻,面如死灰的开始将身上的衣服往下褪,看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个人之所以会选在城外诈骗,也是因为在城里的名声太差,担心当场就会被戳穿。

    央鸣还是一言不发,只是将长剑拔出,刀锋铮鸣的清越声音吓得男子一哆嗦,也让女孩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男子:“你不会杀我的……肯定的……你白天就看穿我了,要动手早就会动手的,对吧……”

    央鸣握着剑一步步逼近他,细长的剑身反射着男子充满血丝的眼睛。

    “难道你白天是想让那个傻子蒙在鼓里,所以才没说?”男子忽然明白了央鸣的用意,哈哈大笑起来,“都是杀千刀的伪善!他娘的,我最恨那种傻子,假惺惺的,其实还不是就是当成消遣!根本不懂,什么都不懂!”

    “他不是那种人。”

    破庙里,油灯的烛火摇晃着。

    男子的脸狰狞起来:“怎、怎么不是啊!觉得自己高兴才去帮人,根本不管帮人的后果,你看看我,要不然当年那个给我五石散的大夫,我也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那些天杀的狗娘养的……”

    他的嘴犹在说着对助人者的控诉,可是已经没了声音,因为他的气管连同着血管,都已经断裂了,喉咙只能发出一点“嗬嗬”的声音,翻涌着血液,倒在了地上,很快断了气。

    烛火不再摇晃了。

    脏兮兮的小白狗不明就里,凑到主人面前,舔着他慢慢冷掉的脸。

    女孩子安静地昏了过去。

    央鸣甩去刀刃上的血迹,转身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问的是出现在门口等黎尧。

    “在你……杀他的不久前。”黎尧第一次直观地看见杀人场面,有些生理上的不适。

    “嗯。”央鸣没说别的,只是将长剑收起。

    “五石散……是什么?”

    “一种药,可以治伤寒,也能让人上瘾,飘飘欲仙。”

    “你……白天就看出来了。”

    “对。守门将士显得很不对劲,是被收买了。”

    “你没告诉我。”

    “……”

    “央兄……央鸣,我并没你想的那样要人护着,我不过是想以善待人。那人服药成瘾,良心丧尽,罪无可赦,换做是我也会动手,用不着你骗我。”

    城郊外很是寂静,油灯燃的噼啪轻爆一声。

    央鸣:“你以善对人,但别人并不会以善对你。”

    黎尧:“有人会。”

    央鸣:“谁?”

    黎尧不再说话,只是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就那样看着他。

    此时央鸣忽然觉得,这一刻,有种反复上演过的既视感。

    之后两人将小女孩送去了药馆医治,大夫告诉他们,女孩子的身上有不少结痂了的疤痕。好在除了疤痕以及长期的营养不足以外并没有染上什么疾病,她年纪尚小,只要好好调养,以后一定能恢复健康。

    女孩子醒了之后,不顾医生静养的劝阻执意下床找到两人,要向他们道谢,谢谢他们救了她。她正要跪下,小小的手腕却被黎尧一把拉住。

    黎尧:“不用跪下来,不要跟你那个爹学。”

    “那我、我愿当牛做马偿还大人救我的恩情!”

    看着小女孩惶恐的脸色,黎尧蹲下来平视她,摸了摸她的头:“这算得了什么恩情呢,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其实真正救了你的也不是我和我旁边的这位大侠,而是你自己。”

    小女孩迷茫地看着他:“我……我自己?”

    “嗯,你自己。”黎尧认真地点头道,“当今这个世道,女子活得本就艰难一些,是你自己足够勇敢,坚持到了今天。能坚持下来的人才是最了不起的,你还活着,就说明你没有放弃你自己,因为活着的人总会等到一个机会。我想,就算是我们没有救你,未来你肯定也能找到机会,自己救下自己的。”

    小女孩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眼含热泪,此时更是连连点头:“嗯!其实……其实我早就打算,有一天趁他睡着的时候把他杀了,我、我已经有在偷偷磨石头了!”

    一直没说话的央鸣开口了:“你,想学武艺吗?”

    “我、我也可以学吗?”

    央鸣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捏在手中:“你自然可以。我家也算是武学世家,出门前,家姊嘱咐我若是有合适的苗子,可以送回家中去当她的弟子,若是你愿意,就收下这块玉佩,我会遣人把你送到我家去。”

    “我愿意!我愿意!”

    “好。”央鸣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也蹲下身子,将玉佩放进了她小小的手心。

    ————————————————

    从这座不知名的城镇离开之后就接近了武林盟。武林盟和天泣谷的距离不是很远,如果将它们抽象成“正邪大本营”的话,那么那样的距离真的可以算做很近。

    现任的武林盟主是上任武林盟主承路的儿子,承澈,同时也拥有着在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功夫和长相,是正派新一代的杰出代表——传闻中是这么说的。

    但如果见到真人,那传闻大概就不会是正派代表,而是□□代表。他的长相确实在男子里数一数二,可长相这种东西,就如同“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样,是没个标准的。毕竟各种长相有各种的风格,而承盟主的风格就是阴柔……一副坏人长相的阴柔。

    那张脸看上去是如此充满心机,以至于就算承澈什么表情都没有什么都没想,看上去也像是在密谋非常邪恶的事。

    总之,看上去“城府颇深”就是了。

    对此承澈很冤屈,因为这位正派领袖为人正直,光明磊落,别说是计划坏事,就连小小邪念大概都没怎么有过。

    前盟主承路长得倒是很正常,普普通通,上了年纪之后也自然累积了一种威严气魄,但是这位前盟主很坏,接触过他的人,无一不会认为他很坏,比如黎尧的车队。

    家丁在马车外面喊道:“少爷,老盟主又来了。”

    黎尧扶额,就连央鸣看起来也多了一点无奈。

    承路老来得子,承盟主今年才二十有七,他却已经七十有二了,但是这位老盟主的身体依旧很是健朗,从他挥舞砍刀的动作和中气十足的喊声中就能感受到这点:

    “前面的人都听好了!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没错,老盟主最喜欢将武林盟看成他家的山头,然后扮演匪徒打劫路人。这里来来往往就这一条能走大车的主路,要前进就一定要进入武林盟地盘,武林盟又是承路的地盘,反正脱不了和他打交道。

    反正来武林盟也要备礼物,就当是提前送上好,劫就劫吧!就当是满足老盟主的恶趣味好了!

    ——初来乍到的人都这么想。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承路比他们想象的坏多了。他不要钱,毕竟他是武林盟主的老子,武林盟和天泣谷一样,旗下那么多产业,那么多地界,就是租房也能日进斗金,所以承路早就脱离了低级趣味,发展了玩“真心话大冒险”的高级趣味。

    凡是他遇见的人,都得按他的要求,如是回答一个问题或是完成一件事情,至于究竟要回答什么样的问题,完成什么事情,承路每次都有新花样,共同点就是坑。几个家丁没办法,这次又通过猜拳选出了一个倒霉蛋,去完成承路的要求,好像是什么对下一个过来的人一诉衷肠半炷香……想想就非常丢脸。

    等到那个家丁回来的时候,别的家丁都用同情的口气和八卦的眼神看着他。在这点上,如果不是本人亲身经历,大多数人还蛮喜欢承路这些花样百出的手段。他们的车队特别豪华,所以承路对他们相当感兴趣,算下来已经在这不长的路上“拦截”了七八次,等到到达武林盟的时候,基本上每个家丁都被折腾过一次,苦不堪言。

    武林盟的规模不如天泣谷那么大,但也算得上是气派的建筑群,承路租了很多地出去,时间一长,这里也变成了一个小型的城市,城市的中心就是武林盟主的府邸。

    评选武林盟主靠的是实力,并不是代代相传的职位,两代盟主是父子,这一直是很多人诟病的一点。不过承澈确实是凭着自己的实力当上这任盟主的,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甚至还在当任之后对天下发出公告,在一个月内,任意的人都可以来挑战他,胜过他的,就立即转让武林盟主之位,可谓光明磊落。

    可是当那些从未了解过承澈、只是因为他接任了他父亲的职位而不满自己出生的挑战者在见到承澈之后,无一不觉得承澈此举背后一定充满了阴谋——看那张脸就知道了啊!如果赢了他,到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呢!

    承澈的举动没能洗刷自己身上的污水,反而让自己“城府颇深”的谣言流传了出去,就连黎尧见到这位年轻的武林盟主时,也不由自主的认为他心里一定在盘算着不得了的事情。

    对此,承澈也显得很是习惯,温(fu)和(hei)有(wu)礼(bi)地微笑道:“我已听闻家父多次刁难之事,我在此赔罪。二位初来武林盟,还请容许我为二位带路,稍作介绍。”

    他走在前面,带领两人参观这座小城,武林不比魔教,凝结力差了很多,在这里生活的人有一半的原住民,而剩下的是从各地过来的浪客侠士,所以小城里最多的生意是有关武器防具的,其次就是锻造,再之后就是客栈。

    武林盟的建筑很漂亮,尤其是屋檐上形态各异的石兽,据说本是八十一个,一户一个,后来有的遗失、有的破损、有的因为新增而重复,不再那么完整,但是远远看上去,琉璃瓦亮晶晶,也算是一种风景。城中设置了一块露天擂台,两个人若是有了冲突想要比试解决的,就可以相约来到这里,围观者多是镇子上热心的吃瓜群众。

    这块擂台被叫做“莫逆场”,因为从这块擂台上走下来的人,有好几对都成为了不打不相识的莫逆之交。

    承澈带着他们四处看了看,最终带他们来到了盟主府。

    盟主府建造气势非凡,甫一进门,看见的就是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承路,承路穿的正式,一身气度十分唬人,看上去和那个在路上蹦蹦跳跳嚷着要抢劫的完全是两个人。

    承路朗声道:“二位,请坐。”

    他把那个请字念的很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在对后生给予很大鼓励的老前辈。

    黎尧和央鸣入了座,承路又说:

    “请用茶。”

    那个请字还是很重,黎尧端起手边的茶……端起……端起……怎么拿不起来?!

    承路的脸上隐隐约约出现了笑意。

    算了,不喝也罢,肯定是这个为老不尊的老盟主又在调皮了。为了防止再被承路牵制,黎尧抢先问到:“阁下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晚辈正想借此机会向您询问一下某些事情。”

    “噢?”承路端着自己的茶杯,但是他并不好好喝茶,而是在水里吹气,弄得茶碗里咕噜咕噜在翻泡。“你要问什么?”

    承澈也坐了下来,温(fu)和(hei)有(wu)礼(bi)地微笑着品茶,虽然第一次也受到了阻力,但大概是太了解父亲的招数,硬生生施力又瞬间撤回,看似平稳实则惊险的端起了茶杯。

    居然可以练到这种水平,这人从小到大都是怎么过来的啊……他突然有点同情这位武林盟主了。

    黎尧:“实不相瞒,我与这位央公子此次出来,是为了见一见天下三美,敢问前辈是否了解三美?”

    承路:“我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黎尧:“……”

    承澈大概也见不得自己的父亲如此丢人现眼,说道:

    “我们武林盟与铮谏山庄交好,比较熟悉的是唐画姑娘……唐画小姑娘。”

    黎尧在这三位美人中也是最喜欢唐画的,不由说道:“是吗?那还请盟主告诉我们,唐画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承路眼看承澈就要说出口自己掌握的重要情报,一拍桌子:“承澈!这么重要的情报,凭什么就白白告诉他?”

    承澈:“啊?那不然呢?”

    承路:“苍生大师说了,资源置换懂不懂?情报也是重要的资源,让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来换!”

    黎尧:“……”

    苍生大师,你不必连这种道法也往外传吧。

    承澈不理会他父亲:“唐画是我的义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非常懂事,小小年纪就被称为第一美人,长相自然也是十分出众。”

    “唐姑娘性格可好?”

    承澈点头:“唐画体贴懂事,善良大方,性格很好,而且在丹青一道上颇有天分。”

    承路看上去挺生气的,一直没说话,听到这句才插了一句嘴:“得了吧,就那鬼丫头,一点也不好玩。”

    有了承路的这句话,黎尧感到安心不少,要是承路觉得对胃口,那么倒很可能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忽然一抹绯红冲了进来,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穿着绯红的衣裳。

    承路来劲了:“哎呀,好玩的承悦丫头来了!”

    根据物以类聚的原则,黎尧也大概知道了这位少女是什么样的性格,果不其然,她插着腰说道:“谁好玩了!坏老头子,上次把我裙子绑在树枝上的是谁啊!害得我在澈哥哥面前出丑!”

    承路:“你都出了那么多的洋相,难道还怕这一件?”

    少女气鼓鼓的,仿佛才注意到他和央鸣似的,问道:“这两位客人是……难道是为了和我争澈哥哥?”

    “傻子,没人和你争!这两位是要去天泣谷的客人,途径这里而已。”

    “噢,这样啊。”名叫承悦的女孩子打量着央鸣,“这位公子长得可真俊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

    承路:“那你干脆别喜欢我家小子了,喜欢这位算了。”

    承悦一跺脚:“这怎么可能呢,就算给我天神一样的人,我也不换,澈哥哥才是最好的!”

    承澈将茶盏放好,对黎尧二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堂妹承悦,性子跳脱,言辞若有冒犯,请二位多多包涵。”

    话说的本来没什么问题,可是配上他“城府颇深”的脸,看起来就像一句意味深长的威胁。承悦看着他这样子,捧脸道:“我就是喜欢澈哥哥这副模样!”

    承路站起身来:“他什么模样你都喜欢……哎呀,到点咯,我要去巡逻了!”

    他说的巡逻也就是去当土匪,搞恶作剧,只不过说的好听了一些。反正这里是家门口,还有整个小镇的人给他撑腰,他想怎么狂就怎么狂,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承路走了之后,承悦也坐了下来,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央鸣身上:“我说这位小哥,是来自哪里啊?”

    “蒲城。”

    “没听过……你去天泣谷干什么啊,旅游吗?我去过好几次的,我可以告诉你哪里最好玩!”一脸兴奋,“天泣谷的奇幻漂流呀、五彩栈道呀、飞琼碎玉呀……都很漂亮的,但是奇幻漂流好像这个季节没有吧。这些啊都是苍生大师起的名字,光是听起来就很有意思!玩起来也很有意思!”

    央鸣:“我这次并不是为了去玩的,主要是为了见一见离霜花姑娘。”

    承悦的脸色古怪起来:“噢……是为了离姑娘啊,也是,天下第一美人嘛……但是我劝你还是别太期待的好。”

    她本想继续说下去,想了想还是住了嘴。

    黎尧奇道:“姑娘为何支支吾吾的,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第100章 章回 九十六 烟火气息

    面对黎尧的追问, 承悦故意打岔:“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个事,先走了啊!”

    说完,她就如同来时那样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当然在跑出去之后还不忘从门口探出头来对承澈比了个意义不明的手势, 再加上一句“欧巴, 撒拉嘿呦!”才彻底消失。

    这是苍生大师教她的一套动作, 虽然不知道具体有什么功效, 但她每天都要对着承澈打上几套。

    风度翩翩的盟主不管他疯癫的表妹,依旧保持着腹黑无比的笑容, 说道:

    “二位,我想起来,这天泣谷,一时倒还去不得。”

    承澈这句话配上他的脸就像是一个巨大陷阱的开场,黎尧谨慎地问:

    “这是为什么呢?”

    “是这样,天泣谷正在三期封闭建设, 还有□□日才能完成,外人是不得入内的,而离姑娘据说也不在谷内。”

    “不在?那,盟主可知她去了何处?”

    “这倒是不知, 不过三期建设完毕之后的那天, 她是一定会出现的,毕竟要参加剪彩仪式。如果需要订票,现在我就能帮二位预约,在这段时间里, 二位不妨在我武林盟小住。”

    承澈诚恳地微笑着,活像是等着猎物跳入陷阱的狡狐。

    黎尧还没开口, 就听见央鸣答应下来:“多谢盟主好意,那就叨扰了。”

    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看着承澈那张脸,黎尧的心里充满担忧,这种担忧一直延续到了央鸣选定民宅、家丁将一切都打点好、二人住下之后都还存在着。

    他们并没有住在盟主府里,盟主府虽大,但是用来住人的屋子却不是很多,大部分屋子用作存贮的仓库,放着各类武器与武功秘籍,以及很多会客室。央鸣在武林盟小镇里选择了一间空置的房子,这房子属于一位老婆婆,她儿子出去闯荡了,这间为了她儿子留着的屋子也就常年空着不用,正好作为央鸣黎尧暂住之处。

    老婆婆就住在隔壁另一间更小的屋子里,心善热情,黎尧上门拜访的时候,也正巧遇见老婆婆拎着一个篮子要过来,篮子里是她晾晒的一些果脯干,口味很好,准备送给这两位新房客尝尝。

    黎尧请她来进屋坐了,她反而显得很拘谨,拖过板凳先是拿蓝布围裙擦了擦,才坐下来,双手放在腿上四处打量着屋子。看他这幅模样,黎尧问道:“既然是闲置的,老人家为何不住这间更大的屋子”

    她低下头笑了笑:“我哪儿舍得啊,这本来是给我小子准备的婚房,我住了,多不好……这么多年都空着。”

    “那我们……”

    老婆婆的头又低了几分:“不瞒你说,他已经二十年没归家了,我想着,他大概是不会回来了,与其空着,还不如租出去,招点人气来。”

    “您儿子是去了哪里?”

    “出去闯荡啦……年轻人,总是待不住,这里又老有来来往往的大侠,他看了,眼馋的不得了,就老念叨着要去,结果长大了真的走了,把我一个老婆子撂在这里。”

    “一直都没回来过?”

    “没啊,他走的时候,还是十几岁的小毛头,现在估计得有个四十岁了,真不知道那张脸老了会长成什么样子,我这印象里还全是他十几岁的样子呢……真的想不出他大了会是什么模样。”

    老人低头看见屋里桌子边上那个不大不小的缺口,声音都抖了:“这个豁口,我记得是他小时候不小心撞上去,疼的鬼喊,我为了给他解气,就拿刀砍了一角,我那么宠他,外面又没人宠他,他一定……”

    她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话堵在喉咙里,最终叹了口气。老人站起身来,再用蓝布围裙擦擦凳子,推辞了几句,回去自己住的小屋,没再出来过。

    老人走了之后,黎尧愣在原地,忽然觉得刚刚的对话有种反复上演过的既视感。

    央鸣端着吃食进了屋子,摆在桌子上:“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好。”

    饭菜都是家丁们从不远的客栈里买来的,为了安置马车,家丁们也住在那里,他们并不是太能理解自家少爷放着上好的厢房不住,而是要住在一个老婆子的屋子里,不过主人的事,他们也无权过问。

    黎尧帮他摆好碗筷:“没,刚刚隔壁的老人家过来,说了点事情,她儿子二十年都没回来了,有点可怜她。”

    “可能是在外面出了事情,无法回来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唉,儿子出了事情和儿子忘恩负义,不知道那个会更好些。”

    “都不好。”

    “说起来,央兄也有人在家里记挂着吧?”

    央鸣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我想……应该没有吧。我父母与长姊常年都忙着他们自己的事情,没空顾及我的。”

    话是这么说,但催婚也已经是一种关心了。当然黎尧也就是这样想想,没有真的说出口。

    反正他是真的没有人在关心的,自己无父无母,撑死了就是个黄泉手下的长工,而且他脑子还有点问题,即使黄泉是个很好的人,但自己却并没有太多和他在一起的记忆,顶多就是有这个认知罢了,就连黄泉是长的什么样子,他都想不太起来了。

    最近自己好像总是古古怪怪的,反正就是不对劲……不对劲的很。

    央鸣吃饭的样子也很有涵养,像个世家公子那样保持着食不言的准则,结束了交谈之后,就只有筷子偶尔触碰碗沿的声音响起。饭菜都很可口,热腾腾的冒着香气;灯笼着罩子,柔柔暖暖的一团光;斗柜上摆着老人送来的篮子,条凳很旧了,被磨的很有光泽;脚底下的砖块,有一处没有对的齐;听见外面有狗叫,油纸窗户外面隐约看见一只猫擦着过去的影子,尾巴竖的很直。

    虽说现在是初夏,但是入了夜还是有点凉,吃着饭,人也渐渐暖和了起来。外面有了人声,想必是那些街坊在谈天说地,用的是方言,基本听不懂。

    家丁甲一直候在外面,看见两人吃完了,就进来熟练的收拾走,顺带把桌子也擦干净。外面有看热闹的人,看着屋里的排场感到好奇,就凑过来看,是个端着饭碗的汉子,一边捧着碗一边吃着,在门口往里张望。

    他捧的是个大海碗,里面基本上就是白饭,可是他并不在意,除了他之外也有一些人这样做,蹲在门槛上或者是坐在地上,仿佛闲谈的内容就是最好的小菜,能够过好几口饭似的。

    那大汉注意到黎尧在看他,讪讪地说:“那啥,现在wenzhao上市了,你们这样亮着灯,招wenzhao的,还浪费。”

    wenzhao?什么是“wenzhao”?

    大汉看着他一脸不解,做了个拍手的姿势,险些把手里碗跌了,黎尧这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蚊子,便顺应着他的好意熄了灯,和央鸣站出去走走。

    外面热闹的很,更多的人从家里走了出来,谈笑声不绝于耳,还有小孩跑来跑去的嬉闹,天边还残留着最后一抹霞光,从西方向东方渐渐从橘色自然过渡成深蓝,漂亮的不得了。

    央鸣感到自己的小腿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个小孩子,梳着孩童常见的鬏,脸肥肥的。大概是觉得央鸣身上的衣服料子很柔软,抱着蹭了两下才仰起头来傻乎乎地对着央鸣笑,央鸣弯腰摸摸他的头,小孩的头发软的像是胎毛,又细又黄,手感很熟悉。

    小孩咯咯咯地笑着从他手底下躲开,和别的孩子用方言说着什么,互相追逐着跑远了。

    央鸣看看自己的掌心,又看看身边在努力听懂方言的黎尧,鬼使神差地想去摸摸他的头。

    长发?不对,应该是短发……

    黎尧转过头来,央鸣已经将自己的手飞快收回,一副很自然的样子,表情也是一如既往地平淡。

    嗯?错觉吗?黎尧奇怪着,再次试着去理解那些居民在讲的内容。

    “就我说的,那丫头十七岁以前嫁不出去的!”

    “赌不赌?”

    “赌!我老张什么时候怕过你?就我说的,承家丫头三十岁之前嫁不出去,赌什么?”

    “要是真没嫁出去 ,我请你去喝酒?”

    “喝屁,我不稀罕那几滴马尿!”

    “那我请你啥,你说!”

    这边的还没听完,另一对大婶也吵吵了起来:“我就说你家二蛋有福气不是?哎呀,你这亲家,这媳妇找的……可真是这个!”

    “哎呀,那确实……这谁能想到呢,以前家家户户都笑话俺家二蛋入赘,现在俺可算是出了头咯!”

    “瞧你这脸给喜得!是啊,说一千道一万,能挣钱的人才是本事人,你媳妇一个承嗣女,比过多少男的去了,那铺子开的太红火啦,你二蛋能跟了她,那也是有福之人!连带着你家也越来越有钱了,多好的事呢!哎哟,你这身上的料子……”

    “你呀眼真尖,这可是我媳妇让二蛋给我送来的,江湖最时新的布料!也就是现在天晚了看不太出来,白天啊可闪得很!你要喜欢啊,我回家给你裁点,二蛋送来好多呢!”

    街坊邻居们互相说笑着,直到夜晚的清凉渐渐在天边斜阳中泛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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