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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 21

    ◎一颗心分给这么多人,累不累◎

    八点一刻, 会议结束。

    陈雪推开玻璃门,员工们抱着笔记本鱼贯而出,岑川弯腰整理徐行知身边的资料, 离开时客气地对推门的陈雪道了声谢。

    褚少云收回视线, 笑道:“岑川跟在你身边快三年了吧。”

    徐行知松着领带:“差不多。”

    “看上去做事越来越稳重了,果然是近朱者赤。”

    徐行知笑了笑,椅子往后退, 他起身:“先走了。”

    “诶——”褚少云叫住他,“才八点多, 不一起去喝一杯吗?”

    “不了。”徐行知的声音落于身后,“回家睡觉。”

    “徐总慢走。”陈雪挡住门,微微弯腰恭送。

    到了车库, 徐行知按开车钥匙。

    坐进车里,他随手扯掉领带, 伸手调灯光音乐,顺便打开了副驾驶的座椅加热。

    车内空调是提前开过的, 此刻温度刚好凉爽,中控台上香片轻晃,幽幽散发着细微雪松香。

    徐行知手指轻轻抚过那香片。

    香气越来越淡了。

    另一边, 沈清央抱着他的西装从电梯里走出来。

    车窗关着, 岑川弯腰轻敲两下:“徐总, 沈小姐过来了。”

    副驾驶车门打开。

    沈清央向岑川道谢, 躬身坐进车里。

    岑川为她将车门关上, 而后绕到另一边, 跟徐行知汇报刚才接到的一个电话, 研发工厂那边临时出了点紧急事故。

    徐行知神色并无多大波动:“跟工厂经理说我晚点过去。”

    岑川:“那今晚飞上海的机票?”

    徐行知摘下腕表丢入卡槽:“改签到明天早晨。”

    “好。”事情问完, 岑川退后两步。

    车窗升起, 离开地下室。

    车内开着空调,虽然开了座椅加热,沈清央还是觉得胳膊和腿凉津津的。

    尤其是西装裤下裸-露着的那一截脚踝。

    但她并未出声,徐行知在打电话,对面人很着急,似乎希望他能早点过去。

    通话结束,沈清央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哥,前面就是三河路地铁站,把我放下吧。”

    徐行知瞥过来:“肚子不疼了?”

    “吃过药好多了。”

    她不是爱委屈自己的性子,每回痛经都吃药,不会强忍着让自己痛得死去活来。

    车径直开过三河路,徐行知淡道:“安心坐着,我要回家一趟拿东西,顺路。”

    沈清央偏头:“你要出差吗?”

    “明天。”

    “什么时候回来?”

    “没确定。”

    沈清央轻点头,安静片刻,出声提醒:“周日是徐伯伯生日。”

    他在国外这几年,逢年节回来得都少,更别说是徐教授的生日,年年沈清央和徐行恪陪着过生日的时候,徐教授都要念叨徐行知。

    因为和前妻感情不和婚姻破裂,后来又把方琴和徐行恪带回来,徐教授一直觉得很对不起自己这个小儿子。

    车厢内有转瞬而过的寂静。

    须臾,徐行知说:“我知道。”-

    周六下午,徐行知返航,落地机场。

    有司机在机场外等候,将他送回维斯。周六,来加班的人不多,公司安安静静的,徐行知从办公室拿了文件准备离开,等电梯时,遇见了林清宇。

    “徐,徐总好。”林清宇穿着卫衣,实习生,见到上司,掩饰不了的紧张。

    徐行知微点头,迈入电梯。

    林清宇更紧张了,手伸过去又按了一下“1”,按完才想起来问:“徐总,您去几层?”

    “负一。”

    林清宇连忙按下。

    他忙,把人弄进来后没再管过,徐行知多看了林清宇一眼,同母异父的亲姐弟,流着一半相同的血脉,眉眼轮廓总有些地方隐隐相似。

    只是性格不大相同。

    他姐姐这个年纪的时候,心思要多得多。

    收回视线,徐行知开口询问:“今天周六,你们组过来加班吗?”

    林清宇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眼前人即是偶像也是上司,他按捺住心里激动:“不是,我自己过来的。”

    “任务很多?”

    “没有没有。”男生挠挠头,“是我笨,工作没有其他人做得快,所以周末想过来多学习学习。”

    徐行知听得有些好笑,果然是初入职场的学生,只是如果换了沈清央,能把话说得很漂亮。

    她从小说话做事就很会讨人喜欢。

    就在这时,林清宇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语气莫名欢快起来:“姐,你已经出发了吗?”

    “我离开公司了,这就过去!”

    徐行知指腹微微摩挲着车钥匙。

    电话挂断,电梯也到了一层,林清宇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徐总,我先下了。”

    徐行知轻颔首。

    刚迈出电梯,林清宇又回头,像是鼓足勇气:“对了徐总,我还没跟您自我介绍,我是硬件部分上个月新入职的实习生,我叫林清宇,上周在工厂学习的时候跟您见过一面,不知道您还记得吗?”

    “你导师是谁?”

    “彭卓彭工。”

    徐行知微微一笑:“那我现在记住了。”

    他按住电梯开关:“刚才听你电话里说,你要跟你姐姐吃饭?”

    林清宇本来只是想让偶像认识一下自己,没想到对方主动多问了两句,忙回答:“对,我姐姐在西海等我,我们今晚一起吃饭。”

    “西海?”

    林清宇点头。

    “正好我也要去西海。”徐行知说,“顺路,捎你一程。”

    直到坐上车,林清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坐得很直,双肩包搁在脚边,手搭于膝盖上,整个人不敢多说话。

    司机关上车门,询问了徐行知地址后便回到驾驶座将车开了出去。林清宇在后座懵了一会儿,直到徐行知喊他才回神。

    “徐总。”他脸有些微红,“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见您说话。”

    “没关系,只是问问你适应得怎么样。”

    这下林清宇想了想,认真答道:“我适应得还不错,跟着组长去了几次工厂,最近在接触电源安全方面的培训,我会努力学习的。”

    徐行知靠在座椅里,微偏了下头,语气平缓:“学习是没错,研发部每周都安排培训也是想让你们多了解公司的业务和产品。但你现在是在公司而非学校,你的工作不是学习,相反,学习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工作能更顺利的进行。”

    这一番话把林清宇说得更坐立不安,他隐约意识到学生思维和职场思维的不同,也知道徐行知这番点到为止的话是难能可贵的教导。

    “我知道了。”他羞愧道,“谢谢徐总。”

    徐行知笑意温和:“随便聊聊,别紧张。对了,你姐姐是做什么的?”

    见话题转移,林清宇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回答:“我姐姐是律师。”

    “也在北城上班吗?”

    “在观越律所。”

    徐行知指尖轻轻点着扶手。

    聊起姐姐,林清宇语气变得轻松:“我姐姐她很优秀,和您一样都毕业于A大。她硕士也是在A大读的。”

    徐行知弯唇:“这么巧。你们姐弟关系很好?”

    林清宇摸了摸鼻子:“我姐姐人温柔,对我很好。”

    徐行知唇角笑意不变:“那挺好的。”-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西海的一家中餐店前。

    天边暮色斜落,西海街边侧柏亮起灯带,人潮不断涌动着。

    林清宇从车上下来,礼貌对徐行知道了谢。

    沈清央和孟希比他先到,正在位置上翻着菜单聊天。

    前段时间工作忙,沈清央和孟希见面时间寥寥,好不容易两个人都空出来周末,又听说林清宇要来,孟希怎么说也要跑过来蹭饭,见识一下男大学生的活力。

    “孟希姐。”林清宇有些诧异,但还是乖乖喊人。

    “好久不见啊弟弟。”孟希笑眯眯的,“你们公司离得远,你过来还挺快的,路上没堵车吗?”

    “没有,我们老板捎我过来的。”

    “你老板?”孟希反应了两秒,“你不是在维斯实习吗,哪个老板送你来的?”

    林清宇开朗回答:“徐总。”

    听到这个称呼,孟希下意识去看沈清央,沈清央正在跟服务员确认菜单,闻言也顿了一下。

    孟希轻轻挑了挑眉:“他……你们徐总,还挺热心?”

    林清宇认真说:“我平时在公司里不大能见得到徐总,同事们都说他是公私很分明的一个人,虽然看上去温和,但其实不太好讲话的,对工作很严格。”

    他说着又想了想:“但我今天接触,觉得他人还蛮好的,还问了我在公司适应得怎么样,不像别人说得那么不近人情。”

    孟希一口水差点被呛到,止不住地咳嗽。

    沈清央递过去一张纸巾,顺口问:

    “你们还聊什么了?”

    林清宇一愣,虽然疑惑姐姐为什么问得这么细,但还是老实回答:“也没什么,徐总提点了我几句实习思维,听说我要来西海找姐姐吃饭,他顺路,就捎上我了。”

    孟希仔细擦干净自己真丝衬衫上溅到的一抹水渍,视线意味深长地朝沈清央投过去。

    林清宇一头雾水。

    “弟弟。”孟希擦拭着手指,笑道,“好好干,这机会来之不易。”

    沈清央瞥了她一眼。

    林清宇则弯眸:“我会努力的孟希姐。”

    没多久,服务员端上点的菜,话题也就自然而然转移。

    一顿晚饭轻松融洽,吃完,林清宇先回了学校,宿舍有门禁。而沈清央和孟希则在路边散步。

    周末西海人多,游客和本地人云集,网约车排了一两百单,她们俩边等边散步,顺便消食。

    “不是我说,你怎么还瞒着弟弟呢?”

    沈清央手抄进口袋:“清宇以前没见过他。”

    “可怜得被蒙在鼓里的孩子。”孟希摇摇头,“对了,你和你哥最近怎么样了,真能共处同一屋檐下相安无事这么久吗?”

    “他搬出去了。”沈清央说。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是很相安无事。

    徐行知说到做到,如约退回到哥哥的位置,像从前一样。

    她希望能一直这样。

    思绪被手机震动打断,沈清央打开来看,说谁谁到,屏幕上是徐行知刚发来的信息:[吃完了吗?]

    她回:[刚吃完。]

    Xu:[发个定位]

    沈清央把定位发过去。

    没一会儿,黑色奔驰缓缓停在她们身侧的路边。

    霓虹夜幕,车打着双闪。

    二人走过去。

    后座车窗降下,露出男人轮廓优渥的侧脸。

    孟希想打声招呼,又不知该怎么称呼,怕对方已经不记得自己。

    倒是徐行知主动看过来:“好久不见。”

    孟希惊讶:“行知哥还记得我。”

    他笑了笑。

    路边不能久停车,二人一前一后上车,孟希坐副驾驶,把后座留给了沈清央。

    孟希一上车就注意到车前挂着的香片,伸手拨了拨:“好好闻的香片。”

    徐行知手里翻着一份提案文件,头也没抬:“清央买的。”

    孟希差点被他口中喊出的清央两个字苏到,浑身一震:“怪不得,只是香味好像有些淡了。”

    “是有点。”他说。

    沈清央看了徐行知一眼,不知道他想暗示什么。

    车内气氛无端静下来,孟希余光里瞥见侧后座的年轻男人,比之从前她见过的样子,如今的徐行知,单单只是穿着西装坐在那儿,就让人想甘愿沉沦。

    真人比之网上疯传的那张纳斯达克敲钟照,要令人心悸得多。

    不愧是华高百年一遇的风云人物。

    她们那几届高中的女孩子,谁没有暗恋过徐行知,斯文优异的学长,格外得老天优容,成绩好,皮囊也好。

    所以在知道他是自己好姐妹的哥哥时,孟希羡慕得差点尖叫出声。

    后来,就是撞破他们真正的关系。

    那是盛暑天,高考完的学子回校填报志愿,孟希填报完从机房出来,想去转角的自动贩售机买瓶冰水喝,无意间看见沈清央也在那儿。

    她对面的人,正倚着窗台挡日光,懒洋洋地玩少女纤细的手指。

    沈清央人漂亮,手也是,被他捏着玩,像没骨头一样,与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那画面足以让刚高中毕业的孟希脸红。

    如今再想到,孟希还是觉得很感慨。

    物是人非。

    司机先把车开到了孟希所住的小区门口,到了地方,孟希下车,跟后座的两个人道别:“我走了清央,谢谢行知哥送我回来。”

    “不客气。”徐行知说。

    沈清央探出头:“到家发个信息给我。”

    孟希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她一走,车里瞬间陷入了更深的安静。

    徐行知喜欢用话不多的人,岑川是,聘用的这位司机师傅也是,都是只做事,不多话。

    车内一时只剩他翻阅文件的纸张声。

    等他合上文件,沈清央才出声:“哥。”

    徐行知偏眸。

    “谢谢你对清宇的照顾。”

    他平淡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移开视线。

    过了会儿,又缓缓开口:“我没做什么。”

    沈清央敛眸:“你肯给他机会,就是最大的照顾了。”

    徐行知不咸不淡:“口头感谢,就不必了。”

    他换了份文件看,车一路在开,遇到红灯停下,路边光点斑驳落入车窗,像湖面上滴落的彩色露珠。

    “徐总。”司机低声询问,“去哪儿?”

    徐行知报了徐家的地址。

    司机应是,而后将车左拐。

    安静了会儿,沈清央从包里侧袋拿出一枚小柿子香包。

    “我前天去南京出差,专门去鸡鸣寺买的。”

    她递过去,“里面是檀香,肖楠和柏木。”

    徐行知眼皮微微动了动,接过来。

    小柿子精巧可爱,挂哪儿都很合适。

    “我记得你也送了裴亦。”他说。

    沈清央说是。

    她上次只买了三个,分别给了琴姨和裴亦,还有一个自己留着。于是再去,就多买了几个拿回来送人。

    “这次呢?”

    “什么?”

    他长指把玩着香包:“这次都打算送谁?”

    沈清央愣了下,而后默然。

    她刚分别给了林清宇和孟希。

    孟希挂在了包上,他应当是看见了。

    她动动唇:“不贵,小东西,就多买了几个,上次没给徐伯伯和大哥,这次也给他们准备了。”

    说着转头:“哥,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

    徐行知听着她说话,指间勾着绳,忽地偏头,用香包碰了碰她的脸。

    沈清央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束亮光穿过车窗。

    他盯着她,眼底很寂静,静得让人有点心惊。

    “清央,”他问,“一颗心分给这么多人,累不累?”

    “……”

    “哥。”

    司机在前方目不转睛地开车,装聋作哑,仿佛没听见后排发生了什么。

    凉而软的触感从她脸上远离,掉在身上。

    徐行知靠回去,阖眼缓道:“见人就送的东西,不要拿到我面前来。”

    22  ☪ 22

    ◎梦到七年前,我和你◎

    到家时, 落了雨。

    雨丝姗姗,来得突然,好在徐行知车上有伞, 护她进了门, 搁在廊下。

    方琴抱着衣服从连廊处出来,看到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进门,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但她没先计较细枝末节, 笑道:“行知回来了,你爸晚饭的时候还让我打个电话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徐行知放下车钥匙:“明天不是他生日吗?”

    方琴:“是呀, 怕你工作忙赶不回来。”

    沈清央在岛台喝水。

    简单聊了几句,三人各自回房。

    她洗完澡出来,窗外的雨已然由大转小。

    头发擦到半干, 沈清央去阳台把台子上的三角梅抱了下来。

    三角梅好养,不招虫不用打药, 花朵清丽飘逸。这盆还是入夏的时候沈清央刚买的,现在已经开得格外动人。

    很适合她这种不想多费心的懒人。

    搬完花, 梳妆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沈清央走过去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沈父沉稳的声音:“睡了吗?”

    “爸。”她怔了怔, 随后回答, “还没呢。”

    “都十一点了怎么还没睡?”

    沈清央坐下来, 手指无意识整理着梳妆台上的东西:“才十一点, 我晚上出去跟朋友吃饭了。爸, 你那边是九点吧, 你刚下班吗?”

    沈父笑:“没错, 我刚到家, 你妹妹闹着要吃粽子, 我才想起来国内快到端午了吧。”

    她对阴历时间不太敏感,闻言看了眼桌上的日历:“是快到了,还有几天。”

    沈父声音放缓:“清央,今年端午爸爸就不回去了。”

    沈清央手指不小心碰倒一支口红,她拨正,说:“好,没关系。”

    “爸爸给你和你徐伯伯寄了礼物。”沈父叹了口气,说,“这两年实在太忙了,等中秋,中秋如果能请下来假爸爸就回去。”

    沈清央笑了下,不是很在意:“真的没关系爸爸,你还是留在那里陪阿姨和夏夏吧。”

    “清央——”

    “爸爸!”

    电话那头传来小女孩苦恼的声音:“爸爸,这个闹钟为什么不响了,你帮我看看。”

    “夏夏,爸爸在跟姐姐打电话。”

    “可是我的闹钟坏了……”小女孩听上去很委屈。

    沈清央安静了几秒,主动出声:“爸,正好我也困了,你帮夏夏看吧。”

    “那也好。”沈父说,“你别总熬夜注意身体。”

    “好。”沈清央弯唇应了。

    挂掉电话,沈清央在梳妆台前坐了一会儿,把台面上零碎的东西顺手收拾了下。

    吹完头发,如常关灯睡觉。

    罕见地梦到小时候。

    那时候她四岁,沈父和庄敏的感情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沈父工作忙,经常满世界出差。她生日前一周,听到妈妈给爸爸打电话,问他能不能赶回来女儿的生日。

    爸爸说可以。

    沈清央还小,只知道爸爸要回来,妈妈开心,她也开心。

    可后来的几天,妈妈越来越不开心。

    电话里他们频繁地吵架。

    吵完,妈妈就抱着她哭,跟她说对不起。

    果然生日那天,爸爸没有回来。

    后来,他们离婚,沈清央跟着爸爸生活。

    他工作还是很忙,无法过多地参与到她的学习和生活中。

    好在沈清央自己够聪明努力,每次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

    初一上学期结束的时候,她甚至考到了年级第一。

    那天老师说要开家长会,放学回家,沈清央在书房门口徘徊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敲门。

    小脑袋探进去,她小声问:“爸爸,你明天有时间吗,老师说要开家长会。”

    沈父放下手中的工作,招手让女儿进来,摸了摸她的头:“清央考得怎么样?”

    “年级第一。”她仰头,小脸上全是骄傲。

    沈父挑眉:“这么棒,那爸爸一定要去家长会了。”

    “真的吗?”她眼睛瞬间亮了。

    “当然。”

    沈清央很开心,第二天,她把自己的课桌和桌洞收拾得干净整洁,生怕爸爸觉得乱。

    家长会是在下午四点,第二节课结束后,学生们可以去校门口接自己的爸爸妈妈们。

    她在校门口等了很久,从满怀期待等到隐隐心慌,直到有同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沈清央。”同学说,“班主任让我来叫你回去,你爸给老师打电话了,家长会不来了。”

    不来了。

    好像是,意料之中。

    期待的,都会失去-

    翌日,雨过天晴。

    昨夜多梦没睡好,醒来后,沈清央又赖了会儿床。

    十点,她洗漱完,简单扎了个马尾,和徐行恪一起出门去商超。

    转身往购物车中放入一盒猕猴桃,沈清央顺口问推着购物车的徐行恪:“大哥,你要吃什么水果?”

    徐行恪随她:“照你的喜好买吧。”

    二人逛过去,遇上芒果促销,售货员切了试吃,沈清央尝了一个,甜润饱满,味道很不错。

    思索片刻,她还是对售货员摇了摇头。

    徐行恪停步:“不买吗?”

    沈清央在比较两盒西梅的新鲜程度,闻言下意识答:“他过敏。”

    徐行恪唇角的笑有片刻的停顿。

    沈清央后知后觉愣了一下,抬头想解释:“大哥……”

    “买一盒吧。”徐行恪已经伸手拿了一盒,摸了摸她的头说,“提醒行知别吃就行了。”

    结完账,东西堆了满满一购物车。

    好在徐行恪开车来的,东西可以放入后备箱。

    超市逛了一个多小时,沈清央有点累,上了车,先拆了一包酸奶喝。

    徐行恪看到不免皱眉:“你早上是不是没吃早饭?”

    她咬着吸管含糊不说话。

    “昼夜颠倒不吃早饭。”徐行恪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你这工作也太不适合女孩子做了,对身体伤害太大。”

    “其实也还好。”沈清央小声辩解。

    徐行恪淡淡瞥了她一眼。

    沈清央瞬间闭上了嘴。

    她不习惯跟徐行恪争辩,一直拿他当尊敬的大哥看,在他面前和在徐家夫妇面前一样。

    车窗外掠过一家蛋糕店,沈清央想起什么:“大哥,你订蛋糕了吗?”

    “行知说他来订。”徐行恪说。

    她慢慢点点头。

    到家门口,二人刚好遇上徐行知回来。

    车一前一后驶入院中,停在两边。沈清央解开安全带下车,对面的车门也打开,徐行知从里面下来。

    天气好,他穿得简单,只一件衬衣,袖口挽至表上,露出的手腕格外漂亮。

    他打开后座车门,拎出蛋糕。

    后备箱门也缓缓打开,里面放着几大包重物,沈清央拎出一包,有点重,刚走两步,她放在地上,调整了一下手提袋的面积。

    有脚步声停在她面前。

    徐行知弯腰拎起那包东西,把手里的蛋糕递给她。

    沈清央抬头。

    “拿着。”

    她顿了下,接过蛋糕。

    拎着东西进屋,徐教授看着他们几个一起回来很高兴,自从徐行知搬出去之后,一家人好久没有聚齐在一起吃饭。

    中午,方琴准备了一桌好菜。

    沈清央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中间,笑得两眼弯弯:“徐伯伯,生日快乐!”

    徐行恪和徐行知也跟着说了祝贺。

    “好,好,好。”徐教授笑得眼角冒出皱纹,“难得你们都在,今天开瓶好酒,咱们一家人一起喝点。”

    方琴嗔怪:“你少喝点吧。”

    徐行恪提起酒瓶,温笑着倒酒:“没关系妈,今天是爸生日,我们一起陪着喝一点。”

    说着给徐行知也倒了酒,轮到沈清央时她盖住杯口:“我喝果汁。”

    “行。”徐行恪笑了一声。

    吃到一半,方琴把蛋糕切开。

    不知道徐行知在哪儿买的蛋糕,甜而不腻,味道很好,徐教授和方琴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吃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沈清央吃得有点出神,以至于徐教授喊她第二遍时才听见。

    “徐伯伯。”

    “清央,”徐教授慈爱地看着她,“你爸给你寄的东西到了,在我书房,待会儿吃完饭记得去拿。”

    “好。”沈清央点点头。

    吃完饭,她去书房拿了那份礼物。

    一条编着平安圈的五彩绳,漂洋过海寄过来。

    端午节的习俗,戴着保平安。

    沈清央回到房间,戴上拍了张照片给沈父发过去。

    沈父没立即回复。

    她玩了一会儿那条绳子,慢慢生出困意。

    窗外阳光不知何时消失了,夏天的雨说来就来,沈清央再醒来,是被雷声震醒。

    她揉揉脑袋,下床拉开窗帘,外面的雨下得比昨天夜里还大。

    懵了一会儿,沈清央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转身急匆匆地下楼。

    她的三角梅在院子里。

    三角梅喜阳,上午看太阳好,她把三角梅搬到庭院里晒太阳去了。

    随手拿了把伞撑开,沈清央跑进雨里,她蹲下抱三角梅,胳膊没拢住伞柄,伞被吹翻跑走,在地上滚了几圈。

    心里划过一阵绝望,想象中的雨水倾盆却没落下。

    一柄宽大的黑伞撑在她头顶。

    沈清央抬头。

    她唇动了动:“哥。”

    徐行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微弯腰把她拽起来,又一只手,端起那盆三角梅。

    他换了件黑衬衣,比上午的那件正式,似乎要出门。

    到廊下,徐行知收了伞,立在柱子旁。

    三角梅刚开出的花儿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打蔫了,纷纷掉落,沈清央伸手拨了下,在心里轻叹气。

    算了,再买一盆吧。

    她直起身,看向徐行知:“哥,你要出门吗?”

    他淡淡应了一声嗯。

    沈清央点点头,刚要走,手机铃声响起,低头一看,是喻哲的来电。

    她手指一紧,准备走出去接,徐行知突然开口。

    “就在这儿接。”

    她脚步一停。

    他偏身,低手,冰凉指尖碰过她的掌心,帮她右滑接听。

    “清央?”喻哲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

    沈清央指甲刮过指腹,接起电话。

    徐行知靠向身后墙面,点起一支烟。

    “喂,喻哲。”

    “最近还忙吗?”喻哲问。

    她停了下,“最近还好。”

    喻哲笑笑,似乎在斟酌用词:“这个月你工作忙一直出差,我也不好打扰你,今天要是有空的话,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二人面对面,这话也清晰传到了徐行知耳中。

    他目光瞥过来,烟雾淡淡。

    沈清央想起和他的那个约定,沉默几秒,歉然道:“今天雨太大了,我不太想出门,抱歉。”

    “没关系。”喻哲很宽容,“是我考虑不周,那下周呢,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都可以。”

    “下周……”她手心冒出汗,“下周的工作安排还不太确定,我可能没法现在告诉你。”

    “那过几天我再联系你。”

    “好。”

    聊到这儿,喻哲又说:“最近天气反复,你注意保暖。”

    沈清央:“谢谢,你也是。”

    喻哲笑了下,语气有点柔:“清央,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徐行知手里的烟断了。

    零星的火掉在地上,被风卷入雨中。他伸手拦住想走的她。

    “哥——”她面色微变。

    这是在家里。

    徐行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不是让你跟他断了吗?”

    连廊是开放空间,前后通透,在客厅或者庭院,都可以一眼看见这里。

    “你先放开。”沈清央压着声音。

    “回答我。”

    “徐行知。”

    他身上烟气清苦,毫无要放她走的意思。

    沈清央掌心收紧:“你不是都听到了吗,我们没有出去约会过。”

    “约会?”徐行知笑了,慢慢重复着这两个字,“你的意思是,你们只在线上调情是吗?”

    “没有。”她神色变得不好看。

    他偏过脸来:“你喜欢他吗?”

    她不回答。

    “那我换个问法。”徐行知低头看她,“央央,这段时间的兄妹游戏,玩得还开心吗?”

    男人的呼吸近在耳畔,带着清冷烟草香,沈清央脑海中神经绷紧:“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出尔反尔。”

    “是吗,那看来你也没有多喜欢他,为了让我退一步,可以不跟他交往。”

    “你能不能先松开——”

    远处忽然冒出滚滚雷声,随即带来更暴烈的雨,几乎要将整个廊下都打湿。

    “好啊。”徐行知撤了手,靠回去,重新点了一支烟。

    有几秒的寂静,被雷声覆盖。

    “那个香包呢?”他突然问。

    “什么?”

    “昨天我没要的香包,你给谁了。”

    沈清央像看个神经病一样看他:“你不要,现在又来问,在楼上抽屉里。”

    听见这话,徐行知笑了笑,长指轻掸烟灰。

    庭院里水汽争先恐后涌起来,卷着夏日的潮热与花香。

    周而复始,徐家的每个夏天景色大都一致。

    “清央。”他放缓了声音,偏头看她的眼睛,“我刚才做了个梦。”

    “梦到七年前,同样的地方,我和你。”

    23  ☪ 23

    ◎禁忌的囚笼◎

    七年前, 她十八岁。

    高考完的暑假,对所有被关了三年的高中生而言,都是人生中最放纵、最恣意、最无拘无束的时刻。

    班长组织了谢师宴, 大家出钱包下一整个宴会厅, 全班同学一起共享最后的齐聚。

    和老师们吃完饭之后,大家又转到KTV,这次没了老师, 气氛变得更热烈放松。

    有人点了酒,刚成年的少年少女都想大胆尝试, 围在一起玩一些小游戏罚酒。

    也藉此吐露埋在心里很久的真情。

    沈清央却窝在沙发角落兴致缺缺。

    高考完的那天,她给徐行知发了信息,告诉他自己全部考完了。

    他只回了一个字:[好]。

    言简意赅到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忍不住出神, 胡思乱想。

    这一年来,无数次懊悔自己的莽撞。

    那个夏夜, 她主动亲了徐行知一下,他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依旧把她抱回房。

    之后,在家长会时去了学校一次,把她抽屉里所有的小说尽数没收。

    他什么都没说, 没训斥她, 也没教导她要好好学习。

    偏偏是这种无动于衷的冷淡, 让沈清央越发不安。

    她一向摸不透徐行知的心思, 辨不清他的喜怒和想法。

    于是这一年, 她也不敢接近他, 用努力学习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现在, 高考结束了。

    “清央!”孟希忽然跳到她身边, 挥了挥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沈清央被吓一跳:“没什么。”

    “那一起来玩桌游啊。”孟希拉上她的胳膊。

    沈清央被拉到桌上,他们在玩三国杀和UNO,都是卡牌类游戏,很容易上手。

    参与进去之后,她很快把徐行知抛之脑后。

    桌上酒的度数不高,大多是罐装啤酒和果酒,但对她来说足够新奇。沈清央没喝过酒,在孟希的怂恿下尝了点儿。

    三两杯下去,她耳朵便染上绯色。

    头脑晕晕的,胃和心口仿佛有灼烧感,沈清央闷得难受,便丢下牌去外面透口气。

    身后有人跟着她出来,在她摇摇晃晃时扶了一把。

    “谢谢。”她回头,认出来人是班里的一个男同学,成绩也很好,但平时二人交集不多。

    沈清央说着抽出手转身想走,没想到男生犹豫了片刻之后上前一步,拦住她去路。

    “沈清央……”

    她茫然抬头。

    男生有些紧张,鼓足勇气继续说:“听老师说你打算报A大,我也是,所以……”

    她眨眨眼,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他说:“我们一起上A大,我也喜欢你很久了,你要不要……”

    “咳咳咳!”

    沈清央用止不住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她咳得难受,男生慌了,一时手足无措。

    咳完,她扶着墙站直身子,歉然道:“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男生人晃了晃,低声问:“是裴亦吗?”

    “什么?”

    沈清央还没反应过来,说曹操曹操到,走廊处裴亦正在四处张望,看见她,欣喜若狂地跑过来:“央央,我总算找到你了。”

    他一来,原本表白的男生神色更难看,随口扯了句话就走了。

    沈清央顾不上他,一头雾水:“你找我干什么?”

    裴亦:“不是我找你,是行知哥找你。”

    “他?”

    “对。”裴亦耸耸肩,“行知哥给我打电话,问你这么晚去哪儿了还不回家。”

    她愣了下,心底骤然浮上一种隐秘的欣喜,面上不显露,反而说:“我们班级聚会——”

    “诶诶诶。”裴亦拉住她,“那你现在还不回去吗?”

    沈清央撇头:“我为什么要回去?”

    “你哥找你诶……”

    裴小少爷家里父母宠,打小就无法无天,最怕的不是爸妈,是他那个严肃优秀的哥哥。

    于是他一直心有戚戚,很能共情沈清央。

    沈清央心里天人交战,矜持了几秒,歪头问:“他很着急吗?”

    裴亦同情地看着她:“行知哥看起来很不开心。”

    心里咯噔一声。

    “走吧。”她立刻答应。

    裴亦是司机开车送过来的,也照样送他们回去。

    车一路开到徐家住宅门口,一下车,沈清央跌跌撞撞跑到银杏树下呕吐。

    没想到喝酒还会晕车,她欲哭无泪。

    裴亦追上来,扶着她轻拍她的背,顺带着嘲笑:“你也太弱了,就喝了这点儿酒,还吐。”

    沈清央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有湿巾吗?”

    “有。”

    裴亦去车里拿来湿巾,帮她擦胳膊和肩膀上染到的秽物。

    他边帮忙边吊儿郎当地继续嘲笑她,沈清央怒了,伸手去掐他,裴亦歪身躲。她追上去,身形不稳,差点摔倒时,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

    “行知哥!”另一边传来裴亦突然变得正经的声音。

    沈清央后知后觉抬头,目光撞上青年沉暗的目光。

    “哥哥……”她声音和身体一同发软。

    裴亦趁势要溜:“行知哥,人送到了,那我走了。”

    徐行知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几秒,淡淡颔首:“多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裴亦跟她挥手,“明天见央央。”

    车子消失在徐家门口。

    攥着徐行知的胳膊,沈清央想站起来。

    搂着她腰的那只胳膊却没放开。

    “哥哥……”耳边的心跳强劲有力,她愈发紧张。

    徐行知低眼,嗓音无波无澜:“你喝酒了?”

    “果酒。”

    他盯着她。

    脸红心热,沈清央抓着他衣服的手指收紧,嗫嚅:“同学聚会,大家都喝了……”

    “有人跟你表白吗?”

    她瞪大了眼睛:“哥哥你怎么知道?”

    一阵斜风突然吹过,银杏叶随着雨丝簌簌掉落。徐行知脱下了身上的薄外套,套到她身上。

    沈清央懵懵的,像个布偶娃娃任他摆布。

    他从未主动对她如此亲近过。

    她被牵着手走进家门。

    客厅灯亮着,却空无一人。刚迈家门,外面的雨突然变大,沈清央在廊下停步转身,茫然几秒后,忽然想起自己搬到院子里晒太阳的茉莉。

    “我的花。”

    她跑到庭院连廊,却发现已经有人帮她把茉莉搬回来了。

    淡白色的花朵清丽如雪,晒过太阳,簇簇饱满。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青年抱胸靠在墙边,身形颀长,姿态从容。

    她恍然,顿声:“谢谢哥哥……”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她被看得神经发紧,酒意让脸颊变得更红,低头:“裴亦说你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他开口:“没什么事,担心你跟同学玩得太出格。”

    “什么?”

    沈清央有些不懂地抬头,目光却蓦然被他的眼睛吸引。

    徐行知生得好,轮廓清晰五官分明,尤其一眉一眼,格外让人心悸。

    光线黯淡不清,晃过他清而沉的眸色。

    她在刹那间失语。

    “哥哥……”

    他微抬下巴:“过来。”

    她鬼迷心窍般走过去。

    越走近,徐行知好看的面庞离得越近,最后,他弯腰,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今天有几个人跟清央表白?”

    她摇摇头,不记得了,总之不止一个。

    “你答应了吗?”

    她还是摇摇头。

    大脑一片空白,鼻尖飘着清凉好闻的香气。沈清央下意识凑上去闻了闻他衣服:“哥哥,你衣服是用什么洗的,好香。”

    他笑了一声,手指停在她光洁小巧的下巴处。

    她顺着他的力道抬脸。

    少女喝了酒,白皙的脸和圆润耳垂都泛着红,湿漉漉的眼眸蕴着水光,像刚从湖里捞出来一般。

    徐行知低头,凑近她,嗓音低低:“高考考得怎么样?”

    “还好……”

    “还好是多好?”

    “不知道……”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开始变热。

    他勾着她的头发,仿佛漫不经心地问:“和那次比怎么样?”

    沈清央已经不能呼吸:“哪次?”

    “你向哥哥要奖励的那次。”

    ……

    少女唇瓣在无意识间被指腹碾过,变得殷红。

    沈清央不知道自己意识是否清醒,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以不敢想的亲近距离,近乎蛊惑般地跟她说话。

    他终于不再是一贯疏离冷淡的模样。

    她动了动唇,踮脚,毫厘之距,呼吸开始缠绕。

    “你会后悔的。”

    徐行知温柔地将她的碎发拨至耳后,叹息半真半假。

    那是沈清央人生最头脑发热的时刻。

    那天,她在无人的家里,在风雨如晦的连廊下,主动打开了禁忌的囚笼。

    而如今七年后,同样的夏夜,暴雨,她立于连廊。

    却早已领教过眼前人斯文优异皮囊下的败类姿态。

    从前觉得自己是暗恋成真,后来才知道,论心思,她哪深得过徐行知。

    三角梅在飘摇风雨中幽幽散发暗香,沈清央抬眸与徐行知对视,一样亲密的距离,却早已物是人非。

    她沉默着。

    徐行知看着她。

    片刻,沈清央说:“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

    “年纪小。”他玩味着这三个字。

    她在脑海里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绪,过了好久,出声说:“年纪小,受引诱,我自己也有错,能别计较这个了吗?”

    徐行知听到她说的受引诱三个字,抬睫笑了。

    “那你想让我计较什么?”

    沈清央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弯腰抱起那盆三角梅。

    “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计较。谢谢你的伞,清宇的事,也谢谢你。只是哥,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我的私生活。”

    24  ☪ 24

    ◎她从不信他清白◎

    三角梅被她放回了卧室阳台。

    夜里, 雷声轰轰,暴雨不休,沈清央吹完头发躺到床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她睡得并不安稳, 辗转反侧。徐行知的话到底还是对她产生了影响,她梦到了七年前的那个暑假,风雨连廊下, 她主动送上去的那个吻。

    青涩而试探,她踮脚, 只知道碰上去,回应是徐行知给的,他扣住她后颈, 低头,给了她一个缠绵湿润的初吻。

    她那时还不会换气, 短暂地亲了一会儿,便脸红心跳快要窒息, 双手揪着徐行知的衣服呜咽。

    他松开她,垂眼看她狼狈喘气的样子,少女面庞白皙粉红, 眉梢眼角都是湿漉漉的光。

    他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抹了下她的唇。

    一个无比简单的动作, 却因为二人之间刚接过吻的氛围, 被他做得无比暧昧。

    沈清央那时根本不敢看他。

    满脑子都是懵的。

    下巴却被人抬起, 徐行知看着她的眼睛, 眸色深黑, 拇指一下一下揉她殷红的唇。

    “央央。”他附耳亲昵温柔地唤她的名字, “这是你想要的奖励吗?”

    从那天起, 兄妹情变质。

    人前无关, 人后偷欢。

    沈清央至今都不知道,当年的越矩,到底是因为她的思慕主动,还是徐行知的刻意放纵。

    因为后来那么多个纵情的日日夜夜。

    她从来都不能信他清白-

    暴雨一连下了几日,满城风絮尽扫,温度也随之上升。

    这几日里,沈清央和喻哲的联系比之前多了起来。

    起因是周一上午,她冒着雨赶到律所时收到喻哲的问候信息,回了他之后二人闲聊几句,喻哲得知她没来得及买早饭,于是主动给她订了一份楼下咖啡店的外送。

    一杯拿铁,一个蓝莓贝果。沈清央转账过去,他不收,让她没有办法。

    于是后来的几天,喻哲便常常给她订下午茶和早餐。

    平心而论,她并不讨厌喻哲。

    甚至,他是她这几年里遇见过的,最有好感的男人。工作好,相貌周正,性格温和,是很适合长久发展的那种人。

    是而,他对她的好,她才不抗拒。

    这一点,徐行知也看出来了。

    然而盛情过度,沈清央还是略微有点负担,午休打电话过去,跟他说下次不用了。

    喻哲在电话那头问:“是我订的不合你胃口吗?”

    她取出一颗胶囊放到咖啡机里:“不是,是觉得太破费了。”

    “还好。”他笑着说,“不用有负担。”

    机器亮起一圈蓝色工作指示灯,萃取好的咖啡液流入白色马克杯,沈清央靠着墙想了想:“那你周六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喻哲调侃:“沈大律师终于有时间了?”

    前两个月他约了她几次,她不是在出差,就是在飞机上。

    沈清央很浅地弯唇:“其实这周也要出差,只不过周六下午能回来。”

    喻哲:“那晚上不见不散。”

    “好。”

    约好时间,沈清央提前订了一家孟希推荐过的餐厅,将地址发给喻哲。

    他回了个“OK”的手势。

    之后两天,沈清央在杭州见客户。

    周六,她返程。

    从机场出来,来接她的人是徐行恪。

    行李塞进后备箱,沈清央坐进副驾驶,低头系安全带:“其实我自己打车就可以的。”

    “左右我不加班。”徐行恪转着方向盘左转,笑道,“不来接你爸又要念叨了。”

    沈清央无奈地笑。

    徐教授一直这样,觉得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孩,总耳提命面要徐行恪和徐行知多照顾她些。

    车开过东三环,迎面是日落大道,正值傍晚时分,暮色倾泻,漂亮无边。

    沈清央无心欣赏路景,忙着回复工作邮件,刚才她在飞机上,错过了几条客户和邹瑾的信息。

    一一回复完,她抬头揉了揉僵硬的脖子。

    徐行恪在这时出声问:“晚上想吃什么,带你去超市买。”

    “不了。”沈清央关掉手机,“晚上约了朋友。”

    “谁?”

    “大哥你不认识。”

    徐行恪偏头看了她一眼,像是随口问:“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沈清央:“男性朋友。”

    说着又补了句:“只是朋友。”

    徐行恪收回目光:“你这么年轻,多接触接触其他男孩子挺好的。”

    沈清央正抬下巴对着化妆镜查看自己鼻尖上长的那颗痘痘,闻言视线一顿。

    她忽略画外音,眨眨眼笑道:“我的事不重要,倒是大哥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

    徐行恪唇角笑意平稳:“缘分到了自然会有。”

    他今年31岁,这么多年一直温和持重,洁身自好。

    沈清央从未见徐行恪身边出现过不伦不类的女人。

    不过想想也是,一来他工作原因,二来大约是因为眼高于顶。

    车子平滑驶过路口,拐入小区,沈清央下车拉着行李箱进门,客厅中,方琴正在给白瓷瓶里的插花换水。

    “琴姨。”

    “清央回来了。”方琴抬头,“晚上想吃什么?”

    “我晚上约了朋友。”沈清央走过去,看到方琴手边另放着一束鲜艳生动的花束,像是花店精心包装搭配的。

    “对了。”方琴说,“这是你朋友送的。”

    沈清央手刚碰上去,愣住。

    方琴用剪刀修掉瓶插花的枯叶,笑着说:“送来的时候我在厨房,是你哥开的门,我也不知道是你哪个朋友,你去问问他。”

    徐行知?

    “他在家?”

    “在楼上。”

    沈清央心底隐隐有预感,视线在花束中逡巡一圈,并未看到任何卡片。

    她拉着行李上楼,刚到卧室,手机震动一声,是喻哲发来的信息:[花收到了吗?]

    果然是喻哲,沈清央目光动了动:[收到了,怎么突然送花?]

    喻哲:[庆祝你出差回来,待会见。]

    搁下手机,沈清央把那束花抱到窗台,她其实并不喜欢鲜切花,无论多精心养护,至多也就活过一周的时间。

    天气热,为了不耽误和喻哲约好的时间,沈清央先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她简单涂了个防晒和口红,换上衣服便准备出门。

    楼梯口,遇上刚从卧室出来的徐行知。

    他似乎也准备出门,一身运动服,拎着车钥匙,臂间搭了件黑色的防风外套。

    狭路相逢,沈清央停步,让他先走。

    其实楼梯宽敞得容得下几个人并行,她偏偏等在那儿,连声哥也不喊。

    徐行知看着她:“要出门?”

    她点头。

    他一只胳膊倚上栏杆,漫不经心地跟她说话:“出门跟喻哲约会?”

    沈清央垂眼,没吭声。

    静了几秒,徐行知说:“你打算跟我当哑巴?”

    沈清央这才抬头,看到他不知从哪里摸出张卡片,长指把玩着。

    没等她看清那是什么,徐行知抬手,念出卡片上的内容:“出差辛苦,一束心意,希望你喜欢。喻哲。”

    是那束花上的贺卡。

    沈清央眸光一闪,然而只是转瞬即逝,她恢复平静,抬头看他:“刚才没找到,原来在哥哥这儿。”

    徐行知微弯唇:“你倒是坦诚。”

    “不然呢?”

    沈清央低头往楼下看了一眼,轻声说:“琴姨也看见了,哥哥总不能当着琴姨的面扔掉我的花。”

    徐行知笑意敛起。

    楼下传来方琴和徐行恪的交谈声。

    他朝她走过来。

    沈清央下意识后退。

    退到墙后面,光线黯淡的地方,她清白的面庞下意识绷紧:“徐行知,大哥和琴姨在楼下。”

    “现在知道怕了?”徐行知盯着她。

    沈清央偏过头,不与他对视。

    须臾,心跳快要跳到嗓子眼的时候,方琴忽然在楼下喊她的名字:“清央,你的出租车到了。”

    沈清央猛然松了一口气。

    “清央——”方琴又喊了一声。

    “这就来。”她转身回应。

    沈清央楼梯下得很快,没有回头看一眼,仿佛慢一秒,就会被他为难。

    徐行知看着她的身影,唇角勾起冷淡的笑。

    靠着栏杆,他滑动打火机,将那张贺卡点燃。

    眨眼功夫,纸张便凐灭于火苗中,无影无踪-

    傍晚时分的北城交通堵塞,沈清央在路上足足堵了接近两刻钟,到地方时,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

    喻哲已经抵达,餐厅位于亮马河畔,是孟希推荐的一家意大利菜。

    沈清央拨开散步的人群和直播的网红,“抱歉,我迟到了。”

    “没关系,路上堵车吧。”喻哲了然笑笑,招手叫来服务生,“我没点菜,你来点吧。”

    她翻开菜单:“你有什么忌口吗?”

    “可能不太能吃辣。”

    沈清央微点头,她很爱吃辣,但主随客便,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简单点了几样菜,合上菜单,服务生先送上一杯浅绿色的饮料,茉莉味,味道还不错。

    邻着湖,对岸霓虹晚色倒映于波光粼粼的水中,微风拂过,一圈圈涟漪看得人心旷神怡。

    沈清央从湖中玩皮划艇的人身上收回视线,发现对面的喻哲在回信息。

    “工作吗?”她顺口问了句。

    “不是。”喻哲不慌不忙地收起手机,对她笑,“朋友。”

    沈清央轻点头,没过多去触碰隐私。

    倒是喻哲主动跟她聊起工作上的事,说他最近接手了一个新项目,合作方是维斯,忙到头秃。

    沈清央捏着玻璃吸管慢慢搅动饮料。

    “维斯的人做事实在是太精益求精。”喻哲苦笑说,“和他们对接,我快被逼成强迫症了。”

    她弯弯唇,没说话。

    “你哥平时生活中也是这种风格吗?”喻哲用词委婉,“完美主义者。”

    沈清央动作一顿:“你经常跟他接触吗?”

    “没有,只见过一两次,但从员工的行事风格里能感觉得到。”喻哲贴心递过来一张纸巾,“毕竟维斯是你哥一手创立的。”

    “我不清楚。”她擦拭指间水雾,“我平时和他接触不多,不太熟。”

    “亲戚关系比较远吗?”

    “差不多。”

    喻哲挑了挑眉:“那就好,否则我还不敢在你面前骂甲方呢。”

    沈清央被逗笑,气氛瞬间融洽了许多,服务生恰好在此时端上来两份茉莉冰激凌,同时抱歉地告知他们点的烤鸡和松露菌菇披萨还要再等十分钟左右。

    “没关系。”喻哲温和道。

    “你介意吗?”

    沈清央摇摇头。

    夜幕降落,餐厅的人陆陆续续变多,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天,中途,喻哲忽然进来一个电话,他看了一眼,说是工作电话,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接。

    沈清央请他随意。

    五分钟后,喻哲接完电话回来,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沈清央主动给台阶下:“你有急事吗?”

    喻哲坐下来,揉揉额头:“抱歉……我上司临时让我回公司一趟。上午和维斯那边对接确认的需求,有细节方面出现了偏差。”

    “很着急吗?”

    他叹了口气:“要我现在就去。”

    沈清央轻蹙眉,手里的银勺轻轻刮着冰激凌表面,片刻,她大方一笑:“工作重要,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你赶紧去吧。”

    喻哲充满歉意:“清央,真的对不住。”

    她说没事。

    喻哲走后,座位上只剩下沈清央一人。

    湖边风色俱佳,她切出一小块披萨,平静地看着冰激凌在夜色下慢慢融化。

    有男人过来搭讪,被她微笑婉拒。

    没过多久,沈清央结账离开。

    建国门附近新开了个室内网球俱乐部,徐行知应邀和几个认识的朋友一起捧场,其中就有星启现任老大关柏言。

    二人最近有工作上的往来,能聊的话题自然也多。

    酣畅淋漓地打了一个多小时,关柏言先叫停,准备休息一会儿。

    “你深圳那边园区谈得怎么样?”休息椅边,关柏言弯腰捞出两瓶冰水,一瓶递给徐行知。

    徐行知出了汗,一身黑色运动衣,额发被浸湿,拧开喝了一口才回答:“没谈拢,下周我会过去。”

    “我有位叔叔在那边,改日介绍给你认识。”

    “好,多谢。”

    “客气了。”关柏言顺口调侃道,“其实你用不上我吧,我可听说成小姐追你追得紧呢。”

    成嘉莹从前追他在国外,如今回了国依旧我行我素,北城圈子就这么大点,她又一向行事高调,自然很快传开。

    徐行知摇头笑笑。

    他不爱在私下聊女孩儿的事儿,这举动却被关柏言误解,拍拍他的肩促狭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二人随口聊了几句,准备去休息室洗澡,走到一半有侍者追上来:“徐先生!”

    徐行知和关柏言留步。

    “徐先生,前台有人找。”侍者说。

    关柏言懒懒散散:“你还约了朋友吗,让他直接进来不就行了。”

    侍者面露为难:“那位小姐说,要您出去见她。”

    关柏言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来了兴趣:“女孩子?叫什么?”

    侍者:“她不肯说。”

    徐行知神色平静,像早已预料到一样:“她来得倒快。”

    关柏言挑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徐行知看了眼运动手表上的时间:“她既然不愿意进来,就弄点吃的,让她等着吧。”

    25  ☪ 25

    ◎毕生难以忘怀的世外桃源◎

    沈清央被请到俱乐部餐厅。

    爵士乐流淌, 吧台前有人在握着酒杯低语,她落座窗边的位置,每桌一盏弧形夜灯, 安静而昏暗。

    侍者送上吃食, 礼貌告诉她稍等。

    大约一刻钟后,徐行知姗姗来迟。

    他来的时候,沈清央正在用银叉拨弄盘子里那块覆盆子蛋糕, 对面的沙发被拉开,她头也没抬, 淡声道:“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徐行知视线扫过桌上未动的牛肉和沙拉。

    招手要了一杯酒,他懒懒倚着:“你来的不是时候,楼上我朋友还在。”

    沈清央扯唇:“那我是不是要谢谢徐总百忙之中还抽空来见我。”

    “没有, 在打网球而已。”

    银叉哐当一声被放下,沈清央抬眸:“跟谁打网球, 喻哲的上司吗?”

    徐行知啜着酒笑了笑。

    沈清央盯着他:“是你,对不对。”

    她不觉得会那么巧, 前脚见面,后脚喻哲被叫回去加班,点名是维斯那边的对接出了问题。

    是他徐行知能做出来的事。

    徐行知神情不变, 淡然道:“他自己工作做不好, 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无关你怎么知道?”

    他弯唇, 不置可否, 把牛肉往她面前推了推:“不饿吗?”

    沈清央依旧盯着他。

    灯色葳蕤, 错落光线落在徐行知轮廓上, 映出他眉眼间的冷淡。

    她动了动唇:“哥, 你一定要这样吗?”

    徐行知没说话, 玩着杯子, 冰雾化水,浸过漂亮的指节。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我怎么样了?”

    “徐行知,你别跟我装傻。”

    “哦?”他抬了抬眼,“那你想让我装瞎吗?”

    ……

    沈清央胸口隐约生出一丝无力的烦闷感。

    她玩不过徐行知,她知道,他明明白白把他做的事摆出来,那又怎样。

    就像那年雨下,他只是靠在那里,是她主动踮脚吻上去的。

    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

    玻璃杯被搁到桌上,徐行知抽出一张纸擦手:“还有什么话想说吗,没有的话坐下吃饭吧。”

    沈清央起身,拎上包转身就走。

    “慢走不送。”身后,传来徐行知云淡风轻的声音-

    沈清央去孟希那儿住了两天。

    当天夜里,喻哲忙完工作,打电话跟她道歉,自责不该丢下她一个人。

    “没关系。”沈清央说。

    “我们重新再约个时间吧。”喻哲说,“地方你定,我请,算是赔罪。”

    沈清央握着手机的力道收紧,脑海里浮现出徐行知的那些话。

    沉默片刻,她答应:“好。”

    时间约在周六晚上,中午,沈清央回家,推开门的时候,方琴正端着汤从厨房出来,笑道:“清央回来了,回来得真是时候,饭刚做好,快洗洗手吃饭。”

    “我来帮您端。”她走过去。

    清炒时蔬,糖醋小排,咸肉菜饭。端菜的过程中,徐行恪和徐教授也来帮忙,没一会儿,庭院中传来汽车声,徐行知从玄关处进来。

    “快来吃饭。”方琴催三个人。

    “来了。”沈清央洗了手应声坐下,徐行知落座她身旁,她微顿,弯腰碰了下椅子腿随后站起来。

    “怎么了清央?”徐行恪抬头问。

    “这椅子腿好像坏了。”

    “坏了吗?”坐在上首的徐教授也偏头看过来。

    “我看看。”徐行恪放下饭碗,“你先来我这儿坐。”

    “谢谢大哥。”

    二人端着碗碟换了位置,沈清央从徐行知身旁换到对面。

    徐行恪仔细摸了摸椅子腿,没发现什么问题,也懒得再来回折腾位置,就在沈清央原本的位置上坐下。

    徐行知神色平淡地看了沈清央一眼。

    她垂眼慢条斯理地吃饭。

    “喝碗汤。”方琴给沈清央盛了一碗汤,同时说,“今晚回来吧,总住孟希家算怎么回事。”

    沈清央抬头笑了下:“今晚回来住,她前两天心情不好,我陪陪她。”

    “那就好。”方琴高兴了,“晚上想吃什么,琴姨给你做。”

    沈清央咽下口中的饭:“晚饭我就不回来吃了琴姨,我跟我男朋友约了一起去餐厅。”

    这句话犹如惊天巨雷,炸得餐桌上的人都一愣,徐行恪最先反应过来:“男朋友?”

    “嗯。”她笑笑。

    徐教授放下筷子,擦了擦手,皱眉:“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对方是什么人?”

    “他是星启的算法工程师,收入很高。”

    徐教授的眉头皱得更深,苦口婆心像怕她被骗:“清央啊,找男朋友不能只看收入,更重要的是人品,你这,这么突然,怎么不提前跟家里说一声呢,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沈清央无奈:“徐伯伯,我都快26了,又不是16,哪儿那么容易被骗。”

    “那也……”

    “好了。”方琴好笑地打断他,“我说老徐,年轻人谈恋爱不是正常事吗,清央也26了,是该找个男朋友了。”

    徐教授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又放下:“清央,改天带回来给徐伯伯看看。”

    沈清央听话道:“当然。徐伯伯您放心,他人很可靠,我们也认识挺久的了,日后一定有机会带回家的。”

    对面的徐行恪淡笑:“也好,大哥帮你掌掌眼。”

    与此同时,方琴嗔道:“还帮你妹妹长眼呢,你们两兄弟什么时候谈个女朋友,都多大了,你爸朋友孙子都几个了。”

    徐行恪从容不迫应对催婚:“妈,您放心,如果遇到合适的,我一定尽快结婚。”

    方琴拍他:“你就知道哄我。”

    徐行知自始至终没出声,手里的勺子慢慢搅动着口蘑汤。

    饭毕,徐行知回房换衣服,出来时路过楼梯,往左边瞥了一眼,沈清央的房门关着。

    他没什么情绪地收回视线,到楼下喝水,徐行恪拎着浇水壶从连廊处进来,看见他,问:“要去公司?”

    “有个会。”

    浇水壶放回架子,徐行恪擦了擦手,像是无意问道:“清央的男朋友,你见过吗?”

    “没见过。”

    “听她介绍,是你们业内的。”

    “也许吧。”

    徐行知放下杯子,看了眼腕表:“会议快开始了,我先走了。”

    徐行恪笑:“好,路上注意安全。”

    车子拐出徐家,驶过小区,夏日午后树荫浓密,太阳明晃晃照着,照得人心烦意乱。

    徐行知面无表情开着车。

    片刻,他忽然伸手,猛地把领带扯松-

    下午的会议地点在星启。

    这次会议主要是对后续合作项目推进的讨论,关柏言的秘书一早就在车库等候,主动开车门,带他上楼。

    徐行知踏进会议室,里面的人纷纷起身问好。

    “徐总。”喻哲笑着伸手,“我是AZ项目三组的组长喻哲,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

    年轻男人,鼻梁上架一副眼镜,中规中矩。

    徐行知视线在喻哲脸上停留了两秒。

    “记得,喻组长。”他温和淡笑,却并未伸出手回握,“开始吧。”

    一组的组长应了一声,抱着电脑弯腰去调试。

    徐行知在关柏言旁边坐下。

    “尝尝。”关柏言手里的茶盖刮着杯中清茶,“上好的明前碧螺春,今春新茶,我留到现在,轻易不拿出来招待人的。”

    徐行知嗯了一声,轻掀茶盖。

    茶香溢出,茶汤清绿,无比清新。

    他尝一口,夸了一句。

    关柏言得意道:“好茶吧,等会儿你拿一盒走。”

    徐行知盯着杯子上的图案,慢慢刮着茶盏边缘,唇角笑意极淡。

    会议一共进行了四个小时,结束时天边已有暮色显露,喻哲合上电脑:“徐总,今天就先到这里了,之后如果有什么问题,您随时可以让人联系我。”

    徐行知点头,夸道:“喻组长的能力,我很放心。”

    “您过奖了。”

    关柏言拍拍喻哲的肩膀:“好好干,别让徐总失望。”

    喻哲笑:“一定不会。”

    “好。”关柏言按了一下他,随即转身说,“大家开完会都别走,今晚我做东,大家一起吃饭。”

    “谢谢老大!”

    “老大大气。”

    “你们都去收拾收拾。”关柏言看了下手表,“地儿已经发群里了,半小时后见。”

    “老大——”喻哲面露难色。

    关柏言抬头:“怎么了?”

    “我今晚约了人吃饭,可能没办法参加聚餐。”

    “女朋友。”

    “还不是。”喻哲笑着摇头。

    关柏言了然,挑眉:“去吧,私事比较重要。”

    “谢谢老大。”喻哲喜形于色。

    茶喝见底,碧螺春三泡之后香气已然变得很淡,徐行知摩挲着杯壁,耳边听他们交谈。

    其实不用听,也知道沈清央在饭桌上说的那段话,是说给他听的。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遇强则强,口头上的话不多,但行为永远不少。

    让人永远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徐行知轻阖眼睫,脑海中浮现很久以前的画面。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沈清央毕业旅行,和同学一起,计划有好几个城市。

    才到第三站,苏州,她就泪眼汪汪地给他打电话,说脚上磨了好多个水泡,好疼。

    他当天下午便赶过去,飞机转动车,落地姑苏时已经是夜里,把人从旅行团定的酒店里捞出来,换了家更好的酒店。

    “哥哥。”少女瘦了一圈,白皙的皮肤被晒红,惨兮兮的模样靠在他怀里,“我不想玩了。”

    “好。”他轻抚她的头发。

    于是那几天,她就呆在酒店里养伤,人从恹恹的慢慢变得活泼,会在洗完澡后凑过来吻他,浴袍松松垮垮,少女姣好曲线毕露。

    他手指探入她唇中,尽尝美好。

    “哥哥……”她颤着声,把脸迈入他颈窝。

    那段时光,是毕生难以忘怀的世外桃源。

    旅途结束,徐行知带沈清央回北城。

    下飞机时,她松开了他的手。

    “哥哥。”她仰头说,“我们先不要告诉徐伯伯和琴姨好不好?”

    “为什么?”他并不觉得他和她的关系需要遮掩。

    “我害怕。”她咬唇,“我怕徐伯伯和爸爸骂我。”

    他觉得好笑,但也未尝不能理解小女孩的心思,于是如她所愿。

    然而没想到,这一瞒,就是四年。

    “行知。”一道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关柏言奇怪地敲了敲桌子,“你累了吗?”

    徐行知睁开眼。

    会议室里的人已经走尽了。

    “有点。”他揉了揉眉心,平静道,“我还有事,晚上聚餐就不去了。”

    “你也不去了。”关柏言遗憾,“行吧。”

    “下次约。”徐行知起身拎上西服,“我做东。”

    午觉睡了三个多小时,醒来后,沈清央洗了个澡,修建自己的那盆三角梅,看时间差不多了,换衣服准备出门。

    喻哲定的餐厅是一家日料,在奥园西南门,以前沈清央陪孟希去打卡过,装修氛围感十足,味道却一般,只适合拍照约会。

    她打车过去,到地方时天已经黑了,餐厅亮起灯,格外漂亮。

    下了车,服务生轻声细语询问包厢号,领她进去。

    喻哲已经到了,二楼临街包厢,静谧安静。

    “我来晚了。”

    “没有,是我到的太早了。”喻哲站起来,手里还有一捧粉色小花束。

    沈清央轻怔,弯唇笑了下:“谢谢,不过下次不用买了。”

    “你不喜欢花吗,我以为你们女孩子都喜欢。”

    喻哲贴心为她拉开椅子。

    “还好。”沈清央说,“只是我觉得鲜切花活得太短了,我更喜欢自己种。”

    喻哲轻挑眉:“好,那我下次就知道该什么了。”

    他推过来菜单,“先点菜。”

    沈清央翻开,视线扫过一列列生食。

    她随便点了几样,侍者收走菜单送上茶,大约一刻钟之后,菜品被陆续送上。

    就在这时候,沈清央搁在手边的手机亮起。

    一个响了几秒就挂掉的电话,一条信息。

    她微顿,滑开手机。

    那个灰色头像发来信息,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出来]。

    26  ☪ 26

    ◎这几年,你想过我吗◎

    徐行知从陈泊那儿来。

    一间陈泊入股的酒吧, 开业没几天,弄得不太安静,徐行知没坐多久, 两杯金汤力喝完, 已经失去全部耐性。

    说不清是因为人群喧闹的噪音,还是因为金汤力中过于明显的柠檬香让他烦躁。

    “要走?”陈泊惊讶,多年好友, 他敏锐感知到徐行知的情绪变化,“你今天怎么了, 谁惹着你了?”

    “没什么。”徐行知随手抽出几张钞票,压在杯下。

    出门,吹了风, 他坐在车后座,吩咐司机开去奥园。

    到地方, 信息发出,等十分钟, 不见人,不见回音。

    徐行知听着电话里播报对方已关机的女声,心里冷笑一声。

    餐厅里, 手机倒扣在沈清央手边。

    她不太吃得惯生食, 便在寿喜锅里泡牛肉吃, 无所谓老不老, 熟了就行。

    裴亦知道她这幅牛嚼牡丹的德行, 很少找她一起吃日料。

    “味道如何?”喻哲问。

    “还可以。”

    他笑了一下, 忽而探身帮她擦唇角沾上的一点汤渍, 这动作突如其来, 沈清央下意识后仰, 躲开了他的手。

    喻哲的手停在半空。

    “我自己来就可以。”她发觉自己的反应似乎过于强烈,接过纸巾,“谢谢。”

    喻哲坐回去:“清央,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沈清央顿了一下。

    喻哲凝视着她,目光带着温度:“清央,你觉得自己慢热吗?”

    “我吗?”

    沈清央擦了擦手,想了想,笑着摇头。

    她觉得自己还挺好相处的。

    喻哲用筷子蘸了一点清酒,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横线:“热情与慢热有时候并不冲突,好接近不代表好走近。你心里并不想我靠近你的生活。”

    他抬头看她:“清央,或许对我,你可以试着做出一些改变。”

    沈清央怔了几秒,脑海中忽然浮现另一个人,类似的说法,她也在他嘴里听到过。

    “是吗?”回神,她对喻哲笑,正准备开口的时候,推拉门忽然被敲响。

    “咚咚——”

    沈清央一愣,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果然下一秒,侍者恭敬地拉开门,白衣黑裤的男人出现在门外。

    他姿态清淡,衬衣袖口微卷,抬腕看了眼时间,才道:“抱歉,打扰。”

    喻哲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挣扎着起身:“徐总,您怎么来了?”

    “我来接她回家。”徐行知淡笑。

    喻哲一头雾水,看看坐那儿不动的沈清央,又看看徐行知,一时搞不清状况:“徐总,我们才刚开始吃,待会儿吃完我会送清央回家的,要不……”

    “家里长辈有急事,让我来接她,见谅。”

    说完,徐行知的目光看向小方桌边的沈清央,语气温和得真如个好哥哥:“清央,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走吧。”

    沈清央不动。

    他走过去,弯腰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滚烫。

    沈清央偏眸,盯着近在咫尺的徐行知。

    他脸上带着笑,眸间却没什么温度,拇指按住她手腕上最嫩的皮肤,靠近她耳边,轻声威胁:“你不会想让我抱你出去吧?”

    她掌心收紧:“你喝酒了?”

    “一点点。”

    这幅画面落在喻哲眼里,兄妹的距离有些过于暧昧,但又似乎并未超过尺度。

    片刻,沈清央随着徐行知的力度缓缓起身。

    他仍然圈着她的手腕,回身淡笑:“你慢吃,我带她先走了。”

    喻哲的视线从兄妹二人的胳膊的相连处移开,笑容微淡,又加深:“徐总慢走。”-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濛濛细雨。

    侍应撑起一把伞,徐行知接过,下台阶的时候沈清央踉跄了一下,他偏头盯了她一眼,伞挪到她头顶。

    手腕仍然没松开。

    沈清央弯腰坐进后座。

    徐行知还伞回来,也坐进来,车门关上,他吩咐司机开车。

    地址是徐家。

    她把头偏向窗外,明显抗拒交谈的姿势。

    霓虹光影不断在雨中掠过,车辆减速,未带伞的行人加速,红绿灯闪烁,唯独车内的气氛,沉默到压抑。

    司机不敢放音乐,默默提了车速。

    沈清央绷着脸,心里憋了一口气,抵家之后,她兀自拉开车门,也不管渐大的雨势,冒着进了家门。

    换鞋,开灯,客厅竟然无人,她卸下包随手丢在沙发上,转身进了厨房喝水。

    身后跟上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沈清央手搭上冰箱门,打开之前又放下,转身。

    徐行知在门边。

    手中一条柔软毛巾,他对她的脾气波澜不惊:“擦擦头发。”

    她盯着他。

    几秒之后,猛然打掉毛巾。

    她的情绪被压到极点。

    男人的视线随着毛巾上下起伏,最后,又回到她脸上。

    沈清央难以按捺胸中怒气:“你什么意思?”

    “不装了?”他漫不经心靠在门边。

    沈清央神色极冷:“徐行知,我说过,我想跟你以兄妹的关系好好相处,你为什么非要一而再再而三为难我。”

    徐行知掀眸,觉得很可笑:“那我是不是也告诉过你,我不愿意。”

    “为什么?”

    “已经发生过的事,你可以装作没发生过,我做不到。”

    沈清央闭上眼。

    她胸前隐隐起伏着,指骨发白,连睫毛都在颤抖。

    男人的阴影靠近,他捡起了地上的毛巾,丢入流理池,修长的手指,慢慢梳理她的头发。

    沈清央蓦然睁开眼,如画般的漂亮冷眸。

    “清央。”徐行知手指染上湿意,低眼与她对视,“是你逼我的,我说过,我可以如你所愿,是你毁约在先。”

    她唇微颤:“你就这么看不顺眼喻哲吗?”

    “他也配。”

    徐行知眉目淡淡:“张哲李哲,换谁都一样,我不在乎,在乎的是你心里有谁。”

    沈清央手指发抖,看着他,一时竟无话可说。

    毕竟徐行知的占有欲,她早就不止一次领教过。

    只是不明白,已经过了这么久。

    “哥。”她开口,轻声,“快五年了吧。”

    徐行知垂眼恍惚:“是啊,都五年了。”

    五年前,她一声不吭,毁了他的期望与心血。

    沈清央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哥,对我,你分得清是真的还喜欢,还是不舍得自己的沉没成本吗——”

    “砰!”

    话音没落地,她后背猛然撞上冰箱,力道震得冰箱上方的花瓶掉下来,砸得四分五裂。

    来不及感受到痛,下巴被徐行知捏住,他眸光冷得像寒潭:“你再说一遍。”

    她不吭声,偏头。

    脸被强制掰回来,他冷冷道:“沈清央,你有良心吗?”

    身体贴着冰箱,电机运作声让后背隐隐发热,头脑嗡嗡的,沈清央张了张嘴,生出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仰脸对着男人扯出一个笑:“我说得不对吗,哥,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各自找男女朋友,开始新的生活不好吗?”

    “你觉得喻哲不好,那劳烦哥哥为我找个好的男人。同样,如何哥哥没有喜欢的人,我也可以帮忙。”

    话说完,厨房陷入诡异的寂静。

    半晌,徐行知手指抚上她的眼睛,转怒为笑:“再多说点。”

    望着他的神情,沈清央浑身骤然一僵。

    略带薄茧的拇指滑过她柔嫩的脸颊肌肤,来到饱满的唇腹,摩挲着,按捏。

    他俯身贴近,轻轻地说:“清央,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都遗憾你为什么不是哑巴。”

    沈清央冒了冷汗,想往后退,却无路可退。

    附在她脖颈处说话的气息逐渐变烫,贴得更近,那涟漪沿着她皮肤上移,手指抬起她下巴,唇也一并被攫住。

    大脑一片空白。

    根本来不及反应,徐行知掐着她的腰,狠狠亲了上来。

    隔了四五年的时间,却在唇与唇相碰的一瞬间,她的所有身体记忆被唤醒,本能反应先于大脑,火星噼里啪啦地点燃引线。

    地上都是瓷片,沈清央脚步踉跄,呼吸加重的瞬间,压抑许久的理智骤然崩塌。

    激烈而又带着怒意的吻。

    掌心钳住纤细脖颈,他无视她几乎快溺毙的呼吸,毫不留情咬上柔嫩的唇瓣,加深了这个失控的吻。

    沈清央后背抵着冰箱,脊骨霍然窜上电流,她喘着气想抗拒,却被迫仰起头,修长白皙的脖颈在徐行知掌中变红。

    “哥,哥——唔……”

    唇齿间逸出简单的音节,她试图唤醒他的良心,却只得到了更强制的吻。这么多年,她鲜少见到徐行知真动怒的样子,上一次,大约还是五年前那次——

    他捞起她,低喘热烈的声息中,她身体陡然悬空,被抱到流理台上。

    囚徒困境,他刻意要她只能依赖他。

    鼓噪的心跳快迸到嗓子眼,她手指煞白,和潮绯脸色形成鲜明对比,沈清央尝到血腥味,指甲几乎要隔着衬衣嵌进徐行知的皮肤里。

    厨房上方,白炽灯忽闪,几秒后,猝然灭了一盏。

    他的脸在明暗之交,盯着她,殷红唇边一抹鲜血,那种色情感,多看一眼,都让人脸红心跳。

    她喘不过气,伏在他身上,声息颤抖。

    徐行知单手圈住她的腰,在狭窄昏暗的空间里,身体相贴,热度相渡。

    他用手指抚摸她发红的眼角,那是她动情的证明。

    沈清央难堪地别过脸。

    从前的那么多日日夜夜,他几乎比她自己还要熟悉她的身体,知晓她哪处最美,知晓怎样的方式更能让她动情。

    “央央。”他喑哑的声音里藏满了色欲,“这几年,你想过我吗?”

    “……”

    回答被吞没,他不想听,扣住她脖颈的手转到后脑,如瀑长发铺散,疾风骤雨后抚慰式的亲吻温柔得让人心惊。

    沈清央破碎的声音溺于越来越深的吻中。

    徐行知把她往上抱了抱,让她坐得更稳,额头相抵,他的力道低而压抑。

    沈清央闭着眼,睫毛在抖,心跳也是。

    不大的厨房里仿佛铺天盖地都是她和徐行知的呼吸。

    头脑不清醒,她已经没法思考。

    已经好久好久,没体会过被欲望支配的感受。

    男人的肩膀压下,他也闭着眼来吻她,热息勾缠,手顺着她瘦弱的脊背下滑。

    纤薄的肩轻轻战栗。

    “央央……”唇流连到她眼睫,湿润的,混乱的,徐行知握住她的腰。

    沈清央迷濛地应了一声,软得不成调。

    他贴着她带着热度的皮肤,带着她的手到他心口:“央央……”

    “清央——”

    厨房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晰的男声。

    随之而来的是脚步声。

    沈清央瞬间清醒过来。

    她攥住徐行知的衣服,嗓音骤紧:“是大哥……”

    “是又怎样?”他咬她的耳朵。

    “哥!”沈清央压低声音,几乎要崩溃。

    唇被堵住,徐行知反绞住她的双手,明目张胆地压着她亲吻,唇舌缠绕,喘息越来越重。

    脚步声越来越近。

    “哗啦——”

    沈清央猛地推开他。

    铁架上的碗碟被带倒,骨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徐行知趔趄几步,呼吸未稳。

    刚被咬破的伤口加深,冒出新血。

    他看着她,唇角勾出一丝讽笑。

    门外,徐行恪止步。

    望着门内昏暗的灯光和纠缠不清的人影,他握上把手,推门而入。

    一地的碎瓷片。

    气息浮动,厨房里只有徐行知一人,半蹲在地上捡碎片。

    “行知?”徐行恪出声,神色喜怒不清。

    徐行知起身,漫不经心:“原来大哥在家。”

    “在楼上开电话会议,刚刚结束。”

    徐行知随意地点点头。

    他嘴唇上血迹鲜艳。

    徐行恪目光慢慢扫过厨房全局,在墙角冰箱处停留了几秒,问道:“清央呢,她不在这儿吗?”

    徐行知笑了下:“她去哪儿,我怎么知道。”

    说着,摸出烟和打火机,靠在墙角,抹掉唇角的血:“大哥要来一根吗?”

    徐行恪皱眉:“少抽烟。”

    他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烟点起,徐行知伸手推开了窗子,屋内气息散去,他回头:“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徐行恪看地下:“这是怎么回事?”

    “灯坏了,我一时没留意,撞了架子。”

    “小心点,别划到手,我去储藏室找找替换灯泡。”

    徐行知摘了烟:“大哥慢走。”

    听见脚步声彻底消失,沈清央才慢慢从冰箱角落里出来。

    她脸色极差,听见徐行恪声音时,几乎是三魂没了七魄。

    那人还靠在窗边平静地抽烟。

    衬衣扣子开了几颗,烟雾漫过锁骨,下颌,染血的唇,白色的烟身也沾了血。

    他身后是寂寂清夜,和此刻模样根本不搭。

    呼出一口烟雾,徐行知看过去,她状态也混乱,眉眼冷着,可情欲色彩怎么也压不住,唇被吮得红肿,原本收入半裙里的衬衣也松散了不少。

    他瞥过她纤细的腰,略抬眼,问:“爽吗?”

    沈清央面色立时就变了。

    手边无东西可砸,她只能攥住手,越收越紧。

    “别弄伤自己。”徐行知掸了掸烟灰。

    沈清央胸前起伏,强压下所有情绪:“徐行知,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折了手里的烟,转脸来看她,神色冰凉。

    “……”

    她面色隐隐发白。

    “五年,你刚刚说,五年了对不对。”徐行知仰头,抵着窗,呼出一口烟雾,“时间过得真快。”

    他还记得五年前,他们是何等亲密,他满心期望,亲手铺垫他们的未来。

    窗外雨雾沉沉,梧桐叶落了满地,夜色被洗刷,阴云蔼蔼。

    空寂的夜晚,像回到从前。

    沈清央闭了下眼,转身想走,高跟鞋踏过瓷片,又被拦住。

    她听见徐行知的声音:“不瞒你说,这几年,有个问题一直在困扰我。”

    她没转身,身形未动。

    徐行知继续说:“那时候,你说你想来国外读书,于是我手把手带你准备了所有文书和申请材料。学校,教授,公寓,我费心帮你全部安排好。”

    “沈清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最后,你拒了录取offer。”

    27  ☪ 27

    ◎他一生骄傲,从未经历过如此被践踏的时刻◎

    五年前。

    沈清央定在原处, 浑身血液凝固。

    她攥住裙角:“你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不。”徐行知说,“只是好奇。”

    她僵着:“我记得,我说过理由。”

    “是吗?”他回忆着复述她当年的话, “哥, 抱歉,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也和导师聊了聊, 还是觉得留校读研比较好。”

    徐行知偏了头,望向她的背影:“这就是你所谓的解释吗?”

    沈清央沉默几秒:“不然呢。”

    他笑了一声, 意味难明。

    沈清央肩头有瞬间的紧绷。

    她没回头,走了出去。

    烟被按灭在窗台边,雨打进来, 卷走剩余的烟灰。

    徐行知站了会儿,俯身, 重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有鲜红的血顺着皮肤蜿蜒。

    他面无表情地继续-

    外面的雨仍然暴烈。

    夏夜风冷,沈清央撑着伞走到梧桐树下, 踩碎一地落叶,她仰头,呼出一口气。

    好像无处可去。

    “喂, 裴亦。”沈清央拨了通电话。

    “央央!”裴亦那边很吵, 他似乎拨开人群出来, 调笑道, “怎么了, 想我了?”

    “你在哪?”

    “你怎么了?”裴亦察觉出她语气中的异样, 敛起嬉皮笑脸。

    “没什么事。”沈清央靠着树干, 低头, 衬衣和伞面被风卷得呼呼作响, “想去你那儿坐坐。”

    “好。”裴亦忙不迭道,“我去接你啊,等我。”

    到的地儿是个酒吧。

    裴亦折腾装修折腾了快小半年的那个,如今总算有了点儿样子,沈清央进去的时候,还有人在里面调试灯光和音响设备。

    乐声震天,直冲耳膜。

    “都停停——”裴亦叼着根棒棒糖拍手,“今天先到这儿吧,我们明天再继续。”

    人三三两两离开,酒吧内很快恢复安静。沈清央倒进沙发里,又被裴亦拽起来:“我带你转转。”

    她浑身无力,被他拉着走。

    酒吧很大,三层楼高,一楼吧台卡座,二三楼都是包厢,装修走美式摇滚风,和裴亦很搭。

    转了一圈,又回到吧台。

    “想喝什么?小爷亲手调给你喝。”

    “随便。”沈清央手支着脸玩金属骰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开业。”

    “下个月五号试营业。”裴亦洋洋得意,“装修得不错吧。”

    “很贵。”她给出评价。

    裴亦不爽:“什么叫很贵,你有没有点欣赏能力。”

    沈清央敷衍地又夸了一句。

    “喂。”裴亦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到底怎么了,情绪这么down。”

    骰子在桌面飞速旋转,片刻,慢慢停下,五点朝上。

    沈清央盯着骰子,思绪很乱:“我想安静会儿。”

    喋喋不休的裴亦突然噎住。

    “好吧。”他把调好的酒推过来,“夏日西番莲,度数不低,你尝尝就行。”

    沈清央“嗯”了一声。

    她略抬下巴,捏着吸管尝了一口,目光仍然放在骰子上。

    鸡尾酒调得很甜,西番莲香气突出,混着她最喜欢的柠檬香气。

    裴亦在水池中清洗马克杯,流水汩汩,他顺手点了音响,一首粤语歌缓缓流出。

    关淑怡的《地尽头》。

    隔岸无旧情,姑苏有钟声。

    沈清央闭上眼,睫毛轻颤,徐行知的那几句质问在此刻盘旋于脑海中,无法克制地带出回忆。

    “这五年,有个问题一直在困扰我。”

    “”那时候,你说你想来国外读书,于是我手把手带你准备了所有文书和申请材料。学校,教授,公寓,室友,我费心帮你全部安排好。”

    “沈清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最后,你拒了那封offer。”

    ……

    骰子依然在高速旋转。

    一圈又一圈,仿佛时空轮回,将记忆翻涌——

    倒回五年前。

    ……

    “五点!五点!”

    “真的是五点!”

    “你们输了,快快快,一人一杯,不许耍赖。”

    酒吧包厢里,因为骰子掷出的点数,一半人欢呼,一半人哀嚎。

    沈清央失望地看着骰子上的点数,作为游戏参与者之一,且是输方,她也不能幸免,手里被塞入了一小杯酒。

    仰头而尽,她摆手:“不玩了不玩了。”

    有人起哄:“学姐这么不行啊。”

    “再玩一会儿嘛。”

    “你们玩。”沈清央弯唇,晃晃手机,“我出去回个电话。”

    “诶——学姐,你这就走了?”

    新的学生会主席在身后替她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沈学姐本来就不太能喝,让她去回个电话,我们继续玩。”

    沈清央走出去,透了风,上头的酒意清醒不少。

    学生会这帮人,风气不好,每次活动之后老爱聚在一起喝酒玩游戏。新的学生会主席不如徐行知有信服力,庸庸碌碌,于是学生会的官僚主义作风越来越严重。

    一群大学生而已,也玩形式谄媚那套。

    她莫名地有些想念徐行知。

    大四毕业,他便远赴加州读书,不要说学生会主席已经是前尘往事,就连他们,也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

    夜晚起了薄风,沈清央扶着墙,心口忽然觉得烧得厉害,想吐,又吐不出来。

    她也已经大四,其实早已退出学生会,今天是被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学妹拉过来,没想到误打误撞喝了这么多酒。

    难受得厉害。

    沈清央抬头张望,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便利店,买瓶冰水压压。

    没走出两步,手机上忽然跳出信息:[去干什么?]

    备注是xu。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回了个茫然的问号。

    紧接着听到身后的一声轻笑。

    大脑一片空白地转身,几步之遥,树影下,徐行知一身黑衣,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清央愣在原地。

    “傻了。”他勾唇。

    她回神,心跳加速,刚才还在脑海中的人此刻出现在了眼前,任谁都会觉得惊喜。

    “哥!”

    他抱住她转了个圈。

    沈清央晕乎乎的,眼睛却很亮,双手环住他脖颈仰脸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最近项目很忙吗?”

    徐行知顺着她的力道低头,在唇上亲了下:“导师给我放了几天假。”

    “坐飞机是不是很累?”

    “还好。”

    更想见你。

    她读出他的画外音,主动凑上去吻他,长发垂落,痒痒地扫在徐行知胳膊上。

    一吻极深,她喘不过气,听到他问:“喝酒了?”

    “嗯。”她声音很软。

    他埋在她颈间深深吸气,嗓音变哑:“跟谁喝的,男同学?”

    她心脏被挤压,艰难地说:“有男有女……唔……”

    话来不及说完,尾音被他吞入腹中。

    沈清央喝多了本就晕,缺氧更晕,软乎乎地任由摆布。

    景色在车窗外不断倒退。

    她手机一直响,有同学,长辈的信息和电话。

    徐行知按了关机键丢在一边。

    到家,他抱着她进门,玄关灯还未开,便压着她纠缠,满足旷月来的想念。

    “哥哥……”人被抱上矮柜,心热得几乎要跳出来,沈清央偏唇狼狈地喘气,“我好渴……”

    是真的渴,胃里像被火烧,嗓子干得冒烟。

    徐行知抵住她的额头,半晌,呼出一口气,抱着她去喝水。

    唇碰到甘霖,沈清央捏着吸管一口气喝了半杯,才混混沌沌地想起来问话:“你这次回来待几天?”

    “一天。”

    “这么赶?”

    “明晚的飞机。”徐行知用指腹蹭掉她唇边湿漉漉的水珠,“也不算太赶。”

    喝完剩下的水,沈清央把杯子放到一旁,双手搭上他的肩,头也枕上去。

    她晕晕的,说话也像呢喃:“下次呢,什么时候?”

    徐行知单手搂住她的腰:“不会太久,等你收到offer的时候,我回来为你庆祝。”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有些失了克制。

    家里没人,徐教授和琴姨报了个旅游团去三亚玩,而徐行恪则被公派出差,去往河北一月。

    酒精和快感一起上涌,九月天,沈清央莹白的皮肤上浸满了汗,唇齿间的低喘断断续续。

    徐行知吻她湿漉漉的睫毛,用手指撬开她的唇:“别咬了。”

    最后,她精疲力尽,蜷在他怀里入眠。

    宿醉放纵的后果便是头痛,次日,沈清央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身边空着,有徐行知留下的字条,说他出门买东西。

    胳膊腿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她揉着脑袋艰难起身,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清醒。

    身上的男款T恤宽大松垮,是昨晚洗完澡后,徐行知帮她套上的。

    趿上拖鞋,她打了个哈欠,懒懒地下楼喝水。

    哪知才走到楼梯口,整个人僵住。

    冷汗与倒刺瞬间冒上来,她如坠冰窖。

    她看见了一个原本不该在这里的人。

    “清央。”楼下沙发,徐行恪靠在那儿,神色不喜不怒。

    “过来。”-

    脑海中闪过了一万种念头。

    但最终,沈清央还是机械地走下去,全身连指尖都僵硬,喊了一声“大哥”。

    徐行恪抬眸,视线缓缓扫过她只及大腿的T恤,雪白皮肤上斑驳的吻痕,以及——

    出来的方向。

    走廊左侧只有两个卧室,徐家夫妇的,和徐行知的。

    什么都不必再问,一切明显昭彰。

    这视线像尖锐的刀片,看得沈清央无地自容,浑身像被针扎了一样滚烫。

    徐行恪阖了眼:“去换身衣服。”

    她依言照做,脑中一片浆糊,不知该如何面对。

    换完衣服下楼,徐行恪还在那里,她踱过去,站定。

    “行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张了张嘴:“昨天。”

    “什么时候走?”

    “今晚。”

    徐行恪睁了眼,似笑非笑:“这么赶。”

    她低下头,面色苍白。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大哥……”

    “我晚上还有事。”徐行恪抬腕看表,语气平静,“明早七点,楼下等我吃早饭。”

    处刑被延缓,沈清央心如死灰。

    没过多久,徐行知拎着东西回来。

    “怎么回事?”他捏捏她的脸调笑,“脸色这么差。”

    她拉下他的手,没说话,心绪乱糟糟的。

    徐行知知道自己昨晚过分,倒也没强迫她开口,只给她弄了点儿午饭,而后抱她上楼睡觉。

    沈清央推开他的手:“我想回我自己卧室睡。”

    “好。”他不在意,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你睡吧,我可能要提前走了。”

    “为什么?”她怔然。

    “同学给我打电话,实验室项目出了点儿突发情况,让我尽快回去。”

    她有点儿恍惚。

    他笑:“不是什么大事,你好好休息。学校offer应该过几天就会下来。”

    沈清央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

    梧桐叶落,徐行知的身影消失在她视线里。

    那一晚,沈清央辗转难眠。

    她想起从前看过的某部古装剧,皇帝给主角全家判了问斩,一家人在牢中,一边期盼着公主能来救他们,一边又忍不住恐惧哭泣。

    最折磨人的不是死的那一刻,而是铡刀落下之前。

    沈清央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徐行恪会说什么,她想不到;该怎么辩解,她也想不出。

    就这么捱到了天亮。

    六点半,她起床梳洗,坐在餐桌边等徐行恪。

    七点,徐行恪准时拎着早餐进门。

    他将豆浆插好吸管放到她面前,热腾腾的小笼包,香气扑鼻。

    沈清央毫无胃口。

    “不吃吗?”徐行恪问。

    她摇摇头。

    徐行恪笑了,他素来从容不迫。拉开椅子,他在她对面坐下。

    “多久了?”

    沈清央低头。

    “不想说?”徐行恪视线落在她纤细的后颈,“那我换个问题,被我知道的事,你告诉行知了吗?”

    她还是摇头。

    “抬头看我。”徐行恪淡淡道。

    沈清央心一坠。

    “大哥……”她低声,“我没说。”

    “为什么不说?”徐行恪眯眼,凝视她,“是怕你徐伯伯和琴姨知道吗?怕行知挑破,怕家宅不宁,怕他们怪你?”

    沈清央后背被这一句接一句的话说得冒出了冷汗。

    徐行恪一向温和,从来没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清央。”徐行恪随手掸走桌上一粒灰,“敢做,就要有敢当的勇气。你们俩的事,没有一个人承担的道理。”

    “告诉他,让他挑个时间回来。让你徐伯伯和琴姨知道。爸视你如亲女,你也喊了我和行知这么多年的哥。外人眼里,兄妹如亲——”

    “大哥!”她猛然站起来,颤着声打断他。

    徐行恪不恼,深深看她:“难不成,你打算瞒一辈子吗?”

    沈清央呼吸加重。

    “坐下。”徐行恪波澜不惊,“这件事没有你想得那么大,你和行知本就年龄相近,两家又交好,我想爸和沈叔应该会乐见其成。”

    “只是——”他偏头,语气微沉,“爸到底拿你当亲女儿养了这么多年。他身子骨不好,告诉他之前,得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幸好昨天,撞见你的是我,要是爸,不知道他会不会气晕过去。”

    沈清央慢慢瘫坐下。

    “清央。”徐行恪温声道,“别担心,沈叔和你妈妈都各自结婚有孩子了。你没有家,但从你来到徐家那天起,这里便是你的家,以后,就更名正言顺了。”

    她仰起头,神情惨白。

    漂亮的小姑娘长大仍旧漂亮,眉目如画,琼鼻纤细,是一种叫人不由自主心怜的文弱。

    “大哥……”沈清央哀求般地拽拽他的衣角。

    徐行恪垂眼,把布料慢慢从她指间抽出,换成自己的手,覆上去。

    他弯腰,万般无奈:“清央,大哥没法装作看不见。”

    她彻底绝望。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要自食自己十八岁时种下的恶果。

    她喜欢徐行知,想亲近他,可同时,她也贪恋徐家的温暖。

    如徐行恪所说,她的爸爸妈妈都已经各自结婚生子,那都不是她的家。

    有来路,无归处。

    沈清央不敢想象,如果徐伯伯和琴姨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

    就算有徐行知挡在她面前,他们又会怎么看她,以后还如何相处。

    数十年恩情,会不会烟消云散。

    徐行恪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实在不想说,也有办法。”

    她的视线慢慢聚焦。

    他摸摸她的头,温柔道:“我听爸说,你也要去加州留学。到那边,有行知照顾,长辈们都放心。”

    “可大哥觉得,在国内读,岂不是更放心,你觉得呢?”

    沈清央一愣:“可是,我的offer已经快下来了——”

    “这不重要,拒了就好。”

    “那……”

    “行知那边,你好好跟他说。”徐行知注视着她的眼睛,为她考虑,“以后,你留在国内,他在国外,少联系,最好是不联系。你们以前的事,我可以装作不知道,我们还是一家人。”

    听上去,似乎是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只是要斩断她和徐行知本就不存在的未来。

    “三天。”徐行恪说,“你徐伯伯和琴姨三天后回来,你好好考虑考虑。”

    考虑?她好像根本没得选。

    沈清央不知道,如果将难题摆在徐行知面前,他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毕竟世间情意万千,父母最重。

    三天后,她给徐行知拨去一通电话。

    周日,徐行知从加州飞回。

    彼时,沈清央刚把书搬去图书馆,开始准备考研。

    那会儿已经九月,身边同学或出国或保研或实习,大多早早定下。

    她却开始逆行,用仅剩下的三个月时间考研。

    室友都觉得她疯了。

    徐行知来的那天,秋阳正好,未名湖畔银杏叶铺满行道,满目温柔沉静。

    他在图书馆楼梯里等她。

    窗边落下半扇光,却照不到他身上。“吱呀”一声,她推门而入。

    距上次见面不过短短一周的时间,徐行知瘦了许多,仿佛遭受了很大的打击,黑色外套被穿堂风吹得簌簌作响,孤寂沉默。

    短暂的光亮。

    沈清央看见他眼里的血丝,不知道熬了几个通宵。

    “为什么?”嘶哑的声音。

    她垂眼:“电话里我已经说过了。”

    他慢慢站直。

    沈清央后背猛地撞上墙角,痛感逼入全身。

    徐行知掐住她的下巴,眼角泛红:“那些狗屁话我都不想听。有难言之隐也好,你真的移情别恋也罢,我要听实话。”

    沈清央喘不上气,被迫仰头看他,在他手里摇头。

    “哥。”她说,“我不想去加州了,想留在A大读研,我导师也觉得,这样更好。”

    “这是你的决定?”

    “是。”

    “没有别的解释?”

    “没有。”

    黑暗的楼梯道不够安静,远处楼下有人在背书,门外偶尔经过脚步声。

    徐行知盯着她,良久,他闭眼笑了起来:“好,央央,你早就做好这个决定了吧。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只有我,还跟个傻逼一样继续帮你准备。”

    “你最后才想到通知我吧。”

    心脏被撕开血淋淋的口子。

    他的情,他这个人,在她那里全都不值一提。

    徐行知一生骄傲,从未经历过如此被践踏的时刻。

    沈清央的手也在颤抖。

    她没见过这样的徐行知,他向来冷静,从容,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

    “哥……”她嗓子发堵,心生迟疑,伸手想拉住他。

    “别喊我哥,我受不起。”

    徐行知拉开门,身形被阴影笼罩,漠然道:“你我从此,没有关系。过去几年,就当我心血喂了狗。”

    28  ☪ 28

    ◎我在你心里,始终一文不名◎

    杯影轻晃, 淡橙色的液体见了底。

    从回忆中抽离,沈清央有些想吐。

    不知是基酒太烈,还是那骰子转得她头晕。

    她酒量差, 这么多年也没锻炼出来, 基本上都是一杯倒。

    “好喝吗?”裴亦趴在吧台上问她,“要不要再来一杯。”

    “好喝。”沈清央点点头,又摇摇头, 身形不稳地从高脚椅上下来,“不了, 你这儿卫生间在哪里?”

    “哪儿的木门。”裴亦抬下巴指路。

    打开水龙头,沈清央扶着洗手台弯腰呕吐,手指探进去压住舌头, 胃里难受得像翻天倒海。

    还是吐不出来,清澈的水流打着旋儿转入下水道。

    为难了自己半天, 她彻底放弃,用清水洗洗手, 又拍拍脸,还是无法缓解。

    后劲汹涌地涌上来,裴亦那夏日西番莲里不知道混了什么酒。

    在心里骂了他一句, 沈清央的头却控制不住地越来越晕, 脚步虚浮到快站不稳。

    她推开门走出去, 短短几步, 人明显是飘着的。

    灯光暗, 记忆开始混乱。

    裴亦正埋头在手机上跟酒柜商家挑刺, 耳边忽然传来声响, 抬头一看, 忙丢了手机赶过去。

    沈清央一个不慎, 撞上了沙发腿,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小腿。

    “祖宗!”裴亦按亮了那块的灯,“你眼神现在这么不好使吗,这么大个沙发在这儿看不见?”

    “你好吵。”她低着头,柔软长发披落。

    “你这就喝醉了?”裴亦也蹲下来。

    已经不必再问,沈清央红通通的耳朵和迷迷糊糊的样子已经告诉他答案。

    “度数这么高吗?”裴亦心里泛起嘀咕,看来不能放那么多种朗姆,需要再改进改进。

    不然碰上跟她一样酒量差的,一杯就晕。

    想到这儿,裴亦决定先把沈清央送回来,他歪头把她头发撩起来:“央央,你还能走路吗?”

    她点点头。

    于是顺着他的力道被拉起来。

    刚起来,沈清央身形一偏,差点又倒了下去。裴亦吓一跳,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她这样子回去,回头长辈那儿挨骂的肯定是他。裴亦心虚:“央央,这么晚了,要不我在附近给你开个酒店吧?”

    她没吭声。

    “默认即同意,那我开了?”

    “不要。”沈清央突然开口。

    裴亦手一哆嗦。

    她睁开了眼,眼神有些迷茫,过了好一会儿,唇形微动。

    声音太小,裴亦凑过去才听清。

    那呢喃口齿不清。

    “徐行知……”-

    雨停了。

    暴雨冲刷过夜空,冒出清亮的星星。车轮碾过路面积水,激起一圈圈涟漪。

    司机将车停在酒吧门口。

    徐行知推开车门,走进酒吧,视线扫过地上还没拆开的大大小小的箱子,绕进去。

    酒吧里放着音乐,很安静,光线不算亮,循着声音看过去,沈清央蜷在沙发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而裴亦,则端着个果盘蹲在她面前碎碎念,喂她,她头也不抬,于是丢进自己嘴里。

    “央央,央央?”裴亦戳戳沈清央的胳膊,“你再等一会儿,我给行知哥打了电话,他应该快到了。”

    沈清央身形晃了晃,呓语模糊不清。

    “你说什么?”裴亦嚼着雪梨片,想凑上去让她再说一遍的时候,忽然听见脚步声,一扭头,徐行知站在沙发后面。

    “行知哥!”裴亦蹭得一下站起来,“你终于到了。”

    “她怎么了?”

    “喝醉了,就喝了一杯……”

    徐行知瞥过来一眼。

    裴亦越发心虚:“我调的,度数不高……央央她酒量太差。”

    徐行知懒得再计较他话里真假,走过去,指尖碰了碰沈清央的耳朵。

    耳朵很热,碰到冰冰凉凉的皮肤很舒服,沈清央抬头,神情迷茫。

    “难受吗?”徐行知垂眼。

    她点点头。

    光线微晃,沈清央的头发被拨到肩后,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素白的一张脸露出来,唯独眼尾和耳垂一点胭脂红。

    裴亦端着果盘在一旁,心高高提起,恨不得装聋做瞎。

    以前他帮忙打的掩护就不少,每次两家一起聚会的时候,他们装疏离,他守口如瓶。

    都快憋死了。

    “我先把她带走了。”

    “好嘞行知哥。”裴亦放下果盘狗腿子似的跟上去,“哥您慢走,开车慢点,下次见——”

    尾音拖长,徐行知的身影消失在酒吧外。

    路边,下过雨的空气带着凉气,驱散了不少潮热。司机拉开后座车门,徐行知俯身想把人放进去,奈何她勾着他的脖子不放手。

    略微一顿,他搂紧她的腰低身钻入车内。

    车内冷气开得足,司机刚起步时前方跑过一对母女,车身一震,又刹住。

    “抱歉徐总。”司机偏头低声道歉。

    徐行知摆了摆手。

    沈清央在这震动里睁开了眼,胳膊被冷气吹得冒起鸡皮胳膊,她伸手摸了下,肩上很快落下一件外套。

    视线朦胧,男人面庞近在眼前。

    沈清央怔怔的:“哥。”

    徐行知给她拢衣服的手一顿,抬眸:“酒醒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灼烧感再度涌上来,她偏身趴在他腿上呕吐,干呕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

    眼角冒出湿润,沈清央难受得想死,人又被徐行知掰回来,没什么力气地靠在他肩头。

    “跟裴亦喝了多少?”他问。

    “一杯……”她嗓音发哑。

    他嗤笑了一声。

    “度数很高……”沈清央头脑混混沌沌,思绪也不清,“太甜了……我喝不出来,可能有,有五六十度……”

    徐行知任由她靠着自己,淡淡道:“别吐车上,到家再吐。”

    她心里泛起委屈:“我吐车上又怎么样?”

    “你出钱洗。”徐行知微扭头,皮肤擦过她脸颊,“舍得吗?”

    沈清央沉默:“不舍得。”

    “那就老实坐着别动。”

    行人、树木、商铺,在窗外不断掠过。

    静了片刻,沈清央按着自己的脑袋,忽然笑了:“哥,可是现在我坐的是你的腿。”

    他根本就没有放开她,她也没有从他怀里离开,冷气缠绕着酒气在呼吸间发酵,他们的姿势是难以言说的暧昧。

    连司机都一直不敢回头看。

    “还有。”沈清央朝窗外瞥了眼,“你说回家,回的是谁的家,这是回家里的路吗?”

    “你真的喝醉了吗?”

    “嗯,很难受。”

    徐行知扣住她后颈将人向后拉,微微眯眼。

    她眼神迷离,神色恍惚,并不是清醒的样子。

    拇指蹭过柔嫩皮肤,徐行知说:“你想回家也行。只是我刚才出来说的是不回去了。如果带着你折返,不知道大哥那里,说不说得清。”

    “毕竟,”他慢慢抚着她秀致的眉眼:“刚才在厨房,差点就被他撞见了。”

    “清央,你敢吗?”

    沈清央掀起了清凌凌的睫毛。

    车厢昏暗,她与徐行知对视,男人五官眉眼轻易与五年前重合,很快又分离开,慢慢烙印成熟。

    “我不敢。”

    脑袋仍旧昏沉,沈清央慢慢靠过去,枕在徐行知肩上,轻声说:“哥,刚才在裴亦那儿,我想了很多。五年前,出尔反尔是我的错,可是你也对我说了很绝情的话。”

    “从小到大,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都记得,其中有一条记得最清楚。”

    任何事,往前看,别走回头路。

    徐行知绕她发尾的动作停了。

    沈清央抬起脸来。

    男人目光隐匿在昏暗的光线里。

    “你喝醉了。”他说,“我们明天聊。”

    ……

    车转道,走了回头路。

    沈清央被送回徐家。

    徐行知没下车,车影消失在眼前,她扶着门口那颗银杏树,几乎快要把胆汁吐出来。

    吐完,进门,灯也没开,沈清央摸索着回到自己的卧室。

    热水兜头而下,她沉沉吐出一口气。

    后半夜,大雨去而复返。

    酒精让她陷入深眠,一夜醒来,头痛不已,拉开窗帘,阳光照到眼皮上的时候,沈清央记起自己昨晚都干了什么。

    七分醉,三分醒。总归,是她平时不会说的话。

    在窗前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沈清央转身,在床头拾起自己的手机。

    划过数个小红点,她的目光停在那个灰色头像上。

    没有文字信息,只有一个地址定位,消息来自五分钟前。

    她眼也不错地盯着这个地址,最终,换上衣服出门。

    那是一间开在酒店里的意式餐吧,十点多,提供brunch。

    沈清央刚进去,岑川便迎上来,请她到东南角的位置。

    徐行知坐在那里,松着袖扣,衬衣微卷,一块银色表盘扣于手腕之上,纤尘不染。

    她在他对面坐下。

    他手里翻着文件,眼皮未抬,按了下铃,女侍者端上布里欧修与意式浓缩。

    甜甜的奶香混着咖啡很快飘至鼻尖。

    “酒醒了吗?”徐行知问。

    沈清央“嗯”了一声。

    他翻过一页文件,淡淡道:“尝尝,我还不知道这家餐厅味道如何。”

    她眸光微动,静了片刻,拿起刀叉。

    还没碰到松软的面包,沈清央便知道了徐行知叫她来这里的目的。

    她拿起刀叉的刹那,视线无意识扫过窗边,阴天,并无太阳,玻璃幕墙外飘着大片大片成朵的乌云,可座位上的那对男女依旧相谈甚欢。

    两个人,她都认识。

    喻哲和林竹。

    林竹漂亮,此刻穿得更松弛,丝质衬衫与包臀裙,七厘米的高跟鞋正在桌下有意无意蹭着喻哲的脚踝。

    喻哲表情一如既往,远远看着,还真看不出什么,只是递纸巾时,二人的手无声调情。

    搁在桌上的那束花也挺漂亮,和送她的差不多。

    沈清央动作停了挺久,最终,她收回视线,叉了一小块面包放入口中。

    “好吃吗?”

    她仍旧是一个“嗯”字。

    徐行知合上文件,面色平淡地喝了一口咖啡:“看见了吗。”

    “你调他的行程?”

    “没有。”徐行知抬眸,笑了一声,“偶遇而已。”

    沈清央盯着他。

    徐行知身上有很清晰的烟味,清苦得厉害,他靠在那儿,衬衣干干净净:“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只是他作为高级白领,同时date几个,应该也算不上新鲜事。”

    “几个?”

    “当然不止你同事一个。”

    徐行知用纸巾慢慢擦拭着杯柄上不小心溅到的污渍,漫不经心道:“那束花,挺漂亮的,眼光不错。”

    沈清央有点绷不住地放下刀叉。

    他明明是在说她看走眼。

    布里欧修被切开后一个又一个气孔奶白绵密,沈清央垂眼看着:“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给你提个醒。”

    “还有呢?”

    徐行知动作停了。

    乐台边,有女乐手穿着红裙子开始弹琴,琴声缓缓流出,竟然是披头士的《yesterday》。

    昨日重现。

    他抬眸,突然没头没尾地问:“当年的事,你有没有苦衷?”

    沈清央心口一紧:“没有。”

    意料之中的回答,徐行知并不惊讶,低头抚着冰冷的腕表,“如果再来一次,你还是不会跟我走对吗?”

    他仰睫,靠在那儿,想了想,不合时宜地笑了:“从你十八岁,到你大学毕业,三四年的时间,连裴亦的猫你都一直记得,我们的感情,你却能说不要就不要。”

    “干脆利落,在这方面,我真是比不上你。”

    沈清央在钢琴声和他的字字句句里透不过气来。

    蓦地,想起一桩往事。

    那年元旦,其实徐行知来找过她一次。

    彼时,十二月末,兵荒马乱的考研刚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她与室友出去聚餐吃饭,很晚才回来,到宿舍楼下,忽然止住脚步。

    一道身影,靠在树下等她。

    刚落了雪,冬夜孤寂,他戴着口罩,隐于阴影中,面容不清。

    她走过去。

    数月未见,两相沉默,他先开了口,问她最近过得好吗?

    她轻点头。

    他盯着她,良久,久到瞳孔泛起血丝,声音轻得像从冰上滑过:“你不问问我吗?”

    她愣住。

    丝丝雪片滴在青年漆黑的睫毛上,他唇角泛起对自己的强烈嘲讽。

    “央央,你够心狠。”

    那次见面的最后,是他转身离去,而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没有挽留。

    从此,天南海北,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

    而今,沈清央竟然察觉出一丝没来由地相似心慌。

    她动动唇,嗓音晦涩:“徐行知……”

    手腕骤然被灼热掌心扣住。

    她一惊,抬头,对上徐行知沉沉如海面的目光,春秋转了五年,时光到底雕琢了人的心性与脾性,他不再像从前剑拔弩张地与她对峙。

    他看着她,几乎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变化着的细微表情,哑声,“你不想说,我也可以不想听。”

    “如果我,不问过去,只问现在。”

    沈清央脑子里嗡嗡地在闪。

    她试图理智,其实无需理智,她知道徐行知在说什么,他向来不在她面前掩饰。

    有些事是不能细想的,比如她知道哥哥喜欢自己,知道有事低个头他就肯帮忙,知道无论再有恃无恐,他也肯纵容。

    也知道自他回国那天,就是没有放下。

    重重情绪在心里翻涌,沈清央被压得有些透不过气。

    这瞬间,她想起很多。

    从小到大得蒙的照顾,这五年的安稳生活,以及这些日子,大哥话里话外隐隐对她的告诫和暗示。

    喉咙像被堵住,片刻的迟疑,演变成良久的沉默。

    而徐行知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也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慢慢松开。

    眸中明明灭灭,最终,归于平静。

    那首曲子也弹完了。

    他松了手,缓缓后靠。

    “清央,多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我在你心里,始终一文不名。”

    【📢作者有话说】

    不破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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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 29

    ◎海棠花落◎

    一场酒醉, 换来了裴亦的深刻反省。

    那几天,沈清央如常上班,偶尔会收到裴小少爷投喂的各色下午茶, 个顶个的昂贵。蒋姝跟着沾光, 质问是哪位有钱的追求者。

    她无奈,“发小。”

    “那喻哲呢?”蒋姝替自己发小抱不平。

    沈清央拨着蛋糕,笑容淡了下来:“不合适。”

    “啊,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不想跟蒋姝多提这件事,一块马卡龙塞进她嘴里, “别操心我了蒋律。”

    其实周日晚上,喻哲就跟她联系过。

    是在他发现她拉黑了他微信之后,打来电话, 不解地问她为什么?

    沈清央并未多说什么,只简简单单回了一句:“林竹是我同事。”

    电话那头登时没了声, 一秒,两秒, 被挂断。

    之后,这个人在她生活里销声匿迹。

    沈清央无法理解这种多线程暧昧的爽感在哪里。

    但不重要,她很快把这个人从脑海中剔除。到了年中, 各种工作纷至沓来, 她一连忙了两个星期, 七月, 裴亦的酒吧正式开业。

    沈清央带上孟希一起去捧场。

    裴亦钱多, 朋友也多, 开业弄得热热闹闹, 请了一支很知名的乐队驻场。孟希一进去便哇了一声:“不错嘛。”

    裴亦来迎接他们, 四射的炫彩灯光里, 他仍然戴着个墨镜,临近了才拉下一点眯眼看:“哟,孟大记者,稀客啊。”

    “不稀。”孟希说,“不比裴少身残志坚,瞎了还要开夜店。”

    裴亦跳脚:“老子几万买的限量版墨镜!”

    他俩见面次数不多,一见面就掐,沈清央早已习惯,在吧台上找了个空座位翻酒单。

    “央央。”裴亦凑过来,“要不要我给你推荐推荐。”

    “免了,你自己调的自己喝吧。”

    她可没有这个福分。

    最后点了一杯纯果汁,孟希则喝玛格丽特,一款青柠香气的鸡尾酒,颜色像海洋,十分清新。

    “最近怎么了?”孟希问,“感觉你有点不开心。”

    “工作累的。”

    “真的假的?”多年闺蜜,一眼不信。

    沈清央沉默,转着吸管,片刻,有些出神地说:“只是我最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是一个很无情的人。”

    孟希不解:“为什么这样问。”

    她揽过沈清央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人生在世,难保人人都对得起,苛责自己就更是没必要了。”

    是吗。沈清央看着前方,轻声说:“希希,我记得你说过我做事冲动。”

    她好像总在做一些错误的决定。

    又好像没有错,只是天平两端,她选择维持自己觉得更重要的那端。

    又过了几天,七月底,林清宇生日。

    他已经毕业,毕业后的第一个生日,自然要好好过,沈清央准备了一份礼物,带去林家。

    庄敏来开着她,见着她笑了:“清宇念叨你一上午了,一直在念叨姐姐怎么还没到。”

    “他人呢?”

    “阳台晒衣服呢。”

    沈清央换了鞋进去,不大的两室一厅房子里,轻易便能看见林清宇晒衣服的身影,正午阳光正好,男孩子又高,脚一踮便挂了上午。

    庄敏站在她旁边,目光温柔:“清宇很懂事,小时候就经常帮忙晒衣服,那时候他够不到,就踩在板凳上,现在都够得到了,时间真快啊……”

    沈清央听着这些话,神色渐渐淡下来。

    无关失望和伤心,只是庄敏好像忘了,她也是她女儿。

    几乎完全错过了成长过程,于是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那天中午,沈清央吃完饭便回了徐家,拉上窗帘,睡了三个小时的午觉。

    五点多,被敲门声叫醒。

    她迷迷糊糊从被子里爬起来开门。

    门外来人是方琴,嗔怪:“怎么一回来就睡觉,还睡这么久,你徐伯伯买了西瓜,切了好半天,不见你下来——”

    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人忽然被沈清央抱住。

    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这么亲近过,方琴怔了怔,手下意识拍拍沈清央的后背,语气放缓:“怎么了清央,身体不舒服吗?”

    她心软地摸了摸沈清央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呀?”

    沈清央没给回答。

    方琴察觉到颈间一点温热的濡湿。

    不该这么难过的。

    话是她说的,受伤的是徐行知。

    明明那五年也平淡地过来了。

    沈清央从来不知道喜欢和爱有什么区别。

    年少时,她喜欢徐行知,像喜欢漂亮的花,又或是一首好听的歌,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分开时,心脏钝痛,但也是短暂的。

    好像天生对这些感情就淡薄。

    又好像,有些不一样。

    这一个月以来,徐行知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中,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去了深圳出差。

    异样情绪后知后觉漫上来,一点一点蚕食了沈清央的睡眠。

    她比以往更频繁地梦见他。

    梦见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姑苏城酒店里的那段时光。

    梦见他亲她,总能让她心跳得很快。

    梦见他喊她央央。

    梦见他说,她够狠心。

    有时候夜半惊醒,从窗畔看到院子里的那颗海棠树,春日溜走。

    它早已落尽了-

    八月,徐行知从深圳返回北城。

    落地之后,他先睡了一觉,醒来去见关柏言,这次深圳园区的落地审批他帮了大忙,人情算是欠下了。

    哪知到了地方,不止关柏言一人。

    成嘉莹也在。

    “不能怪我。”关柏言借着递茶盏的动作低脸说,“成总亲自开口找我搭的线,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你也给我个面子。”

    徐行知接过杯子,瞥了他一眼。

    自回国以来,成嘉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国内不比国外自由,有父母拘着,还有长辈的数落。

    加之徐行知也比从前忙,根本追不到人。

    成嘉莹用木匙搅着茶叶,茶室清幽,院中有一方人工湖,引的活水,风一吹,竹帘送入清凉。

    “行知哥,你昨晚才落地吗?”

    徐行知“嗯”了一声。

    “那好辛苦,我们去吃饭吧,凤鸣路上刚开了一家泰国——”

    “成小姐。”他打断她,“我待会儿就要回公司。”

    成嘉莹嘟嘴:“那好吧,明天呢?”

    徐行知不说话,支着脸,手上漫不经心翻着茶室里放着的道家书籍。

    沉默便是最大的婉拒,成嘉莹眼眶渐渐红了,蹭地起身:“徐行知!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他眼皮也未抬。

    关柏言不得不出来打圆场:“我说嘉莹,你先坐下——”

    “不要。”成嘉莹拂开他的手,声音里带了哭腔,“我走。”

    说着,她当真转身就走。

    竹帘被掀开,一阵叮当作响后,茶室恢复安静。

    关柏言揉着额头叹气:“你说你,你就不能哄哄她吗,小姑娘家家的,你也忍心。”

    徐行知转着青色茶盏:“我这样才是对她好,让她不要再浪费时间。”

    “说得也是,不过嘉莹到底哪儿不好,长得漂亮,人也单纯,你就硬是看不上,我看你们倒是挺般配的。”

    徐行知:“你是转行当媒婆了吗?”

    “那倒没有。”关柏言笑了两声,“这不是你一直单着,总惹不少姑娘芳心破碎。诶对了,上次来网球场找你那个姑娘怎么样了,我那会儿远远看着,身材挺不错的。”

    “我看你最近挺闲的。”徐行知搁下茶杯,“找别人陪你喝茶吧,我先回公司了。”

    “诶诶诶——”关柏言挑眉,“怎么一提起她你就翻脸,该不会你们真有点什么吧——”

    他话没说话,徐行知身影已经消失在竹帘外。

    周日,天气晴朗,盛夏太阳刺得人晃眼,徐行知也懒得回公司,索性开车去找陈泊喝酒。

    陈泊人是单个来的,手机上却还坠着个米米,时不时给他发消息。

    调完静音,陈泊看了一眼屏幕,说:“米米听说我来找你,本来要跟着一起来,她想念你的沈小姐。”

    徐行知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决定,陈泊说话是真招人烦,他没抬眼皮:“想她干什么?”

    “沈小姐招人喜欢啊。”陈泊促狭,“你喜欢,别人自然也喜欢。”

    “奥对了。”他又说,“米米一直想请她吃饭,但不好意思去问,要不然你帮忙搭个线,请沈小姐出来?”

    徐行知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自己去问,我帮不了忙。”

    陈泊察觉出不对:“你们吵架了?”

    “你能安静点吗。”

    他终于觉得心烦。

    在深圳还好,一回到北城,好像人人都在提她,哪儿都跟她有关系。

    晚上,徐行知回到家。

    手机上有很多朋友的邀约,连着方琴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的消息一起轰炸,他通通无视。

    推开门,徐行知随手丢下车钥匙,扯了领带去洗澡,热水冲在手臂上一阵麻痒,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过敏起了红疹。

    翻箱倒柜找过敏药。

    倒不是家里乱,只是喝了酒头晕,不记得药放在了哪里。

    “啪嗒——”

    拉开一个抽屉,旁边摆台上的东西被震得掉了下来。

    徐行知回头,伸手捡起。

    那东西散发着雪松香,淡到几乎已经没有。

    是她买的。

    他从车上摘下来,随手丢在了某个地方,没想到它会在这时候突然冒出来。

    已经是没用的东西。

    徐行知盯了几秒,丢进垃圾桶。

    次日去公司,办公桌上放了一叠实习记录。

    第一批的实习生已经结束了为期三个月的实习,由他们的导师和部分负责人进行打分,优秀者会进入秋招的提前批。

    徐行知随手翻了翻,看到林清宇的,评分是B。

    不算高,中规中矩。

    他叫来了彭卓,林清宇的导师。

    “B已经很高了。”彭卓说,“林清宇在这一批实习生并不算出色的,但好在平时做事够踏实,也很用功。”

    徐行知捏着那张实习记录,没说话。

    “老大。”彭卓挠挠头发,“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徐行知说,“让他过来一趟。”

    没一会儿,门被敲响。

    林清宇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推开门:“老大,彭工说您找我。”

    在维斯待久了,他也跟研发部上下一起喊徐行知老大。

    “坐吧。”徐行知问,“实习快结束了,最近感受如何?”

    林清宇小心翼翼坐下,搞不清眼前状况,只能含糊着回答:“还好。”

    “不用那么紧张。”徐行知看透他的想法,“你们这一届的秋招快开始了,实习结束后你有什么想法吗,想正式来维斯工作吗?”

    “我可以吗?”

    “你想吗?”

    林清宇一头雾水。

    徐行知指尖点着纸面:“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破个例。”

    林清宇懵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您的意思是……”

    “你有个亲戚,和我相熟。”徐行知说。

    林清宇瞬间瞪大了眼睛。

    在脑海中梳理了一会儿,他渐渐冷静下来,不敢置信地说:“您的意思是,我可以直接拿offer?那当初我的实习?”

    徐行知默认。

    林清宇肩膀一松,变得有些颓:“我就说,我怎么运气那么好,原来是……”

    “老大,”他低头,“我可以问问是哪个亲戚吗?”

    “这不重要。”徐行知淡淡道,“你现在只需要做出选择。”

    做出选择……

    林清宇怔住。

    这选择要怎么做,一个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到别人都梦寐以求的offer,一个是回到残酷的秋招市场,从头开始竞争。

    他有点出神。

    片刻后,林清宇站起来鞠了一躬,郑重其事地说:“老大,谢谢您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但我想,我还是不留下了。”

    “想好了?”

    “想好了。我不适合维斯,这里对我来说一切都太快了,我跟不上大家的节奏。能得到一个实习机会,已经很感谢您了。”

    徐行知没说什么,拉开抽屉取出一张信封。

    “这是我给你写的推荐信。”他递给林清宇,“你带上简历,去中越集团通信部面试,那儿空出了一个研发岗,不打算公开招聘,很适合你。”

    林清宇略微犹豫了下。

    “这不会对你那位亲戚造成负担,她不知道,去吧。”

    他这才双手接过,认真道:“谢谢您。”

    徐行知温和笑了笑。

    送走林清宇,办公室重归安静,落地窗外布满大片金色日暮,颜色格外动人。

    褚少云进来时,徐行知刚掐了烟准备收拾东西。

    “行知。”

    他伸手按了电脑关机键,随口应了声。

    “周末世博有个峰会,邀请发了过来,你有空去吗?”

    “去不了。”

    褚少云奇怪:“我刚问过岑秘书,你周末行程不是未定吗?”

    徐行知说:“我周五飞旧金山。”

    “周五?”褚少云意外,“这么突然,不是说下周吗?”

    “我提前了航班。”

    关了办公室的门,给家政发去公寓之后的打扫安排,周五十一点,机场大厅响起登机播报。

    “徐先生。”空姐走过来,笑容温婉,“飞机即将起飞,请您将所有的电子设备调成飞行模式。”

    徐行知颔首,合上手中笔记本。

    窗外,云层渐近。

    一周后,沈清央在上海接到邹瑾的紧急电话。

    彼时她刚和客户交涉完毕,临登机之前,邹瑾突然让她退了机票重新买。

    “魏律那边有一项跨境并购的项目,要带着团队去南湾出差,林竹突然生病住院,人手不够,你去顶一下。”

    沈清央怔住:“我?”

    “对。”邹瑾说,“不会很久,等魏律手下空出能顶上的人你就回来。他亲自开口向我要你帮忙,我也不好拒绝。”

    “好吧。”她垂眼。

    回北城的机票退掉,目的地改成旧金山。

    靠在墙边,沈清央莫名有些疲惫。

    她抬眼看向候机厅外辽阔的停机坪,飞机在晚霞中起落,人来人往,纷纷奔向不同的目的地。

    八月底。

    盛夏谢幕。

    30  ☪ 30

    ◎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加州, San Jose.

    一场夜雨刮走圣何塞持续四个多月的高温,下午五点,钟楼上应时响起一则男声播报:

    “在未来一万年内, 红色超前星的前部可能已经爆炸变成……”

    会议室内, 三个小时高浓度的讨论会议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脑细胞过度死亡的疲惫。

    “六点了。”最上首,韩文靠着转椅看了眼手表, “大家去吃晚饭吧,半个小时, 今晚我们把s3部分搞定。”

    这话一出就是又要熬夜,众人心照不宣地对看一眼,都是习以为常的平静。

    她们这行能做到合伙人级别的都是卷生卷死的精英, 学历能力精力无可挑剔。比起邹瑾,韩文做事更加吹毛求疵。

    落地那天, 她没给众人倒时差的时间,直接开始工作。

    沈清央端起咖啡, 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一起吗?”旁边的男律师方绍元举起杯子问她。

    “好。”

    他们这次服务的公司是国内一家科技企业设在硅谷的新分部,意在扩张海外版图,沈清央临时顶上, 来的突然, 在飞机上粗略扫了一遍, 落地之后又熬了两个通宵, 才把工作内容摸清。

    按下咖啡机, 等待的时间里, 方绍云跟她闲聊:“难怪韩律要你顶林竹的缺, 这么短时间就能适应她的压榨, 我都快两年了还没适应。”

    沈清央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不太适应, 来之前她在上海出差的那一周就是连轴转,还没等喘口气,又被拉来圣何塞。过去一周,都处在高强度工作中,她觉得自己隐隐快撑不住了。

    饮食,气候,各方面都给她带来极大的压力,濒临极点。

    尤其是近两天,水土不服,肠胃十分不舒服。

    剥了颗方糖丢入杯中,沈清央搅了搅,长舒一口气,思考晚上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忙到厌食没有胃口。

    接完咖啡,沈清央和方绍元一起离开咖啡间,门口遇见一个正准备下班的工程师,恰好是方绍元的老同学,二人寒暄,拉她一起,沈清央不好提出离开,站在一旁客套笑笑。

    身体不太舒服,也就不太想讲话。

    搅着手里的咖啡,沈清央轻轻吹了口气,看向玻璃外澄蓝如洗的碧空。

    她第一次来圣何塞,这座举世闻名的硅谷城,处处都是闻名遐迩的高科技公司。一年三百多天阳光灿烂,高大的棕榈树遍布城区,高架外则空旷开阔。

    几片云在晚霞里飘来飘去,她收回目光,低头想喝咖啡时,忽然顿住。

    一道身影从斜对面的旋转楼梯上下来。

    和在国内时一样,他穿着剪裁得宜的商务西装,只是质地略薄些,神色温和,正在和身旁的男人谈笑风生,身后跟了几个员工。

    一行人从楼梯上下来,站在玻璃扶手旁讲话,一眼望去,谁都不如徐行知风姿出众。

    方绍元和他老同学自然也注意到了,方绍元好奇:“那位是?”

    “我们CTO。”

    “不是,左边那个。”

    老同学看过去,笑着回答:“那位啊,维斯创始人,你没听说过吗,炙手可热的。”

    方绍元有些惊讶:“听说是听说过,只是没想到真人这么……”

    “这么出众是吧。”老同学接过他的话,“维斯今年和我们有技术上的合作,我上周也是第一次见到本尊,你不在硅谷工作不知道,传奇人物,惹碎了多少芳心。”

    二人就这个话题感慨地聊了会儿,没注意到沈清央的怔然。

    无关其他,她只是突然想到,距离上次见他,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徐行知去了深圳出差,回来之后没过几天,徐教授在家庭群里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吃顿饭,他却答复自己已经不在国内。

    气得徐教授在家里念叨了好几天,说他忙工作,连家人也不顾了。

    他这一步退得太彻底。

    沈清央盯着那张清峭侧脸出神,或许是她看得太久,正在讲话的徐行知顿了顿,忽然朝她的方向瞥过来。

    只一眼,那道视线便波澜不惊地收回去。

    好像看见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愣了下,连日来心口那股浅浅的闷感再次涌上来。

    没多久,徐行知带着人离开。

    方绍元邀沈清央和他的老同学一起去吃饭,她婉拒,回到会议室打开文档接着敲键盘。

    半小时后,其他人陆续回来。

    这天工作到后半夜凌晨才结束,合上电脑时沈清央觉得自己头晕眼花,不知是不是供血不足的原因。

    她把邮件抄送给甲方和韩文,工作软件里很快跳出韩文的私聊:[沈律,这一周辛苦你了,林竹明天上午过来,你和她交接一下接下来的工作。]

    沈清央回了好。

    酒店是两个人同住一间,沈清央和同事一起回去,临江的景致不错,可惜她无暇欣赏,草草洗漱后便躺到床上。

    脑子嗡嗡得疼,精神骤然松懈下来,她浑身都像失了力一般,到第二天早上,室友来叫她都没听到。

    “沈律……沈律?”

    沈清央费力地撑开眼皮应了一声,看见同事担心地看着她:“你没事吧,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

    “没事。”她摇摇头,“可能是累的。”

    扶着脑袋爬起来洗漱,沈清央在酒店楼下等林竹,林竹风尘仆仆赶来,倒是未见病容,精神比她还好。

    文件材料打包交接完,林住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清央,你还好吗?”

    “我怎么了?”

    “你看上去纸白纸白的。”林竹催促她,“我听老方说你熬得很厉害,快上去休息吧,韩律不比邹律有人情味吧。”

    确实,沈清央点点头表示赞同。

    在酒店行政酒廊吃了点儿东西,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没多久,吃下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脑袋晕得像蒙了一层雾,身体发冷。沈清央裹着被子睡了一会儿,被电话吵醒。

    她摸索到手机,看也没看来电人,直接贴到耳边:

    “喂?”-

    下午六点,徐行知从公司离开,先回公寓拿了样东西,而后驱车去San pedro spuare。

    开车经过SJMA时,《会有绵绵细雨》的播报依旧回荡在Downtown的上空,早八点至晚八点,每小时一次。

    边聿在露天美食广场中的一家户外餐厅里等他。

    “终于来了。”边聿拉开椅子,“大忙人,找你吃顿饭可真不容易。”

    “Claire呢?”

    “送去她爷爷奶奶那里了。”边聿说,“幸好她不在,每次见到你比见到我这个亲爸还亲,小小年纪,这么颜控……”

    徐行知坐下,递过去一个纸袋:“送给她的手链。”

    “这么贴心。”边聿挑眉,毫不客气,“那我就替她收下了……VCA红玉髓,她会喜欢的。”

    徐行知翻开菜单,要了杯冰水。

    他和边聿是当年在斯坦福读书时的校友,对方修计算与数学工程学位,毕业后一直在同一家芯片企业工作直到现在。

    过去几年,边聿算是徐行知关系还不错的密友。

    他来之前,边聿已经点好了一桌子的菜,这是一家墨西哥餐厅,端上来的第一道主菜是炖牛肉,边聿边吃边和他闲聊:“我听说学院最近在办一个交流会,遍邀知名校友回校演讲,你是不是也收到邮件了?”

    “收到了。”

    “打算去吗?”

    徐行知喝了口水,不置可否。

    边聿已经从他的神情中得到答案,无不遗憾:“你要是去的话,我还想带Claire去当观众,能不能满足一下她的心愿?”

    徐行知不吃这套:“她才五岁,她能听懂什么。”

    “说不定我家Claire是天才少女呢。”

    边聿知道这事没希望了,但还是不死心:“你究竟是为什么不去,该不会是真的因为当年没拿到学位证书吧。”

    他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在徐行知不甚在意,只是转了转杯子:“忙。”

    “你都忙半个月了,回SJ我就没抓着你人。”

    提起这个,边聿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回国大半年干什么去了,Claire一直念叨说想你,都快把我耳朵念叨出茧子吧。”

    “两个月吧,如果这边事情没处理完,可能会再待久一点。”徐行知尝了两块炖牛肉,腻得他瞬间失去胃口,好在服务员这时送上一份沙拉。

    沙拉上淋了柠檬汁,香气清冽。

    边聿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话题岔开:“这个不错,我记得你做沙拉最爱淋柠檬汁,每回我都觉得都点酸但是很好吃,你什么时候再邀请我去你家吃饭……”

    徐行知把沙拉推给他:“你现在多吃点。”

    “别啊,我好久没吃到正宗的中餐了。”

    徐行知的厨艺是被逼出来的,他吃东西挑,大多数不忙的情况下都会自己做东西吃,边聿偶尔尝过几次便念念不忘。

    “没空。”徐行知懒得搭理他。

    边聿可惜地叹了口气,捏起一块taco:“薄情寡义,你去年一声不吭抛下我回国,到现在也没跟我说是因为什么事……”

    “你能不能少演点怨妇。”

    “那你陪我喝酒?”

    ……

    到最后徐行知也没跟边聿喝,吃完,他叫了辆uber送走边聿。

    回程的车开在晚风里,徐行知支着脑袋等了会儿红灯,窗外,一排排棕榈树遍布城市景观。

    他平静地看着前方如龙车流,平日里最常见的景色,圣何塞很大也很小,大到每天开车去上班要花费几十分钟,又小到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能遇到一个人。

    绿灯亮起,徐行知收回目光,随车流缓缓移动。

    快到公寓的时候,徐行知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扫了眼,陌生号码,直接点了挂断。

    谁知那号码锲而不舍地打了第二遍,接起来,刚点开免提,裴亦的嗓门便冒出来:“行知哥,别挂,是我!”

    车窗关上,徐行知说:“听到了。”

    裴亦像找到救世主:“你总算接电话了,我特地从我哥那里要的你的号码,行知哥,你在圣何塞对吧。”

    他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有事?”

    “急事!”裴亦喋喋道,“行知哥,央央也在那里,她前几天过去出差,我刚才给她打电话,她肠胃炎又发烧,一个人在酒店……”

    徐行知静静听着,打断他:“说重点。”

    裴亦一愣。

    察觉到徐行知语气中的冷淡,他声音不自觉变小:“你不过去看看她吗?”

    徐行知淡淡的:“我为什么要过去看她。”

    “你们……”裴亦及时改口,“你是她哥哥呀,央央真的很惨,我听她嗓子都哑了,孤身一人,没人送她去医院也没人照顾她。”

    电话里,徐行知毫无情绪地笑了声。

    裴亦霎时噤声,过了会儿,问:“你真的不管她了吗,她烧得很厉害。”

    “她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电话挂断,徐行知握着方向盘转了个弯。

    半小时的路程缩短到二十分钟,回到公寓,徐行知开了个简短的线上会议,九点一刻,他拉开抽屉,烟盒空了。

    拎了件外套,下楼买烟。

    街上有不少流浪汉。

    这里收入高,房价也高,相应无家可归的人也多。

    结账时,徐行知视线略过柜台上摆着的柠檬糖,黄澄澄的颜色,他顺手拿了一条。

    剥了一颗放在嘴里,门口的路灯驱散一隅黑暗,徐行知低头点烟,砂轮滚动,火星冒出。

    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想起半月前,方琴曾在家庭群里艾特他问了平安。

    同样的,她一向懂事不让长辈担心,上周飞过来时便在群里发了酒店的位置和房间号。

    她不是不知道他在这里,只是宁愿舍近求远。

    闭睫呼出一口烟雾,尼古丁的苦混着柠檬的清甜,带不来丝毫慰藉,却让他脑海中闪过一张清丽面孔。

    昨天她文文静静地站在那儿,玻璃门映出纤细身影,几乎要让人忘记时间流动得如此之快,已经两个月没见。

    他最喜欢她笑的时候,眉眼生动,唇红齿白的样子让人心软,也很有欺骗性,让人觉得她似乎性格就是那么软。

    街对面有流浪汉在堵着人要钱,这片社区华人多,最容易成为被抢劫和勒索的对象。

    徐行知淡漠地任自己陷入回忆里,柠檬糖夹心酸得发苦,烟烫到指尖,十指连心,他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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