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一阵兵荒马乱, 紫宸殿的所有下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战战兢兢地守候在了金瑞阁外。
贺炤已披上外袍,坐在床边。在他身旁是意识涣散、浑身滚烫的乔曦。
年迈的康太医原本晚上不用当值, 但事出紧急, 还是被快马叫进宫来。
他上前简单替乔曦把过脉,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意, 回禀道:
“陛下,乔公子这是上回中的暖情药药性发了。”
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贺炤担忧地蹙起眉, 沉默不语。
乔曦伏在贺炤的膝头, 听着康太医的话, 却不解其意。
上回的药不是已经解开了吗, 怎么会又一次发作呢?
他想问, 但身上的热度让他难受,无法开口。
皇帝陛下没有说话, 殿内一片死寂。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安静之下暗自涌动的危机。
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 康太医硬着头皮道:“陛下,是时候拿个主意了, 用解药会有无法预估的副作用, 微臣认为只有行|房是当下最好的方法了!”
在康太医这样的外人看来, 乔曦本就是陛下的男宠, 行|房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根本不需要抉择。
可他们不知道乔曦与贺炤之间, 并非那样的关系。
贺炤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低沉声音吩咐到:“所有人都退下吧。”
听他这般吩咐, 康太医明白陛下已经拿定了主意,心下松了一口气, 带着所有宫人退了出去。
金瑞阁中只剩下了乔曦与贺炤两人。
贺炤温柔地撩开乔曦额前凌乱的碎发。
“卿卿,朕以后会对你好的,所以不要担心,把一切都交给朕,朕来解决,好不好?”
乔曦紧紧攥着自己胸口的衣裳,因太过用力,纤长的手指都微微发红、颤抖。
他神色茫然,问:“我这是怎么了?”
贺炤耐心地解释起来:“还记得上回慈恩寺的素斋吗,是当时你中的暖情药,药性没能彻底散去,还在你的身体里,此时又发作了。”
其实乔曦听了康太医的话,已猜到了大概。
可他不解,不明白当时明明没事了,为何过了这样久,又一次发作起来。
他还听到了康太医提到了解药。
乔曦喘了口气,问:“解药的副作用……是什么?”
药性折磨人,乔曦的声音很是微弱,但还好房中安静,只有烛火噼啪声,贺炤能够听清他的话。
贺炤如实相告:“曾有人吃了解药后双目失明。康太医说副作用因人而异。”
双目失明吗?
乔曦脑子里恍惚变成了一团浆糊,浓雾朦胧,思维不清。
但他依旧能分得清,双目失明和行|房孰轻孰重。
所以应当如何选择,似乎根本不需要多加思索。
乔曦再次看向贺炤。
这位年轻的帝王此时的担忧不似作伪,他是真的在为自己而着急。
如果是这样的话……
乔曦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伸出手臂,抱紧了贺炤的脖颈。
他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在男人的肩窝之中,瓮声瓮气说了一句:“如果是你的话……可以的。”
贺炤眸色顿时变得深沉。
床幔被放下来。
温度不断攀升。
药性让乔曦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汗珠落在他的鼻尖,随即被贺炤吻去。
乔曦从未有过如此经历,不知药性是否放大了感官,让他分外难耐。
他不得不攥紧身下的床单,好似大海中风雨飘摇的一叶小船寻找一方停靠的码头。
“抱着朕。”
贺炤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
乔曦闻言照做,他们紧紧相依。
在疾风骤雨中,贺炤居然发现了一处有趣的地方。
是乔曦的腰|窝,那里居然悄悄长着三颗微微发粉的小痣,分外可爱。
贺炤忍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吻那三颗小痣。
他想要将乔曦身上的所有细节都一一记住,刻印下来,珍藏于脑海中。
直到天边泛起白光,一切终于结束。
乔曦累得昏睡了过去。
贺炤洗过身子,换上了干净衣裳,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的睡颜。
今夜紫宸殿与金瑞阁的宫人们忙得焦头烂额。
安和端着换下来的热水出来,脸上表情忧心忡忡。
迎面遇到了烟月,她瞧见安和的表情,关心问了一句:“怎么了安和,你看起来不太好。”
安和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心公子。”
烟月不明白:“担心什么?”
安和迟疑,小声道:“陛下……宠幸了公子,我不知为何,总觉得不是好事。”
“为何不是好事,公子能得陛下的喜欢,难道不是最好的事吗?”烟月还是小姑娘,说这话时红着脸。
安和叹了口气:“可能是我忧思过头,算了,快干活儿吧。”
明明折腾了一晚上,乔曦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贺炤却能按时去上朝,又精神十足地下朝后回到金瑞阁,亲手给刚醒来的乔曦喂粥。
乔曦有些不好意思,但药性刚退,他此时四肢无力,只好张嘴,接受了贺炤的投喂。
头一遭伺候人,贺炤起先动作还有些生疏,但后来也变得仔细周到,甚至还能及时用丝绢擦拭乔曦的唇。
半碗粥喝下去,乔曦饱了,摇了摇头。
贺炤把粥碗递给宫人,含笑望着他,默默不语。
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乔曦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贺炤十分直白,“朕瞧你好看。”
乔曦当即别过头去,不想与他多言。
有过了实实在在的水乳|交融,两人之间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氛围。
像是后世的棉花糖,云雾般轻而薄,氤氲在周身,若伸出舌头尝上一下,甜味便会立即扩散至整个口腔。
“我想再睡一会儿,陛下请自便吧。”
说着,乔曦躺下来,背过身去,把被子拉上来,盖住半张脸。
贺炤多想陪他再睡一会儿,可政务在身,不得不去处理,只好放乔曦一人好好休息。
乔曦睡到午后才起,下午恢复了一些精神,出去转了转。
等到傍晚,贺炤来陪他用晚膳,入夜两人又一次共枕而眠。
翌日。
乔曦揉着眼睛醒来,侍候在侧的安和察觉到动静,立即上来绑起床幔。
贺炤不在,乔曦顺口就问到:“陛下呢?”
安和回答:“陛下今日要去慈恩寺,现在已经下了朝,应当在路上了,估计要入了夜才能回来。”
慈恩寺。
乔曦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对啊,他把慈恩寺的那个人忘了。
这两日贺炤太温柔,自己又刚与他有了真正的亲密接触,所以一时间竟不知不觉有些陷入到这如酒般沉醉的日子中去了。
当日在慈恩寺那扇小窗外偷看到的景象再度浮现。
贺炤抱住了那个人,几乎是奋不顾身的姿态,全然忘却了帝王的威仪。
乔曦垂下眼帘,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能把这个忘了呢。
自己,不过是那个人的挡箭牌罢了。
看吧,贺炤帮自己解了药性,就赶紧去找那个人解释清楚了,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乔曦抓着被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安和见他脸色不对,赶忙问:“公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乔曦回神,勉强笑起来:“没事,我可能是有点饿了。”
“那奴才赶紧去传膳。”安和体贴道。
慈恩寺,密林之中。
藏于深山的小院落,远离红尘,格外静谧。
小丫头樱桃端着茶水进来,不敢抬头,放下就跑。
即便见过陛下许多回了,可她还是会被年轻帝王周身的气势吓到。尤其自家主子对陛下的态度十分不好,可谓是随时都在摸虎须。
贺炤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这是他上回亲自送来的雨前龙井,上好的茶。
在他对面坐着一位长发如墨的男子。
男子身材单薄,脸色苍白,像是身患重病,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
他长得极好,一张脸五官精致,薄唇清淡,凤目如画,不苟言笑,是一个标准的冰美人。
令人瞧第一眼心生喜爱,第二眼则顿生只可远观不可亵渎之感。
男子一开口,便十分不客气:“陛下又来这蓬蒿处做什么,难道偌大天下,还不够陛下忙的吗?”
贺炤心下叹气,例行关怀道:“我记挂你,来瞧瞧,可有什么短缺的,记得与方丈说。”
在男子面前,贺炤没有自称为“朕”,他知道那会惹怒对方。
“好歹不会死罢了。”
男子冷言冷语,只想催贺炤离去。
贺炤眼底闪过受伤。
每回过来,他都是这样的态度,久而久之,难免伤人心。
“别称我陛下好么,我在你面前,不是君王。”
贺炤忍着心中的痛楚,几乎是卑微到了极点。
男子淡漠地“哼”了一声:“草民岂敢。”
“哗啦——”
茶盏被贺炤猛地掀翻在地。
他的眼底发红:“我有什么错,你为何要恨我!”
贺炤抓住了男子的衣襟,声音发颤:“你应该去恨那些该恨的人,我是你的孩儿,我何其无辜?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男子别过头,如古井般平静,说了一句诛心之语:“你越长大,就和那个人越像。”
贺炤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子,眼眶里竟开始蓄积泪水。
但即便是这种关头,贺炤还是记得为君之道,生生忍下了所有的情绪。
他低下头,片刻,再抬首,表情已恢复如常。
贺炤起身走向门口,背着身,对男子留下一句:“我这回来,本是想与你说,我有了心悦之人,想要对他好。但既然你没有兴趣听,我便不说了。”
说罢,贺炤推门出去。
小丫头樱桃躲在门后,差点被吓晕。
第 25 章
与安和估计的差不多, 入夜时分,贺炤回到了宫中。
一回宫,贺炤就来到金瑞阁, 见到了还在书桌后边挑灯看书的乔曦。
自从两人将所有谎言坦白后, 乔曦就无须在贺炤面前继续装傻,便开始如饥似渴地读书。
他读的大多都是风土乡志与地图堪舆之类的实用书籍。
乔曦的打算是既然不知道还能不能穿回去, 那么就要尽力了解如今生活的这个世界,免得以后两眼一抹黑。
因为在慈恩寺生过气,贺炤现在心情并不是很好。不过他还是尽力调整了情绪, 来到乔曦身后。
贺炤伸长手臂撑在桌子上, 虚虚将乔曦拢在身前。
“天色不早了, 早些吹了灯睡吧。”贺炤声音低沉, 诚心邀请。
乔曦闻到贺炤身上微弱的泥土气息, 想到他今日去了慈恩寺,就忽然感到肩膀变得极为沉重。
“这就睡了。”乔曦合上书。
等乔曦起身, 贺炤却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小小的锦囊。
他捻着锦囊的绳子, 在乔曦眼前晃悠了两下。
“送给你的。”贺炤把锦囊交到乔曦的手上。
锦囊是红色的,没有绣花纹样, 看不出有何特殊。乔曦不免问了一句:“为什么忽然送我个小荷包?”
贺炤解释:“里面是朕今日在慈恩寺为你求来的护身符, 记得贴身带着, 可以保你平安。”
乔曦捧着锦囊, 心中泛起说不清的情绪。
最终他还是勉强笑笑:“多谢陛下。”
两人面对面站着, 靠得很近, 贺炤轻易便看出乔曦笑意不达眼底。
他用手背去蹭了蹭乔曦的脸, 问:“你看起来不高兴,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乔曦没想到自己隐藏情绪的技巧如此笨拙,一下子就被贺炤发现了不对劲。
乔曦摇了摇头:“没有, 我只是看书看得有些累了。”
贺炤静静瞧了他一会儿。
乔曦被看得发慌,别过头说:“陛下,太晚了,该歇息了。”
见他实在不愿说,贺炤自不能勉强,只好揽过他的肩膀:“好,朕与你一同安置。”
然而乔曦却忽然抽身,低下头去,不敢看贺炤的眼睛。
他心虚地推辞:“陛下还请去前殿歇息吧……我、我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陛下。”
说着乔曦还咳嗽了两声,像是为了使自己的话看起来更加可信。
闻言,贺炤脸上的笑意收敛。
他目光如幽微的烛火,定定注视着乔曦。
他们两人都不是蠢货。
贺炤能察觉到乔曦的疏远分明是有意为之,乔曦也知道自己的拙劣谎言会被一眼看破。
可乔曦心头很乱,他暂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贺炤才好。
良久无言,贺炤终于转过头去,淡淡地叮嘱了一句:“既然不慎染了风寒,那明日让太医来给你瞧瞧。朕先走了。”
说完,贺炤迈步走出房间,带着身上的龙涎香与泥土气息离开了金瑞阁。
从此往后过了许多天,贺炤都甚少踏入金瑞阁。
乔曦故意疏远,贺炤又怀揣心事,两人竟就这样冷了下来。
平时倒也会见,但彼此之间隔着无形却厚重的藩篱,说话都显得生疏了许多。
·
这日,乔曦屋内出来,发现安和正站在梯子上边儿挂红灯笼。
乔曦来到梯子旁,帮安和扶着,同时仰头问他:“如今又不是年节下,为何挂起灯笼来了?”
安和一边挂灯笼,一边回答:“公子不知,万寿节就要到了,今日宫中都要张灯结彩,以待庆祝呢。”
万寿节?贺炤的生日?
乔曦的确不知。
他赶紧又问:“万寿节是哪一日?”
“冬月十五。”安和说,“还有七日了,到时候宫中有宴饮。公子病了这多日,闷了许久,也该趁机热闹热闹。”
乔曦惊讶,喃喃重复道:“只有七日了……”
挂完灯笼,安和顺着梯子下来,看见乔曦低着脑袋在想什么,便问:“公子,怎么了?”
乔曦叹了口气:“我在想怎么没早点知道此事,现在只剩下七日,我该准备什么生辰礼才好?”
说这话时,烟月恰好捧着红绸缎走了过来。
小姑娘笑得烂漫,说:“不管公子准备什么陛下肯定都会喜欢的!”
乔曦苦笑,却是把送礼这件事真装进了心里。
因万寿节将近,宫中要开始准备宴饮,御英苑不得不停课半月。
有半个月不能入宫,陆争渡便提前找到乔曦,让他把金元宝带来,自己探视探视。
乔曦答应了他。
于是两人今日散学后约在了天香湖畔。
一见到猫,陆争渡就想去抱:“小乖乖,让我瞧瞧你。”
结果被金元宝一爪子打开手。猫咪高冷地跳到了桌上,翘起尾巴,舔了舔爪。
被猫大爷嫌弃,陆争渡也不生气,而是对乔曦说:
“这猫你养得真好,它对我来说很重要,却不曾想它会在宫中跑丢。本来以为它会被侍卫们抓去宰了,还好遇到了你。”
陆争渡拍着胸脯说:“就凭这个,我也要认你做我的兄弟。以后有啥事儿,跟兄弟说一声,听到没有?”
乔曦撑着下巴,神思不在,没有回答。
“喂——”
陆争渡伸手,在乔曦眼前晃晃。
“你在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乔曦回神,如实相告:“陛下的万寿节将至,我在想给他送什么生辰礼才好。”
陆争渡随口回答:“无外乎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咯。”
“陛下富有四海,不会稀罕金银财宝的。”乔曦垂眸。
陆争渡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我倒是自认为准备了一份不错的礼物,你若想知道,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乔曦好奇地睁大眼:“是什么?”
“一把好弓。”陆争渡骄傲道,“所谓送礼,必要投其所好。陛下喜欢射箭,我送弓,是不是好礼?”
听到这个答案,乔曦眼神一亮,但随即又暗淡下来。
送弓当然好了,可这是陆争渡先想到的,自己若是再送,岂非成了东施效颦,不可不可。
陆争渡还真没见过乔曦这般苦恼的样子,觉得新鲜有趣。
他拍拍乔曦的肩膀:“好啦,过几日我的大哥也会送来生辰贺礼。他常年在北地驻守,新鲜玩意儿不会少,到时候我去帮你挑一件好的,就当是你送的,如何?”
“多谢你,但算了吧。”乔拒绝道。
从别人的礼物中选一件来送,怎么想都不够用心。
“这也不行啊?”陆争渡啧啧舌,“那我也不知了。”
人情世故,他根本不擅长啊。
乔曦没再难为陆争渡,只说自己再想想。
两人看了一会儿猫便散了。
回去的路上,乔曦没有直接回金瑞阁,而是转道去了紫宸殿。
每日的这个时辰,贺炤都在南书房处理政务,作为贴身侍奉的总管太监,晏清自然也在南书房外候着。
乔曦一出现,晏清便迎了上去,脸上堆笑:“公子来了,想必是要见陛下?奴才这就去通传。”
“不是不是。”乔曦抓住晏清的手,把他拖到一边,“我是来找公公你的。”
晏清意外:“找奴才?”
乔曦摸出几颗从前太后赏赐的金瓜子,塞进晏清手中:“请公公喝茶。”
“哎哟。”晏清不敢收,“公子可别如此,奴才为公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快拿着。”乔曦小声道,“万寿节快到了,我在准备给陛下的生辰礼,可思索半日,毫无头绪。公公长年伺候陛下,对陛下的喜好肯定是一清二楚。我是特意来请公公赐教的。”
帝王喜恶,事关重大,按理来说是不应该透露的。
不过晏清知道乔曦没有坏心,就想了一回,提点到:“俗话说,睹物思人。送与亲近之人的礼啊,最好是平日里时时都能用到的,尤其是贴身的物件儿,最好。”
时常用到的……
乔曦怔怔思索起来。
鼻尖忽然好似闪过了贺炤身上的龙涎香气。
乔曦心念一动,问晏清:“我……自己做个香囊送给陛下如何?会不会太过简陋?”
晏清笑得眼角全是细纹:“哎哟,当然好当然好,公子心思玲珑,费心亲手做的东西,陛下定会喜欢的。”
如果是香囊的话,贺炤就会日日佩戴,从不离身吧?
想到这里,乔曦不禁心跳有些快。
他对晏清说:“多谢公公提点。”
回去后,乔曦就拜托烟月,找到了绣房的一个小宫女,请她从头开始教自己如何制作一个香囊。
看起来小小的一个香囊,从裁布开始做起,却半点也不容易。
接下来七日间,乔曦废寝忘食,每每在绣房待到天黑,才紧赶慢赶做出了一个绣着金龙捧日花样的香囊。
等到要往里边添加香料的时候,乔曦又去请教了康太医,选了几味凝神静气的香料放进去。
最后,乔曦悄悄往里面塞了两颗红豆,隐藏在香料之间,很难察觉。
还有一张纸条,被乔曦卷成了很小很小的一点,一股脑塞了进去。
做完这些,乔曦连忙拉紧了香囊的抽绳,把敞开的口子收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明知道贺炤早已有旁的心爱之人,自己偷偷做的这些小动作,只会让自己变得卑劣至极。
但,情不自禁。
总归一般人不会没事去翻找香囊的内容物,等到贺炤发现里面的东西,已不知是何年何月。
到那时,自己或许早已不在这宫中,也无所谓会有什么牵扯不清了罢。
第 26 章
万寿节当天, 宫内装饰华彩,丝竹声声,热闹非凡。
晨起贺炤先要去祭拜祖先, 而后接受大臣的朝贺。
与此同时, 官眷命妇们进入宫中,开始准备晚上的宴饮。
今日乔曦早早起身, 被烟月与安和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上盛装去出席宴会。
宴会在鸾月殿举办,即便才刚过了未时, 却已聚满了命妇, 她们应酬交谈着, 衣香鬓影。
乔曦独自站在角落中, 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一会儿, 乔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郑若漪。
短短一个多月不见,她已嫁做人妇, 头发整洁地盘起, 不复往日的盛气凌人。
郑若漪心有所感,也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对, 但转瞬都默契地错开。
他们之间不是可以心平气和打招呼的关系, 就这样彼此视而不见倒是最好。
丝竹悠扬, 教坊司的少女们妙手芊芊, 送来一阵阵悦耳的旋律。
以及一位不速之客。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秋菊忽然出现在乔曦面前, 敷衍地福了福身, 说:“乔公子, 太后有请, 还请公子随奴婢去后殿走一趟。”
一看见太后相关的人,乔曦的左眼皮就开始狂跳。
每回遇上太后, 准没好事,他都快产生心理阴影了。
于是乔曦没有立即遵从,而是问:“太后有何事找我?”
秋菊态度轻慢,毫无恭敬地回答:“公子随奴婢去了就知道了。”
太后到底身份尊贵,乔曦无法得罪,只能跟她走一遭。
走进鸾月殿后殿,乔曦顿时后脖颈一凉,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
只见太后居于上首正位,面容严肃。
在她的左右手坐了两名长须男子,一位身穿蟒服,竟是某位王爷;另一位头发花白,着鲜红官服,品级不低。
在乔曦迈入门内的同时,前方坐着的三人便投来灼灼目光。
那目光中有打量,有轻蔑,唯独没有半分善意。
“跪下。”
太后骤然出声,威严的女声响彻整个殿阁。
乔曦动作一顿,意识到太后是在让自己下跪。
他顶住压力站定,长揖道:“晚辈有何错,太后为何要我跪?”
“你还不知自己有何错?”
太后冷笑。
“你假孕入宫,惑主欺君,难道不是错?哀家今日特意请来宁王与方阁老,就是想让他两位作为宗室与臣子之代表,见证哀家如何处理你这个陛下身边的奸佞娈宠。”
太后振振有声,一桩杀头大罪扣在了乔曦的脑袋上。
乔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朗声回答:
“上回在陛下的见证下,太医已经给晚辈把过脉,证实了晚辈没有说谎。当时太后也在,难道月余过去,娘娘便不记得了吗?”
此时此刻,乔曦已顾不上客气,他挺直腰背,虽孤身一人,但毫不落入下风。
“上回哀家和皇帝是被你的把戏愚弄了,这回可不同,哀家有人证。”
太后扬手。
“把人带上来。”
一名宫女低头走了出来,在殿内跪下,给太后与王爷请安。
太后对那宫女吩咐到:“转过去,叫你的前主子好好瞧瞧,还认不认得你。”
那位宫女听话转过身来,朝着乔曦露出容颜。
乔曦登时睁大了眼。
居然是晴雪。
一瞬间的表情不会骗人,乔曦的反应足以让殿内众人看出他认得这名宫女。
太后得意地笑起来:“如何,你应该还记得她吧,从前的祺云宫宫人晴雪,是不是在你身边贴身伺候过?”
乔曦咬住嘴唇,没有回答。
太后不甚在意,直接问晴雪:“不要害怕,把你从前和哀家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晴雪低着脑袋,哽咽着开始阐述:“奴婢曾在乔公子身边伺候。期间奴婢听到乔公子发过牢骚,说自己其实没有身孕,之所以假称怀孕入宫,只是为了逃脱罪责,实际上他也不想入宫的……”
听到此,乔曦忍不住打断她:“晴雪,你伺候了我几日?”
晴雪缩着脖子不敢看他,吞吞吐吐回答到:“三、三日。虽只有三日,但祺云宫当时只有三个宫人,奴婢的确是贴身侍奉,亲耳听见乔公子的抱怨。”
“三日。”乔曦重复了一遍。
“既然你说我是为了保命才假孕入宫,那么我又为何会蠢到与刚认识三日的你坦诚秘密?难道我就不怕你泄密,招致杀身之祸吗?”
“你分明是在说谎,你为何要污蔑于我,是不是有谁在威胁你?”
乔曦直指晴雪,连连质问。
他的反应太迅速,根本不像是呆傻之人,太后眼中滑过讶然。
怎么回事,这小子之前难道一直在守拙装傻不成?
太后阴沉了脸色。
乔曦不在乎被她看出来,他已与贺炤坦诚,没有继续装傻的必要了。
无法回答乔曦的话,晴雪只能不停地叩头,喊到:“奴婢愿用性命担保,所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
太后敢让她出来说话,定然是确信她不会乱说话。乔曦本就没打算从她口中逼问出幕后黑手。
“好了。”太后出言阻止,“既然晴雪一人之言不足以取信,那就请太医来,把脉之后,真相自然分晓。”
乔曦预感不好。
今日太后显然是有备而来,她主动提出请太医,绝对没那么简单。
果然,太后继续说了下去:“一个太医的诊断也不可信,因而哀家特意请来了今日当值的所有太医,想必绝不会再有纰漏了。”
说罢,太后一招手,有人下去请太医们上来。
太医院日常当值的有足足十位太医,他们依次上来排好,与太后见礼。
跟着太医们上来的,还有四名身着粗麻衣裳的平民。
宁王是贺炤的皇叔,他见大殿上居然进来了平民,不免出声询问:“后边跟着的四人是做什么的?”
太后欣然接话:“民间传言,某些体质特殊的男子可以如女子一般怀胎。那四位,便是哀家在民间找来的体质特殊之人,以及他们的丈夫。”
太后扬了扬下巴:“你们四个,姓名籍贯生平,都一一说来吧。”
身着蓝衣的男子跪在地上,率先出声:“草民刘柱子,京郊人士,今年二十岁,生过一子一女。”
他身边的男人跟着说:“草民、草民是刘柱子的契兄,也、也就是丈夫,草民的确与刘柱子生有两个孩子。”
另外一名穿绿衣的男子姓李,同样介绍说自己生过一个男孩。在他身边的,也是他的丈夫。
等四人回完话,太后紧接着就说:“这刘、李二人,此时刚好一个身怀有孕,一个并未怀孕,就让太医们先为他们把脉,再为乔公子把脉,看看乔公子的脉象,到底是与哪一位相同。到底是有孕还是无孕。”
说完,太后胜券在握般,瞥了乔曦一眼。
而此时的乔曦,已悄悄捏紧了拳。
没想到太后蛰伏多日,竟精心安排了这样一场局,等着要把自己网进去。
自己何德何能,让太后这般处心积虑也要除之而后快。
乔曦抬眼,环视殿内的所有人,陌生的宁王和方阁老、虎视眈眈的太后,以及背叛了自己的晴雪……
他已是孤立无援。
全要靠自己了。
可他一介白身,如何能逃出堂堂太后布下的天罗地网?
太后接着说:“为了保证诊脉结果的公正与准确,事先所有太医都不知晓刘、李二人谁怀孕谁没有,等到太医们都做出了各自的判断后,再揭晓结果。”
最后,太后还补充道:“如果有哪些太医的判断与真相不相符合……那么只能证明这位太医学术不精,便也不配继续留在太医院供职了。”
围追堵截,太后把所有的漏洞都堵上,不给乔曦半点逃脱的机会。
一旦诊脉,乔曦并未怀孕的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他顷刻间就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连贺炤也未必能救。
前殿。
安和不过是去帮乔曦拿了盏茶水,转头回来居然就找不到人了。
他在鸾月殿内到处寻找了将近一刻钟功夫,还是没能找到人。
无奈安和只能厚着脸皮去问鸾月殿的下人们,有没有见过乔公子。
问了十多位都得到否认的回答后,安和终于在一名小宫女口中听到了乔曦的消息。
小宫女说:“乔公子好像是被太后身边的秋菊姑姑叫去了吧?”
安和心下一惊,太后叫去了?
他心中骤生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前每一次公子被太后叫到宫中说话回来后都会闷闷不乐,想必是太后不喜欢公子,给他脸色看了。
安和觉得自己不能再干等着了。他谢过小宫女,赶紧就跑去后殿——他知道太后正在后殿歇息。
结果刚到后殿,安和就被两个侍卫横叉刀鞘拦住。
“做什么的?”侍卫严肃询问。
安和赔笑回答:“小的替太后娘娘办差事,要进去送东西。”
岂料侍卫不上他的当,怒目而对:“送什么东西?太后说了,今日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快走!”
安和无奈,望着后殿里面,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无奈退出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安和心中的忧虑越发加深。
想了片刻,安和决定去紫宸殿,只有叫陛下来,才能与太后抗衡。
于是安和快跑着往紫宸殿去。
来到殿外,晏清看见了他,把他拦了下来:“干嘛呢,冒冒失失的,陛下在里头议事呢!”
“议事……?”安和气喘吁吁,“晏公公,可不可以请你替小的通传一声,小的有急事要见陛下。”
“什么急事能急得过军国大事啊?”
晏清竖起一根手指在唇间,示意他噤声。
“郑大人此时正在里头和陛下商议北边战事呢,你就算是火烧眉毛了,我今日也不能叫你进去啊。”
“是乔公子,乔公子他被太后叫走了。”安和扯着晏清的袖子,“小的担心公子会受委屈,所以……公公就帮小的通传一声吧!”
一听事关乔曦,晏清犹豫了:“这……”
第 27 章
良久, 晏清无可奈何道:“好吧,那我就替你走一趟。”
安和连声感激:“多谢公公!”
晏清叫人准备了一盏茶水,亲自端了, 走进南书房。
书房中, 兵部的郑蕤大人正在说话:“陛下,镇北军粮草不足, 许多将士们已经……”
贺炤抬了抬手指,示意他停下。
郑大人若有所感,看向了贸然进来的晏清。
晏清赶紧加快步子, 来到贺炤身边, 把茶水换下, 而后试探着开口:“陛下……”
贺炤打断他:“换好茶水就下去吧, 接下来没有吩咐不许任何人进。”
这话便是在委婉训斥晏清不守规矩了, 他当即落下一脑门的冷汗,什么话也不敢再说, 恭敬地退了出去。
从南书房出来后, 晏清的心仍旧吓得噗噗乱跳。
安和迎上来问:“公公如何?”
晏清迁怒地斜了他一眼:“能如何?我方才便说了,陛下在商议军国大事, 不许任何人进。我刚进去都差点受了罚!”
安和惊讶:“那……陛下是不管我们公子了?”
“哎。”晏清宽慰道, “太后就是叫乔公子过去, 也不一定会有什么事。就算是长辈不喜欢晚辈, 训斥几句也是有的。我看你就是担心太过。”
“可……”
安和还想再说, 但随即晏清就摆着手打发他走。
安和失魂落魄地走出紫宸殿。
连陛下也不护着公子, 这宫中, 还有谁能帮他?
·
鸾月殿, 后殿。
听完太后的长篇大论,宁王率先冷笑一声, 道:“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吗?叫一个太医来把脉不就行了?”
“欸。”太后看向他,“宁王此言差矣,这位乔公子可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哀家不愿错怪他。唯有这般严密细致地验过,才能做到不冤枉、不放过啊。”
“好吧。”宁王十分不耐烦,“那就验吧。”
一群太医之中,康太医年纪最大,又身为院丞,跪在最前列。
他上前一步,回话道:“启禀太后,即便如此,各人脉象有异,判断也不一定准确……”
“哦?”
太后饶有兴味地打断了康太医。
“康太医的意思是,即便是十位太医同时把脉,也可能出纰漏?那哀家就要问问你们太医院,每日里领了俸禄,都是吃白食不成?”
一句话把康太医的辩白打了回去。
康太医潜心医术,本就不善言辞,此时只好连称:“微臣不敢。”
太后将视线投向了乔曦,吩咐道:“好了,开始诊脉吧。”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乔曦心中的思绪早已滚了百遍。
他不知如何才能破局,但他清楚唯一一点,那便是不能让太医给自己诊脉。
贺炤不在,太医院未必上下一心,只要结果有争议,那自己假孕的罪名就会被钉死。到时候,就算贺炤知道了,也不好救自己。
一旦被定罪,自己就是朝廷的罪人。贺炤碍于各方面的压力,无论如何也要给出一个处置才行。
自己没有怀孕,他是男人,怎么怀孕?乔曦不不认为自己那么巧就是罕见的特殊体质。
所以他绝不能接受诊脉。
只要太后没把罪名给自己钉死,那一切都有转机。
想好之后,乔曦忽然掀袍跪了下来。
虽是跪着,但他脊背挺直,没有半分乞求的意思。
“晚辈不认罪,但甘愿受忤逆太后之罚。”
乔曦扬声喊到。
太后眼皮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曦道:“太后若认为晚辈有罪,那么全然不需要如此复杂麻烦地查验,晚辈甘愿领受您的责罚,只是欺君一事,晚辈绝不敢当!”
见他这般坚决,太后忍着愤怒劝告道:“今日之事,哀家又不是要故意为难你,你何必说这般赌气的话?只要简单一验,若你是真的有孕,那照旧还是留在宫中,何需什么处罚呢?”
乔曦仍旧不起身,接着说:
“晚辈是陛下身边的人,令陛下欣喜是晚辈之义务,若反之招致陛下与太后的厌恶,就是晚辈的罪过,晚辈甘愿领受陛下和太后的责罚。”
“可晚辈到底是陛下身边的人,还需要等到陛下前来处置。只要是陛下给予的惩罚,晚辈无话可说!”
他这般实在是目中无人,太后有些恼了,她恐吓道:“你说愿意受罚,你可知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乔曦脸上没有丝毫惧怕:“晚辈已上过一回法场,不会再怕了。”
太后猛地捏住了身旁的扶手,被他气得不轻。
乔曦继续道:“晚辈也曾是读书人,懂得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更想过报效家国。不料一朝得陛下之幸,晚辈内心惊惧,但为社稷与皇嗣思虑,仍旧毅然以男儿之身入宫,即便是受天下读书人的唾骂与白眼也在所不惜。”
乔曦的声音愈发高亢:“晚辈已受够了屈辱。如果今日一定要验,那晚辈便一头碰死,之后太后娘娘再来验晚辈的尸身吧!”
一番话让殿内所有人瞬间寂静无声。
乔曦知道自己说的话几乎可算是恬不知耻,可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管不了了。
至于太后则是被他的话气得身子发抖。
这人根本就是在耍赖,撒泼打滚,毫无体面!
但偏偏太后一时之间还真不知拿他怎样才好。
就在这沉默的间隙,宁王不耐地发话了:“既然你都认罚了,那就关起来,留候处置吧。”
太后猛地转头看向宁王:“尚未查验,到底没个罪名,以什么由头关他?”
宁王摆弄着自己的玉扳指,道:“男宠本就是丑事,对陛下名声无益,此时把他除掉,就说是陛下圣裁,不受奸佞魅惑,也好保全皇室的颜面。”
对宁王来说,他可不知乔曦到底是否真的有孕,若是当真验出有孕,那此人皇嗣在身,就杀不得了。
此人既然愿意受罚,倒不如趁机除之,也好免去后续的麻烦。
太后还想说什么,又被旁边一直不曾发言的方阁老抢了先。
方阁老声音苍老,语速迟缓:“微臣认为宁王说的是。这位学生到底是个读书人,咱们不妨就留他这最后一丝颜面吧。”
“可……”太后咬牙。
她请这两人来,是为了在宗室和朝臣中做个见证,谁知紧要关头,他们不帮自己说话就算了,还胡乱指挥。
乔曦已抢先朗声道:“晚辈多谢大人们成全。”
事已至此,太后不好再一意孤行,只能将乔曦暂且收押,等待处置。
因乔曦是宫中之人,不好打入牢狱,太后便点了长久废弃的一处宫殿,作为关押乔曦的处所。
喜气洋洋的万寿节宴会即将开始,乔曦却在无人知晓之时,被悄悄押解入孤云殿,关了起来。
处理完这事,宁王与方阁老便告退了。太医与四名平民没能派上用场,也只好退下。
太后一人坐在鸾月殿的正位之上,愁眉不展。
秋菊来到她身旁,宽解道:“娘娘何必忧心,那人说到底还是被关了起来,任由娘娘处置了。”
太后按了按太阳穴,道:“你有所不知,今日没能把罪名安在他头上,他就总归还是不算欺君。宁王与方阁老不晓得陛下有多么宠爱他,以为就这样他便没了翻身之机。实际上他被这样不清不楚地关着,陛下迟早是要知晓、迟早是要把他救出来的。”
秋菊不解:“陛下未必如此看重他,不过一个男宠罢了。”
太后摇了摇头:“这乔家小子桀骜不驯,屡屡冒犯哀家,定是与皇帝结成了一派。哀家如此大费周章,本是想名正言顺除掉此人,好让皇帝知道,只要是哀家不喜欢的人,就算是皇帝,也保不住他。”
“可事到如今,哀家也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太后凤眸微眯,眼中闪过狠色。
“要到用晚膳的时间了。去,给那乔家小子送点饭菜,别把人饿死了。”
紫宸殿。
贺炤结束了议事,去偏殿更衣,准备到鸾月殿参加宴会。
晏清带着小太监来为陛下更衣。
一见到晏清,贺炤便问:“你方才进来是有什么事?”
晏清低眉回答:“是乔公子身边的安和来过,说乔公子被太后请过去了,他害怕乔公子受委屈,所以来请陛下。”
听闻此话,贺炤蹙起眉,呵斥道:“你怎不早告诉朕?”
晏清有苦难言,只能跪下请罪:“奴才有罪,奴才该死。”
发难之后,贺炤也反应过来方才是自己没给晏清说话的机会,只能朝自己生闷气:“罢了,起来吧。”
而后贺炤叫小太监们放快些动作,赶紧换好衣服。
贺炤匆匆赶往鸾月殿,殊不知此时的乔曦已经被关进了孤云殿。
孤云殿废弃多年,窗棂都是破的,冬月里的冷风呼呼灌进来,乔曦不禁哆嗦着抱紧了肩膀。
正殿的门上挂着一道沉重的大锁。
一名小太监开了锁,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乔公子,吃饭了。”
小太监态度还算客气,一样一样把饭菜从食盒中拿出,摆上了桌。
日暮西斜,的确是到了该用晚膳的时间,乔曦中午没怎么吃,早就饿了。
没想到被关起来还能有饭菜吃。
乔曦看了一眼,发现菜式很简单,一碟水煮青菜,一碗白粥。实在是没滋味。
但到底能填饱肚子。
乔曦对小太监说:“麻烦公公送饭了。”
小太监点点头,笑着说:“公子快吃吧,奴才待会儿再来收拾。”
说完,小太监转身出门,重新上锁。
乔曦来到桌前坐下,看着面前简陋的饭食,肚子咕咕作响。
罢了,还能挑剔么?
乔曦拿起了桌边的筷子。
那名小太监并没有离去,而是弓着背,从破损的窗户外看进来,悄悄观察着乔曦有没有把饭吃进肚里。
第 28 章
乔曦夹起一筷子青菜, 正要放进嘴里,余光却不经意间瞥到了破了洞的窗户处。
原本应该透出光亮的破洞处像是被什么遮住了,黑黢黢一片。
细细一想, 乔曦就猜到, 应当是方才那名小太监没走,而是留了下来在通过窗口的破洞看自己。
他为什么看自己?
无非是想亲眼看着自己把饭菜吃下去, 然后去和上头的人交差。
饭菜有问题。
乔曦当即就想要放下筷子,但旋即意识到什么,动作顿住。
他眼睛一转, 起身换了个方向, 变为了背对着窗户坐下。
这样, 小太监便无法从窗户外窥探到自己的动作。
接着乔曦悄悄把碟子里的饭菜一点一点倒在了地上, 用桌布藏了起来。
假装擦拭着嘴, 乔曦扬声叫小太监进来收拾饭盒。
小太监扫了一眼,碗碟都干干净净, 便没生出疑心。赶紧收拾好, 提起饭盒离去。
听见门外重新上锁的声音,乔曦的心跟着往下沉了沉。
他来到冰冷的床铺上坐下, 蜷起腿, 抱在身前。
不一会儿, 一只灰耗子吱吱叫着跑了出来。
它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用鼻子一钻, 钻进了桌布底下, 大快朵颐了一顿。
吃饱喝足后, 大耗子再度钻了出来, 准备回到洞穴里睡一觉,结果刚走到半道儿, 便开始抽搐,不多久就翻了肚皮,死了。
乔曦冷眼看着那毒发身亡的老鼠,好似看见了自己不久后的下场。
宫中皇帝与太后权力倾轧残酷,而他就像极了这小小的老鼠,明明全然无辜,却受其连累,一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
如今的境况,只有贺炤能够搭救自己。
他也把全部的赌注都押在贺炤身上了。
希望他不要让自己失望。
如果他没来救自己……
乔曦摸出了方才从守门侍卫身上顺来的火折子。
看着火折子,乔曦苦笑。
他是孤儿,很小的时候曾被人教唆着偷过东西,没想到那时候学来的本事,还能在此时派上用场。
·
从紫宸殿无功而返后,安和如无头苍蝇般再度回到了鸾月殿,又抱着侥幸之心找了一遍,还是不见乔曦。
就在安和路过小池塘的时候,一道女声叫住了他:“喂,前面那位小公公。”
安和转头,认出了叫住自己的人,郑家大小姐,郑若漪。
他对郑若漪行了礼。
郑若漪没与他卖关子,直接问:“你是不是在找乔曦?他被我姑母关押到孤云殿了。”
没想到她会告知自己乔曦的下落,安和惊讶抬头。
郑若漪蹙眉,没好气道:“他得罪了我姑母,定会被处置。你若是去孤云殿见到了他,就和他说,我今日帮他一回,便与他两清了。”
“什么!”
闻听此言,安和顿觉大祸临头。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救你主子?”郑若漪催促。
安和不清楚郑若漪与乔曦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他此时也没别的人可信了。
谢过郑若漪后,安和赶紧跑着前往孤云殿。
跑到半路,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安和闪避不及,一头扎进了那人的胸口。
来人是陆争渡,怀中还抱着一只小猫。他眼疾手快抓住了安和的胳膊,把人按住了。
“你急急忙忙的是不是在找乔公子?他在哪儿?”陆争渡忙问。
安和喘了几口,看见是陆争渡,才说:“乔公子、他被太后关进了孤云殿。我、我要去救他……”
闻言陆争渡不禁惊呼:“怎会!”
今日万寿节,陆争渡身为官家子弟,要入宫参加宴席。
他走在宫道上,不料看见了金元宝。
高傲的小猫破天荒的没有嫌弃他,而是来到他的身边,不断对他喵喵叫。
陆争渡一直和乔曦说这小猫有灵性,不是胡说的,它是军中训练出来用于传信的灵猫后代,能听懂不少人言。
陆争渡能看懂金元宝是在向自己求助,可不解具体意思,就想去找乔曦,结果先遇到了安和。
见安和急得不行,陆争渡宽慰道:“你不要着急,我会帮你,你先去找乔曦,我随后就来。”
说罢,陆争渡抱着小猫转头离去。
安和也赶紧继续往孤云殿跑去。
没跑出多远,安和发现前面走着一名品阶比他高的太监。
安和本想绕道的,但附近没有岔路可走,他只能硬着头皮,冲了上去,想要快速通过。
然而事与愿违,他被一名公公发现:“那不是乔公子身边的安和吗,快抓住他!”
两名小太监扑上去抓住了安和,把他押到了公公面前。
安和一抬头,认出对方是贺炤身边的太监,是晏清的徒弟,名叫齐保。
齐保轻笑两声,问:“安和公公这是急着去哪里呢?难道是知晓你家主子大祸临头,要跑不成?”
“小的眼拙,没看见公公,公公恕罪。”安和服了个软。
齐保:“哼,本公公正要去宣旨,你家主子啊,算是死到临头了。瞧你平日还算乖觉,听本公公一言,赶紧另寻明主吧。”
安和心中一惊,随即谄媚地笑起来,问:“不知公公是宣的谁的旨意?是太后要杀我家公子吗?”
“我是陛下的人,传的自然是陛下的旨。”齐保道,“陛下知晓那乔公子犯下欺君之罪,可谓龙颜震怒,要赐乔公子自尽呢。”
齐保指了指身旁的小太监,他的手上端着毒酒与白绫。
“是吗……”
安和绝望地低下了头。
见他老老实实,押着他的两位小太监也稍微松懈了一点,就在这时,安和抓住机会,猛然暴起,推翻了身旁的两位小太监,兔子似的逃走。
齐保大惊失色,喊到:“快抓住他!”
安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跑啊。
万幸他从前在戏班子长大,每日的训练让他拥有比一般太监更强健的身体,跑得也更快。
很快安和就甩掉了身后的追兵,来到了孤云殿门口。
门口站着两名带刀侍卫。
安和咬咬牙走上前去。
·
鸾月殿。
贺炤要找太后,却被告知太后已经去了正殿宴席。
闻言晏清在旁提醒:“陛下,宴席已经开始将近一刻钟了,太后娘娘的确已经入了席。”
贺炤蹙眉,只能转而去往正殿。
陛下驾到,正殿内的所有朝臣与命妇纷纷起身,跪拜迎接。
贺炤让他们平身,而后来到了最高的正位坐下。
太后就坐在贺炤左手处位置上,等贺炤坐下后,她笑着举起杯:“来,哀家敬皇帝一杯。”
当着朝臣命妇的面,贺炤不得不应承。他挂上温和的笑意,与太后对酌一杯。
放下酒杯后,贺炤就按捺不住,给晏清使了个眼色。
晏清心下明白,走到了太后的身边,小声与她道:“太后娘娘,陛下有话想要同您说,不如先移驾偏殿……”
“有什么话,等到宴席结束再说也不迟。”
太后温柔地打断了晏清的话,不给半分商量的余地。
“可……”
晏清还想努把力。
结果大宫女秋菊出声:“太后娘娘说了,你听不明白吗?”
“是,是。”晏清无功而返。
等到晏清回来后,贺炤的脸色沉了几分。
既然太后不愿意告知乔曦的消息,那贺炤只能派人自己去寻。
他对晏清吩咐:“带上人,到处找找,着重问问太后身边的人。”
晏清领命,赶紧去办。
“陛下,臣敬您一杯,祝您万寿无疆,祝我大衍朝海晏河清。”
郑大人站起来敬酒祝词。
贺炤颔首回敬。
接下来有头有脸的大臣们都举杯祝贺,不放过这个给君王献殷勤的机会。
贺炤不得不稍作回应。
一来一回竟就过了半个时辰,晏清还没回来。
贺炤预感不好,对朝臣们说身子不适,提前离席。
他刚刚离去,太后也托词不胜酒力,从正殿出来。
母子俩就在外边的游廊上遇见。
“皇帝。”落在后边儿的太后主动叫住了贺炤。
贺炤驻足,回身看向太后。
太后笑得悠闲:“不是有话要和哀家说吗?走吧。”
两人来到了偏殿。
贺炤不与太后委婉,直接问:“你把乔卿弄到哪里去了?”
太后不急不忙,找到椅子坐下,还抬手示意贺炤:“坐。”
“回答朕的话,太后。”贺炤站在原地没有动。
见他这般不听话,太后伸出涂了嫣红丹蔻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皇帝,你真是愈发有主意了,真叫哀家头疼。”
“乔卿在何处?”贺炤又一次问。
“他被哀家关起来了。”
太后抬眼,直视着贺炤。
“皇帝别想着去找了,你找不到的。”
说着,太后动了动手指,底下的人立即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被押着进来的赫然是晏清。
晏清狼狈被按在地上,对贺炤说:“陛下,奴才无能。”
太后婉然笑起来:“皇帝别忘了,这宫中守卫,都是谁在调度。”
大内守卫的都指挥使,名为郑苗。
贺炤宽大的袖子底下,悄悄捏紧了拳头。
怒意涌上心头,贺炤将其压下,沉声询问:“太后想要如何?”
太后放下手,摆正了头,对贺炤说:“皇帝近日来忙于朝政,龙体抱恙,得安心静养一段日子,这段时间,就由宁王监国,哀家辅政。”
皇家最尊贵的两个人一站一坐,无声对峙。
殿内安静极了,窗外一片落叶飘零,落在地上,发出沙沙声。
太后补充了一句:“皇帝只要答应哀家,哀家就放了乔公子。反正他没什么用,皇帝既然喜欢,留在身边做个小玩意儿也无妨。”
烛火灼灼,明暗闪烁。
贺炤的神情隐藏在黑暗之中,难以看清其喜怒。
·
孤云殿。
安和又一次被侍卫重重推倒在地。
其中一名侍卫失去了耐心,拔刀出鞘,威胁道:“你再纠缠,小心我杀了你!”
安和忍着疼痛再度站起来,坚称道:“我真的是替太后传话的,你们让我进去,否则怠慢了太后,有你们受的!”
侍卫横刀在他眼前,呵斥:“你拿不出腰牌,说什么传话,当我们是傻子吗!滚!”
刀光森寒,安和不得不停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忽然,一阵劲风刮过,随即响起两声闷哼。
两名侍卫瞬间失去意识,栽倒在地,露出了身后陆争渡的脸。
“小公公,你没事吧?”陆争渡问。
“陆公子!”安和眼里已蓄满了泪花。
“我没事。”安和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快,找钥匙开门,赶紧救公子。”
两人迅速在晕倒的侍卫身上找到了一把钥匙,成功开启了孤云殿的大门,来到了院内。
安和几乎是连滚带爬来到正殿门口,喊着:“公子!公子!”
屋内,乔曦听见安和的声音,也连忙来到窗户前呼唤他:“安和,是你吗?”
“是我,公子,你没事吧?”
历经一晚上的寻找,终于听见乔曦的声音,安和又想哭了。
“我没事。”乔曦问,“陛下知道我被太后关起来了吗?”
提到陛下,安和心中就委屈,他愤愤道:“快别提陛下!公子,陛下要杀你!”
“什么?”
乔曦愣住了。
安和继续道:“是真的,奴才在路上遇到了传旨公公,奴才认得他是陛下身边的人,是晏清的徒弟。他和奴才说,陛下赐公子您自尽。”
乔曦如遭雷击,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想起书中内容,起码截止到他看过的剧情中,太后的势力都相当强大。
所以贺炤是终于顶不住太后的压力,决定放弃自己了吗?
还是说……
他干脆就是牺牲了自己,向太后暂时认了输呢?
反正自己不过是那人的挡箭牌,说舍弃便舍弃罢了。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传旨太监已经在路上了。”
安和的声音打断了乔曦的胡思乱想。
对,现在没时间纠结这些有的没的,保命最要紧。
“我要出宫,我已经无法继续留在这里了。”乔曦说。
安和忙问:“可是怎么出宫,宫内守卫如此严密,没有腰牌是出不去的。”
“有办法的。”乔曦极速冷静下来,“今日万寿节宴席,宫中全是朝臣,他们从宫外来,迟早要出宫,只要能想办法混入其中……”
“我来帮忙。”陆争渡忽然出声,“你可以扮做我的小厮,我带你出宫。”
“陆舟……?”
乔曦认出了他的声音。
没想到他居然愿意帮自己。
“多谢你。”乔曦动容,“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我说了认你做兄弟的,自然要帮你。”陆争渡拍了拍胸脯。
乔曦握紧了手中的火折子,下定了决心:“光如此还不够,我们需要弄出一场更大的混乱,让宫人们都忙起来,忙到没有功夫留意有人不见了。”
他贴紧了窗户,问:“陆兄,你会轻功对不对?想必翻宫墙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陆争渡点头:“是的,这点高度,带一个人都不成问题。”
得到这个回答,乔曦放下心来,冷静地安排:“我方才被关进来的时候注意到院内有枯黄了的干草。你们帮我把大门锁了,我要烧殿阁。”
“为何要锁大门?”安和不解。
“只有把大门锁了,钥匙扔了,宫人们一时半会儿无法进入灭火,才能制造足够的混乱,为我们争取时间。”乔曦快速说,“到时候就拜托陆兄带我离开了。”
“没问题。”陆争渡道。
安和与陆争渡两人锁了院门,把钥匙扔进了枯井中。
随后他们两人搜寻了院内所有的枯草,堆成了小山,乔曦将火折子递了出来。
陆争渡用火折子点燃干草。
一瞬间,火焰骤起,顿生燎原之势。
两条火红与深灰交错盘旋的巨龙从孤云殿内升腾飞起。
火焰很快烧毁了殿阁的结构,乔曦轻松破开门出来。
陆争渡把他抱起来,纵身翻到了宫墙之上。
安和站在墙根目送他们,眼底是火焰投射出的闪耀光芒。
乔曦注意到他的眼神,瞬间迟疑,扯了扯陆争渡的袖子。
陆争渡回首,看见了安和眼中的向往。
“喂。”陆争渡出声,“你来不来?”
安和意外:“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莫要小看小爷。等着,我放下你主子就来接你。”陆争渡承诺到。
他抱着乔曦落地后,再度翻过宫墙。不一会儿,他又抱着安和翻了出来。
“快走吧。”乔曦催促。
陆争渡与安和点点头,三人趁乱离开了孤云殿。
木制宫殿不敌大火,很快便被熊熊烈焰吞噬。
那火焰滔天,点燃了皇宫的整片夜空。
第 29 章
万寿节宴会盛大, 本就抽调了大半侍卫与宫人去鸾月殿。
而今又加上了突如其来的大火,连宫门口的守卫都被借调去灭火,此时只有寥寥几人把守。
趁着夜色, 乔曦与安和悄悄藏进了陆家的马车。
侍卫们上前来检查, 陆争渡掀开帘子露了个脸,就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马车开出宫门, 驶离前门大街后,乔曦终于松了口气。
看他紧张到拍胸口的样子,陆争渡忍俊不禁:“今日你受惊吓了。待会儿我带你回家, 你好好歇一晚。”
闻言乔曦却摇了摇头:“多谢陆兄好意, 但只怕我不能在京城中多做逗留。”
“只是一晚也不可么?”陆争渡蹙眉。
乔曦闭了闭眼, 道:“我要尽快离开京城, 越快越好。”
陆争渡也知事态紧急, 没再挽留,而是说:“好, 我替你安排一辆马车差遣, 你要去哪里?”
“南方。”乔曦不假思索道,“多谢陆兄, 今日恩情无以报答, 若有来日, 我必定……”
陆争渡听不惯这些客套话, 打断了他:“好了, 你我兄弟, 说这些也太见外了。”
乔曦闭上嘴, 默默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中。
马车不多时就开到了陆家, 陆争渡下车去安排车马。
原本陆争渡想要请乔曦暂且入府歇歇脚,却被乔曦拒绝, 他不愿做任何停留。
于是乔曦与安和单独留在了车上。
等到陆争渡离去,乔曦转向安和,问他:“你应该是京城人士吧,你若是想回家,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然而安和摇摇头:“奴才的确是京城人士,可奴才根本不知自己的双亲是谁,留在这儿也无处可去。若公子不嫌弃,奴才还继续伺候公子。”
乔曦心中感动,温和一笑:“都出宫了还自称什么奴才,你既然要跟着我,那我们就是朋友。”
安和有些不好意思:“奴、我怎好做公子的朋友?”
乔曦对他宽慰一笑,紧接着转到了正题上:“你若是能跟着我一起最好。我有一件事想交给你去做。本来我要是单独一人的话,此事还不太好办,你愿意跟着我,正好帮了我大忙了。”
乔曦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摸出一颗金瓜子。
说来讽刺,这还是太后赏赐的。因为便于携带,乔曦想着宫中或许随时都要用钱打点关系,便一直随身带着,岂料今日当真成了自己的逃命路费。
他手腕上还戴着贺炤给的金镯子,亦是相当值钱。但那是御赐之物,不好出手。
乔曦把金瓜子塞给了安和,对他说:“你去另外找一辆车马,到时候在城外与我会合。”
安和不解,但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转身掀开车帘离去。
他走了没一会儿,陆争渡牵着一辆车马走了出来。
乔曦从挂着陆家印记的马车上下来,看见面前这辆车灰扑扑的,极为低调。不过那匹马健壮肥硕,皮毛如上好绸缎般光滑,一看就是良驹。
陆争渡不禁望向北边,那是皇宫的位置。
乔曦顺着望过去,看见了浓浓黑云翻涌升天。
“只怕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皇宫出事了,你真是闹了好大一场。”陆争渡说。
乔曦无奈苦笑,他也不想声势这般浩大,但要逃命,没办法。
两人一起坐上了马车。
陆争渡说要送乔曦一程,乔曦没有拒绝。
上车后,陆争渡注意到安和不见了,问起他到哪儿去了。
乔曦随口就撒了个谎:“他是京城人,我放他回家去了。”
陆争渡没有多想,恍然般点了点头,不再询问。
马车往南城门快速开去。
·
鸾月殿。
如死一般的寂静在殿内弥漫。
贺炤望向太后的眼神仿佛淬了冰,换做任何一个人对上,定然已经吓得五体投地,可太后却气定神闲。
良久良久,贺炤咬紧了后槽牙,吐出一个字:“好。”
太后脸上的笑意加深。
贺炤继续道:“朕答应你,你把乔卿放了。”
“当然。”
太后根本没打算放人,按那毒药发作的时候来估计,只怕乔曦现在已魂归西天了。
等皇帝看见那乔曦的尸体,已经晚了。
她也不担心贺炤会因此发怒。
在太后心中,贺炤不过是那个曾经跪在自己腿边苦苦哀求的孩子,即便做了皇帝,也翻不出风浪。
她就是要以此给皇帝一个教训,就像从前皇帝喜欢的那只兔子,以及拼命想要留住的那个人一样。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大声回话:“禀陛下太后,孤云殿突然起火,火势愈发严重,请陛下定夺!”
“起火?”贺炤蹙眉。
“孤云殿?”太后惊讶,随即问到,“人呢,里面的人如何了?”
在太后问出这句话的瞬间,贺炤明白了过来。
——乔曦被关在了孤云殿。
侍卫心虚地回答:“微臣不知,孤云殿的宫门上了锁,守门的侍卫被打晕,钥匙也丢了,到现在微臣们还未能进入殿内啊!”
“胡闹!”太后猛地一拍扶手。
听闻此消息,贺炤再也按捺不住,抬步便要前去孤云殿。
他来到晏清身边,扫了一眼押着大太监的两名侍卫,冷下声说:“放人。”
两名侍卫被贺炤周身散发出的威压镇住,瞬间撒开手。
接着贺炤快步离去,晏清拍拍身上的灰尘,赶紧跟了上去。
贺炤赶到孤云殿的时候,火势已相当大了,即便站在几步之外,也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灼烧之意。
宫门口,两名侍卫正在用刀劈砍孤云殿的锁。
但他们力道不够,好几下还没能劈开。
贺炤走了过去,一把夺过刀,捏在手中,沉心运气,而后抬起手臂,往下狠狠劈去。
咔嚓——
坚硬的锁头应声损坏,掉落在地。
侍卫们一时有些呆住了,没想到陛下有如此身手,到底是谁在护卫谁啊?
贺炤低吼道:“愣着做什么,进去灭火!”
侍卫和太监们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推开宫门涌进去灭火。
晏清这时也来到了贺炤身边,面带担忧:“陛下,火场危险,咱们还是退远一些吧。”
可惜贺炤充耳不闻他的话,直接跟在侍卫身后迈入了孤云殿的院内。
大火宛如一朵盛放在天地之间的巨大猩红之花,肆意吞噬着所有的殿阁,期间噼啪散落了无数的小小花粉般的火星。
一颗火星子差点落在贺炤身上,被晏清眼疾手快扇走了。
而贺炤此时已注意不到周围的危险,只定定地望着那熊熊燃烧的殿阁。
灭火的人在门外耽误了太长的时间,大火已经将宫殿烧得面目全非,如果有人被关在里面,此时早已成了一具焦尸,不可能有命活。
晏清跟着望向大火中心,生出悲戚之意。
忽然,贺炤如梦方醒,往火场冲了过去。
晏清吓得惊声大叫,顾不得冒犯天威,扑上去拦住他。
“陛下去不得啊!”
贺炤轻而易举掀翻晏清,突破了他的阻拦,很快来到正殿台阶前。
侍卫们发现陛下的动向,也纷纷前来阻拦。
他们一排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到:“陛下站远些吧,火场太危险了!”
“让开。”
莫大的哀痛和不可置信笼罩了贺炤,他必须要进去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肯罢休。
一名侍卫赶紧说:“微臣替陛下进去!”
说完,那名侍卫脱掉外面的褂子,义无反顾冲进了火场。
此时晏清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接近贺炤:“陛下……”
贺炤终于不再前进,他的眼眶慢慢变红,那是悲伤,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好似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对晏清说:“朕,早该对太后动手的,对不对?”
晏清哪儿敢回复这话,只能岔开话题说:“陛下,这火来的蹊跷,奴才一定会好好调查。”
“不需要调查。”贺炤嗓子变得沙哑,“朕知道是谁做的。”
“朕,知道该找谁报仇。”
被烧毁的碎布带着火焰的镶边扬扬飘在空中。
火光映照着贺炤的脸。
短短时间内,他已经收拾好了全部的悲伤、愤怒与仇恨,变回了往日那个恩威莫测的君主。
很快那名进入火场的侍卫就去而复返,他来到贺炤面前禀报:“陛下,微臣……微臣没有发现殿内有人。”
“没有人?”贺炤又问了一遍。
那侍卫回答:“微臣看了寝殿,的确无人,但不排除因为火势太大,有所遗漏。微臣无能。”
贺炤默然半晌。
而后他说:“你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声音洪亮地回答道:“微臣顾翎。”
这场大火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被扑灭,贺炤就在火场边站了一个时辰。
孤云殿已彻底成为灰色的废墟。
按贺炤吩咐,十二名侍卫开始在残垣断壁中寻找乔曦。
一找就找到了第二日的凌晨,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早在火势被控制住后,晏清就去附近的宫殿给贺炤找了一把椅子。
此时贺炤就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扶着额角,闭目养神。
他的万寿节结束了,以一种极为混乱的结局作为收尾。
孤云殿的几乎所有边边角角都被侍卫们找过了,但仍旧是一无所获。
顾翎跪在贺炤面前回话。
听完他的禀报,贺炤变得极为冷静,闭着眼睛摆了摆手,吩咐道:“不找了,回宫吧,找不到了。”
顾翎请罪:“是微臣们无能。”
“不是你们无能。”
贺炤的语气很冷,就像是此时此刻深秋初冬清晨时分的霜降。
“是那个人跑了。”
“所以在这儿不可能找到他。”
第 30 章
马蹄声踏踏, 于城外五里处戛然而止。
陆争渡只能相送到此,与乔曦告辞后下了马车。
乔曦掀开车帘,对他嘱咐:“金元宝就拜托你照顾了, 你好好对它!”
“我肯定啊, 它本就是我的猫。”陆争渡朝他挥手。
乔曦也趴在车窗上探出头,挥手告别。
马车扬起路上的灰尘, 又行进了一刻钟。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辆骡车,乔曦看见安和坐在上面,叫停了马夫。
“怎么了公子?”马夫不解地问。
“我该下车了, 多谢你送我到这儿。”乔曦说着, 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马夫眨眨眼:“可是二少爷叫我把你送到南方……”
乔曦摇了摇头:“我是逃出来的, 陆兄对我有恩, 我不能连累他和他的家族。”
“你听我的, 去最近的小镇歇一晚,等明日再回京城。”乔曦给他一颗方才陆争渡给的碎银子。
“等你再见到你家少爷, 帮我转告他, 多谢他的恩情,我不愿连累, 也不一定会去南方, 就此别过了, 叫他别找我, 别挂心。”
马夫拿着银子, 还想再说什么, 乔曦已经走到了安和身边。
安和不太好意思, 解释道:“公子, 天太晚了,我找了许久, 只买来这样一驾骡车。”
“够了,骡子和马,差不多。”乔曦坐上车,扬鞭驱骡。
骡子到底还是不如马儿跑得快,拉着车踢踢踏踏在路上行进得磕磕绊绊。
而在另一条岔路上,一辆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里面的人死死盯着乔曦离去的背影。
这人正是乔晖。
无巧不成书,乔家人也是今日离京。
陛下限令他们在万寿节前务必离京,因为乔夫人舍不得京城荣华,所以磨蹭耽误到入夜才出发。
乔夫人形容憔悴,无心妆点粉黛的她显示出了真实的年纪,眼角唇边全是皱纹。
乔老爷短短几日也好似苍老了数十岁,鬓角生出了斑驳的白发。颓唐地坐着。
“父亲母亲,我下车一趟。”乔晖说罢,弯腰出去。
落地后,乔晖快跑起来,拦住了陆家的马车。
马夫看见乔晖,以为是乔曦去而复返,赶紧牵住缰绳:
“乔少爷,您是改变主意了,要继续往南方去吗?”
乔晖知道他是把自己和乔曦混淆了,没有贸然开口。
马夫问完话,发现乔晖的衣服不同,纳闷儿道:“怎么回事,我记得您方才好像穿的不是这件衣服,而是一件白色的……”
乔晖清楚自己和乔曦的容貌到底有多像。
如果是不熟悉他们两人的人,根本无法区分。
连刑部大牢那群官员们都不曾发觉二人的区别,更别提一个马夫。
马夫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记忆,都不曾怀疑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乔曦。
看着马夫的茫然与不解,一个疯狂的念头从乔晖的心底升起。
凭什么自己要随父亲被贬到边陲之地,从天之骄子变成区区九品主簿的儿子。
而那个顶替了自己身份的乔曦却能留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还有陛下的无上恩宠。
这不公平!
从前乔晖看不起乔曦,觉得他以男子之身入宫是足以令祖宗蒙羞的奇耻大辱。
可现在,他再也无法靠科举入仕,还要随父亲被贬至边关,此生或许都再无入京的可能。
再看乔曦的拥有的一切,乔晖便觉得什么脸面、尊严都不重要了。
只要能得到陛下的宠爱,他要这天底下什么没有!
他当初接近大皇子,不也是差不多的吗?只不过大皇子没出息,输掉了夺嫡之争。
乔晖想到了那天,他被陛下召见。
书房里,自己狼狈地跪着,可向来卑贱的乔曦却能挺直了腰背,站在陛下身旁,嘲笑自己的丑态。
从那时起,乔晖就忍不住想,若是他们的位置能够交换,那该多好……
是的,他和乔曦的位置应该换一换,毕竟乔曦本就是顶替了自己才有今日的,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本该是自己的。
乔晖不清楚为何乔曦今日会出现在京外,他只知道,眼前出现了或许是唯一一个能让他翻身、让一切物归原主的机会。
内心澎湃,乔晖几乎浑身颤抖。他花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整顿好心神。
乔晖顺着马夫的话说了下去:“是的,我改变主意了,带我回京城。”
陆争渡交代过马夫,在路上听候乔公子差遣。所以即便是乔公子朝令夕改,马夫也只能听从。
乔晖让他先留在原地等候,自己快步回到了乔家马车中。
见他回来,乔夫人忙问:“去做什么了?”
乔晖眼神坚定地看向父亲母亲,郑重道:“爹、娘,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与你们说。”
乔家夫妇一同抬眼,洗耳恭听。
乔晖润了润嘴唇,道:“我方才见到了乔曦的马车,他似乎是打算离开京城。我与他长得一模一样,或许能趁此机会,顶替他入宫。”
听到他如此大胆的想法,乔家夫妇顿时露出震惊的神色。
乔夫人抓住乔晖的手臂,担忧极了:“晖儿你可别糊涂啊,那乔曦为何突然离开京城?万一是惹了祸事,你顶替他,不就是替他顶了罪了吗?”
“娘!”乔晖蹙眉,面露嫌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我若是继续使用乔曦这个名字,就一辈子无法科考,父亲也要一生蹉跎在边关,我们家就再无翻身之机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纵使乔曦真是惹了祸事才逃走的,可陛下对他的宠爱世人皆知,必不会太过苛责他。而且我相信,凭借我曾与大皇子和衡王交往的手段,能让陛下同样对我信任有加。”
“母亲,唯有这样,我们一家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是……”
乔夫人还是觉得不妙,但又实在不知如何反驳儿子。
一直沉默的乔老爷也终于在此刻出声:“既然你想好了,那就放手一搏吧。”
“爹!”
听见父亲支持自己,乔晖面露喜色。
乔老爷神情颓丧,摇着头道:“此招险之又险,但确确实实是我乔家翻身的唯一机会了。你一定随机应变,万事小心。”
“孩儿谨记。”
乔夫人依旧愁容满面,抱着儿子流了眼泪:“儿啊,是为娘的对不住你,要让你冒这样大的危险。”
乔晖安慰了母亲两句,接着在小小的马车中跪了下来,给双亲磕头。
“父亲母亲在上,孩儿誓要留在京中有一番作为,到时候迎接二老回家!”
拜别父母后,乔晖下了乔家的马车,来到了陆家马车边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父母所在的方向,而后头也不回地登上了车。
·
翌日早朝,贺炤没有出现。
群臣站在大殿之中静静等候,许久,等来的竟是垂帘听政的太后。
不少大臣惊讶不已。
要知道贺炤早已成年,登基即亲政,从未有过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
但郑家势大,众所周知,朝臣们没有贸然进言,而是在沉默之中嗅到了一丝变天的气息。
珠帘层层,大臣们无法窥见太后的朱唇微扬。
她缓缓解释道:“陛下身子抱恙,康复之前,便由宁王监国,哀家辅政,众卿家可清楚?”
大臣们跪下来,齐声参见太后。
早朝正式开始。
兵部侍郎第一个站了出来:“禀太后,北地粮草已短缺多日,战事告急,不可再拖,还请太后做决断!”
北地边境向来是郑家把守,此前贺炤一直借口国库吃紧,压着粮草不放,护国公已经上了五六道奏章,催促粮草与军饷。
果然太后连半刻思索也无,直接当机立断:“边关战事不可怠慢,既然国库空虚,拿不出银子,今年便加征两分赋税,定要尽全力保证边关安定。”
加征赋税一言刚出,大殿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大衍朝开国不过三代,上下四十年,虽不似圣祖时期那般百废待兴,但也实在算不上国力鼎盛,此时加征赋税,只怕要民怨沸腾。
当即就有官员跪下请求:“赋税不可轻易更改,还请太后三思!”
一呼百应,有小半官员附和。
太后将反对加征赋税的官员们看了一遍,发现他们大多都是品阶不高、身后没有家族势力的清流,心中生出不屑。
这些官员,没有家世支撑,一个倒了就全完了,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聒噪。
不过太后还是定了定心神,温声多解释了几句:“今年加征,把前线的窟窿堵上之后,明年再减掉就是了,特事特办,百姓们也不会产生太大的怨气。”
说完,太后不想再听官员们多嘴,直接拍板:“就这样办吧,不需要多说了。难道诸位大人想任由北方蛮族侵入我大衍朝的疆土不成?难道诸位大人能冷眼瞧着士兵出生入死,却缺衣少食、拿不到饷银不成?”
太后执意推行,不再听旁的意见,大臣们即便想说,也只能暂且闭嘴。
北地战事议论完,都察院给事中出列上奏。
“启禀太后,昨日宫中着火,牵扯良多,但首要失职的便是殿前都指挥使郑苗大人。”
“且郑大人仗着自己是太后的兄弟,四处作威作福,欺压百姓,光是今年状告郑大人的案子就积攒了数十桩。如此行为,实在不堪为朝廷官员。请太后秉公处置。”
又是一块巨石砸入暗流涌动的湖泊中。
当着太后请她处置自家人?
这位给事中大人只怕是疯了吧。
果然太后气得银牙咬碎,大吼一声:“大胆!言官进谏弹劾,不是要你血口喷人的!宫中殿阁着火分明是有人蓄意纵火,如何算得到指挥使的头上?来人,把他拖下去,革职查办!”
殿外侍卫们听见命令,上前来,押住了给事中。
那位给事中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大喊:“郑指挥使欺压百姓、玩忽职守、结党营私,乃国之蠹虫!陛下明鉴啊——!”
然而给事中刚被拖至半程,便有几名官员上前,奋不顾身拦下了侍卫。
他们扯下给事中,随后跪地进谏:“言官不可因弹劾获罪,此乃祖制。太后三思!若是陛下在此,定不会如此,臣等请太后还朝于陛下,归于后宫,颐养天年吧!”
这完全是顶撞,太后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头上的珠翠也摇晃不止。
“你们、你们这是忤逆!通通给哀家关押起来等候发落!”
“退朝!”
太后气得七窍生烟,匆匆离开了太极殿。
坐在回宫的轿辇上,太后稍稍冷静下来,便明白了今日之事背后是谁在操纵。
是皇帝。
如果没有皇帝的示意,区区给事中怎敢在朝堂上顶撞自己?
想到这里,太后死死握紧了轿辇扶手。
好啊,皇帝果真是翅膀硬了,竟然敢留这样一手来对付自己。
“摆驾紫宸殿。”
太后咬牙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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