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笙吃完手里的冰酪,朝秦寒之伸出手:“伞给我吧,你的冰酪也快化光了。”
秦寒之摇摇头:“不用。”
南淮笙有点不明白他这个不用是什么意思,这人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端着冰酪,也没第三只手拿木勺啊。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从秦寒之手里端过冰酪,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喂你。”
秦寒之:“?”
秦寒之脚步一顿,面色不改的脸上隐约透出一丝震惊。
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使劲憋笑,剧烈抖动的肩膀差点把刚吃进去的冰酪给震出来。
眼见南淮笙舀了一勺冰酪就要递到他嘴边,秦寒之连忙从南淮笙手里接过荷叶碗,说:“不用,我自己来。”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又要从秦寒之手里接过竹纹伞,接过伞柄握在对方手纹丝不动。
南淮笙:“……”
他脑瓜子转得飞快,正琢磨这位秦王是什么意思,就见脚步一移,眼前出现一家挂着“香饮子”招牌的店铺,再看向身边人时,只见秦寒之已经移步进店了。
南淮笙挠挠头,只能抬步跟上。
店里客人还不少,小二在一张张桌面间往来为客人送上餐食,南淮笙在桌前坐下后定睛一看,发现这家店卖的都是饮料。
他懂了,所以这香饮子店就是这里的饮料店啊。
南淮笙再看向对面坐着的秦寒之,发现这位跟侍卫交代一句后已经慢条斯理地吃起冰酪来。
原来这人刚才只是不愿意在大街上吃东西,说的也是,秦寒之自小在宫里长大,想必所学餐礼极为严格。
南淮笙舔了舔嘴,发现自己嘴角黏着些许奶香的乳酥,顿时整个人更尴尬了,恨不得把刚才要买冰酪的自己拖走。
秦寒之抬眼时,就见对面之人脸色变了又变,他笑道:“京中雪泡缩脾饮尚可,南兄稍后试试。”
“雪泡缩脾饮?”被秦寒之这么一打岔,南淮笙立刻忘了刚才的纠结,“从前未曾听过,倒是要好好品一品。”
不多时,侍卫就端来两盏香饮子,南淮笙揭开瓷盖一看,只见褐色的透明饮子里飘着小冰块,闻之便有一股淡淡的木香萦绕鼻尖。
他端起茶盏浅酌一口,清新的酸甜味充斥味蕾:“果然好喝,味道有点像酸梅汤。”
秦寒之笑了笑:“熬制时确有放入酸梅肉,此汤有解暑之效,正适合这些时日饮用。”
南淮笙又端着茶盏惬意地喝了几口,忽然,却听饮子铺里传来一阵喧闹,他抬头一看,便见几个穿着蓝布箭衣的人往铺子里一站。
为首的那人眼神不善地在铺子里一扫,原本看热闹的食客立刻纷纷埋头不敢再看。
饮子铺掌柜更是匆匆从柜台赶到那人跟前,低声下气地讨好道:“原来是几位捕翁来了,快请里面坐,”掌柜一边将那几名捕快往里面的桌案前引,一边朝店里的伙计说,“快给几位爷上香饮子!”
南淮笙回头看向秦寒之,用眼神询问对方这是什么情况,结果没等他收到回答,就听那边传来重重一声响。
只见为首的捕快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拍,盏中的香饮子溅了一桌,那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上月爷可是给了你时间,这月眼看着又要过了,怎么个说法?”
“哎哟,小老儿可不敢拖,”掌柜连忙告饶,说,“只是这两月欠下的连本带利还差了些,明日定能给几位爷补上,还请宽恕一日。”
南淮笙听那掌柜说什么连本带利的,立刻便反应过来,他低声朝秦寒之道:“这些捕快是来替朝廷收税的?京中难道都由捕快挨家店铺收税,衙门里的人够用吗?”
秦寒之反倒一愣,撩起眼皮细细打量南淮笙片刻,这才摇头说:“非是如此。”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那是如何?”
秦寒之一时不知该说这位昨日才清醒的南公子是懂还是不懂,说他不懂,他又知道朝廷要收税,说他懂,他竟会以为那几个捕快是来替朝廷收税的。
秦寒之无奈,抬手唤来战战兢兢躲在一旁的店伙计,问道:“这几名捕快所为何事?”
伙计小声哭诉道:“两位公子有所不知,那几位捕翁是来收头钱的。”
南淮笙跟着小声问道:“何为头钱?”
伙计捻了捻三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捕快那方,见没人注意这里,才说:“酒肉钱,都收好些年了,自打小的在店里干活起就在收。”
南淮笙瞪大双眼:“保护费?”
搞了半天这几个捕快是借职务之便在这儿收保护费,明摆着欺压老百姓。
南淮笙:“衙门就不管管?”
伙计气愤:“衙门主簿就是那带头衙蠹的姐夫,哪里会管。”
南淮笙看向秦寒之:“主簿是个几品官?”
秦寒之:“京县主簿正八品。”
南淮笙:“那知县呢?”
秦寒之:“正六品。”
南淮笙看向伙计:“何不向知县检举?”
伙计无奈地看了南淮笙一眼:“主簿专管巡捕之事,检举也呈不到知县那处,只会白惹是非,谁敢啊。”
南淮笙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那能在京中开店的人多少有些靠山吧,他也敢得罪?”
伙计摇头:“自然不敢,所以只来我们这些没靠山的店。”
南淮笙:“……”
感情眼前这个收保护费的捕快还知道欺软怕硬。
他看向秦寒之:“朝廷也不管管?”
秦寒之放下手中的茶盏:“各地捕快多如牛毛,民不举官不究。”
南淮笙急了:“那这些人收保护费也不给朝廷交税,不就是从皇上的国库里抢钱,皇上能同意?”
当皇帝的这总不能忍了吧。
秦寒之摇头:“此等事各处都有,自然上不得天听。”
南淮笙:“……”
还有没王法了!
就在这时,那带头的捕快将脚往长凳上重重一踩,佩刀拍在桌上道:“少给爷东拉西扯,今日不交,你这店也别开了!”
“捕翁恕罪!捕翁恕罪!”掌柜连连告饶,连忙将柜台银钱悉数取出,“几位捕翁拿去吃酒,消消气消消气!”
带头的捕快将荷包在手里一掂量,分量挺足,他抬手在掌柜肩上拍了拍:“下月记得按时。”
“唉,唉。”掌柜满脸悲戚却只能连口应下。
几个捕快心情大好,商量着上哪家吃花酒,正待出门,就听一声怒喝。
“站住!”
带头的捕快先是一愣,随后回头怒目瞪向出声的人,原来是个穿着上好衣服的公子哥,这人的气焰立刻收了半截。
捕快问道:“你是何人?”
南淮笙并不回答,只说:“你收这钱可给朝廷交税了?”
几个捕快听了顿时哄堂大笑,那带头的捕快听南淮笙问出这等荒唐话,立刻半点也不心虚了,又重新瞪起双眼,凶神恶煞地说:“交税?也没找你收税就偷着乐吧!”
“呵,”南淮笙冷笑一声,“今日这钱你不还给这位掌柜,怕是要惹祸上身。”
掌柜一听南淮笙是在替他出头,连忙劝告道:“公子的好意小老儿感激不尽,但这位可大有来头,公子别干傻事。”
领头的捕快听得得意,抄着手说:“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
秦寒之从南淮笙身边跨出一步,摇着一把绘有墨松的折扇,淡淡说:“想必税课局那边能打听到。”
领头的捕快一怔:“你!”
看清秦寒之和南淮笙身后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个强壮侍卫时,捕快嘴里剩下的话立刻噎住回去。
能养得起这种侍卫的人家通常不一般。
谁知他身后的捕快忽然凑上来,指了指南淮笙,悄悄道:“头儿,那小白脸听口音不像本地的。”
领头的捕快一时间茅塞顿开,这小白脸不仅口音不像京城的,那细皮嫩肉的长相也不像,怎么看怎么像南边来的。
明年就是大比之年,该不会是两个南边来考科举的书生吧。
那捕快顿时又可以了,这些酸腐书生最喜欢打抱不平强出头那一套,有钱人家的书生出远门可不就是要带几个强壮的侍卫防劫匪么,这两个小白脸说不定就是家中使了银子提早送来京城想进国子监的。
他瞪了秦寒之一眼,小白脸,差点被糊弄住了。
“来人,给我拿下!”
领头的捕快一挥手,身后跟着的捕快作势就要行动,从前只要他等这么一动,没人敢不怕的。
谁知那南边口音的小白脸不仅没跪地求饶,还慢悠悠从腰间解下一块金灿灿的牌子。
南淮笙勉为其难地从腰间解下那块猪头金牌,又不情不愿地将猪头挂在脖子上,最后牌面一转,北面朝上,露出上面整整齐齐的刻字。
几个捕快一时间差点被那猪头大金牌闪瞎眼,忍不住纷纷凑近一看,只见上面刻着:
“南淮笙,若有走失,送至户部尚书府必有重谢。”
“户部尚书府?”
“户部尚书府?!”
领头的捕快张大嘴巴,双腿一软滋溜一下滑倒在地上。
这南地来的小白脸怎会是户部尚书府上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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