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良弓行 > 1、失忆
    意识浮出来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疼,第二反应是饿。


    疼痛从四肢百骸漫了上来,散在每一寸皮肉中。饥饿在胃里攻城略地,似烧似灼。


    这样又疼又饿的情形中,我废了好大力气,终于能睁开眼睛,紧接着又因入目场面怔住。


    眼前是床顶,身旁是屋子。床的做工还挺不错,雕出来的花纹像模像样。然而,这是哪儿?


    疑问短暂地压过好奇,我皱着眉毛,开始冥思苦想。


    好吧,不知道。


    不光是“不知道这是哪儿”,还有更多、更基础的问题。我是谁,叫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统统都不知道。


    意识到这些,我微微默然,本能地扭起脑袋,想要多看看四周,至少得到些新线索。


    这却是个错误决定。明明只是个简单动作,却疼得我险些飚出眼泪。


    “嘶啊——!”


    我出了一身冷汗,花了好大时间才缓过劲儿来,眼前却还是一阵一阵发晕,只模模糊糊听到不远处传来声“吱呀”的响动。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个推开门的人已经到了床边。见我醒来,他明显惊喜,叫我:“沈浮!你怎么样了?”


    听着这话,我没回答,一心只知道去看来人的面孔。


    原先是想知道他是谁,可真正看清他模样的那一刻,我又一次愣住。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光是站在那儿,就像一幅画似的。


    从眉毛到眼睛,从眼睛到鼻梁,脸上每一处都好看到过分,就连皮肤也是一种润泽的白皙,惹得我心跳“扑通扑通”。


    而在我专心致志用目光勾勒他五官的时候,他也落下目光,眼神里带着十足关怀。


    这么彼此看了片刻,他眨眨眼睛,仿佛迟疑,又叫了一声:“沈浮?”


    我一个激灵,后知后觉,这应该是我的名字。


    “是不是身上不舒服?”他又问。说着还叹气,嗓音里有愧疚,“你的确伤得极重……唉,那时你不该留下。”


    我喉结一滚。虽不记得他说的“那时”是什么时候,但好歹想起来了,此刻的我是一个饿着肚子的伤员。


    他不提还好,如今提起,再配上房间里不知何时开始萦绕起的粥米香气,我身上疼痛再起,胃里又难受,脸都快皱起来。


    哎?粥米香气?


    我目光下滑。原来如此,别看床边青年长了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他手里端的可是地地道道的“烟火”——一碗吃的!


    我嘴巴张开,说了见到青年以后的第一句话:“饿……”


    青年愣了愣,而后笑了,“好,先吃点东西吧。”


    哎呀,他笑起来怎么还能更好看。


    “这是你做的吗?”


    在青年忙着扶我起来、细心地给我背后塞上软垫的时候,我挑了个保险的话题开口。


    “对。”他回答,“天璇走的时候说了,咱们如今这样子,要吃得清淡,却也要吃得饱足,不能光用青菜那些招呼,最好有蛋、有肉。我倒是还好说,你这边麻烦点。从前躺着,动都动不了,如何能嚼东西?可光吃米也不好,伤没法好。


    “最后就想了个法子。把肉、菜都切碎了和米一起煮,你从前没醒来的时候一次都能喝一碗。滋味的确不错,对吧?”


    一堆话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可我只记得咽口水,勉勉强强捕捉到末尾几个字。


    自然是不错的,光是闻着就能感觉到浓郁香气。引得我目光落在上面,压根无法挪开。见那一碗菜肉粥里多了个勺子,轻轻搅了两下,又舀出来一勺。不光如此,他还吹了吹,这才把粥送到我嘴边。


    这是要喂我。


    我怀疑自己已经脸红了,否则面颊上怎么一阵发热?


    压下羞涩,毅然决然地张开嘴,啊呜~


    好吃!


    菜肉粥入口的一瞬间,我眼前一亮。


    肉已经完全酥烂,与米混在一起。菜却没有久煮的软烂,而是带着一点细微的韧,加上原本清新的味道,让我唇齿生香。


    我匆匆把第一口咽下去,嘴巴迫不及待地又一次张开。这时候,第二勺粥也送到了嘴边了。


    “……”呜!好吃!我吃吃吃!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眼前的碗已经干干净净。


    我感觉自己的饭量绝对不止这点,可大约还是受伤的缘故,胃里的烧灼没了,变成微顶。


    想去揉揉,偏偏抬手也会痛。再有,吃东西的时候我顺道粗略看了一眼身上,腿上如何还不知道,两边手臂却是明白带着纱布,下面渗着草药的味道。


    我心头发苦,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碰到了什么才成了这副惨状。再仔细一想,这青年是不是还说了,“咱们现在这样子”。


    我是什么样子,已经一目了然了,可他?


    我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问:“别光说我啊,你怎么样?”


    同一时间,他也开口:“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来一点?”


    他好关心我!


    我心头暖暖的,笑着回答:“不用,已经饱了。”


    他也笑了笑,把手里的碗放到旁边,脸上的担忧、关怀一起散去了,变成一种谨慎。


    我开始不安了,“别不回答我啊,你到底——”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我肯定已经扯起他的袖子检查。


    他打断:“沈浮,你知道我是谁吗?”


    啊?


    我嘴巴张了张,又闭上。再张了张,再闭上。


    终于,还是在他一点点严肃的神色里,尴尬地回答:“不知道——但是!”


    他挑眉。


    我深呼吸。肚子里有东西了,思绪也活络起来,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青年刚刚说过的话,“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已经猜出一点儿了。”


    他露出一点“愿闻其详”的神色。


    这副表情给了我信心。又梳理了片刻,我怀着八分自信道:“咱们的关系应该很好吧?之前八成也是一起受伤。至于受伤的缘由嘛,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习惯就好——嘶!你做什么!”


    才讲到一半,他竟然就开始动手动脚。手伸过来捏我的脸,修长白皙的指头揪着脸颊肉就往旁边扯。疼是不疼,可哪怕没镜子照我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滑稽极了。


    我有点委屈。凭什么他能漂漂亮亮,俊逸挺拔,我就要被他这么欺负?


    正用目光控诉他,青年的手忽然又松开了。没从我脸上挪走,而是滑下一点,捏住下巴,抬起我的面孔。


    他很仔细地看我,我继续用目光控诉。


    而后,看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地起身,折回外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没反应过来。


    怎么这就走了?我扯起嗓子喊:“喂,你去哪!”


    他没有回头,语气里明显压着什么,声音更大:“当然是给你找大夫!”


    ……


    ……


    青年出去的时间比我以为的长一点。


    他再回来的时候,身边带着一个老头。老头背着药箱,须发皆白,腰杆却挺得很直。袖子里带着浓浓的药味儿,按说一个浑身是药的我是闻不出来这种细节的,可他的药味儿还和我不是一个路子。


    看着床上的我,老头皱了皱眉头,小声嘀咕:“江湖人!”


    要不是身上疼,不方便动,我一定要挠挠耳朵,也嘀咕:“老大夫!”


    老头在我身边坐了下来,言简意赅:“手。”


    我没回应他,而是抬头瞄了眼旁边的青年。见他先是意外,然后点头,我才把手抬了起来。动作间,还冒出“嘶嘶”的抽气声。


    老头显然对我的表现非常无语。不过,无语之余也有几分凝重。


    他先给我搭右手的脉,然后是左手。期间青年就在旁边看着,我能听到他的呼吸。除了最开始吸了一口气,往后都没动静。


    紧张成这样,一看就很担心我。


    我开始喜滋滋,这时候,老头把手拿开,问:“后生,你可有头疼?”


    我知道轻重,还算认真地回答:“浑身都疼,头不算突出。”


    老头眼皮抽了抽,又问:“你是一点儿都不记得,还是只是对从前的事印象模糊了?”


    我说:“肯定不是‘一点儿都不记得’。”


    这话讲出来,老头——好吧,还是叫大夫——怎么样先不谈,那青年明显眼神变化。


    没给他高兴的机会,我抓紧时间补充:“要真是那样,我怎么还知道吃喝?怎么知道你能治我?”


    大夫、青年都愣了。


    我再度专心地看着后者,见他似乎是无奈地摇摇头。


    我朝他笑笑,他抿起嘴巴,伸出指头,把我脸颊戳向大夫那边。


    不是这么玩的!


    我想鼓起脸颊表示凶猛,偏偏这时大夫又开始问我话,我只好转过心思,一一回答。碰到答不上来的,就是青年说。


    望闻问切结束,大夫得出结论,说我看起来没什么毛病,要不是事先告诉他我失忆,他还以为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我说:“你看我这样子,算什么事儿也没有?”


    大夫说:“脑子,我是说脑子。”


    我明白了:“哦哦。”


    旁边的青年把气吐出来,很失望,却还是接过话,客客气气地与大夫说:“如此,劳您跑这一趟了。”


    大夫:“哼。”


    青年还是一副礼貌的样子,“我送您回去吧。”


    我和大夫一起:“哼。”


    他俩听到动静,又来看我。我稍微缩了缩,假装自己是根木头。


    大夫莫名其妙,青年却又笑了。我心想,他肯定知道我是在预测大夫的下一步,并且预测成功,兴许还会评价一句“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但他没说,又和大夫客套了几句,就带着对方离开了。


    我动不了,只能眼巴巴看着屋门。半天之后得出结论,青年恐怕是一路送大夫回到医馆,这才去了这么久。


    体贴过头了吧。


    我腹诽,可惜下不了床,更没法去门口观望,只能在床上盼星星盼月亮。


    等那道玉色身影再现,我热情洋溢,招呼他:“回来了!”


    他原本一脸忧心。看我这样,担心成了无奈。人到床边坐下来,和我说:“总之,你先养伤吧。”


    讲话的时候,还又叹了一口气。


    我不喜欢他这样,于是严肃地说:“经常叹气会老得很快。你长得这么好看,要是老得早了,多可惜啊。”


    他怔了怔,到底说了我前面想到的那句话:“你还是老样子。”


    我听着,一面在心里和自己击掌,一面抓紧时间问他:“是吗?那我之前是什么样子?”


    他沉吟片刻,看起来是打算和我掰扯这事儿。


    “等等,”我打断他,“突然记起来哈,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青年:“……”


    “谢玉衡。”他说,“我叫谢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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