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有一根虚空的棒子敲在我额头上,让我晕晕乎乎,愣在原地。
眼睛捕捉到谢玉衡的手在前头晃,大脑却完全无法处理这个信息。还是到后面,谢玉衡拧着眉毛、放下筐子朝我凑来,直接抓起我的右手手腕,手指压下去,喃喃说:“仿佛没什么大碍。”
我终于勉强回神,心中尖叫:“啊啊啊,谢玉衡,你怎么离我这么近!”
口中干巴巴:“哈哈,哈哈,你回来了啊。”
谢玉衡忧疑交加地看着我。被他这样注视,我整张脸都开始发僵。
这份僵硬很快又蔓延到脖颈、肩膀,接连的上半身……只要是靠近谢玉衡一尺内的地方,通通无法动作。偏偏心头还要冒出不合时宜的一句:“他睫毛真长。”
“沈浮?”谢玉衡又拿掌心贴我额头,“不舒服吗?怎么不说话。”
我一激灵,本能地往后退。
并非不喜欢,相反,伴随着他身上愈发清晰、宛若百花琼浆一样的香味,我的心脏、骨骼、血肉……皮肤之下的每一寸,都像在经历一场爆炸。
炸得我头脑愈是晕眩,大量血流涌上面颊。好在此刻已经迈入黄昏,天色暗下不少,让我能够自我安慰:兴许谢玉衡看不到呢。
“没有不舒服,”我胡乱说,“你这也买太多了,咱们得吃到猴年马月啊?”
“真没有?”谢玉衡只关注我前一句话,“左手也给我,我再把把。”
我拒绝:“能有什么事儿?行了,赶紧吃糖瓜。”
谢玉衡眼睛眯起。虽不明显,但我敢说他的手绝对动了一下。
奈何我比他更快。抢在他捉我之前,我已经捉住糖瓜篮子。自己拿一个,也给谢玉衡塞一个。
“咔嚓,”一口下去,我的嘴巴经历了一场不亚于心头热度的甜蜜爆炸,“唔,这也太甜了吧?”
谢玉衡很狐疑地看我。我心想,他绝对还没放弃。
但也没继续动手。而是挪开目光,以一种相当优雅的姿势低头去吃糖瓜。
我望着他,见他动作间,颊侧的发丝微微垂下。
并未遮挡面容,反倒为他增添了一种朦胧的氛围。看得我又喜欢,又苦恼,头一次扪心自问:“难道我是个特肤浅,看人光看脸的人吗?”
谢玉衡自然不知道这些。他明显很享受,嚼着咬进口中的部分就算了,舌尖还从牙齿中探出来,非常速度地舔走唇角的一点糖渣。
我:“咔嚓咔嚓。”
谢玉衡:“咔嚓咔嚓。”
我俩就像两只松鼠,各怀心思是真,抱着手里的糖瓜都不撒手也是真。一面走神一面吃,不知不觉,糖瓜便只剩下一个底壳。
我到底被齁得受不了,说:“应该泡点茶。”
越苦越好,能中和嘴巴里的甜味儿。
听了这话,谢玉衡很灵巧地把最后一点糖壳塞进嘴巴里,点头道:“有道理,我去泡。”
我意外:“什么,你还吃吗?”
谢玉衡疑问:“嗯?难得碰到……”
我沉默。片刻后,问他:“你为什么觉得我喜欢吃糖?”
谢玉衡更疑问:“没人不爱吃吧。再说,咱们之前逃跑路上在山上摘果子,你总苦着脸说太酸了,要是能甜些该多好。后头打了野鸡野兔,你也说若是有蜂蜜涂在上头,滋味一定更佳。”
我“啊”了声,原来如此!
本来想说,难道他是因为自己喜欢吃糖,于是总要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给我。听到后头,又发觉在谢玉衡的角度,我怕是真很喜欢甜食。
若单单把这两个缘由放在秤的左右,我怕要分不出轻重,可若是谢玉衡同时这么觉得……
“也对。”他回来以后,我头一次笑了,“我是很喜欢。”
……
……
吃了糖,睡前就要好好刷牙。
刷完牙,满口都是咸味儿,只好再拿水涮涮。
我一边“咕噜噜”地漱口,一边用余光去看谢玉衡。从院子一直看到屋中,从谢玉衡衣冠齐整到他解开腰带。
我眼睛一下子瞪大,猛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要和心上人同床共枕。
还是我耍赖撒娇、使尽工夫换来的。
一点崩溃出现在心头。自不会是后悔,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选择让谢玉衡睡得舒服些。可眼下场面,照旧一个极大的考验。
我手有点发抖,抖了半天,都没把自己的腰带解开。
谢玉衡倒是已经脱下外袍,留下里头的中衣,疑问地看我:“沈浮,怎么又不动弹了?”
我浑身一震,拿最快的语速回答:“马上马上。”
谢玉衡“哦”了声。我已经低下脑袋,看不见他后面的神色。但他的嘀咕声照旧没瞒过我,是:“难不成脑子又出问题了?”
你才脑子出问题——我悲愤地想。要不是担心自己对谢玉衡做出什么冒犯的事儿,我用得着那么别扭吗?
好不容易把外袍脱了,谢玉衡又凑来,说要看看我的伤。
这也是惯常举动,从前我都积极配合,今日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尤其是感觉到谢玉衡呼吸落在我肚子上时,脑海里的尖叫声又出现了,是:“啊啊啊,谢玉衡!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
谢玉衡听不到,自然也无法体谅我。他又在那么近的距离里朝我笑:“再养些时候,就能把这些纱布、药草一起拆了。”
我半是高兴,半是心动,支支吾吾:“好,好,你快点吹蜡烛吧。”
看不见他,情况是不是能好一点?
怀抱这样的期待,趁谢玉衡远走,我快速窜到床铺里侧。眼睛闭了片刻,再睁开时,屋内已是一片暗色。
情况却不曾好转,反倒比此前更糟。原来视觉模糊的时候,其他感知都会被放大。我能听到谢玉衡重新靠近,听到他脱下鞋子、把两条腿挪上床铺,甚至听到他躺下时发出的轻轻“嗯”声。
我又缩了缩身体。鼻翼间尽是暗恋对象身上的香气,似春时丛花烂漫,谢玉衡身处其间,我则缓缓朝他靠近。
“沈浮,”花丛中的谢玉衡叫我,“你今日……的确不太对劲。”
我想要回应他什么,却觉得喉咙空空的,难以开口。直到第二天天亮,才意识到那是因为自己太过困倦,竟在上床不久后就睡了过去。
谢玉衡已经在床下穿衣服了,我悻悻抱着被子躺着不动。兴许是过了一晚的缘故,情绪不似昨日那样跌宕。但再看他,心头仍要不可思议。
不单是惊异于这份思慕,同样惊异于自己的迟钝。如今想来,头次见他时我便觉得此人眉目灿烂,动人心魄。这当真只是因为他长得好吗?有没有可能,是我虽忘记过往,可仍有几分本能留下来,告诉我谢玉衡与旁人皆有不用。
我喜欢他。这四个字在我心头转了一圈,变成:还没失忆的时候,我已经在喜欢他。
那谢玉衡呢?他对我是什么心思、有没有同样喜欢我?
揪着被子角,我决定试探一下。
“说起来,”等到刷牙时,我假装不经意开口,“谢玉衡,我还不知道你究竟几岁。”
他站在我旁侧,口中同样含着牙刷,回答:“唔唔唔。”
我辨认:“二十五?”
谢玉衡无语地看我一眼,漱漱口,重新回答,“二十一,”完了还要补充,“比你大。”
我吃惊:“咦,原来我还不到二十吗?”
谢玉衡耸肩,“反正你是这么说。”
我:“哦……”
低下头,同样漱口。一阵“咕噜”完,才又进行下一步。
“咳,”我道,“前面看那些话本,里头的小姐十四五岁就定亲了。书生能晚一点,但也是在加冠之前就要结亲。呃,也不知道……”
不怪我讲得磕巴,实在是说到一半儿,谢玉衡的眼神便飘过来了。
他拿一种微妙的目光看我,不等我解读出其中内容,便道:“你倒也和我提过这个。”
什么?我屏住呼吸,意识到另一件事:万一早在遇到谢玉衡之前,我已经成了亲、有了家室,而今无论对他是什么心思,怕都不能作数。
胸膛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重得叫我喘不过气。好在谢玉衡不打算卖关子,下一句话便帮我将石头踢走,道:“说你家乡那边自有风俗,无论男女都要二十以上方可结亲。也不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要那男男女女自行决定。”
我“呀”了声,转忧为喜,高高兴兴:“真不错。那谢玉衡,你呢?”讲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表现太明显,又很生硬地补充,“是朋友,那就一起单身!”
谢玉衡似笑非笑,“我哪有这些心思?别的不说,只道师门……”
师门怎么了?啊?你说啊!
我眼巴巴地看他,心想他身上莫非还背着与其他门派联姻的重任。偏偏谢玉衡是真一点儿继续说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切入下一段,“今日要吃什么?——对了,我还得买两坛酒回来。”
我挣扎半天,还是选择顺着他的话毛遂自荐:“酒坛子很沉吧?我与你一起去呗。”
谢玉衡笑道:“算了吧,你还是留在屋里休息。否则到时候不知我是抗酒回来,还是抗你回来。”
我斜他一眼:“喂喂,你可别小瞧我。”
谢玉衡说:“不小瞧,乖,留在家里做功课。”
我:“……”
谢玉衡是故意的吧?知道我听到“家”字,就会忘掉前情、只顾着傻乐,于是专拿这话转移我的心思。
可我又真吃这套。低低“唔”了声,我没出息地从了:“行吧……你也别老问我喜欢吃什么啊,你自己呢?”
谢玉衡思考。
谢玉衡摸摸下巴。
谢玉衡一脸严肃:“嗯……”
“得,”我看出来,他恐怕真不是和我客气,“你上次买的萝卜不错,再来两根。肉也要些,不必多,能稳当拿回来为先。今日呢,咱们做一顿萝卜宴。”
谢玉衡笑了,眉毛舒展,又好看得晃人眼:“好,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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