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时也找不到这儿来,”我说,“不如趁这个时间,好生做些装扮。后头就算人来了,瞧着咱们,也是他们不认得的样子。”
谢玉衡眼睛转转,若有所思地瞄我。
这是听进去了?我信心一振,继续分析:“你想啊,镇上那么些人呢,他们原先也不可能凑到每个人脸上看。只要模样不出大错,那——”
谢玉衡说:“他们就会发觉,咱们俩的样子和他们从街坊邻里那边打听出来的不一样,于是盯上你我。”
我一愣。
维持着原来的神色,谢玉衡继续道:“咱们没有马,只能靠两条腿行路。真到了那一步,定是逃不掉的。”
我心情开始紧绷。
谢玉衡:“现在买马也不现实。莫说这镇子上有没有,就算有,那些人一定早早盯着地方,就等咱们自投罗网。”
我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无声地在心里尖叫。
都是很简单的道理,偏偏我江湖经验太少,满脑子都是此前看过的那些话本中情节:小姐为与书生相会,要丫鬟给自己找来一身男装……翻来覆去读、抄了那么多遍的故事,哪怕我再觉得套路无趣,依然牢牢烙印在我的心上。
幸好有谢玉衡在。我暗暗松一口气,又有几分丧气,问他:“那要怎么办?照你的说法,咱们岂不是根本跑不掉?”
谢玉衡沉吟片刻,道了一个“等”字。
我拿出最大的求知欲看他。谢玉衡照旧不卖关子,解释:“既然那老大夫指不出路,最有可能暴露咱们所在的便是周遭邻居。他们清楚咱们是什么时候来,还有不少见过我的样子,知道我出身江湖。”
我低头,看一眼谢玉衡腰上的剑,深以为然。
“不过,”谢玉衡话锋一转,想要从他们口中打探状况,只会更不容易。”
“为什么?”我不由问,“你不是说……”
“他们见过我,又没见过你。”谢玉衡道,“见过我拿剑,又没见过我拿弓。”
“哎?”我吃惊,消化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难道,他们以为!?”
谢玉衡颔首:“我从来都说自己是一个人住这儿。”
我瞠目结舌,缓缓抬起手,“啪啪”鼓起掌来。
照谢玉衡的说法,他竟是从我们刚在此处落脚之时就谨慎起来。我呢?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吃喝喝,再有就是对着谢玉衡害相思,可谓一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
“可是,”等放下手,我还是忍不住道,“他们还真信啊?”
谢玉衡反问:“为什么不信?——你莫非没发现,白天的时候隔壁两间屋子里总没什么声吗?”
我一个激灵,脑海里瞬时出现许多崭新话本内容。其实住在我们身畔的并非常人,而是……
谢玉衡揭晓答案:“两家的青壮白日都要出门做工,只留老人在家。老人家耳朵不好,近乎听不出声响。”
我缄默,在心头把前面那句“刚在此处落脚”划掉,改成“还没在此处落脚”。
再度对江湖凶险有了新的认知,我深吸一口气,问:“那,咱们得等到什么时候?”
谢玉衡垂目想了片刻,喃喃说:“到他们放松警惕之时。”
他划定了时间。今天夜里,我俩离去。
我深吸一口气:“好!”一顿,“呃,那,咱们现在做什么?”
谢玉衡面皮抽抽,目光微妙地落在我手上那块鸡蛋糕上。
“吃饭。”他说,“吃完了便休息,今日不必练武。”
我努力笑了笑:“咱们之前能跑掉,现在肯定也行。”
谢玉衡轻声道:“希望如此。”
……
……
依照谢玉衡的分析,来追我们的人既然找上了老大夫,那“我们俩就在镇上”一事定然要暴露。诸如在外躲上两天、避避风头,等人走了再回来住的心思最好有都不要有。
但既然要换新的落脚点,光靠两只脚也不可能。所以,我们会趁着夜色赶路,争取在天色大量之前赶到最近的城中。那边人多,马贩子同样多。运气好的话,我们能直接买上一匹。
我识趣地没问“要是运气不好会怎么样”,而是感叹:“谢玉衡,我前头就想说了,你也太有钱了吧!”
我们这段时间的吃穿用度,租房子的钱,还有请大夫的花销……谢玉衡一一掏了银两,而今竟还大方地能直接计划买马,真无怪我这么讲。
谢玉衡听着,没回答,又咬了一口鸡蛋糕。
这名字也是我新起的。鸡蛋做成的糕点,可不是得如此称呼?会想到做这个,还是因为前几天谢玉衡嫌甜蛋羹的酥皮不够甜。是以我给面粉中加了糖、牛奶、鸡蛋,再一琢磨,拿着筷子便开始对着混合好的液体疯狂搅拌。
和我想的一样,蛋液平时搅动都要起泡,这么混合过得液体搅拌后更是溢了满满一盆。将其分到碗里、上锅蒸熟,便是谢玉衡而今已经吃了四五个的蛋糕。
看他如此喜欢,我心头满足,也伸手摸了一个。
虽然此前尝过,但品滋味儿和真正吃还是不同的。香香甜甜,蓬松柔软,再来……
我:“呀!”
谢玉衡抬头望来,我苦着脸,和他抱怨:“那群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杏子酒封好罐之后过来。好不容易才泡上,咱们却喝不到……唉,而且不光是今日,怕是以后也再不可能喝到。”
讲这话的时候,我当真只是随口一说。毕竟情势危急,我可没有拖谢玉衡后腿的打算。
可谢玉衡竟擦了擦手,起身便朝我摆酒坛的地方去了。
我愣住。想叫他的名字,又担心喊出的话音被隔墙的耳朵听到,干脆跟上前去。便见谢玉衡抱起一坛酒,来到院落中。
我茫然地看他,见他将坛子放下、回身再搬,赶忙也迎上去,与他一同做事,“谢玉衡,你这是?”
“是挺可惜,”他回答,“放在外面,怕是要被屋主取走,或是干脆被下一个住客打开。不如将它们埋起来,日后咱们若有机会回来,还能拆开来喝。”
我听到这里,眼前一亮,“还能这样!”
谢玉衡微微笑了下,又沉吟:“不过,说不准到时候就坏了。”
我立刻道:“那也好过什么都没有。我去取铲子,你等等,就在这儿站着!”
有了要忙活的事,时间便过得很快。
再放下铲子,日头已经颇高。我擦擦汗,又进了厨房,预备简单蒸些饼子夹菜吃。
谢玉衡也想来,被我以“万一坏人来了,你可得留在门口和他们打架”为由拒绝。
他站在炊房门口,似是考虑片刻,承认:“是这个道理。”而后,便抱着剑杵在院门口,一直到我端着碗碟出去,都维持着一样的姿势。
我小声叫:“谢玉衡!”
他眼睛闭着,没有理我。
我还是小声:“谢——玉——衡——!”
他依然不动,简直像站着睡着了。
我“哎”了声,反手将手中的东西放在窗台上,人走上前,预备扯扯谢玉衡的衣袖。
还没真正出手,他忽地睁开眼睛,手也落在腰侧剑上。
我俩面面相觑,谢玉衡眼神飘忽一下,若无其事地把手放下。
我看他这样,倒是来了兴致,问他:“刚刚在想什么?竟然那么出神——行了,快来吃东西吧。”
谢玉衡点了点头,和我一起折返炊房,只是表情还带着心不在焉。我后头又问了一次,他才回答:“想……沈浮,若是那最坏的情形,你武功还是如今半吊子的样子,人也不太机灵靠谱……”
一番评价下来,饶是我对谢玉衡的人品很有信心,依然觉得他不会丢下我,心头也有点七上八下,迟疑着“唔”了声。
谢玉衡说:“你便告诉那些人,说你被我打坏了脑袋,不太记得之前的事。与我在一起,都是我骗你的,说咱们两个是朋友。”
几句话,就又给了我一番大落大起。待他讲完,我哭笑不得:“你也太会琢磨了吧?再有,那些人也不是傻。我既也是在太平门里重伤,没准儿还和他们当中哪个交过手呢,讲这些有什么用。”
谢玉衡还是忧心忡忡的,只是仿佛被我说服,长长地叹了一声:“唉,还是不要走到那一步。”
我说:“是要这个心气。好了,快吃东西,吃完睡觉。”
话说得潇洒,可真要歇息时,谢玉衡还是与我排了个班。
照他的判断,在此地留得时间越长,我们就会越危险,前头的时间倒是相对安全。为此,我先值守,傍晚时再轮到他。
听过这些,我指出:“可你这会儿睡,后头就醒来,真到夜里肯定还是困倦。不如一直由我来守,反正我没什么用。”
话音落下,谢玉衡“啧”了声,很不赞同地看着我。
我初时还没想明白,直到他说:“你哪里‘没用’?莫要妄自菲薄。”
我说:“这叫自知之明。好了,不讲这些,”眼看他还要反驳,我赶忙扯开话题,“所以,还是你先守吧?”
谢玉衡:“好,我先去睡觉了。”
竟是在耍无赖!
我目瞪口呆,看谢玉衡抱着剑回了屋子。想了想,到底没再叫他,而是搬着椅子坐在杏子树下,视线紧对院门方向,开始度过一个枯燥而漫长的下午。
因为太枯燥,等谢玉衡再醒来的时候,杏子树险些掉光叶子。
他目光在院子里扫过,我心虚,谢玉衡却什么都没说,只让我快进屋。
我十分配合,心中却觉得,自己怕是难以安寝。
——至少在感受到床铺上残留的谢玉衡体温,在极短的时间内落入梦境之前,我当真有这么想过。
再睁眼的时候,夜幕已经彻底笼罩小镇。谢玉衡端了新的炊饼、小菜过来,我们在黑暗当中匆匆填了肚子,而后便一卷包袱,预备上路。
没想到,在我俩要推开闭拢的院门的时候,又出现新的变故。
“不对,”谢玉衡神色极糟地开口,“外面街上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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