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良弓行 > 第60章 正文完
    第60章 正文完

    这里的黄昏静悄悄。

    这里的肚子呱呱呱。

    我俩面面相觑。以我的角度,怎么瞧都觉得谢玉衡脸颊红润、精神头颇好。要么是他算错了时间,毒发压根不是今天,要么……

    我的心脏突然开始狂跳。

    一个极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太好太美,以至于我压根不敢相信。来到这个世界至今,我何曾有过什么幸运?被抓、受伤、逃亡……所有经历都是这几件事的反复。唯一的幸运,也只落在遇见谢玉衡一件事上,他却马上就要离开了。

    可是。

    我又想。

    如果他可以不离开呢?如果他能如我期望的那样拥有自由自在、再无忧虑的人生呢?如果——

    “咕咕咕”“咕咕咕”。

    好吧,无论有什么远大抱负,都得等填饱肚子以后。

    我认命地站起来。昨夜走得太急,又满脑子都被“谢玉衡马上就要出事”一个念头占据,连消愁的酒都没带,何况其他东西?

    好在眼下季节中,山上正有许多成熟果子。顺着来时路去找,没一会儿,我俩已经摘了满兜。这还不够,我盯着黑暗里的一处舔舔嘴巴,小声说:“你去找溪水,找到之后给我个信号。”

    谢玉衡瞧我,我“嘿嘿”地笑笑,推他:“快去。”

    谢玉衡“啧”了声,说:“你仿佛……”

    仿佛什么?我能猜到点儿,但他既然不说,我就全当不知道了。

    暂且和谢玉衡告别后,我轻手轻脚地往自己原先盯着的地方去。不一会儿,大有收获。

    等顺着谢玉衡的哨音找到他,他左手是果子,右手是鱼。我看了便乐了,也给他展示收获:一只山雀,以及五六个鸟蛋。

    “看来咱们能大吃一顿。”我快活地说,“蛋白质、维生素都有了!还缺点主食,嗯,待会儿我煎个蛋饼吧。”

    谢玉衡看我,大约没听懂我在说什么。我心情还是好,和他哼哼唧唧,“回来的路上,我还瞧见好多能调味的草。可惜没有蜂蜜,唉……这样,你先把这些处理一下,我回去摘草。”

    谢玉衡眼里困惑更重,但他又露出些开怀,笑出八颗牙齿和我点头,还承诺:“我会生好火。”

    我说:“行,那你先生,我顺道捡点儿干柴回来。对了,记得先把周围杂草收拾一下。”

    谢玉衡答应了。看他的表情,似乎是觉得我话太多。也对,以谢玉衡的江湖经验,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个。

    我也该想到的,可是他没事,我便太高兴,这才一时多话。

    要说分辨哪些植物能吃,这还是谢玉衡交给我的。在老家的时候,用的都是现成的调味粉,哪有眼下这样天然滋味。

    我一面哼歌,一面蹲着摘草。摘着摘着,又把脑袋埋在手臂当中,身体有点发抖,小声和自己说:“肯定是这样,必须是这样。谢玉衡已经没事了,哈哈……”

    但是,他没事了,我呢?

    收拾好心情,再回到谢玉衡身边时,我已经又是平常没心没肺的样子。还惊喜地叫:“你还把果子切了?”

    切成一块一块,大约只有拇指大的果条,上面还扎了小小的树枝,像是老家的果盘一样。在那个镇子里的时候,我曾和谢玉衡撒娇,要他这么准备给我。眼下,竟又复刻了那会儿的场面。

    我愈是喜悦,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挽起袖子:“行,后头就看我的——唔!”

    话都没说完,嘴巴里被谢玉衡塞了果条。我怀疑他是事先尝过,只把滋味最好的留下。此刻送到我这儿,一口下去,就是满满甜香。

    我喜欢。谢玉衡也能瞧出我喜欢,后头我手上忙活,他就待在旁边投喂我。直到我求饶:“等等,等等,再接着塞我就饱了!”

    谢玉衡这才收手。临去前,还又在我脸上摸了摸。

    我脸颊还是鼓的,他明显喜欢,眼睛里都是亮色。我瞧着,心头跟着甜滋滋,像是要飘飘飞起。脑子里又全都是他的名字,谢玉衡,谢玉衡……完了,一朝穿越,我怎么还成了个恋爱脑。

    我完全不认真地在心里惊叫,手上一直没有停下。小时候家里不是连锁店,仅仅是小区门口的小饭馆,我放了学,总是作业都没来得及写,就冲进厨房看爸爸妈妈忙活。那会儿他们就是这样,做什么都干脆利落。我瞧着,偷偷觉得他们也是电视里那种神功盖世的大侠,这才能轻轻巧巧就剥掉鱼刺、拆掉鸡骨头。

    后头家里的店换了地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我还是很喜欢进厨房。爸爸妈妈都说,我才是天生要吃这碗饭的。讲话的时候温柔地看着我,眼里都是对我的骄傲……

    他们很爱我。

    我抽抽鼻子,想,虽然我没了,但他们还好好的,我便也高兴了。

    等到山雀、鱼肉一起烤好,蛋饼也香喷喷地躺在石板上时,我终于和谢玉衡讲话:“你们调查沈通的时候,应该也查过他的手段吧?”谢玉衡点点头,“那你们知不知道,他那神仙丸是什么来头?”

    谢玉衡沉吟片刻,这才回答:“他一心求长生,早年炼过许多丹药,却都算失败了。直到出了神仙丸,这才停手。

    “虽叫这么个名字,实际却和灵犀卫的百花丹差不多作用。人服下后乍看还好,日子久了,却要毒发身亡。

    “听说是比百花丹能坚持的时间长些,为这个,天枢还说过想要拿到配方。”

    我点点头,“是这么回事,但你们漏了一点。”

    谢玉衡挑眉,我便继续道:“这药,还能拿来解毒!”

    谢玉衡:“这……”

    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我便也静心去等。片刻后,他组织好了语言,告诉我:“潜入太平门前,我们曾抓去一些魔教教徒,是从他们口中听说此事。但那会儿我们分析一番,觉得这该是沈通的托词。直接给手下喂毒药,下头的人定要不服。加个解毒的说法,情况就好很多了。”

    我意外,“竟然还有这种……”说法。

    顺着这个思路去想,似乎也讲得过去。

    我为之沉吟,片刻后,还是摇头:“绕进去了。谢玉衡,你记不记得身上香味儿是什么时候没的?”

    谢玉衡眨眼睛。我觉得这副样子可爱,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记得了。”他却回答,“我们长久服药,早就习惯百花丹带来的气味,哪里分得清楚?”

    也是。在那个镇子的时候,也是我提醒了谢玉衡,他才发现自己身上香气已经浓郁到一定程度。

    “大约是在去刑场之后,”我说,“咱们去北灵山前,对,在那个摊子上写信的时候!”

    顺着话音,记忆跟着复苏。

    我流了鼻血,谢玉衡帮我擦面颊。他的袖子落在我鼻尖,我心想,他身上的香气仿佛有了变化。

    “在那之前呢,”我喃喃说,“我……想不起来了。但就从那天往前数,和你有关的大事,只有去探暗狱那次吧?”

    谢玉衡点头。我留意到,他的嘴唇抿了起来,神色中有紧张,谨慎,还有不易察觉的喜悦。我便也跟着高兴,如果谢玉衡能摆脱身亡的命运,我定要放鞭炮来庆祝。

    “总不能是其他人发了善心,偷偷塞药给你。所以我想……会不会是那天你受了伤,我也受了伤,”我轻轻地说,“咱们的血汇到了一起,神仙丸的留效便解了你的毒。”

    谢玉衡怔然。良久,他说:“会有这种事吗?”

    我说:“只是个想法。”笑着朝他摊手,“你也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对吧?再说,就算猜错了也没关系。重点是你身上真的不香了,我竟然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哈哈,谢玉衡,你真的自由了!”

    我太高兴,太高兴,甚至为此忽略了谢玉衡的表情。过了好些时候,才因他猛然抓来的手回身,听他说:“沈浮,那你呢?”

    “我?”我不解地看他,见他难得语无伦次,问我:“如果真是那样,那、那那天不光是你的血给了我,我的血也到了你身上啊,那你呢?你身上岂不是也有了百花丹的效果?”

    我迟缓地反应过来:“也是——嗯?”

    谢玉衡定定地看我,抓我的手头开始抖。我则低下脑袋,有点费劲地琢磨:“总之,百花丹的药效和神仙丸可以相聚抵消……啊,那我也没事了?”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

    谢玉衡一定也想到了,所以他脸上那浅浅的、本就不易察觉的喜悦淡了下去,成了纯然凝重。

    “三个月。”我说,“距离我吃下那颗药,已经过了三个月。无论最后是什么状况,三个月后,咱们就都知道啦。”

    谢玉衡深吸一口气,点头。

    ……

    ……

    天再一次亮起的时候,我们回到丰城,到客栈牵马,还给小二补了一日的草料费用。

    没了之前的紧迫,我俩并肩骑马,再次上路。

    运气好一点,我们都能活下去。运气差一点,起码我的心上人能安然活过。

    怎么想,我都觉得这局面极好,坐在马上也要为此笑出声。

    谢玉衡最先是无奈,后来也被我带动,也跟着笑了。

    不过,这只是他白天的样子。到了夜里,我许多次半梦半醒,察觉旁边的人看来的目光。

    还是武功高了,直觉也跟着敏锐的缘故。发觉这点后,我自己也十分无奈。只能翻个身,把谢玉衡往怀里搂一搂。

    到了白天,还要和他念叨,说眼下算是没了顾虑,他总算能去寻亲了……我俩都不愿意直言,心里却都有担忧。如果没事的只是谢玉衡,我却还是要离他而去,那他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度过?

    这份忧虑在最后那个月达到了顶峰。

    到了白日,谢玉衡根本遮掩不住眼下青黑,人也变得恍惚憔悴。我看在眼里,干脆提议:“咱们再找个院子住。”

    谢玉衡答应了。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状态太糟,他还开始有意调整。一天天下来,脸色是好看不少。如果不是我半夜醒来的次数增加,每次醒来都觉得他在摸我脉搏,说不定就真信了。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有天清晨,我忽然和他说:“这是倒数第三天了,你给我做之前那个肉丝卷吧。”

    谢玉衡自然点头。

    我们吃了肉丝卷,又在房子里腻歪很久。不知不觉就是一天过去,再清晨时,我又点菜,说想吃萝卜宴。

    这会儿没有初春的白萝卜,另一种当地萝卜倒是不错。我俩大吃一顿,邻家孩童还被炸丸子的香气吸引。我笑嘻嘻地分了他们一碗,换来他们开开心心道谢。

    回头看到谢玉衡,我叫:“明天想吃鸡蛋糕。”

    他瞳仁收缩一下,慢慢慢慢地点头。第二日天还没亮,人就起来忙活。

    我去厨房抓他,从背后将人抱住,说:“一大早睁眼,你人都没了,快让我……呀,谢玉衡,你怎么哭了?”

    他的确在哭,眼泪一颗颗地从面颊上滑落,看得我心痛。

    “谢玉衡,”我叫他,“其实……嗯,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我也骗你一次,这才公平吧?”

    他依然在哭,我怀疑他压根没听到我讲话。只能加快语速,继续说:“其实昨天就是六个月的最后一天,我应该真的没事了。想着推迟一天讲,你能少紧张一点……你、你怎么哭得更厉害了?”

    不光是“更厉害”,他还转过身来抱我。脑袋埋在我颈窝,不一会儿,我便察觉肩头湿透。

    我因他的表现情绪涌动,过了半天才记得继续说:“在我老家,蛋糕是庆祝的时候吃的。咱们今天一起吃,算是庆祝你和我一起重获新生。”

    良久良久。

    他用力地、如释重负地“嗯”了一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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