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柯行舟的语速飞快,却并不显得急促,声音中仿佛自带安抚人心的能力,原本吓得几乎精神失常的老二和老三都渐渐停止了呕吐,情绪缓和下来。

    可这声音对那些鬼婴来说就没有这么舒服了。

    柯行舟的第一句咒语刚刚出口,鬼婴哭闹的声音就是一顿,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令他们无比恐惧的存在,“哇哇”的哭声猛然一转,变得越发的尖利刺耳。

    这声音跟朱褚他们上回遇到的那些索命鬼的尖叫声有异曲同工之处,周围的路灯再度开始明灭,树上的叶子都簌簌抖动起来,不断地有树叶和细小的枝干从树上落下。

    回想起先前的遭遇,老二老三都惊恐的捂住自己的耳朵,身体本能的蜷缩起来,紧闭双眼等待痛苦的降临。

    然而出乎他们的预料,鬼婴的叫声竟然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

    小心的睁开眼,细心的老三很快就发现了不同之处——

    狂风呼啸之中,柯行舟身侧立着一张符纸,那声音传过来的时候,符纸便簌簌的抖动起来。一层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透明光芒以符纸为中心,水波一样四散开去,恰好笼罩住了他们几个普通人。

    老三见状愣住了。

    就像他不知道柯行舟是什么时候把鬼婴从他们三个身上弄下去的,他也完全没有柯行舟拿出这张符纸的记忆。

    柯行舟居然连这个都算到了?

    老三还在愣神,身旁的老二已经失态的尖叫起来:“卧槽!柯行舟!你太牛了,啊啊啊啊大神!你以后就是我的男神!我要给你立个雕像,让我的子孙后代都把你供起来!”

    老三:“……”

    他一时有些无语,但却不得不承认,他也有这种想法。

    想到先前谢鞍对他种种行为的无底线纵容,老三在这一刻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看向神情不由得越发复杂起来。

    鬼婴却不管这些人类在叽叽歪歪些什么,他们见状越发的恼怒,原本没有瞳仁的眼珠子瞪到了最大,身上的鬼气暴涨,不要命似的往符纸上撞。

    三只鬼婴都不再哭嚎,而是一起尖叫起来,那穿透性极强的声音在空旷的基地小路上来回激荡,又混入了回音,声势越发的浩大。

    哪怕经过了柯行舟符纸的削弱,几个人依旧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有一种晕车的感觉。

    靠得最近的路灯灯罩都被声波震碎了,这一片地方彻底陷入了阴影。

    形势仿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众人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不放过任何一点动静,残留的恐惧重新爬上心头,并逐渐攀升……

    就在他们忍不住也想失声尖叫时,柯行舟念诵咒语的声音一停。

    四周忽然亮了起来,鬼婴的哭闹声也戛然而止。

    几人紧张的睁开眼睛去看,就发现那三只鬼婴竟然都被柯行舟抓在了手里。

    柯行舟修长白皙的手指直接刺入了鬼婴的魂魄,一只手拎着三只鬼婴的后脖颈,另一只手上则缠绕着鬼婴的脐带,姿态紧绷,似乎还在用力。

    巨大的反差感令人心神俱震。

    哪怕柯行舟的五官精致漂亮到了极点,在此时的环境下,看上去依旧犹如罗刹,甚至比一般的鬼脸罗刹更加惊悚。

    可即使是最害怕这些东西的老二,都不由得愣愣的盯着眼前的画面看了许久,目光落在衣袂翻飞的柯行舟身上,眼神里倒映着路灯的光线,仿佛有波光闪烁。

    然而下一秒,柯行舟就一个用力,拽着鬼婴的脐带非常简单粗暴的将其撕开了。

    众人:“……”

    如此暴力的场景,跟刚刚自带仙气和庄严气息的场面简直没办法比,割裂感太强了,老二老三的神情一顿,目瞪口呆。

    不是……大哥,你这是在干什么!?

    既然能直接手撕厉鬼,那你之前那么长的前摇,又是念咒又是画符的是在做什么啊!

    仪式感吗?

    老二老三摸着自己还在剧痛的脖子,又看看旁边只是擦破点皮,却有朱褚带猫亲自在旁保护的谢鞍,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另一边的鬼婴比他们更加不好。

    魂体直接被撕裂,带来的痛苦比□□上更加剧烈百倍,鬼婴们挣扎无果之后,终于感受到了魂飞魄散的威胁,一时间疯狂嚎叫挣扎了起来。

    柯行舟却根本不理会它们的挣扎,切断了鬼婴跟胎盘的连接之后,手下的动作依旧不停,随手从口袋里摸出来几张黄符。

    紧接着一道道金光闪过,那些黄符竟然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炼丹炉虚影,直接将鬼婴们笼罩在内。

    金光越来越旺,很快就刺目得令人无法直视。

    老二老三一开始还眯起眼睛愣愣的盯着看,后来实在是受不了强光的刺激,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大概只有几秒,又或者是半分钟,总之没过多久,鬼婴的嚎叫声就停止了。

    耳边的所有声音都在这一瞬间消失,残留的风吹拂在脸上,老二和老三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战。

    再睁开眼睛,看见一切正常的四周时,所有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老二双腿一软,一屁股直接坐到了地上,望向柯行舟的眼里已经充满了敬畏:“柯行舟……不,柯大仙!这,这是解决了?这么快!”

    不等柯行舟说话,一旁的朱褚已然骄傲的开口:“那当然!三只小卡拉米而已,我师父亲自出手,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你们是不知道,我师父上回可是只在视频里面露了个面,就灭了几十只厉鬼呢!”

    其他人:“哇——!”

    老二和老三崇拜的看向柯行舟,蠢蠢欲动的往前走了两步,本能的伸出手想要给他捏肩捶腿,以表达年轻男孩之间纯粹的尊敬之情。

    然而被柯行舟躲开了。

    柯行舟奇怪的看着他们两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认真的表示:“婉拒了哈。”

    老二老三:“……”

    两人顿时就有点尴尬,但想到对方本领这么高强,看不上他们也是正常的,那点微妙的心情顿时就消失不见了。

    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都搓了搓手,有些踌躇的开口:“那……大仙,不知道您平时一场法事是多少钱?我们哥俩今天回去凑凑,明天交上的话,还能不能请您帮忙看看运势?”

    谢鞍顿时精神一振。

    他兢兢业业的宣传了几天,终于有人找他大哥算命了!果然还是他哥的实力过硬,一下子就吸引了两个顾客!

    谢鞍星星眼看柯行舟,莫名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却发现柯行舟脸上并没有轻松的神色,依旧目光灼灼的盯着什么地方,神色看上去甚至比刚刚还要严肃。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之所及之处是仍旧跌坐在地上,一脸恍惚和惊恐的陆德本。

    说起来从刚刚开始,陆德本就安静得出奇,一点声音都不曾发出来,谢鞍几乎以为对方已经被吓晕过去了,心中还很是担忧了一下。

    结果此时一看,陆德本好端端的坐着,一点也没有晕过去的迹象。

    只是他的精神状态依旧不怎么好,脸色煞白不说,连已经安全了都没察觉到,整个人抖如筛糠,豆大的汗珠从他头上簌簌落下,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谢鞍以为他是被之前的鬼婴吓到了,还没回过神来,走上前想要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他一下。

    谁想到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陆德本,陆德本就忽然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的朝旁边躲了出去。

    “不要!”

    他的大叫声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老二老三跟朱褚都看了过来,瞧着他这个样子,不明所以的看向谢鞍。

    谢鞍无辜的摊手,正欲说些什么,陆德本再次惨叫起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没跑多远就摔了一跤,把谢鞍和老二老三吓了一跳,还以为刚刚那种诡异的情况再度发生了,一脸紧张的盯着他的脖子看。

    谁知道陆德本脖子上什么异样也没有,但还是直接“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朝着谢鞍的方向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大仙,大仙你放过我吧。这次真的不是我跟你交易的!我跟你说好的是明天啊,明天才是公演呢!我现在害他们有什么用?他们都没了,剩下我自己一个人我会被喷死的!”

    陆德本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大堆,谢鞍等人一开始还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到后来提到“公演”和害人,一下子毛骨悚然起来。

    “老陆?陆德本!你在说什么?你要害谁?”老二脾气上来,直接就上手开始推搡陆德本的肩膀,“你给我说清楚!我特么以前以为你没脑子,处处帮着你,你背地里打算对我们做什么呢?”

    老三惊了一下,连忙拉住他:“老二你冷静一下,事情还没弄清楚,等搞清楚了再说……”

    话虽这么说,但老三看向陆德本的表情也十分复杂,忍不住皱眉。

    谢鞍更是迷茫。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只是好心过来扶一下人,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想把陆德本拉起来说清楚,然而陆德本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竟然完全认不出来他,反倒是把他当成了什么洪水猛兽,剧烈地挣扎起来。

    “大仙!大仙我错了,我不应该害怕最后一步,一直没有给您找祭品。但是大仙,我现在人在节目里面,我真的没有办法给你找到活物啊!我总不能……总不能真的找人……啊!”

    陆德本话说到一半,忽然惨叫起来。

    紧接着就跟先前老二老三的遭遇一样,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一直用指甲抓挠着自己的脖子,眼睛暴突出来,惊悚又畏惧的看着自己的前面——

    谢鞍一愣,心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股浓浓的不妙。

    其他人也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了什么,倏地抬头,顺着陆德本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他们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刚刚恢复正常的小路上再度响起了孩童的“咯咯”笑声。

    这声音跟刚刚那三个鬼婴不说一模一样,简直是如出一辙。

    在场的人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间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胆子最小的老二已经回想起了刚刚的痛苦遭遇,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抖着脸皮小心翼翼的朝着柯行舟的方向躲。

    老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磕磕巴巴的明知故问:“怎、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已经逃出来了吗?”

    柯行舟没有回答,只是再度捏了几张没有写画过的黄纸捏在手里。

    头顶的路灯又开始闪烁,但这一次,路灯很快就彻底熄灭了,整条小路一时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剩下众人头顶遥远而微弱的星光。

    视野一片漆黑,众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周围窸窸窣窣的响起了声音,老二最先抵挡不住,失声尖叫:“在我这边!它摸我了!它抓住我的脚了!啊啊啊啊啊!柯行舟,柯大仙救我!”

    谢鞍一惊,静下心来仔细去听,果然在嘈杂的声音中听见了一些不一样的动静。

    那声音他描述不出来,大概就是光脚踩在地面上走路的声音,但又比正常成年人光脚走路要更拖沓,好似拖着什么东西一样。

    他正要倾身过去仔细听清楚,却被柯行舟出声制止了。

    “别动。”柯行舟的声音在黑暗中传过来,带着能安抚人心的不紧不慢,“这个鬼婴是母体,比上个难缠,但应该看不见东西,是靠声音定位的。你们都待在原地别动,我来解决。”

    谢鞍闻言立刻止住了脚步。

    果不其然,因为老二刚刚那一通吱哇乱叫,黑暗中的脚步声逐渐朝着他那边去了。

    老二刚因为柯行舟的话而安静下来,一听这个动静顿时又要哭出来。

    但他的声音还没有跑出喉咙,就戛然而止了。

    他浑身僵硬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腕。

    先前他说有东西在碰他的小腿,并不是在撒谎,但是他敏锐的感觉到,刚刚那个东西是有体温的,而现在——

    覆盖在他脚腕上的手非常小,而且没有任何温度,他的皮肤像是被一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贴住了,刺骨的冰冷令他浑身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样的情形之下,老二全身所有感官都被调动了起来。

    他明显的感觉到,那东西在他的脚腕上摸索着什么,在摸到他脚腕的那根红绳的时候,似乎是抬了一下头。

    “Papa?”

    很不标准的“爸爸”,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喊出来的。如果放在平时的话,或许还会因为笨拙的发音引来一群充满母爱父爱的路人夸奖。

    但此时此刻,听见这声音的人没有一个敢动的。

    老二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终于憋不住夺眶而出,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做些什么,才能逃脱这只鬼小孩的纠缠。

    那东西却好像并没有多少耐心,见他迟迟不回答自己,很是不满的抬手揪了揪他脚腕上的那根红绳。

    “Papa!Papa!”

    它的声音越来越流畅,却也越来越阴森和愤怒,就像是在质问老二为什么不搭理自己。

    老二简直都快吓尿了,但牢记着柯行舟刚刚说的话,一点声音也不敢出,只能瞪大眼睛,疯狂的朝着柯行舟刚刚声音传来的方向的看过去。

    头顶的星光实在是太过微弱,他的眼睛暂时还适应不了这种程度的黑暗,只能看见黑暗中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在动来动去,也无法确定那究竟是柯行舟,还是脏东西。

    好在就在老二即将崩溃的时候,柯行舟的声音在他附近响起来了:“别出声。我会把它引走。”

    柯行舟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就是气声。老二脑子已经成了一片浆糊,还没等他想明白柯行舟为什么也要这么小心谨慎,就感觉一个人在自己旁边蹲了下来,衣服的边缘刮过他的身体。

    他浑身僵硬,听见柯行舟的声音在脚边响起:“你找你爸爸?”

    谢鞍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终于能够隐约看出众人的轮廓,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就看见柯行舟蹲在老二旁边,低头正对着他身后的什么地方说话。

    那个地方的黑暗太过浓稠,谢鞍看不清楚情况,但从柯行舟的姿势来看,对方明显是个个子很小的存在。

    联系上先前的那几声含糊不清的“papa”,这次的恐怕又是一只鬼婴。

    谢鞍无法理解。

    按照他之前从家里请的大师那里听来的异闻,大部分的厉鬼都是无法离开生前死亡的地方的,也就是说河边的鬼基本上是溺死鬼,高楼里面则是会出现很多跳楼鬼。

    他们这里是拍摄基地,能有这种规模的基本上都是选秀,哪里来的这么多鬼婴?

    不等他想明白,就听见了柯行舟对鬼婴说的话,顿时只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到现在都不清楚柯行舟的真正实力,之前的感谢也是建立在对方的确帮了自己的基础上。

    实际上不管柯行舟到底是不是真的会算命,他都会不遗余力的报答柯行舟的。

    在他心中柯行舟就是一个对他很好的朋友,他自然不希望柯行舟为了救人,让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中。

    他担忧的看着柯行舟,一会儿又看看那个过于黑暗的小角落。

    出乎意料的,鬼婴竟然没有攻击柯行舟,而是沉默了一下,问他:“你知道我爸爸在哪里?”

    谢鞍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他紧张的看着那边柯行舟模糊的背影,心想这个时候只要骗过鬼婴就好了,说不定等到天亮,太阳出来,鬼婴就会消失。

    哪怕不是这样,拖延一下时间也是好的!

    谢鞍捏着手机,不停地同时双击两个音量键,祈祷柯行舟一定要拖住鬼婴。

    这是他在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另一面的时候,就设置的紧急呼救按钮。只要拨打出去,他爸妈就会知道他这里出事了,而且还是科学无法解决的事情。

    到时候他爸妈会立刻去联系认识的大师过来帮忙,他们就有救了!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柯行舟竟然很快就摇了摇头。

    “不认识。”他淡淡道,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对面那只鬼婴愤怒的情绪,“不过我可以带你去找。”

    鬼婴原本怒火中烧,哪怕眼睛看不到,众人也感觉得到空气中那种紧绷的波动。

    神奇的是就在柯行舟的话音落下之后,那种紧张的氛围突然消失了。

    鬼婴大约是仔细打量了柯行舟两眼,有些天真和口齿不清的问他:“你真的知道我爸爸在哪?”

    柯行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刚刚在摸他脚踝上的红绳,你爸爸也有这个东西?”

    谢鞍等其他人见鬼婴没有攻击柯行舟,原本松了一口气,听他这么一说,却又紧张起来。

    倒不是不相信柯行舟,只是他们突然想起来,他们的脚腕上也有一根红绳。

    说起来那条红绳还是陆德本送给他们的,当时他们都觉得这个见面礼物有点奇葩,一群大男孩,加上都是要练舞的,每天一身汗,本来是不想戴这种首饰的。

    奈何陆德本一直盛情邀请,连“不戴就是不给我面子”都说出来了,他们只好勉为其难的戴上。

    好在红绳这种东西并不笨重,也不会跟金银之类的首饰一样怕腐蚀,他们就算洗澡也不用拆下来,并不碍事。所以过了几天他们就习惯了,后面也懒得摘了,干脆就这么戴着。

    如今柯行舟的话一出,他们都是一惊。

    要不是知道自己连女生的小手都没怎么拉过,他们差点都要怀疑是自己搞出来的鬼婴了!

    思索间,那边柯行舟不知道跟鬼婴达成了什么共识,柯行舟突然伸手把鬼婴拎了起来,远离了老二。

    老二终于摆脱了那如影随形的死亡威胁,顿时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喜悦冲刷着他的脑神经,一下子没憋住,他低低地啜泣了几声。

    本来觉得周围这么黑暗,男子汉大丈夫哭一下,只要没人看见就没关系的,然而就在他擦眼泪的时候,头顶的路灯忽然“啪”一声,重新亮了起来。

    他刚好就站在路灯底下,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老二:“……”

    呜……更想哭了。

    老二羞愤欲死,好在大家都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见状都克制的转开了视线,目光很快集中到柯行舟的手上。

    柯行舟拎着鬼婴的后脖颈,就像是在拎猫一样,将它举在半空,仔细观察了一下。

    这只鬼婴跟之前那三只倒是长得不太像,而更像是一个已经成型的婴儿,出生之后才死的。身上也没有挂着脐带或者胎盘,干干净净,身上甚至还有一身明显精心挑选过的婴儿服。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里面没有眼白,而是完完全全的黑色,它看起来几乎与正常人类婴儿没什么两样。

    只是到底已经知道了它是鬼,再看它的眼睛,所有人都无法直视,下意识的避开视线。

    朱褚大着胆子问:“师父,你不把他也收了吗?”

    鬼婴被拎着后脖颈,却也没有阻碍到他多少,他听见这话,幽幽地转过身子,面无表情的盯着朱褚。

    后脖颈的魂体很自然的拉长了一大截。

    朱褚:“……”

    他欲哭无泪,表情尴尬的朝鬼婴笑了笑,在自己的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表示自己会闭嘴。

    鬼婴这才挪回去,继续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挂在柯行舟的手上。

    “……”

    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有些无语,乃至于恐怖的气氛都有点维持不下去。

    老三看了看鬼婴,又看了看柯行舟,心说这是什么新型的pay?敢情这一人一鬼就是做给他们看的是吗!

    不过他也只敢腹诽两句,真对上了鬼婴的视线,照样吓得两腿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鬼婴倒是没有在意他们,连朱褚的冒犯都没有计较,黑漆漆的眼睛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很快就失落的低下了脑袋。

    柯行舟这才回应朱褚的问题:“这只是小鬼,跟人间的因果太深,不能随便收走。不然与他连接的人也会跟着死亡。”

    有时候捉鬼判错了对方的罪责,尚且会惹上因果、扣除功德,更不用说是人了。

    柯行舟说:“地府那边对活人的优待很大,基本上只要活人被害死了,都要扣功德,至于对方是不是恶人,算不算罪有应得,先要阳间来判,下地府之后再判,也不会还给前者了。”

    朱褚这几天在跟着柯行舟学习玄学的基础知识,柯行舟丢给他的电子书里面基本上都是有关功德的内容,因此他对这个还算有点了解。

    朱褚惊讶:“这就不怕出了什么冤假错案吗?”

    人死了还有魂魄,但有些鬼伤人之后可是直接魂飞魄散的,要是判错了,那可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柯行舟沉默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睨他一眼。

    “你很适合当判官。”

    朱褚:“???”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不过经过了柯行舟的解释,大家很快搞清楚了这只鬼婴跟前面那三只的区别。

    简单来说,这只鬼婴并不是寻常害人的厉鬼,而是用一种从国外传进来的邪术,提取活人魂魄制作而成的一种名叫“小鬼”的保家邪神。

    这种邪神大部分的时候都不会主动去害人,也不会无条件的答应供奉者的愿望。

    供奉者不但平日里要用血肉供养邪神,更要在提出要求的时候,拿出等价的代价进行交换。

    邪神完成供奉者的愿望之后,会直接找上供奉者,要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柯行舟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前的众人。

    几人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凉了一下,紧接着就听见柯行舟说:“比如害死几个人,如果人数超过了这个人能提供的代价上限,邪神就会取走这个人的生命,作为最后的贡品。”

    如此有指向性的话,陆德本非要他们戴在脚上的红绳,加上陆德本之前的胡言乱语,和鬼婴的奇怪行为,这些东西连起来一看,几个人心底都是一阵凉意。

    谢鞍猛地朝陆德本刚刚所处的地方看过去,却发现原本应该在那里的一团人影不见了,原地只有一片空气。

    他心头一惊,四处寻找起来,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陆德本的身影——他已经偷偷摸摸的跑出去七八米了!

    “陆德本!站住!”

    他这一声吼,直接震碎了整个寂静的氛围。

    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紧接着发现陆德本居然自己跑了,登时怒从心头起。

    他们都被害成这样了!这狗东西还想跑?

    尤其是老二。他今天一晚上被吓得够呛,从前面的三个鬼婴到现在的鬼婴老大,每一次都是他先遭殃,他早就一肚子火了,只是碍于对方是厉鬼,才无处发泄。

    现如今得知自己一切的倒霉都不是偶然,而是人为的,他顿时就绷不住了。

    他擦干眼泪冷笑一声,阴恻恻的盯着陆德本的背影,做了个助跑的姿势。

    ——两分钟不到的时间,陆德本被剪刀脚狠狠锁住了脖子,亲自体验了一把窒息濒死的痛苦。

    老二反剪他的胳膊,恶狠狠地收紧了腿大肌:“哭!给我狠狠地哭!老三,给我录下来!明天发网上去!”

    胆敢害他在人前丢脸,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陆德本:“……”

    其他人:“……”

    你在意的竟然是这个吗?——

    陆德本被抓着肩膀,按在了道旁的路缘石上。

    老二跟老三一左一右的架着他,不让他有机会逃跑,谢鞍则是站在他们面前,心情颇为复杂的盯着陆德本。

    他虽然天真,却并不真正愚蠢。很多事情他只是懒得去深思,其实仔细一想就明白了——他们经历的这些诡异事件,十有八九都跟陆德本有关。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就像老二说的:“我们把你当兄弟,你把我们当供品?你怎么敢的啊!?”

    老三也一反常态的沉着脸,没有再为陆德本做任何辩解。

    他现在回想起自己之前屡次为陆德本说话的场景,都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十个巴掌。

    谢鞍一句话没说,但陆德本见事情败露,柯行舟手上还拎着那只与他绑定的鬼婴,早就已经吓破胆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他把自己对谢鞍他们做过的那些坏事抖落了个干净——

    那刚见面就送给他们的红绳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的情况你们也是知道的,本身家里就给不了我什么帮助,还看不惯我逐梦娱乐圈,一直想让我回去随便找个工作干……”陆德本哭丧着一张脸说了起来,“而且我年纪太大,过完年都要26岁了,要是这次再不能出道,再想回去当偶像练习生都没人要……”

    他说到这里,想起来自己这些年的艰辛,忍不住热泪盈眶,简直想要当场大哭一顿,但被旁边虎视眈眈的老二和老三瞪了回去。

    老二:“叨叨什么废话!说重点!”

    陆德本:“……”

    他委屈的继续:“那天去海选现场的时候,我在路边遇到一个卖泥塑的,他说他有个泥塑特别适合我,说是经过大师开过光的,能保佑我心想事成。我那时候太想出头了,鬼迷心窍一样就买了一个,花了我整整2000大洋呢!”

    他转头看向其他人,试图从他们那里得到共鸣,然而老二老三都恨死他了,闻言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老二还踹了他一脚:“屁话这么多,你到底说不说?别逼老子揍你。”

    话虽这么说,他眼里的跃跃欲试却明显到让人无法忽视。

    他只好吸吸鼻子,忍着对那2000块钱的心疼往下说:“那泥塑丑得要死,我本来以为自己上当受骗了,想回去找那个人退货的,谁知道城管突然来了,那小摊贩也不知道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还是怎么的,跑得飞快。我没追上人,申请退款又没通过,就只好随便对它许了个愿望。”

    陆德本说到这里,有些心虚:“我也没想到它真的能灵啊!而且我只让它保佑我能顺利进入直播赛而已,谁知道……”

    “你到底能不能说?”老二烦了,拎起拳头就要揍人,被老三给拦了下来。

    “我知道。”老三说,表情复杂的看了陆德本一眼,“我跟他同一个大区的,听说过那天发生的事情——据说有个选手表演得好好的,突然大喊‘着火了’然后一边脱衣服一边疯狂往外跑,当场就被医院给拖走了。他也因为这个事情,被人说得了精神病,之前海选好不容易积累的粉丝都掉光了。”

    顿了顿,他补充:“前两天我刷到他的相关新闻,说他一直执着于舞台上发生的事情,已经魔怔了,最后被家里人送进了疯人院。”

    老二听得愣了一下,旋即猛的转头,死死地盯着陆德本。

    要不是老三及时反应过来,他的拳脚已经砸到陆德本身上了。但即便如此,老二的嘴却没停:“靠!你个瘪犊子,你死不死啊?海选能上来的哪个不想出道?你他妈把人挤下去就算了,你把他送进疯人院?那地方只要进去一次,一辈子都毁了啊!”

    “……”陆德本缩了缩脖子,没敢反驳。

    却往谢鞍的身后缩了缩。

    第 32 章

    陆德本的行为再次让几人火冒三丈,老二恨不得直接上手把他从谢鞍身后揪出来。

    老三也是压了压火气,才道:“然后呢?你应该不止用过这一次吧?”

    有了前面这件事情做铺垫,后面的话就好开口多了。

    陆德本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说:“那天之后我就知道了,那东西是真的有用,所以我回去就按照说明书上说的,每天给它喂一顿新鲜的鸭血,直到它满意为止。谁知道这东西的胃口越来越大,一开始只需要一两酒那么多的鸭血就行,后来慢慢变成一碗血,又变成一盆。没办法,我后来就去屠宰场找现杀的禽畜肉给它,就这么一直顺利晋级到了直播赛。”

    他说到这里又顿住了,小心翼翼的瞥一眼众人,有点不太敢往下说。

    不过他说了这么多,剩下那点内容不用他自己交代,众人也都知道了。

    ——跟他们组队之后,陆德本发现自己依旧没有观众缘,甚至连自己队伍里这几个人都比不上,随时面临被淘汰的风险,于是故技重施,又跟小鬼做了一次交易。

    只是他们不明白,既然陆德本都有这种本事了,为什么还要送他们红绳?

    三人都把红绳解了下来,左看右看都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柯行舟。

    柯行舟:“……”

    他已经有点犯困了,要是他们不问的话,他还真没打算说。

    但既然他们都问了,柯行舟自然也不会故意帮陆德本隐瞒:“他送你们的红绳是鬼婴的执念,你们也可以理解成是一种用来吸引鬼婴的道具。”

    老二警惕的盯着那几条红绳:“那这东西本身有什么危害吗?”

    “这倒是没有。”柯行舟顿一下,扫了眼浑身僵硬的陆德本,神情有些冷,“不过鬼婴长时间待在你们身上,不但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你们的肩颈健康和平衡能力,还会损耗你们的阳气。时间长了的话,变成疯子傻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老二老三:“!!”

    难怪他们这几天一直在练习,却还是觉得舞蹈动作不够标准呢!

    肩膀上头上顶着这么个东西,能不歪吗?

    想到这里,老二老三看向陆德本的目光更是淬了毒一样。

    要不是今天这只鬼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自己行动起来,搞了个鬼打墙把他们全都困在里面,暴露了踪迹,他们估计还跟之前一样,以为是自己过度训练导致的酸痛。

    这些都是轻的,哪怕明天的公演舞台无法发挥全部实力,评级低一点,甚至淘汰都不是什么大事。

    关键是柯行舟后面那句——陆德本竟然还想让他们变成精神病!

    老二咬牙切齿,阴恻恻的盯着陆德本:“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连那边的鬼婴都转过头来看他,没有瞳仁的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陆德本一瞬间冷汗都出来了,却还想嘴硬:“可今天这件事真不是我弄出来的。再说了,我只是想出道而已,又没想过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柯行舟手上的鬼婴盯得他头皮发麻,他捂着脸,害怕的哭了起来,但很快就止住了。

    倒不是他不害怕了。

    而是一直最害怕鬼怪的老二此时被怒火控制,竟然完全将鬼婴抛之脑后,拿着手机对准他的脸就是一阵狂拍。

    老二这么一搞,他连害怕的情绪都冲淡了不少。

    倒是老二依旧生气,见他不哭了还有些恼怒:“哭啊!你怎么不哭了?给我哭!”

    陆德本:“……”

    其他人:“……”

    顿了顿,陆德本又有些理不直气也壮:“而且你们这不是没出事吗?等我出道了自然会想办法跟它解除交易,让它把之前放出去害你们的小鬼收回来的。”

    老二听见前面一句就有点憋不住,此时听到他这么不要脸的发言,更是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他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语言系统:“不是,你还有没有脸皮了?什么叫我们没出事?我们没出事那是因为你吗?是因为柯行舟有本事!要是没有他,我们这会儿已经凉透了,你也凉透了!”

    他怒火中烧,中气十足的大喊:“你就是个板上钉钉的杀人犯!还出道?吃牢饭去吧你!”

    空旷的小路上,他的声音回荡出去很远,有一种振聋发聩的错觉。

    但并没能叫醒装睡的人。

    陆德本被骂得低下头,却依旧很不服气:“你们家里都那么有钱,就算没有了这次机会,也能通过别的方式出道,就一定要抢我的吗?”

    老二差点被他气炸:“我说城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我家有钱我就活该去死给你让路?你这么有能耐,怎么不去搞外国总统?是因为不想做总统吗?”

    陆德本不说话了。

    但他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这个时候沉默以对,也只是不想继续挨骂而已。

    这个模样看得人又是一阵恼火。

    老二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胸膛里灼烧,气得他都快爆炸了。

    然而还没等他行动,一直没说话的老三腾地一下站起身,一脚踹在了陆德本的后心,破天荒的破口大骂:“日你大爷的仙人板板!老子打死你个狗东西!”

    他一直都是队伍里面最冷静和理智的一个,突然来这么一遭,其他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更别提上前阻拦。

    陆德本脸砸到地上的时候还是懵的,才抬起头来,身上就忽然一重,老三直接骑了上来,一米八几的大个压得他不能动弹,紧接着一个饱含怒气的拳头就砸了上来!

    这一拳凌厉非常,带着十足的力道,陆德本的脑袋直接被打得偏过去,连脖子都发出了“咔哒”的脆响,脑袋瓜子嗡嗡的。

    陆德本懵逼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哀嚎出声:“老三你干嘛?打人是犯法的!你以为我不敢告你吗?”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拦老三。

    老二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拦在了老三面前,嘴上更是利索的劝了起来:“老三!算了算了,为了这么个人进局子不值当!”

    话虽这么说,他劝人的时候倒是没少下黑手,还往陆德本身上重重地踹了两脚。

    两人都恨极了陆德本,打他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留手,拳脚到肉,如果不是担心真把人打残了闹出刑事案件来,简直恨不得打得他半身不遂。

    等到人群散开的时候,陆德本的脸上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脑袋都仿佛大了一圈。

    老二被拉开前狠狠“呸”了一口:“活该!”

    重新冷静下来之后,几人分立两边,老二跟老三才发现谢鞍居然还站在陆德本旁边,不由得狠狠皱眉。

    说起来谢鞍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一向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到这会儿居然都是一脸的面无表情,叫人看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们原本以为谢鞍是被气得狠了,太过失望,现在看来,他怎么还有点要继续帮助陆德本的意思?

    按照谢鞍的性格,这种事情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只是陆德本都已经这样对他们了,谢鞍要还是跟之前一样,傻白甜的原谅他,他们绝对能被当场气死。

    陆德本明显也知道,这些人里面只有谢鞍最好糊弄,挣扎着起来之后,面对老二和老三几乎要吃人的表情,竟然不要脸的躲到了谢鞍的身后。

    “今天的事情又不是我让它做的,我只是想吓吓你们,让你们没有办法发挥出原来的实力而已。你们怎么还打人的啊?”陆德本一副受害人的姿态,说着说着,好像突然找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靠山,直接对上谢鞍,“队长,你管管他们。明天就是公演舞台了,我这个样子,怎么上场?”

    见谢鞍真的如他所说看向了他的伤口,陆德本再接再厉:“再说了,我的家庭条件你们也知道,错过这次就没有下一次了。你们就不能体谅体谅我的难处?”

    他边说边抹泪,仿佛真的是因为生活所迫才犯下如此大的罪过。

    谢鞍则好像真的被说动了,神色中闪过犹豫。

    跟他们几个比起来,陆德本的家庭条件确实是最差的。家里没有开什么公司,母亲是家庭主妇,父亲则是传统木匠,没加入装修队自己单干,平时靠给别人家装修过活,有时候还拿不到钱。

    这样的家庭对于普通人来说都算不上宽裕,更何况拥有明星梦的陆德本。

    在《全能偶像》之前,陆德本已经参加过几次选秀节目了,无一例外都在正式节目的后半段被淘汰,据他所说是因为半决赛的时候给不起晋级红包。

    他现在已经是整个小组里面年纪最大的一个,在吃青春饭的偶像圈,他这样的选手竞争力极小,连粉丝的涨幅都肉眼可见的比其他人少。

    加上父母的年纪大了,他要是这次再不行的话,就真的只能回家去找份工作,老老实实的打工了。

    陆德本很早就跟他们说过自己的遭遇,先前也是因为这个,他们才对陆德本“没情商的行为多加包容。”

    谢鞍是其中帮助陆德本最多的一个,镜头都不知道带他蹭了多少次。

    眼看着谢鞍马上就要落入陆德本道德绑架的圈套,老二跟老三都急了,正要出声阻止谢鞍,却见谢鞍忽然抬起了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定定地望着陆德本:“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陆德本神色一喜,连连点头:“能!当然能!只要你们不把今天的事情告诉节目组,我什么都说!”

    谁知谢鞍一开口,直接就让他恨不得把这话咽回去——

    “我想知道,个人直播前一天,我哥被黑的事情,是不是你干的?”

    陆德本表情一僵。

    “这都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那场风波不都已经过去了么?你现在还问有什么意思……”陆德本想要转移话题,但说着说着,声音就在谢鞍坚持的目光中慢慢低了下去。

    他这才发现谢鞍的异常。

    谢鞍长了一张讨喜的娃娃脸,平时哪怕是不说话的时候,嘴角也是天然的带着笑。哪像现在这样子,唇线绷紧成一条直线,严肃到简直都不像他了。

    反正之前那么多事情都认了,柯行舟这件事情跟当初那个海选选手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根本算不上多严重。

    陆德本咬了咬牙,点头:“是我做的。但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已!他明明什么都不会,连勤奋都算不上,他凭什么跟我们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就是因为这个?”谢鞍表情不变,继续紧盯着陆德本的眼睛,“不是因为你想害柯元白,结果发现他是柯家的人,差点被查到自己身上?”

    陆德本惊了:“你怎么会知道?”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脸惊恐的看着谢鞍。

    老二老三也懵了,不明白事情是怎么扯到柯元白身上的。

    朱褚好歹是当助理的,闻言很快想起来什么:“二少被认回家当天,柯家那边就开始着手调查当初的事情。但是只查到了节目组ip这边有人给营销号发照片,再继续往下的时候,那个发照片的小号就跟蒸发了一样,什么也查不到。我们当时还说见鬼了呢!”

    他顿了顿,朝小鬼那边看了眼,心情有些微妙。

    一语成谶,这还真是见鬼了。

    老二老三听完也都明白过来。

    老二炸了:“靠!这件事情也是他干的?那他还在我们面前还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直找我问瓜的细节?”

    老三想的则是更多:“节目组一共就这些人,工作人员跟选手也没有直接竞争关系。你是怕柯家迟早查到自己,所以干脆把舆论往柯行舟身上引?”

    思路顺下来严丝合缝,再看陆德本心虚的表情,真相如何显而易见。

    老三顿时面露嫌恶,难以想象自己先前居然为了这样蛇蝎心肠的人,去得罪其他选手——换个角度想想,陆德本能有这种心计,他之前的“嘴笨”自然就不成立了。

    他那些看起来没脑子的话,根本就是故意在给他们招黑!

    老二老三越想越气,拳头攥得嘎嘎作响,几乎想再打他一顿。

    陆德本见状吓死了,整个人缩在了谢鞍的身后,扯着嗓子喊:“我也是不得已的!谁让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年轻,还遇到了这么好的节目?但凡我以前去的节目没有黑幕,我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是这个糊样。说到底还是怪这个世道,到处都是黑心的资本家。要不是他们阻拦我不让我出道,我至于吗……”

    “好了,够了。”谢鞍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我知道了。我体谅你的难处。”

    “谢鞍!”老二没忍住叫了他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

    老三也破天荒的用不满的眼神看过来,仿佛在责备谢鞍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犯圣母心。

    却紧接着就听见谢鞍的第二句话:“那你也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

    陆德本愣了下,“什么?”

    “我说,今天的事情是你有错在先,老二老三打你也是太生气了。等会儿警察来了,你记得签谅解书。”说完,谢鞍拎着陆德本的衣领子,把他从自己身后拽了出来,往面前一推。

    又面无表情的转向老二跟老三:“收着点,别真打出个好歹了。”

    老二老三:“……”

    陆德本:“???”

    朱褚也是一脸懵逼,震惊的看着谢鞍果真不管陆德本了,踩着对方的惨叫声小跑到柯行舟身边。

    转身的刹那,看见身后的柯行舟,他脸色一顿,当时就变得踌躇起来:“哥……”

    他欲言又止,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跟刚刚面对陆德本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看得朱褚一愣一愣的。柯行舟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淡淡的“嗯”了一声。

    谢鞍猛的抬头,眼睛晶亮的望过来,满脸的惊喜和不敢置信。

    却在对上柯行舟的视线时,整个人都萎靡下来:“哥……对不起。我之前不应该自说自话,让你忍他的。他确实欠揍。”

    柯行舟不由得失笑:“你先前还说公演重要,忍过了今天就没事了。”

    谢鞍涨红了脸,羞愧得不行,却还是摇了摇头:“那不一样。”

    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他没有说出口,而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脸期待的看着柯行舟。

    “说起来,哥。陆德本好抓,但是这只小鬼应该不好处理吧?需要我帮忙吗?”不等柯行舟说话像,他开口解释:“我爸妈认识一个道观的道长,据说可以沟通阴阳,跟鬼差还有点交情来着。这种鬼交给他处理,应该可以的吧?”

    他眼神期待,看起来已经跟彻底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了,眼神清澈毫无杂质,似乎刚刚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曾造成过他的困扰。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身后陆德本突然特别凄厉的惨叫了一声。

    谢鞍眉眼本能的一沉,表情中透出几分狠厉。只是在对上柯行舟的视线时,重新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安静的等待着柯行舟的回答。

    朱褚:“……”

    朱褚都看傻了,瞧瞧谢鞍,又瞧瞧那边疯狂挨打的陆德本,心想傻白甜也能有两幅面孔?

    柯行舟对谢鞍的转变倒是没什么意外。

    谢鞍这个人的确性格纯澈,但并不是随便什么人过来都能骗一下的傻小孩。恰恰相反,他一直都很有想法,对很多事情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和处理方式。

    就好比之前刚认识的时候,谢鞍最开始已经有点倾向于相信他会算命了,却在后来他提到谢家父母的时候,突然变脸生气,所有的信任瞬间清空。

    现在也是一样的情况。

    陆德本平时做的那些事情,谢鞍未必看不出来是故意的,只是想着大家都是一个小组里的,所以一直都懒得计较。

    但这一次陆德本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完全超出了谢鞍的底线。

    从他承认自己做所作为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在谢鞍的心中就不再属于“自己人”的范围,谢鞍自然也就不会再对他有任何的宽容。

    更何况他竟然敢对柯行舟下手!

    谢鞍傻白甜归傻白甜,对自己人的范围划分却非常严格,同时也相当护短。

    柯行舟救过他全家的性命,在他这里,就是他最重要的一个朋友。陆德本敢动柯行舟,那就没有了任何转圜的余地。

    身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向谢鞍求救的。平时总会第一个冲上去帮助别人的谢鞍却充耳不闻,只是认真的望着柯行舟,眼神坚定。

    “我记得那个道长说过,超度很麻烦的,要焚香沐浴,还要做好几天的法事。哥你要养猫还要录节目,这种麻烦的事情还是丢给别人来做吧!”

    朱褚:“……”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总感觉这其中似乎存在一个没有姓名的大冤种。

    柯行舟也沉默了一下。

    虽说他根本没打算参加第二期的录制,但谢鞍这么说,他还真有些意动。

    他打量了一下手中乖乖挂着的鬼婴,的确不怎么想管这种麻烦事。

    ——不管是对于他还是对于其他同行来说,被炼化过的鬼都可以说是最难搞的一种邪祟了。

    按厉鬼处理吧,这种小鬼本身并没有作恶的概念,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炼化者和供奉者的贪欲,身上的因果也都是因此犯下的。

    可要是按普通善鬼处理,又明显不可能。

    小鬼没有善恶的概念,将这种鬼魂留在人间,注定是要为祸一方的。要是再遇到什么野心勃勃的人,造成的危害就更大了。

    柯行舟不想耗费脑细胞去处理这么麻烦的事情,原本就打算把这个小东西丢给陆离处理的。

    只是陆离这段时间确实忙得够呛,灵魂状态看着都要被榨干了。哪怕柯行舟真的五行缺钱又缺德,在这种时候也难得的有那么一丝犹豫。

    现在好了,既然谢鞍说他那边有人能帮忙,那他还能省下几张招鬼符。

    于是柯行舟欣然同意:“行啊,那你找人带给他吧。”

    说着抬手就将鬼婴朝他丢了过去。

    谢鞍:“?!”

    谢鞍大惊失色,一阵手忙脚乱,来不及思考自己是应该害怕的躲开还是顺势接住鬼婴,身体就已经快过思维的伸出了双手。

    ——鬼婴毫无阻碍的从他的身体里面穿了过去。

    谢鞍只来得及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凉,紧接着那鬼婴就穿过了他的身体,秤砣一样砸在了地上,甚至还非常顺应物理规律的滚了两圈。

    柯行舟扫了眼他伸出来的双手,解释道:“他在跟你玩木头人游戏。我跟他说了,看见他爸爸才能动。刚刚他因为朱褚违反了一次规则,现在是惩罚时间。”

    谢鞍:“……”

    “不是,可是……”哥不是要他把这个鬼婴带去给大师吗?

    柯行舟理所当然道:“他自己会走。”

    谢鞍:“……”

    别说话,他在思考——

    谢鞍开始联系家里面,让爸妈帮忙联络大师的时候,老二和老三终于在陆德本身上发泄完了怒气,平复心情,从网上下载了两份谅解书模板,让陆德本签下自己的名字。

    陆德本:“……”

    等到警察跟着拍摄基地的保安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陆德本被打得满脸是血,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的模样。

    那双已经肿成眯缝的小眼睛看到他们,顿时爆发出了强烈的希望光芒。

    刚赶过来的众人顿时心头一凛,保安的手机里传来了负责人焦急的声音:“警察先生,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们节目组管理很严格的,绝对没有出现你们想象中的那种霸凌事件!”

    大家:“……”

    本来都没有往那个方面想的,但负责人这么一提,他们突然注意到了其他几个选手的站位,明显都很疏远这个挨打成猪头的选手。

    老警察眼中慑人的精光一闪而过,顿时意识到了整件事情的不同寻常,抬手关掉了负责人的免提,整理了一下衣领正色上前。

    结果还没来得及询问情况,对面就塞过来两份谅解书。

    警察和保安:“……”

    甚至都不是书面形势的,而是下载到了相册里面,用涂鸦笔在谅解人签名那里歪歪扭扭的写下了“陆德本”三个字。

    真是敷衍到令人无法置信。

    更无语的是警察小哥把人拉到旁边,各种暗示他如果遭遇了不公平对待,可以向警察求助的时候,陆德本竟然丝毫不领情,反而在他们说出这句话之后大惊失色,看着他们的肩膀疯狂大叫起来:“啊啊啊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现在就退赛!”

    警察:“……”

    正义的人民警察脑海中警铃大作,警惕的看了那边的谢鞍等人一眼,当下不顾负责人的百般阻拦,坚持要调出监控查看情况,还给受害者一个公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陆德本这一身的伤口还真不是这几个选手打出来的。

    监控画面上面,就看见他们几个选手不知道为什么先后来到这个地点,然后齐刷刷的停住,紧接着就开始玩起了他们根本看不懂的捉人游戏。

    陆德本作为这个游戏中的黑洞,每次都在逃跑的时候撞到东西,不是撞到树上,就是撞到路灯或者长椅上,一通下来身上到处都是伤口。

    诡异的是他明明疼得大叫,却怎么也不肯停下来,反而一直强烈要求大家陪他玩。

    甚至还搬出了自己的凄惨身世道德绑架其他人。

    众人无可奈何,只能陪着继续,于是这场只有陆德本一个人受伤的游戏就一直持续到了半个小时前,有人终于忍不住报警的时候。

    众人:“……”

    真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起。

    警察不信邪的翻看了两三次,哪怕放到最慢速度,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陆德本身上的伤口是这几位选手造成的。

    财大气粗的节目组配备的最新款监控摄像头,像素清晰到把他每一个伤口的成因都仔仔细细的拍了下来。连他如何撞到长椅的角上,把自己撞得鼻青脸肿的过程都忠实的记录着。

    在场的所有人都排除了嫌疑。

    反倒是陆德本自己,玩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开始痛哭流涕的忏悔自己之前利用封建迷信物品,陷害同一海选大区的选手的事情,用心之险恶,过程之离奇,让原本以为今天又是一无所获的警察们瞬间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锐利的眼神霎时从谢鞍等人那边,转移到了陆德本身上。

    ……两分钟后,陆德本被以涉嫌参与邪.教组织的罪名,当着节目组负责人的面铐走了。

    终于声嘶力竭的让保安重新点开免提的负责人:“……”

    好消息是,就陆德本现在这个模样,哪怕再高明的化妆师都没办法让他明天上场了。所以他有没有被带走都不影响。

    ——不影响明天早上他吊死在自家节目又一次的事故热搜下面。

    负责人欲哭无泪,秉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简单安抚过几个选手,让他们回宿舍好好休息之后,果断拿出手机,查询其附近最灵验的寺庙是哪一座。

    自从接手这个节目以来,各种事故层出不穷。

    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去晦气了——

    在节目组负责人逐渐从理直气壮的与警察的据理力争,到将节目的希望寄托于求神拜佛时,另外一则新闻也开始在外网上发酵。

    一个晚上过去,第二天上午,柯太太拉着莫名其妙重归于好的塑料姐妹花们一起聚在私人影院里,准备一起观看自家真假两个儿子的首次舞台公演。

    有钱又有闲的富家太太们平日里没什么特别的消遣,说的最多的也就是美容和八卦。这不,柯太太只是出去吩咐厨房准备一下等会儿要吃的水果和饮料,回来就看见大家都聚在一起,兴奋地议论着什么。

    “对了,咱们年轻时候的国民女神,那个杭会宁。你们还记得不?”一个太太忽然提起,“她好像跟家里闹掰了。”

    娱乐圈的八卦总是引人注目,更何况是曾经偶像的瓜。大家的注意力果然都被吸引了过来。

    “怎么回事?”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是听我一个朋友说,她去那边旅游的时候,在市中心高档公寓的楼下看见一个很眼熟的国内面孔。”说话的太太顿了顿,“那女人穿着打扮看着都不错,却被人拦在门外,她以为是什么歧视针对,就上前帮了下忙。结果发现,对方竟然跟咱们年轻时候的偶像女神长得一模一样!”

    她说了个国家的名字,立时就有太太说,杭会宁退圈之后确实去了那边定居,有人在那边遇到过她。

    众人一时都有些好奇:“那她怎么会被赶出来?”

    “我朋友也觉得奇怪,就帮她联系了家里人,谁知道她家里人一看是她,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他们还告诉我朋友,说这个人不是杭会宁,是他们家亲戚的女儿,一个骗子。”

    “不是吧?”众人都不怎么相信,“亲戚的孩子能长得多像?那家人不会是想谋财害命?”

    “以前可能不像,但她都已经五六十了,人老了之后多少都会长得更像一点吧。”太太又说,“哎呀不说这些,关键是什么呢,我那个朋友跟杭会宁的家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又聊了几次,才知道原来杭会宁早就死了!”

    “啊?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我也说是,但最离奇的还不是这个——据说杭会宁是被人害死的,他家里人这些年都不知道,连现在这个杭会宁是假的,都是鬼魂托梦告诉他们的!”

    “竟然有这种事!”

    众人以为杭会宁是退圈后才去世的,感慨了一阵国外的治安,紧接着话题又转到了别处。

    “说起来过去的明星可真低调,杭会宁这种级别的女神,去世了竟然都无声无息的,我还盼望着哪一年春晚,她能再上台献唱呢……”

    直到投影到幕布上的画面动了动,《全能偶像》的节目开始,她们才意犹未尽的停下了闲聊,纷纷抬头看向幕布。

    坐在柯太太旁边的几个朋友特意捧着她说话:“真羡慕你啊,两个儿子都这么有出息。一个能帮家里打理公司,另一个也马上就要成为大明星了。”

    “是啊是啊,丈夫不管你花钱,每个儿子还都这么能干,难怪都说你命好呢。”

    柯太太觉得奇怪,心想就算柯行舟跟家里的关系不好,外人又不知道他们马上要断绝关系,怎么这些太太都好像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样子?

    想到丈夫说最近柯行舟的风评有所上涨,突然爆出断绝关系的消息,可能会影响到公司股价,柯太太掩唇轻笑了一下,埋怨道:“什么啊,是两个,两个大明星儿子!行舟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你们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说话的太太嗔怪道:“你看你,又开始说胡话了。你那个假儿子不是已经……”

    这个太太话刚说到一半,视线一抬,正好对上了直播画面中柯行舟望过来的视线,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足够让人过目不忘,因此绝对没有认错的可能——

    太太看着那本该早就已经“去世”的人,心脏骤停,声音也戛然而止。

    其他太太觉得奇怪,也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全都惊住了,家庭影院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众人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有人深吸一口气:“啊啊啊啊啊鬼啊!!”

    第 33 章

    柯正业刚刚踏入家门,就听见地下家庭影院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尖叫声。

    他鞋都没换,表情紧张的往前跑了两步,却突然不知道想起来什么,脸色一黑,问向旁边的管家:“太太又约了人?这回是做什么,美容还是按摩?”

    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是在看直播。两位二少的节目今天公演,要结算票数了。”

    说起来太太以前从来不管两位少爷,新二少回来之后,也没有怎么联系过,没想到私底下还是很爱孩子的嘛,还特地邀约朋友来家里,给两位少爷加油助威。

    管家暗暗点头,默默把“太太情绪内敛,不擅长表达情感”记在了脑海里。

    “……”柯正业表情狐疑:“看个选秀直播,把自己激动成这样?”

    管家迟疑了一下,“大概……是太太的朋友们为太太感到高兴吧。”

    柯正业:“……”

    就她那群老是跟她抢包抢衣服,连双鞋子都不肯让给她的塑料闺蜜?

    柯正业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了许多。

    本来他今天的心情就不好,超级想发火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柯行舟那个臭小子的“诅咒”惹的祸,他这两天出奇的倒霉。先是公司那边的项目频频出错,原定在这周发售的新品到现在都没有做出来,网上的舆论也不知道怎么反转了,竟然有人说他们根本就不想认柯元白,是为了他身上的舆论价值才把人认回来的……

    简直是无稽之谈!

    虽然说他一开始的确是看在柯元白的商业价值上,才那么大张旗鼓的把人认回来,但那也是建立在柯元白确实是他儿子的基础上!

    他又不是什么很大公无私的人,自己家里就有两个儿子,还有个花钱如流水的老婆要养了,难不成白白帮别人养儿子吗?

    明明他都已经把柯行舟送进节目组,给柯元白当对照了,这态度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可那群粉丝硬是胡搅蛮缠,纷纷把之前冲到他们官方旗舰店购买的商品都给退货了,搞得他从昨天晚上一直加班到现在,还得花时间处理因为退货而造成的大量积压!

    他真的很想骂人,但是粉丝的战斗力,他早在先前柯行舟挨骂的时候就见识过了。

    他怕自己骂不过。

    于是只能自己拼命憋着,憋得胸口都痛了。谁知道回来还得面对妻子这群塑料闺蜜制造的噪音。

    想到这些噪音多多少少还是跟柯行舟有关系,他的心态更崩了,下定决心等柯行舟回来之后,决计不能给那个孽障好脸色看。

    想到这里,他记起来今天跟公关部开会决定的事情,上楼的脚步一顿,回过头很是不悦的吩咐管家:“等节目结束给老二打个电话,让他把那个逆子给我带回家来!自己好好的家不住,传出去又要被人说是我们虐待他了!”

    管家心说这么多年让一个小孩独自生活在乡下破屋子,每次电话或者见面都动辄骂人,这可不是虐待么?

    嘴上问的却是:“不用直接打给行舟少爷么?”

    柯正业下意识的摸了摸头顶,上回去汪家的宴会之前,被水晶吊灯砸出来的大包还在那里,摸一下就疼得要命。

    虽然他总骂柯行舟神神叨叨的,但似乎每次他说的事情都会应验,比如骂人之后他的这个大包已经被反复撞击好几次了,光是吊灯水晶松动砸到就有两三次,简直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还要频繁。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面对柯行舟的心虚和忌惮,脸色不太好看地大喊大叫起来:“打给他做什么?我这段时间都不想跟他讲话,也不想见到他!”

    管家:“……”

    真是好幼稚的宣言。

    说起来他其实都不太记得行舟少爷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五岁之前的他是个非常漂亮粘人的小团子,见到谁都用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瞧着,然后非常认真的给他们挨个“发好运”。

    谁见了这样一个粉团子能不喜欢?

    只可惜五岁之后,行舟少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被送到了乡下,现在还被证实不是柯家亲生的。看柯先生的态度,以后多半是不会让他继续待在柯家的。

    管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忆起过去,再看如今的柯家,不由得感慨非常。

    目送柯正业上楼之后,他给柯元白打去电话。

    柯元白听说柯正业要他把柯行舟带回家,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很平静的“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管家越发的感慨,还好新回来的这个二少是个性格好的,回来之后也没见为难过行舟少爷,还替行舟少爷在先生面前说过话。

    三位少爷一点都没遗传到先生的暴躁,柯家还是未来可期的!

    已经快到退休年龄的管家老怀甚慰——

    《全能偶像》节目组这边。

    柯行舟一如既往的咸鱼,除了出场亮相的时候说过两句自我介绍之外,其他时候都在神游,比赛规则什么的更是听都没听,全程都靠在候场室的角落里打着瞌睡。

    直播镜头每次扫到他,弹幕数量都会出现明显的波动,只不过从一开始的质疑和谩骂,到后来只剩下整整齐齐的一片省略号。

    【不是,这哥晚上出去做贼了?怎么每次出镜都能困死过去似的?】

    【如果不是柯行舟白天睡觉必晒太阳,我甚至怀疑他是潜伏在人类中的吸血鬼,白天睡觉晚上活动。或者是某种漫画里面的标准主角人设,欠债的爸,生病的妈,上学的妹妹和破碎的他咳咳咳……】

    【别说你还真别说。节目组今天是给柯行舟加滤镜了吗?他看起来怎么破碎感这么足???】

    【实不相瞒,以前的我对什么色令智昏什么三观跟着五官走嗤之以鼻,现在的我发现以前我真装!什么鸠占鹊巢假少爷,这分明是我未来婚房的男主人!】

    这次公演舞台,节目组硬性要求所有选手都得做全套妆造,他被造型师按在椅子上,剪掉了几个月没打理过的长头发,然后还精心的做了个舞台造型。

    现在的柯行舟鼻梁上戴着的已经不再是初次露面时的瘸腿墨镜,而是节目组给他搭配的蓝色墨镜,将他本就白皙的肤色衬得更加肤白胜雪,墨色的眼睛掩藏在墨镜后面,都仿佛减淡了颜色,倒是使得殷红的唇色更加捉人眼球。

    柯行舟的长相本就十分抓人眼球——

    并不是浓烈张扬、富有攻击性的那种长相,但颜色过于鲜明纯净,哪怕只是不经意间一扫,都仿佛能在视网膜上留下烙印一般,令人忍不住瞳孔紧缩,却无法挪开视线。

    舞台妆令他的外貌更加增添了几分攻击力,因此哪怕柯行舟躲在角落里,也有不少人关注到他。

    一片颜控疯狂舔屏发言过后,很快有人注意到了不对:

    【刚……刚进来就被各位的裤子绊倒了,大家还真是热情啊。但是你们先收一收——我似乎在这个帅哥的帽子里面看见了一只小猫头!这不会就是“上学的妹妹”吧?】

    【我拿我单身18年的信誉保证,那只小猫肯定还没满月!这个年纪的小猫最难照顾了,两三个小时就要喂一次奶,柯行舟肯定是为了照顾小猫才睡不饱的!】

    【居然还有人夫属性!我直接一个垂直入坑!斯哈斯哈……】

    柯行舟没看见弹幕上的虎狼之词。

    十多天大的小奶猫已经有巴掌大了,四肢逐渐粗壮,也有力气站起来到处跑。

    柯行舟睡觉的时候,这小东西总是撑着个大脑袋摇摇晃晃的往外爬,遇到墙也不知道拐弯,就对着墙壁喵喵喵,试图通过气势吓退对方。

    结果自然是不可能。

    奶牛小猫不知道转弯,倒是懂得请救兵,见墙壁不肯退让,就扭头朝着柯行舟喵喵,不得到回应不肯罢休,导致柯行舟晚上都没办法进入深度睡眠,一直保持着困倦的状态,时不时的打个哈欠。

    柯元白挂断电话回到候场室的时候,奶牛小猫正好越狱成功,从柯行舟的兜帽里面滑下去,他下意识就扶了一下。

    正好撞上柯行舟伸过来的手。

    柯行舟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与他对视一眼,打了个哈欠:“谢谢啊。”

    如此自然的态度,倒是让如临大敌的柯元白有些怔愣。

    他刚才一路过来的各种心理准备好像又白做了,有些迟疑的看了柯行舟一眼,试探性的开口:“柯先生说让我们结束之后一起回去。”

    其实上次回家之后,柯正业就让他改口叫爸爸了,但莫名的,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柯行舟的面孔,那两个期待许久的字眼愣是叫不出口。

    所以直到现在,他还是以“柯先生”“柯太太”来称呼柯正业夫妇,在家的时候也是尽量避免称呼他们。

    他转述完柯正业的话,就偷偷观察着柯行舟的表情,见他神色淡淡,没什么表示,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期待就一点点重新沉回黑暗里。

    对于柯正业的要求,他其实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柯家那个家庭氛围,他才回去一天就已经受不了,并且彻底对柯正业死心,更何况柯行舟?

    那个人向来洒脱,也不……不怎么慕名利。

    想到柯行舟后来一口气结算的几十万卦金,柯元白其实是有些迟疑的。

    他没尝试过这方面的事情,但老是听见谢鞍感慨柯行舟收的钱太少了,还没有同级别大师的零头,他就觉得大概柯行舟要的卦金真的非常公道吧。

    他这些天特意疏远所有人,就是为了想清楚一些事情。结果显而易见——之前柯正业骂柯行舟的那些话多半也是出自他自己的脑补和夸大其词,而他竟然因为那些可笑的道听途说误解柯行舟,还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感化”柯行舟,把他掰回“正道”。

    他现在光是想起来自己之前的愚蠢行为,就尴尬得脚趾抠地,越发觉得柯行舟不待见自己也是对的,谁会喜欢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对自己指手画脚的人?

    因此哪怕这几天他总是莫名想起柯行舟,也都没好意思凑近。

    直到柯正业给了他这么一个正当的理由。

    只是果然还是不行。

    柯元白的神色黯淡下来,讪讪道:“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算了,我自己回去也可以……”

    谁知这个时候,柯行舟却开口了:“可以。”

    柯元白一愣,猛的抬起视线看他。

    柯行舟还是那副困到随时能睡着的模样,眼睛甚至已经闭了起来,但却好像能看见似的,微微偏头朝他这边看了过来:“我跟你一起回去。”

    谢鞍的父母今天就要来拜访,他原本是想着租套房子接待对方的,但查了一下租房软件,临近过年,房东都忙过年的事情去了,出租的房子不多,体面到能接待重要客人的更少。

    临时搬进去还要添置不少东西,光是想想都觉得肉痛。

    索性他跟柯家的因果还没断干净,在他被这个节目淘汰,收到五百万的全款之前,都还算是“柯家人”,而且他现在的功德深厚了许多,能承载的富贵也多了不少,在柯家暂住一段时间而已,不会扣功德的。

    既然柯正业主动要求,他就勉为其难的回去一下好了。

    恰在这时,刚跟家人报备完节目流程的谢鞍回来,一下子就瞧见了杵在柯行舟前面,一脸冰冷的柯元白,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拦在了两人中间。

    谢鞍一脸警惕的盯着柯元白,话却是朝着柯行舟去的:“哥,他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柯行舟听见是他,撩起眼皮带着笑意看他一眼:“没有,他在热情邀约要我跟他一起回家过年呢。”

    “是吗?”谢鞍上下打量了柯元白两眼,表情明显的怀疑,“可我怎么感觉他像是来找茬的?”

    真的是在“热情邀约”的柯元白:“……”——

    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主持人宣布完公演投票的规则之后,插播了几条广告,选手们就趁着这个时候登台,到彩排时就确定的位置上站定。

    灯光全部暗下来,随着音乐前奏的鼓点声响起,灯光最前排的选手身上依次亮起来,每一个鼓点响起,就多一名选手脱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踏入光明之中。

    柯行舟因为摸鱼又懒散,即使被谢鞍拉着勉强练会了舞蹈动作,也跟得上节奏,但整体画风太过咸鱼,跟其他人产生了极强的割裂感,被安排在了最角落的站位。但即便如此,当他头顶的追光灯落下来的时候,光线在他优越骨相的面容上落下的阴影,依旧强势的夺走了不少观众的心神。

    哪怕他出场的镜头只有一秒,弹幕数量还是出现了瞬间的飙升。

    【刚刚那一闪而过的神颜是谁?一分钟,我要知道他的全部信息!】

    【节目组你在干什么??这种颜值你就给一秒钟?你是不是不行,不行让我来!我幻肢梆硬,我能□□一整晚!】

    【有一种世界主角出现但作者强行拉镜头给炮灰的感觉!节目组!这泼天的富贵你到底能不能接住?接不住换人!】

    节目组的后台一时间多出了无数条私信,导演脑门上的汗都要直接流下来了,但却硬着头皮什么都没改动。

    没办法,柯行舟好看是好看,动作也是标准的,但只要拉到远景镜头就能看出来,他的风格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其他人都热情四溢的在舞动青春,而柯行舟非但一点都不热情,懒懒散散的感觉反而让人有种在冬天晒太阳,暖洋洋的马上要睡过去的感觉。

    不论是为了整体的美观性,还是节目的流畅性,他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改动原先定好的流程。

    好在虽然是公演舞台,但是因为第一期的主要任务是完成集体开场舞,所以表演的时间并不长,从上台到公演结束,一共也就四分多钟。

    灯光再次暗下来的时候,选手们激动又疲惫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弹幕数据再次飙升,观众们发送的弹幕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

    与此同时,画面直接切入投票页面,最顶上的投票倒计时24:00:00的字样突然滚动起来,提示着所有人,公演投票已经开始。

    最顶上的几个选手的投票数据几乎是瞬间就动了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升,很快就突破了五位数,后面的选手则只有零星的票数,经常要隔上一段时间才会动弹几下。

    选手们抬头看着大屏幕上实时滚动的排名,只觉得心脏都要停跳了。

    此时现场直播的画面已经切断,只在拍摄一些可能会用到的幕后花絮。柯行舟抬眼看了下谢鞍的排名,知道在首席排名之内就没看了,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外走:“谢小鞍,走了。”

    丝毫不关心自己是多少名。

    谢鞍还在密密麻麻的名单里面寻找柯行舟的名字,一边本能的跟上柯行舟的脚步,一边还在虚眯着眼睛从上往下一列列的查看。

    柯元白一直注意着柯行舟的动向,见他走了,也跟了过来。

    路过谢鞍身边的时候淡淡的丢下一个数:“51。”

    “什么51?我哥在51?”谢鞍重复了一遍,才朝着中间的位置看去,果然在51名看见了柯行舟。

    就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柯行舟的票数突然上涨了一截,眨眼就超过了排在他前面的那几个,来到了50名之内。

    51名以内就不用被淘汰了!谢鞍脸上骤然绽放出惊喜的神色,简直比自己拿到了首席位还要开心,大声播报起来:“哥!你48名了!”

    他边喊边回头,脚下忽然绊了一下,差点撞上个人。

    立即停住脚步,抬眼瞧了瞧,谢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霎时拘谨起来:“聂、聂先生!”

    聂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此时正倚在演播室门口的墙壁上,神色淡淡,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不过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就被谢鞍自己打消了。

    那可是聂辰,顶级豪门继承人,所有人都赞不绝口的天之骄子。光是莅临节目监制就能够引起一片轰动,真要是想见谁的话,还用得着在这里傻等?

    当一个人足够优秀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偏爱他的。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聂辰倒是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不近人情,先是朝他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他的招呼,随后视线落到一旁的柯行舟和柯元白身上,也淡淡打了个招呼。

    没有在两人身上多做停留,他的视线重新回到谢鞍身上,姿态从容平和:“公演结束了?”

    他这个态度倒是让谢鞍放松了许多,一双猫眼都弯了起来,笑呵呵的用力点头:“结束了!聂先生,我哥拿到了48名呢!”

    聂辰一顿,目光顺理成章的落到柯行舟脸上,黏着不再放松:“是吗?恭喜。”

    谢鞍跟着回头,这才发现原本走在自己前面的柯行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后面去。

    听到聂辰的恭喜,他与有荣焉的挺起了胸膛:“是吧!我哥真的很厉害的,什么都会。只是要分心养猫才没时间好好练习的,只要有时间,肯定比所有人都厉害!”

    柯元白低咳一声,拉了拉谢鞍,示意他不要太得意忘形。

    上回在汪家宴会,他深刻体会到这些顶级豪门继承人掩盖在温和表面下的恐怖气场,深知这些人是不能轻易得罪的。说不定上一秒还在跟你和颜悦色,下一秒就突然发难了。

    他面对聂辰的时候尚且压力十足,更别说谢鞍这种……傻白甜。

    谁知道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聂辰那张向来深沉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抹堪称温和的神色:“嗯,他很厉害。”

    似乎是为了表现对谢鞍的基本尊重,他一直注视着柯行舟,但脸上除了淡淡的微笑之外,没有更多的表情了。

    给人一种他真的只是在闲话家常,只不过格外有教养,才不论身份高低,始终将目光放在被谈论的对象身上的错觉。

    只有柯行舟知道不是。

    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从小到大,每一次对他来说重要的时刻,聂辰几乎都在他的身侧,所以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他说的“厉害”,不是在敷衍,也不只是在复述谢鞍说过的话,而是非常真挚的表示“他很厉害”这个想法。

    柯行舟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他不明白聂辰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子。

    明明之前几次见面的时候,他都要装成不认识自己的模样,连他都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好不容易等他已经接受了这种变化,决心将他也当作一个陌生人对待的时候,聂辰却又开始这样……

    柯行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此刻的感觉,只知道沉寂多年的心脏在此刻,因为熟悉的一个眼神就再次剧烈的跳动起来,毫无道理的为眼前人的一举一动牵动着。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别开了视线。

    冷淡疏离地说了一句:“谢谢。”

    聂辰的目光在他侧脸停留了片刻,很快便收回了。

    随即又是一副淡定从容的神色,同样问过谢鞍和柯元白的排名,对他们鼓励了一番,然后告辞离开。

    柯元白人都已经麻了。

    今天的聂辰跟他印象当中的聂辰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聂辰先前下逐客令的时候,那个冷漠而富有压迫力的眼神,令他每每想起来都汗流浃背。

    可现在的聂辰——

    柯元白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脑海中只冒出来一个很不合时宜的词“温柔”。

    其实只是唇角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但作为被所有人神话的存在,聂辰跟他们这些人仿佛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却对他们展露出了如此柔软的一面,令人无法不震惊。

    谢鞍之前没有接触过聂辰,此时见到他不同寻常的一面,倒是丝毫不觉得惊奇。

    他只是由衷的感慨:“聂先生真是好温柔的一个人啊。不过他在这里原来不是在等人吗?要不是我们三个都不认识他,我还以为他是特意在这里等我们的呢。”

    这话一出,另外两个人都沉默了下。

    柯元白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快速的一闪而过,然而太快了,他没来得及抓住,那线索就已经溜走。

    柯行舟则是低咳一声,岔开话题问谢鞍:“你等会儿坐柯家的车,还是等你爸妈和姐姐过来,坐你们自己家的车?”

    谢鞍果然轻易的被他带着转移了话题:“我跟哥一起!”

    说着还警惕的盯了柯元白一眼。

    虽然柯行舟说了,柯元白是来请他回家的,刚刚柯元白还提示了他柯行舟的实时排名位置,但因为柯家之前对柯行舟做的那些事情,他对柯元白的观感依旧很差。

    谁知道他们又要对他哥做什么!

    柯元白:“……”

    连谢鞍都这么防备他,柯元白越发觉得柯行舟之前对自己的冷漠都是情有可原。但他确实没想过要对柯行舟不利,就连这次一起回家,都是柯正业要求的,他甚至没想过柯行舟能答应。

    对上柯行舟的视线,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垂下眸子掩盖失落的神色:“要不然我自己打车回去吧,你们五个人,一辆车也不太好坐。我自己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办,后面会追上来的。”

    他习惯性的补充了一句,打消对方的顾虑。

    谁知道谢鞍根本不领情,反倒是立即警惕起来,一脸“好哇我就知道”的表情:“哥!你别相信他!他肯定是想用这件事情在柯家人面前上眼药,让他们以为你欺负他了,然后对你失望不再爱你!小说里的真假千金都是这么写的!他太有心机了!!”

    柯元白:“……”

    柯行舟:“……”

    首先不得不说,有人这么无条件的护着自己,他很感动,但——

    柯行舟被他给气笑了:“你能不能先把性别搞对了?”

    两个大男人,搞什么真假千金戏码!——

    试图把自己从柯行舟的视野里清除出去的柯元白,最终还是在谢鞍凶神恶煞的娃娃脸威慑下,不得不跟柯行舟坐在了同一辆车里。

    谢鞍问清楚柯家的地址后,往家庭群里发去了定位。

    上车前,他紧绷着一张娃娃脸绕车三周,拍了好几段特写小视频,紧接着又拍下车牌照和司机的长相,给姐姐单独发了过去。

    司机很是汗颜,不断地在后视镜里瞟两位二少的脸色。

    柯行舟自然是不会说什么,柯元白则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谢鞍的行为。

    他一反常态的神色恍惚,时不时的偷看柯行舟两眼,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意味——他没有想到,柯行舟居然没有拒绝谢鞍的胡闹,还愿意跟他共乘一辆车。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谢鞍如临大敌的挡开了。

    谢鞍强势的挤入他们两个中间,像一座小山将两人阻隔开,继续了之前的调查:“司机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司机恍恍惚惚,迟疑的开口:“大、大概是司机吧。”——

    到了柯家。

    进入客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三口。

    柯正业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去公司,柯太太也没有出去跟小姐妹们逛街买东西,就连平时忙得不见人影的柯辰逸都在。听见开门声,三人齐刷刷的朝门口看过来,高中低三个人头出现在沙发上方,莫名的有些喜感。

    不过这种喜感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柯正业那张不饶人的嘴又开始了:“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主动回家一趟,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到柯行舟的脸上。

    从语境上面来分析,这个称呼明显是在叫柯行舟了。

    柯元白跟谢鞍顿时如临大敌。谢鞍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的盯着柯元白,一脸“我就知道你这个家伙没憋好屁”的表情,同时还有上当受骗的痛心疾首。

    他从进门的瞬间就开始后悔了,自己不应该这么草率的带柯行舟回来的,明明他一开始只是想跟柯行舟搭上话而已,路上却因为柯行舟居然愿意跟自己一辆车而受宠若惊,一直恍惚到了现在。

    柯正业开口的时候他简直想上去捂住对方的嘴巴,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他现在只觉得两眼一黑,甚至不敢去看柯行舟的表情,生怕他也跟谢鞍一样,觉得自己带他回来就是为了让他挨骂的。

    更有甚者,他们都觉得今天这场火药味十足的见面,是他一手促成的也说不定!

    只要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屡次误会他,柯元白看气得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谁知道当他鼓起勇气睁开眼去看的时候,却发现柯行舟的面色平静,一点被冒犯到的表情都没有,甚至还很好心情的绕到了餐厅那边,抓起桌上洗过的梨就啃了两口。

    他嘴里鼓鼓囊囊,奇怪的看了柯正业一眼:“不是你自己叫我回来的吗?”

    而那在柯元白面前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的柯正业,此刻竟然就被这么轻飘飘又不含脏话的一句话给气炸了,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声嘶力竭的大喊起来:“你这个孽障!你怎么跟你爹说话的?我是你爹,你不回家我叫你回来怎么了?难道我不叫你就不回来了吗?”

    “我这么多年都这么说话,你不是都知道的么。”柯行舟掂量了几个砂糖橘过来,塞到谢鞍手里,接着才继续:“你叫我回来我就回来了,多听话,有什么问题吗?而且我现在是你们家的客人,不请自来不太好吧?”

    柯元白:“……”

    倒是句句有回应。

    就是怪气人的。

    柯正业气得眼前发黑,只觉得这个不听话的养子是在对自己耀武扬威:“你别以为我叫元白带你回来,就是跟你服软了!我告诉你,天底下只有做儿女的错,做爹妈的永远不会有错,你休想我跟你低头!”

    柯行舟很是敷衍:“你这话应该对你儿子说。口业造多了怎么人倒霉记性也差了?我不是你们家亲儿子。”

    柯正业最近最听不得的就是“倒霉”这两个字,尤其是从柯行舟的嘴巴里提起。

    他当场怒火中烧,气得连有客人在场都管不了了,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白眼狼、讨债鬼!我柯家再怎么样也辛辛苦苦养你二十几年,你现在一句不是亲儿子就想造反了?我告诉你,我一天是你爹,一辈子都是你爹!你做儿女就是要孝顺我和你妈,你听见没有?”

    柯行舟似乎终于有所触动,偏头朝他看了过来。

    柯正业不由得挺起胸膛,十分睥睨的看着他,心想看吧,还得是他,儿子再怎么叛逆,不还是得听他的话?

    结果就听柯行舟问柯元白:“我不是让你转告他,叫他少骂人吗?他最近不倒霉了?”

    柯正业:“…………”

    柯正业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稀疏的头顶上那个大包,脸色变了变。

    不过终于是闭上了嘴巴。

    从刚才开始就闹哄哄的客厅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搞得众人都有些不适应。

    谢鞍拍了拍耳朵:“……哥,我好像有点耳鸣了。”

    柯行舟拍了拍他的肩膀:“第一次挨骂是这样的,习惯就好了。”

    谢鞍点点头:“哦。”

    其他人:“…………”

    怪异的氛围下,大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打破凝滞的气氛,一时间几个人的目光都朝柯正业的身上瞟,连柯太太都忍不住埋怨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做什么孩子一进门就在那乱骂?这下好了吧,孩子都不叫她妈妈了!

    好些年没有听见来自柯行舟的“妈妈”了,自从上次在乡下老房子那边听过一次之后,柯太太就总是想起那一幕,越发的觉得自己这些年确实亏待了他。

    本来想着这回把柯行舟叫回来之后,趁着母子关系还在,重新培养一下感情的,这下好了,全被柯正业给破坏了!

    柯正业被妻子盯得也觉得很没面子,尤其是本来想教训一下柯行舟,结果被当着这么多晚辈的面,反倒被柯行舟怼了一顿。

    他冷哼一声,怒气冲冲的出了屋子,打算让这些个逆子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到底都犯了些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出门之后他就有点后悔了,京城冬天的寒风可真不是吹的,他出来的时候忘记换鞋,往外走了两步,只觉得脚趾头都要冻下来了。

    正思考着是往回走,还是上车里暖和一下,抬头就发现几个人正往家里走。

    他立即挺直了被冻得佝偻的身体,惊喜的迎上前去:“谢先生、谢太太,还有谢总。你们怎么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谢家也是京城的企业家,只是早些年没有柯家的机遇,没能踏入世家的行列,所以才停留在了普通富豪的层次。但这些年谢家在谢白秋的带领下蒸蒸日上,水平明显超出了谢志文当初的水平,柯家反倒是因为柯正业一直把持着工作,慢慢变得有些跟不上时代。

    因此柯正业还是很想跟谢家合作的,还计划着过年去他们那儿拜年来着,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行动,谢家就主动来了。

    他看着谢家三人手上都拎着礼盒,心头更是喜不自胜,伸手就要去接过来:“你们人来了就好了,还带什么礼物啊!真是见外!这次我就收下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啊!”

    谁知谢家三人齐刷刷的将东西往身后一藏,谢志文奇怪的看他两眼,又后退两步打量柯家的门楣。

    没错,是这里啊?

    他反复比对了手机上儿子发过来的照片,确定目的地没错,表情才缓和下来,对着柯正业客气道:“我们是来拜访柯行舟柯大师的。他现在是在你家做法吗?”

    柯正业:“……???”

    不知道是不是被水晶灯饰砸多了,他此刻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谢志文闻言,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理所当然道:“谁找你呀!我们是来感谢柯大师前些天帮助我们全家逃脱死劫的!”

    顿了顿,见柯正业依旧神色恍惚,他狐疑道:“你到底认不认识柯大师?你不会根本不认识,是骗我儿子过来的吧!”

    第 34 章

    两位企业家在门外的争执很快引起了屋内众人的注意。

    几人急忙跑出来查看情况,经过一番解释,在谢鞍点头和柯行舟本人的确认之后,谢爸爸才终于肯相信柯正业竟然真的能养出一个玄学大师儿子来。

    虽说不是他亲生的就是了。

    谢志文知道真假少爷这件事情的时候,看了看柯正业已经秃到需要旁边头发来遮掩的头顶和国字脸,又看了看柯行舟明显茂密正常的头发,和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合理——

    歹竹出好笋,这种小概率事件怎么可能总撞到柯正业的头上?

    不过到底是混迹商界多年的老狐狸了,这点心思还不至于放到明面上。

    想到是自己先误会了人家,谢志文倒也十分懂得给台阶下,拉着柯正业道:“没想到柯大师跟你是一家人!那就说得通了,十几年前你能那么快就飞黄腾达,挤入世家行业,果然是有高人指点。只是你也太不厚道了,这么好的大师,怎么早前没见你介绍给我?”

    谢家喜欢找大师算命,圈内大家都是清楚的,柯正业自然也有所耳闻。

    但他此刻只想沉默。

    木然的眼神扫了眼柯行舟,又落到谢志文的脸上,他过了好久才气若游丝的问:“你刚刚说来找这个逆……柯行舟做什么?”

    “道谢呀!”谢志文兴致勃勃的说道,“你还记得上周末我们一起参与的竞标么?我当时不是路上出了车祸,导致最后关头才赶到,还好遇到主办方的人递交上了竞标书,才成功夺标?那次就是柯大师救了我们呀!”

    柯正业:“…………”

    他不想在从小到大的竞争对手面前发脾气,显得自己很没有城府的样子,于是深呼吸了几口气,怒瞪向柯行舟。

    他好不容易才搭上线的项目!本来有很大把握中标的!

    柯正业一言不发,但又好像骂得很脏,就连柯行舟这种钝感力十足的人,都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你公司的资质本就比谢家差一点,就算竞争上了也要出事的。”他顿了下,又安慰道:“你只要多积口德,祖上余荫还是够庇护你生意顺遂的。过几天或许就有大单子找上你。”

    明明说的都是好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柯正业的脸色就是越来越难看,最后甚至都铁青了。

    谢志文倒是很开心,柯大师夸奖他们家公司了呢!

    出于谦虚,他乐了一会儿还是摆摆手:“哪里哪里,其实我们公司也是恰好在去年更新了资质,才侥幸中标的。这也是我闺女眼光独到,有先见之明,跟我没什么关系的。”

    顿了顿,他看一眼柯正业,用超级大声的声音补充道:“要说我真的在这里面起到了什么作用,除了早早彻底放权给我女儿之外,就是幸不辱命,按时帮她把标书送到了而已。”

    紧紧抓着权力不肯放给大儿子,亲自送标书还没能中标的柯正业:“…………”——

    除了几乎要气晕过去的柯正业之外,这场会面勉强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谢志文带着妻子儿女一通真挚的感谢过柯行舟的救命之恩,又蠢蠢欲动的想给柯行舟塞钱。

    那薄薄的一张红包拿出来的时候,柯行舟只觉得脑海当中警铃大作,功德金光又隐约有要离体而去的迹象,立即抬手拒绝:“不必。你们的卦金之前已经给过了。”

    柯正业虽然常年不管家里这些孩子,但柯行舟向来叛逆不听话,这个孩子的性子他还是知道的。他气得要死还守在旁边,也是为了盯着柯行舟,别在老竞争对手面前给自己丢人。

    此刻见柯行舟竟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谢志文的红包,他有一瞬间的不敢置信。

    这真的是他那个看见钱就走不动路,尤其喜欢贪些小便宜,先前在老房子那边,还为了五块钱骗小孩玩的孽障养子吗?

    谁知道下一秒,就听见柯行舟继续道:“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柯正业:“……”

    有机会什么有机会!你这不是咒人家吗?

    他那刚刚涌起希冀的心一下子就死掉了,黑着脸死死瞪着柯行舟,随后又颇为尴尬的跟谢志文解释:“你不用理会他,他就喜欢胡说八道。这钱你自己收着吧,他不过就是随口说两句胡话蒙中了你家的事情而已,担不了你这么大的礼。”

    在他的印象当中,柯行舟不过就是一个会说点吉祥话的臭小子而已。

    尽管他每次“诅咒”自己的时候都格外的灵验,但是要柯正业承认这个自己向来看不起的儿子有什么真本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刚才被刺激的够呛,柯正业现在特别想在谢志文面前展现自己作为一家之主,能掌控孩子所有话语权的威严,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特别笃定,声音也格外的大。

    然而没人理他。

    谢志文跟柯正业是大学同学,还是室友,多少知道他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破毛病,闻言连基本的社交礼仪都懒得保持了,直接白了他一眼。

    “老柯你公司不是还一堆事情要忙吗?赶紧走吧。我们又不是来找你的,你在旁边,我们说话真的很不方便啊!”

    柯正业:“……”

    没人搭理自己本来就很尴尬了,如今他在自己家里还要被人赶,柯正业的怒火当时就达到了最高峰,气得当场拂袖而去。

    临走前拎上了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大儿子,还跟柯太太大声密谋,不许把他收藏的好茶拿出来招待这可恶的老竞争对手。

    “给他们喝可乐!”蛀不空他们的牙!

    众人:“……”

    真是好幼稚的报复手段!

    柯正业一走,众人只觉得屋内的空气都新鲜了许多。谢志文也没有了挤兑柯正业时候的理直气壮,捏着藏了银行卡的红包,颇为小心的观察着柯行舟的神色。

    柯行舟不肯收他的红包,他也不敢强硬的塞过去,只是越发的觉得柯行舟品行高洁、仙气飘飘,提钱的自己反倒是落俗了。

    只有柯行舟知道自己是真的不想要。

    虽说之前纪沂助理送钱过来的时候,他用谢小鞍卡了个bug,把钱都暂存到了他那边去,但天道的bug不是这么容易卡的。

    上回陆离过来给他送那个“功德计算器”的时候,就提醒过他,他的实际功德比app计算出来的要少一截,而且每个时刻都在以微小的幅度下降。

    知道他收了顶级豪门继承人的一大笔钱,只是寄存到了谢鞍那边之后,陆离无语了良久。

    简单来说,这些钱的确没过柯行舟的手,所以天道没有办法直接剥夺他身上的功德金光,但是这些钱放在谢鞍那边,谢鞍是会以柯行舟的名义做理财投资的,这部分的钱如果超过柯行舟的功德承受上限,就得扣柯行舟的功德了。

    纪沂给了多少钱,柯行舟到现在都没有个概念,只知道肯定比谢鞍那188万要多得多。

    不然他伸手要去接的时候,不会还有那么恐怖的死亡预感。

    陆离说了,这一次估计只是天道的警告,他要再敢继续利用这个bug存钱,下次肯定不会只是这么温和的手段了。

    但这些钱肯定是退不回去了。

    柯行舟没留纪沂的联系方式,也不想主动去找聂辰。最主要是,他自己也看不得这么多钱从手中溜走。

    所以当务之急是在这些钱利滚利到把柯行舟吞了之前,抓紧时间积累更多的功德,想办法让柯行舟自己的功德足够负担得起利息的收益。

    这么想着,柯行舟看向脸上依旧盖着一层阴云的谢家人,难得勤快的主动提起:“你们是不是还带了个朋友过来?”

    哪怕已经从儿子那里听见过无数次柯行舟的神奇,但对方毕竟是个跟自己小儿子一般大的年轻人,此时听闻柯行舟居然一眼看出了他未尽的来意,谢志文还是有些惊奇。

    他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他此刻就在外面,我叫他进来?”

    搞玄学的高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忌讳,他先前担心柯行舟不愿意见别人,才让朋友等在外面,此刻柯行舟主动提起,倒叫他少了找话题的工夫。

    柯行舟首肯之下,谢志文很快将人带了进来。

    “柯大师,这是我朋友蒲离。”

    出乎意料的,谢志文带过来的这个朋友并不是他自己的同龄人,看上去反而跟谢白秋差不多大,是个十分年轻的男人。

    蒲离客气地跟柯行舟打了声招呼,眼底深处却有一丝狐疑,趁着柯元白带着他们前往会客室的功夫,把谢志文拉到了旁边。

    “谢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这就是你说的,救了你们全家的大师?”他忍不住多看了柯行舟两眼,“他的年纪看起来还没有我大!”

    谢志文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说话的?柯大师可比你年轻多了,人家才刚大学毕业!”

    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还嫌弃他把柯行舟的年纪说大了。

    他已经有点想跑了。

    先前在门口等着的时候,蒲离就感觉谢志文带自己来的这个地方不太对劲——不在核心地段也就算了,小区里竟然还有养鹅养鸭的,他来的路上差点被飞出栏杆的大鹅给叨了一下。

    更不用提他进门之前,还看见一个头上长的大包的秃顶中年男人拉着另外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离开,嘴里骂的内容简直比泼妇骂街都还不如。

    进来之后看这装修更是富丽堂皇,哪怕他想用“大隐隐于市”这种说法来欺骗自己也做不到。

    哪个大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谢志文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四周明显土豪风格的欧式金灿灿装修,难得有点心虚。

    柯家是后起的家族,前些年撞了大运,得贵人相助才挤进世家的行列,但只是名头上好听一些而已,像是有权有势的那些世家才能买得起的别墅区,柯家根本来不及拿到入场券,于是只买在了一个普通的商品别墅区。

    柯正业的审美这么多年愣是没有变过,好好的别墅装成这个样子,也难怪人家会不相信。

    他低咳一声,又不想自己的恩人被人误会,只好佯装发怒:“不许胡说!你要是不相信,现在就可以回去!”

    蒲离不说话了。

    他最近身边实在是怪事连连,好几次都已经涉及到人员伤亡了,要不然他也不会病急乱投医到看见谢志文发的朋友圈,就鬼使神差的来寻求玄学的帮助。

    他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试一试,大不了就是花点钱而已。

    于是进入会客室后,蒲离还是跟柯行舟说了这些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这样的……”

    事情说起来也简单,蒲离的公司是搞房地产开发的,前几年批下来一块地,后来就一直在跟这块地上的原住户沟通拆迁的事情。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这些年房地产市场比较稳定,拆迁的补贴基本上也都在一个固定的范围内,蒲离做事公道很得人心,大部分住户也都欣然接受了赔偿的金额。

    可是偏偏就在最近这几天,怪事频发到连他都觉得有点毛毛的了。

    他找到谢志文的时候只说了自己有急事,要找帮过他们家的那个大师帮忙看看,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此时谢志文听他讲起具体的内容,忍不住猜测:“你出事了,还是你公司出事了?还是项目出事了?”

    “……”蒲离无奈的看他一眼,摇摇头,“都不是。是我那个项目的一个拆迁户家里出事了。”

    他搞房地产开发的多少会遇到几个钉子户,要么是嫌给钱少,要么是真的不想离开故土,但无论如何,都有调解的方式。

    这次的项目原本还算顺利,只有一户人家稍微难搞一点,耗费了他不少时间。

    “这一户人家很倔强,无论我们开价多高,都不肯搬走。”蒲离抹了把脸,“我这么多年的劝退经验,在他们身上起不到一点效果,本来都打算放弃了。最后还是谢先生帮我搞定的这一家。”

    “我?”谢志文愣了一下,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帮过蒲离的忙?

    说起这个,蒲离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谢先生贵人事忙,可能忘了。先前我去您家拜访的时候,看中了您桌子上的一串檀木手串。本来是想出价跟您买的,但您说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于是就送给我了。”

    谢志文脑子没转过弯来:“那这又跟你说的事情有什么联系?”

    蒲离更惭愧了:“实不相瞒,我向您讨要这手串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因为我交涉的这户人家的户主特别喜欢收集手串。您那副手串盘得太好了,我一拿过去,那爱不释手,这才松口同意了搬迁。”

    谢志文沉默了一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就算是他自己遇上了这种事情,也一定会舍下面子跟别人讨要这份礼物,拿去送给重要的客户,达成自己需要的目标。

    只是这件事情摆在明面上多少是有点不好看,不仅蒲离尴尬,他也挺尴尬的。

    顿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问:“那事情这不是解决了吗?”

    户主得到了喜欢的手串,那家人愿意搬走,蒲离也能够顺利推进项目,皆大欢喜。这算是什么怪事?

    蒲离叹了口气:“本来是这样的。但是就在我离开他们家之后,就发生了一件事情——他们家的户主突然从楼梯上摔了下来。那个地方刚好是监控死角,我又刚好在那个时间附近出入……”

    “他们就以为是你干的?”

    蒲离点头,越发的无奈:“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他们装在户主书房里的监控可以证明我在之前就已经离开。但是从那天之后,这一家子人就接连出事,不是怀着孕好好的就流产了,就是出车祸被撞断了腿。还有一个更离谱,他在路上走的好好的,突然从天而降一只鸟,给他砸出了轻微脑震荡。”

    简直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这下别说是谢志文,一旁默默旁听着的柯元白都忍不住开口:“你确定他们不是想耍赖?”

    他这些年混迹市井,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这种收了礼物,签了合同之后又开始撒泼的人不在少数,基本上都是为了多要点钱或者是别的什么好处。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的确不是。”蒲离摇头,“这家人有钱有闲,本身家庭也还算圆满,就想留个老房子在那里当个念想,每年回来聚一聚,所以之前才一直不肯同意我们的拆迁方案。我去拜访的时候,看得出这一家都是体面人,应该也不会做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来。”

    蒲离干这一行挺多年了,很相信自己看人的直觉。

    “这倒是其次。这家人也还算通情达理,除了他们户主的那件事情之外,后面的事情都是纯粹的意外,他们也没有算到我的头上来。”

    可事情坏就坏在那家人自己不提,同是拆迁区的其他人看他们家伤员的人数逐渐增加,都慌了起来。

    甚至有人说这都是蒲离他们公司的阴谋。

    哪有这么好脾气的房地产公司,跟钉子户谈了这么多年都不发飙,反而还成天拿着礼物登门拜访?果然只是为了摸清他们家里面的情况,然后痛下杀手罢了!

    谣言愈演愈烈,等到下面的人压不住消息,传到蒲离这里来的时候,已经有好几户人家反悔,不愿意把地皮让给他们盖房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些嘈杂的声响,众人下意识朝窗外看去,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管家举着扫把,老当益壮的追了出去:“你是谁?干嘛的!偷偷溜进我们家都要干什么!你给我站住!”

    众人:“……”

    蒲离揉了揉额头:“应该是跟踪我过来的记者。应该是那些毁约的住户找过来的,天天跟着我,搞得我都没有办法正常生活了。”

    这么一看,他还真是怪可怜的。谢鞍眨了眨他那清澈又愚蠢的眼睛:“你就没想过找那家人帮你澄清一下吗?”

    蒲离点点头,又摇摇头:“找过,但没什么作用。”

    他后来为了自证清白,甚至主动包揽了这家人的医疗费用,还亲自去照顾过几天。

    结果非但没有打消其他人的戒心,反倒让那家人也怀疑上了他。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照顾的那几天时间里,这家人越发的倒霉了——

    给户主找的护工竟然是个杀人犯,警察追到医院的时候,护工挟持了户主,差点让户主一命呜呼。

    户主的儿媳在流产了一次之后,总是梦到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还说那个孩子还想托生到他们家,天天拉着她老公做那档子事。

    然而户主儿子的一条腿本来就被撞断了,正在恢复期,两人一时激动之下,差点再断一次。

    只是即使没有断腿,户主儿子的情况也不太好,至少医院告诉他是要禁欲一段时间了,否则以后可能要跟他老婆当姐妹。

    ……总之林林总总的事情数不胜数,虽然其中人为干预的可能性非常小,但事情一多起来,这户人家就不禁回想起了小区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看蒲离的眼神也越发的忌惮。

    蒲离说到这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要不是事情越闹越大,却找不到任何办法解决,他也不会走投无路到想要寻求玄学的帮助。

    说完全部,蒲离见柯行舟依旧一言不发,就知道今天这事情多半还是没有结果。

    他现在也看开了,不管谢先生给他找的这个所谓的大师到底管不管用,至少这些事情说出来之后,他的心理压力确实是舒缓了很多。

    他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起身告辞:“说不定真的是最近太倒霉了吧。这块地当初拿下来的时候,房价还在飞速上涨期,现在反正也挣不到多少了,要是实在不行,我也正好放弃算了……”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柯行舟却开口了:“除了这枚手串之外,你最近还从别人那里收过什么礼物吗?”

    话题一下子跳转得太快,几个人都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谢白秋先理解了他的意思:“您的意思是,他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有可能跟某些人送的礼物有关?”

    这话一出,众人都皱起眉头。

    谢志文跟夫人对视了一眼,都想到了曾经经历的那些肮脏的商业竞争。

    如果是竞争对手做的,倒是不难理解为什么所有事情都发生在同一家人身上,还这么凑巧,都发生在蒲离接触过这家人之后。

    只是这手段未免也太残暴了一些。

    蒲离显然也想到了这里,面上不由得怪上了寒霜。

    只是他迅速回想了一下出事之前给自己送过礼的人,表情为难起来。

    毕竟是做生意的,送到公司的礼物就很多了,往他家里面送的更是多,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想不起来有谁送的礼物可能达成这种可怕的效果。

    蒲离低落的摇摇头:“想不起来了。历年往我家送东西的供货商就有几十个,更不要说亲戚、朋友什么的了。有好几家腊月之前就开始送过年礼了,东西现在还堆在家里的库房,没有收拾呢。”

    柯行舟又道:“有没有给你送贴身饰品的?或者是一些特殊的用具,家里的挂画、摆件之类的东西。”

    蒲离摇了摇头:“没有。”

    他爸那边倒是有人送,但是他们年轻人已经不兴送这个了,占地方还不好收拾。

    原以为柯行舟会多问他几个问题,谁知道柯行舟得到答案之后,就转头问向了另外一边的谢家:“你们家有么?”

    谢太太对家里的摆件了如指掌,闻言回忆了一会儿,果断的摇了摇头:“没有这种东西。我们家的东西都是请了好几位大师,根据风水一个一个摆放上去的,每年都会根据流年运势做出调整。跟我们熟悉的朋友都知道我们家这个习惯,不会送这种东西的。”

    顿了顿,她又道:“贴身的饰品倒是有。老谢他母亲去拜神回来,说是抢到了几个很灵验的手串,开过光可以保平安的,让我们一人一串戴上。”

    谢志文连忙补充:“就是他拿走的那种手串。蒲离拿走的是我老婆摘下来的,她不喜欢这个,更喜欢翡翠。大师也说她带翡翠比较好。”

    谢太太脸一红:“你说这个做什么?多嘴。”

    老谢家的迷信可以说是一脉相传,谢志文的母亲就有拜神的习惯。

    只不过谢老太太是听说哪个山头灵验就去哪个山头拜,拜完基本就抛之脑后了,也从来没有去还愿过,谢志文后来请的大师都说这样反而容易遭到神明的责怪,所以谢志文后来都不让她乱去了的。

    这次不知道又是听谁说的地方,没跟他们提就去拜了,拜完回来还信誓旦旦的表示这次一定灵,非要他们都戴上。

    见自己话音落地,柯行舟的表情就微妙起来,谢志文心里咯噔一下:“大、大师怎么了?是这手串有问题?”

    蒲离也是一惊,迅速看向柯行舟。

    柯行舟不答反问:“你的手串还在吗?”

    “在的,在的。”谢志文意识到什么,手忙脚乱的将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串用密封袋子包起来木头手链,油光水润的,看起来的确被盘得不错,都有种玉石的光泽了。

    谢志文额角冷汗直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柯行舟表示这东西可能有问题之后,他光是拿着都感觉手指冰凉凉的。

    “这不是马上过年了么?我们本来是打算今天顺路去乡下把我妈接上来一起过年的,但老太太心思重,怕她觉得我们敷衍她,所以就把这手串拿上了,打算到时候应付一下她,免得她难受。”他语速飞快的解释完,忐忑的将东西递出去,“大师,这手串难道真的有问题?”

    担心这东西真的那么邪门,他甚至没敢直接将手串递给柯行舟,是放在桌子上的。

    这个举动让柯行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又颇为感慨的看了眼谢鞍。

    谢鞍:“??”

    哥看他做什么?

    他呆愣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啊!这么说我之前遇到的舞台事故,还有爸妈他们的车祸,都是因为这个手串吗?”

    众人:“……”

    你才反应过来啊!

    看他这个呆样,柯行舟没忍住笑了下,摇了摇头:“你爸妈那场车祸是,你的舞台事故不全是。”

    人的气运是很复杂的,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有时候有人说自己靠近倒霉的人会跟着一起倒霉,靠近走运的人则会一起走运,就是因为后者的气场更强大,压过了前者原本的气场,带动了气运变化。

    所以朱褚之前拥有阴阳眼,能看见人的运势,准确度却很低,导致他连一个野路子的“半仙”都当不了,只能找个普通的工作来做。

    谢鞍当时的确因为手串的影响,变得倒霉了一些,但当时他的彩排舞台出现事故,更多的是因为他们三个之前就跟人结下了因果,而不是手串的问题。

    “拍摄基地人员混杂,影响气运的因素也多,手串的短时间影响会被冲淡很多。换句话说,如果你们先前没有跟那个人结下梁子,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你顶多是容易磕碰受伤而已。”

    柯行舟解释完,谢鞍总算松了一口气,神色安定下来。

    旁边的蒲离已经傻了。

    柯行舟的一番话听起来有理有据,甚至有几分科学的味道,以至于他一个不怎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都忍不住相信了对方的说法。

    可那串手串难道真的有问题?

    就见柯行舟转向谢志文:“你给老太太打个电话,问她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买的。”

    谢志文也是一脸懵逼,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先是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来:“你上不上香啊?不上让我先上!吉时都要被你给耽误了!”

    随后是个和善点的大嗓门:“哎呀,我儿子的电话!我这就上,这就上。”

    说完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估计是老太太把手机放到一边去上香了,嘀嘀咕咕半天,才终于拿起电话:“喂,儿子。我跟你赵婶在拜财神呢。你们不是晚上才到吗?这么快就来接我进城里过年啦?”

    老太太语气里止不住的得意,明显是说给别人听的。

    谢志文开的免提,此时不由得有些尴尬,低咳了两声解释自己现在还没出发,紧接着直入正题:“妈,您上回那个手串是在什么地方买的?我朋友也想要,就是之前跟咱们谈生意的那个蒲离。他让我问问你,得准备多少钱。”

    蒲离:“……”

    “我就说那手串有用吧!”老太太越发得意,“倒也不是什么特别贵的东西,谈什么钱啊!你让小蒲把生辰八字告诉我,我去给他抢一个就是了!”

    她倒是挺豪爽,谢志文听见这话却是一下子沉默下来,脸色都变了变。

    他推脱说自己先问问再说,聊了两句就平静的挂断了电话。

    随即脸色大变:“这东西绝对是别人免费送她的!我一眼看穿!”

    众人:“……”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谢志文抹了把脸,沉痛地解释:“她一个从来连买颗葱都要用自带的厨房秤量一量,连我生病都只喂过期药,害怕多花一分冤枉钱的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要给别人花钱?她肯定又被人给骗了!”

    他这最后一声简直震耳欲聋,充斥着童年创伤和中年创伤,听得大家都忍不住沉默了。

    谢鞍从小只知道爸妈跟祖母关系不怎么亲密,但谢志文这个人并不喜欢回忆往昔,他出生的又比较晚,完全不知道父亲小时候居然是这么长大的。

    难怪跟祖母关系不好呢。

    这成长的路上但凡身体弱一点,都长不到成年啊!

    莫名的,谢鞍看向父亲的眼神都变了,高大伟岸的父亲此刻在他的心中就是一个被不靠谱母亲坑到大的可怜小孩。

    或许是从小到大被坑的次数多了,这次又被母亲坑了一回,谢志文都没有多少意外的情绪,发泄了一会儿怒气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抹了把脸,欲哭无泪,终于体会到了蒲离的无力感。

    但事情毕竟是从自己家这边开始的,他还是坚强的看向了柯行舟:“大师,那我们家现在应该怎么办?把手串丢了能行吗?”

    他接触过不少大师,对这方面的事情也算是有所了解,自然清楚“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个道理。

    眼下已经确定问题就出在母亲拿回来的手串上了,但他母亲办事不靠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一时半会儿也指望不了她能突然改掉这贪小便宜还迷信的坏毛病,只能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掉。

    刚这么想着,他又拉起蒲离的手:“蒲总,看来你是被我们家给连累的。真是抱歉,我现在暂时没有什么礼物可以赔给你,要不然今天这场法师就算我请你的吧?”

    蒲离:“……”

    所以说他也觉得很莫名其妙,但手串毕竟是自己要的,他还没那个脸面把事情怪到谢家人身上,于是连连推拒。

    两人在这边拉扯不下,就见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将那手串从密封袋里提了起来。

    柯行舟虽然在乡下长大,倒是没有做过什么重活,平时就靠着算命的技能在乡里乡亲家里蹭饭吃,因此一双手莹润修长,乍看之下竟然比那已经被人盘出油光的手串还要好看。

    蒲离被晃了下眼,回过神来刚要提醒柯行舟小心,就见青年眼底一道金光闪过,他甚至没能看清楚柯行舟是怎么做到的,手腕上就被贴上了一张黄符。

    这符纸倒是神奇,明明没有被粘上的感觉,贴在手上就掉不下来了。

    他下意识的甩了甩手,一抬头,眉心就被点了一下。

    柯行舟的手指从他和谢家众人的眉心位置扫过,留下一丝微凉的触感,随即所有人的耳边都响起了青年清朗的声音:“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对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身形——急急如律令!”

    他开口的时候,所有人就都觉得从身体深处涌出来一股奇异的热流,将身体骨血里面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寒意驱散开去。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自己身上暖洋洋的,好似泡在了温泉里。

    随着柯行舟最后一声咒语落下,这种感觉更是一下子放大了百倍。

    众人忽然耳目一清,感官都好像变得清晰了许多。

    谢志文整个人精神大振,感觉自己仿佛年轻了十岁,很有一种马上出去跑上几圈的冲动。谢太太也感觉自己常年冰冷的手脚,竟然自己暖和了起来,冷色的指尖都泛起温暖的血色。

    谢鞍和谢白秋接触手串的时间不长,倒是没有他们这么明显的感觉,但也觉得周身一轻,连日来的疲惫感都消退了许多。

    至于蒲离,手串只是在他手上中转一下,他倒是没有太大改善的感觉,但刚刚的经历也足够他目瞪口呆了。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惊异。

    “柯大师,这、这就解决了?”

    “解决了。”

    蒲离得到柯行舟的确认,越发的不可思议:“那……这东西该怎么解决?”

    他看向柯行舟手上的手串。

    大概是因为被它害过,此刻光是看着这串平平无奇的木头珠子,蒲离都觉得脊背发凉,忍不住赶紧转开视线。

    谢志文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前请大师驱邪的经过:“沐浴斋戒七天、开坛做法七七四十九天,其中用到的各种材料也得仔细挑选,三五天的估计还买不到……起码得两个月以上吧!”

    蒲离劫后余生的兴奋心情顿时打了个折扣,不由得心中哀叹,心想这个年恐怕是过不好了。

    紧接着却见柯行舟拎起手串在自己面前晃了晃,眼中金光再度闪过,手上只是轻轻一搓,那串质地颇硬,还将他妻子的手硌出青紫的手串,就这么被搓成了粉末。

    众人:“……”

    蒲离默默的看向了谢志文。

    谢志文:“……”

    第 35 章

    柯行舟将粉末倒回密封袋里,出去洗了下手。

    留下神色各异的众人面面相觑。

    谢志文不甘心的拍了手串的照片发给相熟的道长,得到的结果竟然真的跟柯行舟说的一样,这副差点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手串已经彻底毁掉了。

    那道长见他颇有疑虑,还细心的解释了两句:“外面的珠子没什么作用。看见珠串中间的那条线了么?这东西是用尸油泡过的,上面附有厉鬼的一魄,所以才让你们那么倒霉,总是经历生死劫数。”

    人有三魂七魄,缺一不可,对于鬼魂来说也是一样。

    如果附在手串上面的是三魂七魄俱全的厉鬼,那么其他相对较弱的鬼魂绝对不敢近身,只有这只厉鬼会威胁到手串佩戴者的安全。但现在这手串上只有一魄,对于其他的恶鬼来说,这就是他们精进修为的大好补品,自然都纷纷涌上来,不肯放过。

    众人本就心有余悸,听完他的解释更是心神俱震,整个人都不好了。

    尤其是蒲离。

    虽然说手串是他自己主动讨要的,但是在幕后始作俑者那边,他连个姓名都没有,跟拆迁的那户人家经历的一切简直是无妄之灾。

    可也正是因为手串是他亲手转送出去的,整件事情又跟他有着脱不开的联系。

    蒲离欲哭无泪,这下是彻底无法面对那家人了。

    谢家人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道长解释完全部,突然有点好奇:“谢先生,这是你朋友的手串么?先前好像没有听你提起过?”

    谢志文为这家道观贡献了不少香火,道长对这个大方的香客颇有印象,因此就多问了两句。

    一家四口都差点被自家母亲坑死的事情,总不好到处去说。谢志文噎了一下,含糊的点了点头:“算是吧。”

    掩去母亲贪小便宜上当受骗,还把手串硬塞给他们的过程,谢志文把自己家和蒲离遭遇的事情都跟他说了。

    “那你应该让你女儿早点来联系我们的。”道长以为先前谢白秋找上他们,就是为了这几副手串,此时好心提醒,“这种东西还是挺难解决的。因为厉鬼的魂魄并不附着在这些串珠上面,重要的是这条被尸油浸润的手绳。”

    道长打量着屏幕上已经碎成粉末的手串,按照自己的经验侃侃而谈:“就算是拿到我们道观,也要用法器将它镇压个七七四十九天,再联合几个道长一起开坛做法,才能将上头的怨气消除。”

    整个京城也就只有他们长生观才有这种底蕴和自信,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请到足够多的道长,一起处理这种大凶的物件了。

    道长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都忍不住挺起了胸膛,格外的与有荣焉。

    顿了顿,他又关心道:“不过谢先生,你女儿联系我们好像是前几天的事情。是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了么?还是担心其余的手串无法处理,打算转交给我们道观?”

    “这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最近过年,道观中的道长们都出去替信众做法事了。恐怕只能先用法器将这些东西镇压起来,到了年后才能正式开坛做法。”道长自顾自的说道,“这样吧,我先让弟子过去,将你们家中剩余的手串取过来。”

    谢志文一直都是他们道观忠实的信众,按道理来讲,谢志文遇到了这种邪物,都会第一时间跟他们取得联系,寻求帮助。

    所以道长非常流畅地安排完了一系列事情,压根没有注意到谢志文的欲言又止。

    眼看着道长就要联系道童去准备东西了,谢志文才满头大汗的制止:“大,大师不用了。其实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只是想请您来确认一下。”

    他心虚的撒了个小谎,目光不自觉游移。

    “解决了?”道长一愣,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

    谢志文这一家本身就挺迷信的,他上次去谢志文家里做法事的时候,谢志文就请了其他道观的道长跟他一起。因此对于谢志文广撒网的求助方式,他早已见惯不怪。

    甚至还思忖了一番。

    过年前能推掉其他信众的邀请,专门去为谢志文做了这么多天的法事,难道是青云观的道长们?

    说起来上一次被谢志文请过来跟他一起做法事的,也是青云观的道长。

    看来谢志文给这个青云观捐的香火不比他们道观少呀!

    这么想着,道长心里还有点酸溜溜的,片刻后想起来什么:“说起来年后我们道观正好要举办一场法会,目前正在通知各个道观。你将青云观的道长请出来,我一并跟他们说了吧。”

    话音落地却没有得到回应,道长疑惑的抬眼一看,却发现谢志文的表情越发尴尬。

    “也、也不是青云观的道长……”

    不是青云观?

    这下道长是真的有点好奇了。

    京城这边有名气也有实力的大道观一共就那么两三家,其中就属青云观和他们道观的实力比较强,几人合力之下,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种被厉鬼附身过的邪物摧毁。

    不是青云观的话,难道会是剩下的那一家?

    剩下的那家跟他们的关系就有点浅了,不过法会么,肯定还是要邀请的。

    道长摆了摆手,坚持道:“好了,我们又不会计较你找谁解决的问题。不管是哪家道观,有时间总是要来法会交流一下经验的,你去将人找过来吧。”

    就在这个时候,柯行舟洗完手回来了,指尖还滴着水珠,闻言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你们找我?”

    道长就见谢志文一惊一乍,恭恭敬敬的给这个年轻人打了声招呼,最后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给他们两个介绍:“道长,这位就是帮我化解了死劫的大师。您看到的那副手串,也是他刚刚帮我处理的。”

    “柯大师,这是长生观的钱道长。”

    谢志文一家发生的事情,钱道长也有所耳闻,的确是凶险异常,恐怕就是他去了,也不一定能及时提醒到谢志文他们,帮助他们躲过灾祸。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过于漂亮的眉眼,他的眉头不自觉一皱。

    一旁的蒲离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有种有种奇异的欣慰感。

    毕竟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是不信柯行舟能有真本事的——谁家大师穿着一身潮牌运动服,上面挂个节目ogo,戴的墨镜缺个腿,洗完手还往猫脑袋上滴水玩的?

    更何况柯行舟的长相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了,与其说他是算命先生,倒不如说是哪个顶流明星出来体验角色。

    钱道长看了看柯行舟的打扮和行为,果然犹豫了一下:“这位小道友师承何人,在哪家道观高就?”

    柯行舟下意识就想找朱褚,扭头才想起来朱褚回家过年去了,重振宗门的大业只好落到了他自己的头上。

    他道:“逍遥宗。我师父是逍遥真人。”

    钱道长闻言,眉心的纹路更深了:“逍遥宗?”

    那不是今年刚开的一个道教文化旅游体验馆吗?

    柯行舟看出了对方的想法,沉默片刻,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逍遥宗。”

    钱道长:“…………”

    他想到弟子给他看的那个“逍遥宗道教文化旅游体验基地”的推广视频,29块9一张的体验门票,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柯行舟倒是并不觉得尴尬,反而还主动问起:“你刚刚说年后有法会?不管哪家道观都可以去,是真的吗?”

    法会……

    他刚刚的确说过不论哪家道观都可以去参加法会,但逍遥宗……

    钱道长沉默了一会儿,面对柯兴舟期待的眼神,竟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只得讷讷的看向谢志文,转移话题:“你方才说手串是他刚刚给你处理的?你们是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了么?”

    如果是其他大道观的道长,他肯定就不问这么多了。但谢志文请的这个人不但年纪轻,盘靓条顺到根本不像是个道士,师门还如此的……

    不想让自家的忠实信众吃亏上当,他只好厚着脸皮多问两句。

    然而他都这么明显的暗示了,向来老谋深算的信众竟然一点都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其实也没有啦!”谢志文抓了抓头发,爽朗的憨笑起来,“我们跟柯大师是在上次车祸之后才认识的。不过我儿子跟他是同一个节目的选手,我儿子还是第一个跟柯大师打招呼的人呢!”

    钱道长:“……”

    钱道长此刻只觉得窒息。

    谁问你这个了!

    然而谢志文现在明显已经被这个年轻道士迷成了个智障,他再含蓄下去,怕是连家底都要被对方给掏空了。

    便只好直接开口:“我想知道这位小道友是如何处理这副手串的。你们身上是否还有其他手串,能让我观摩一下处理经过?”

    这话说出来,在场还能有几个人不懂他的意思?气氛一时间凝滞下来。

    谢志文更是吓了一大跳,慌忙去看柯行舟的表情。

    好在柯行舟并没有生气。

    原本他会开口接话,也是因为听见了对方说有什么法会,想着他那云游四方的师父或许会露面而已。

    此时见对方如此咄咄逼人,多半是不会给他法会的入场券了,柯行舟也就对此失去了兴趣。

    “管家?管家!”柯行舟朝着窗外喊了一声。

    年过半百的管家立即出现,手里还拎着一台已经磕坏了的相机,显然是刚才那个偷拍的记者的东西。

    柯行舟指了指谢志文手机上的钱道长,十分熟稔的吩咐道:“把会客室的监控调出来给他看看。”

    钱道长:“……”——

    通话被挂断了。

    看着谢志文发过来的监控视频,钱道长超级想发火的。

    偏偏柯行舟的做法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他说他想要观摩经过,柯行舟就将包含经过的监控视频发给他,效率再高不过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好生气。

    有种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的憋屈感。

    打开监控视频之后,这种感觉越发的明显了——会客室的摄像头架在柯行舟身后,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手臂在动,根本看不清楚他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这还观摩个屁呀!

    重重的将手机放下,钱道长正要发脾气,他的弟子这时候却敲门进来了。

    “师父,我回来了。”

    钱道长只好再次压下火气,让他进来。

    上下打量两眼风尘仆仆的弟子,钱道长皱起眉头,没好气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今天正是最忙的时候,你的几个师兄弟都忙得脚打后脑壳了,就你不在。最后竟然还要我自己去做准备工作!”

    弟子有些无辜:“可是师父,是你派我去谢家拿东西的啊……”

    他说着将一个贴满了黄符的盒子拿出来,委屈又小心的放在了桌面上。

    钱道长看见这个盒子,神色也变了变。

    他想起来了,他今天会特地空出几个小时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盒子。

    ——谢志文昨天就联系过他了,不过当时没有提到手串的事情,只是说他朋友抓到了一只小鬼,但青云观那边暂时没有办法过去接手,所以只能先麻烦他们收容一段时间。

    他当时的关注点都在小鬼本身和青云观今年竟然比他们还忙这件事情上,都忘了怀疑除了他们道观和青云观之外,谢志文居然有个能抓小鬼的朋友。

    如今看来,这个朋友果然就是那个自称逍遥宗弟子的年轻人了。

    想到那张过分漂亮的脸,钱道长原本警惕的心情就莫名有点维持不下去,看着那盒子的紧张感也削弱了不少,心想一个旅游打卡点出来的“道士”,捉到的小鬼估计真的只是年纪轻轻就死掉的小孩鬼魂而已。

    看见盒子上一层叠一层的黄符,他敲了一下自家弟子的脑袋,没好气道:“黄符是这样让你浪费的吗?这种小鬼,一两张黄符也就够用了。你这么能画,回去再给我画100张!”

    弟子惨叫一声,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没有浪费啊!这种级别的小鬼不是我能处理的,所以我都是按照观里面的规章制度给加的黄符。呜呜呜呜师父,大过年的,100张黄符我要画到什么时候去啊……”

    钱道长不为所动,心想什么规章制度,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鬼就要用掉这么多张符咒?不过是弟子闯祸的借口罢了。

    结果盖子掀开,他往里一瞧,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通体漆黑的鬼婴正抱着自己的双腿,一动不动的蹲在盒子里面,盯着盒子上的某个点发呆。

    如果不是钱道长清晰的记得自己开了天眼,鬼婴的身体还隐约有点透明,光看这个外表的话,恐怕都会觉得它只是一个普通的雕像摆件而已。

    然而就在他打开盒子的同时,鬼婴把脑袋抬了起来。

    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毫无情绪的与他对视,属于厉鬼的气息一瞬间蔓延到了整个房间,惊得钱道长连连后退了几步,头皮都炸开了。

    ——还真是只被炼化过的小鬼!

    普通的鬼婴跟被炼化成小鬼的鬼婴,光是外形就长得不一样。

    正常的鬼婴一般都是还未出生就已经死去的婴儿,因此发育并不完全,头大身子小,有的甚至还是畸形。因为没有见过世界就死了,这种鬼婴的眼睛一般都是没有瞳仁的,只有一片白色。

    至于被炼化成小鬼的鬼婴,则是出生之后,被人用极其惨烈的手段杀死,然后将还未来得及消散的魂魄炼化而成。

    这种鬼婴则跟前者完全相反,虽然保持着正常人类婴孩应有的外貌,但几乎遭受了人间最恐怖的痛苦,因此哪怕死后被炼化,所有的记忆都丢失了,眼睛里也只有填满眼眶的黑色。

    眼前的这一只鬼婴明显属于后者。

    钱道长一时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柯行舟那张年轻又漂亮的俊脸,完全不敢相信这样一只明显害过人的厉鬼是如何被他收服的。

    正统道法的修行周期都相当的长,像他的几个弟子,当初也都是挑着天分高的收下来的,但现如今二三十岁也都还只是在他手下帮忙而已。

    别说是厉鬼,就是普通想要害人的孤魂野鬼也没收过几个。

    柯行舟的模样看上去不过20出头,要说他自己一个人能解决掉这么厉害的小鬼,钱道长是决计不肯相信的。

    可谢志文又没有提起过他那个朋友有什么帮手,如果不是有经验老道的长辈在旁协助,难不成是什么邪门外道……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顿时心头一紧,想起还在柯行舟手上的谢志文一家,脸色变化莫测。

    他的弟子却以为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只好哭丧着脸接受了现实。不过他倒是还记得把谢志文告诉他的注意事项:“谢先生的朋友说他在跟这只小鬼玩木头人游戏,小鬼违反了规则,现在处于惩罚时间,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让我们有什么问题等他惩罚时间过了再说。”

    钱道长:“???”

    弟子看了一眼抬起头后瞬间僵住,又开始一动不动的小鬼,想起回来的路上,这只小鬼的确非常乖巧,没有闹出任何声响,又觉得师父惩罚自己惩罚自己似乎还挺合理的。

    毕竟从结果上来看,这些符纸没有一张派上作用的。

    他心中的悲伤越发浓厚了:“师父您教训的是,我的确不该在这样一只小鬼身上浪费那么多的符咒。呜呜,果然我还是学艺不精,给师父您丢脸了……”

    钱道长:“……”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这个徒弟的脑回路真是够让人糟心的。

    “闭嘴。”他打断弟子没完没了的哭泣,看了眼还在坚持被“惩罚”的鬼婴,一言难尽的沉默了一会儿,“……去,把你几个师叔师伯都找过来。”

    弟子一怔,垮起个批脸:“师父,你要因为一叠符纸就把我逐出师门吗?”

    “……”钱道长眼前一黑,憋着一口气怒吼出声:“叫他们过来帮忙度化了这只小鬼!”

    弟子:“……???”

    说好的这么个小鬼,连一张符咒都用不了呢?——

    柯家这边。

    谢志文将监控视频给钱道长发过去,就战战兢兢的不敢看柯行舟。

    好在柯行舟压根没在意他同时找了钱道长这件事,说话间倒是跟蒲离聊了起来。

    蒲离高兴坏了。虽然刚才谢志文跟钱道长他们的交流他连一句话都插不上,但却明确的知道了一个事实——

    柯行舟是真的有本事!

    钱道长提到手串,张嘴就要七七四十九天,还得等年后回来才能开始做法,柯行舟却一句话没说,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解决了。

    他不懂玄学,也不知道什么权威不权威的,只知道有柯行舟在,他就有救了!

    蒲离当即邀请柯行舟跟自己一起去医院,把那家子拆迁户身上的怪事解决了。

    他一开始还担心柯行舟贵人事忙,没时间搭理他这种半路出家的信众,没想到柯行舟竟然很爽快的点了头。

    然而紧接着就跟了个“但是”。

    蒲离的心脏一下子提了起来,连忙表态:“大师您放心,待遇这方面一切从优!到时候我在谢先生的基础上,再给您加50%,不100%!您看如何?”

    实际上除了儿子转送出去的一百万,自己一分钱都没能给出去的谢志文:“……”

    由此再想到自己刚刚都没征询过柯大师的意见,就自作主张的多请了一个道长来远程咨询,向来如此对待其他大师的谢志文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此举的不妥当,陷入了强烈的恍惚之中。

    蒲离正要打听谢志文做这一场法事花了多少钱,就被柯行舟接下来的话吸引走了注意力。

    “拆迁户的事情先不提,但你工程项目上的问题跟那副手串并没有关系。”

    蒲离:“咦?”

    他收回了蠢蠢欲动的话头,心想这一次难道能不靠玄学就解决问题?

    就见柯行舟起身:“走吧。”

    蒲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走?去哪里?”

    “工地。”柯行舟抬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说的那家人不都是在工地出的事吗?快走吧,回来我还赶得上包饺子。”

    蒲离:“……!!”

    门口端着一盆饺子馅偷听的柯太太:“!!”——

    柯太太也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牛力气,端起饺子馅在门口焦急的转了两圈,最终发现无处可躲,只能绝望而又尴尬地站在原地,对上出门众人诧异的视线。

    “柯太太,你这是……”

    柯太太勉强维持着体面的微笑,试图挽回自己的脸面:“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想吃什么馅的饺子。顺、顺便锻炼一下身体——对,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

    谢太太看了一眼柯太太已经开始发抖的细弱双臂,正有些不解,忽然回想起在门口遇见的柯正业,意识到那个像是得了狂躁症的男人正是眼前这位美妇人的丈夫,眼神就不由得变了变。

    “饺子就不吃了。”她上前拉起柯太太的手,目光柔和而坚定,“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柯太太:“???”

    虽然不太理解自己能有什么困难需要对方帮助,但柯太太现在已经懒得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了,胡乱的点了点头,就与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

    做完这一切,她回头看向柯行舟,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今天的公演舞台,我跟我闺蜜们都看了,他们都夸你特别好,羡慕我有这么个好儿子……”

    事实并非如此。

    柯行舟的长相的确再次惊艳了这些富太太一把,但柯行舟死而复生这件事情,带给他们的愤怒远远大于惊喜。

    ——她们这些天让给柯太太的包和首饰!

    就算不提这个,她们这几天光是捧着柯太太说话,想办法安慰夸奖她就已经够绞尽脑汁的了,头发都多掉了几根。

    结果现在告诉她们一切都是假的?

    柯太太一脸茫然的了解完事情经过,还没有彻底理解发生了什么,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限量包包和珠宝就被塑料姐妹们薅了回去。

    又付出了几个她自己很喜欢的限量款包包之后,太太们才终于重归于好,坐下来继续看节目。

    夸柯行舟的话自然也是在那之后说的。毕竟拿人手短,还是要给柯太太一点面子的。

    柯太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只是最近一直恍惚的想到柯行舟叫她“妈”的样子,心里总有一种复杂的感觉。

    偏偏想归想,她跟柯行舟之间又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这次柯行舟回来,连柯正业都跟他说上了几句话,自己这边却一点进展都没有,更是让柯太太有些焦灼。

    所以才莫名其妙的拎了一盆饺子馅站在门口。

    绞尽脑汁找出来这么一个共同话题,柯太太期待的看着柯行舟,想让他也回应自己几句。

    柯行舟却只是挑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我会努力被淘汰的。”

    “哎?不是……”柯太太怔了下,才想起来当初让柯行舟进入这个节目的初衷,心头顿时一慌。

    她想要开口解释,但张了张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让柯行舟去节目里给自己亲儿子当垫脚石,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如今难道跟柯行舟说她后悔了吗?

    可是柯家公司那边的事情,她说了又不算。

    正犹豫间,柯行舟一行人已经朝外走去。

    柯元白最后从会客室里出来,扫了一眼不知所措的柯太太,脚步一顿,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柯太太:“……”

    有些狼狈的目送两个儿子离开,偌大的走廊里顿时只剩下了自己,柯太太形单影只的站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真是有病。

    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跟进去帮忙待客,走到门口却莫名其妙的觉得心虚,还特地去端了盆饺子馅过来,欲盖弥彰的打算假装自己只是好客。

    眼看着刚刚回家的养子又被人给带走,亲生儿子也跟自己很不亲近的样子,柯太太不由得长叹一声,分外后悔自己之前的冷漠。

    随后翻出SA的微信,悲伤的订购了一大堆物品。

    疯狂的购物了一通,看着SA发过来的订单确认信息,柯太太总算是感觉心情好了一点。把饺子馅还给厨房阿姨,美美的回去睡美容觉了。

    柯正业这边。

    刚到公司就被工作埋住了,柯正业焦头烂额的处理着各种事情。手机响起,他还以为是合作伙伴发来的消息,漫不经心的拿起来一看,眼睛差点瞪出来——

    密密麻麻的付款信息,从他拿起手机的这一刻开始不断的往外跳,看的柯正业心惊胆战,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定睛一看妻子都买了些什么东西,柯正业更是气得够呛。

    “龙年限定老花皮质卦筒”、“龙年限定好运签”、“龙年限定聚氯乙烯(塑料)木鱼”……除了平时就常看到的奢侈品牌子和“限定”这两个字之外,柯太太这一次购买的东西品类出奇的一致。

    ——全都是跟封建迷信有关的东西!

    柯正业:“…………”

    反了,全都反了天了!

    偏偏他向来要面子,哪怕气得要死也没那个脸皮去把妻子刚买的东西退了,只能自己憋了一肚子火气。

    手机上扣款信息的字迹越看越让人火大,他阴沉着一张脸,思考着现在把手机砸出去会不会有损自己在公司里的形象,就突然进来了个电话。

    谢志文打来的。

    柯正业冷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果然就听见那边谢志文用万分懊悔的语气开口:“我今天思虑不周,做了天大的错事。但柯大师不收我的歉礼,我思来想去,只能来问问你了。”

    柯正业原本趾高气昂,听到后面突然感觉有点不对:“你不是来找我道歉的么?”

    “你在胡说什么?我对你有什么好道歉的?”谢志文没好气的堵了他一句,不明白这个中年老头脑子里一天天都在想什么美事。

    听自家妻子说,柯正业可能还家暴呢。

    作为同一个寝室出来的大学同学,他对自己竟然四年都没认清家暴男的真面目而懊悔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找上门道歉?

    要不是柯大师偏偏是柯正业的养子,他又不好联系别人老婆,他才不愿意打这个电话!

    谢志文胸中正义之气翻腾,恨不得直接给柯正业一拳。

    直到想起柯行舟,他的语气才再度变得谦和:“我看你们家门口空旷了点,很适合放个香炉,打算去请个跟你差不多高的香炉放在那边。到时候我多捐点香火,柯大师一定会很高兴的,你觉得呢?”

    柯正业:“…………”

    他觉得他奶奶个腿儿!

    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那是他家!他!的家!!——

    柯行舟在蒲离的引导下走进工地,忽然弯了弯眉眼,轻笑一声。

    蒲离顿时一凛,小心的左右看了看。

    从柯行舟说要来工地看看的时候开始,他的一颗心就一直提着,脑海中预想了无数种可能性,此时看着漆黑的四周,更是犹如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冷汗直冒。

    谢志文跟妻子回家处理剩下的手串了,谢白秋也被一个电话叫走,只有谢鞍跟了过来。

    谢鞍看着四周空旷的工地,讶异地挑了挑眉:“不是说还在跟住户交涉吗?怎么已经开始动工了?”

    蒲离没发现任何异常,回过头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都是分批进行的。第1期地块的住户们都已经搬离,工程队就开始进场了。这次劝离的住户是最后一批,等他们也搬走,整个工地才会全面封锁起来动工。”

    谢鞍看了看四周,果然跟蒲离说的一样,只有他们在的这一块地方是被推平了的。

    其他地方的房子都原模原样地保留在原地,里面亮着灯光,似乎还有人在活动。

    蒲离看见那片灯光就犯愁:“第2期地块的住户本来也已经全部搬离了,但是因为这几天的事情,许多住户都闹着要搬回来,还到工地来闹事,搞得工程进行不下去,只能暂时搁置了。工人也都提前放假回去了。”

    好在本身就已经临近春节,这个时候放假也不至于耽误太多的进度,倒是让他在工人那边得了个好名声。

    这大概是整件事情发生以来他获得的唯一的安慰了。

    空无一人的工地阴森森的,莫名充斥着一股潮湿的冷气。

    蒲离找到照明的总开关打开,灯光不知道为什么灰蒙蒙的,连带着他们身后拖出去的影子明暗交界线都不怎么明显,隐隐绰绰的仿佛融进了黑暗里。

    他原本多少算是个唯物主义者,在柯家经历了那些玄之又玄的事情之后,就变得犹如惊弓之鸟,哪怕此刻是在自己熟悉的工地,都忍不住感觉心里毛毛的。

    尤其是他视线一转,视野中猛然出现一大滩红色。

    他吓了一跳,不禁“啊”了一声。

    谢鞍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吓了一跳——灯光的边缘处,几条血红的横幅在半空中迎风飞舞,乍一眼看上去好像有人穿着红衣服站在上面一样。

    不过即使看清楚了也挺心塞的,因为横幅上面没写什么好话,都是指责蒲离手下公司暴力拆迁、谋财害命的。

    近几年房价都跌惨了好么!

    连日来的舆论压力让蒲离有点焦躁,负气的将横幅往地上一砸,死死盯着上面“暴力拆迁”、“黑心作坊”等几个大字,好半天都缓不过来。

    谢鞍见状迟疑了一下,看了眼柯行舟,慢慢挪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蒲离红着眼睛抬头,泪汪汪的看向他,光是看见那张娃娃脸都感觉到了莫大的安慰。

    他心想谢先生说的果然没错,他这个儿子的确是非常容易共情别人的好孩子,紧接着却听见谢鞍很是老成的提醒他:“伤心归伤心,你可别忘了把卦金给我哥。”

    蒲离:“…………”

    去他的同理心吧!!

    第 36 章

    不得不说,谢鞍这么一打岔,蒲离悲伤的心情是彻底继续不下去了。

    见柯行舟在打量那些横幅,他抹了把脸,叹气:“……见笑了。他们前些天也过来挂过这种东西来着,但我没想到施工队都放假回去了,他们竟然还要偷偷溜进来挂。”

    顿了顿,见柯行舟依旧盯着那边,他心里一突:“大师,您是看出来什么了吗?”

    柯行舟不答反问:“这横幅是你们每次来的时候都挂着?”

    蒲离点头:“是啊。有段时间施工队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撕一遍这个玩意。也不知道那些住户哪里来的毅力,每天都要挂上几条。关键我们去找人协商的时候,还死活没有人承认是自己做的。”

    谢鞍很好奇:“你们就没想过装个监控吗?”

    “装了,当然装了!好几个呢!”蒲离怎么能允许一个傻白甜质疑自己的智商,当即解释道,“而且都是正对着那个方向装的!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不是突然断电了,就是摄像头不知道被谁挪了一下,正好拍不到罪魁祸首的脸。我们都苦恼好长时间了!”

    想当初他们为了这个事情,专门派人蹲守在附近,打算来个人赃俱获,结果等到蹲守的工人都睡着了,也没有抓到人。

    想着横幅毕竟不便宜,正常做的人也少,工程队的负责人还到附近几家打印店去问了一圈。

    结果丝毫没有头绪不说,还被住户们认为是想推卸责任,又挨了一波骂。

    那些桩桩件件,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酸,忍不住揩了下眼角,接着道:“这也就算了,他们上次溜进来,还吓到了来这边散步的孕妇!就是我说的那家拆迁户的儿媳妇,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这么掉的。真是太过分了!”

    “……”柯行舟看着他,欲言又止。

    蒲离看到他的表情,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咯噔一下:“怎、怎么了吗?”

    柯行舟慢悠悠开口:“那家儿媳妇流产,未必是因为这个。”

    蒲离抽泣的声音一顿,愣愣的问:“为什么?”

    谢鞍难得抢答一次:“你是不是傻?谁家孕妇大半夜跑到施工队来散步呀!”

    蒲离:“!”

    是哦!

    这种问题他之前其实也思考过,但那户人家当时已经发生了不少事情,看着他们家其他人的惨状,蒲离也不好说什么了。

    而且这些事情真不是因为他送了手串才发生的吗?

    蒲离看向柯行舟,想要从他这里获得答案,柯行舟却并不理会他,朝四周看了看,走到一个方位站定。

    他回头问蒲离:“你说的那个被鸟砸出脑震荡的,是不是在这里出的事?”

    蒲离闻言一愣:“是啊。”

    他们当时还奇怪呢,好好的住户怎么会跑到工地里面来,门口明明设置了安检机器来着。

    那只鸟也摔得莫名其妙的。人都被砸出了脑震荡,鸟居然没有什么事,在工人上前查看的时候就晃晃悠悠站起来,扑棱两下翅膀飞走了。

    柯行舟又抬手指了个方位:“出车祸的是那边。凌晨一点三十八分,你们架设的摄像头依旧没有拍到过程。”

    如果说上一句还带了一些疑问的意味,这一句却已经是陈述的语气了。

    一次两次的还能当是巧合,这么多次事故,每一次都恰好发生在摄像头无法拍摄到的时间或地点,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蒲离说到一半就不敢往下说了,他心跳如擂,艰难的环顾了一圈,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周的灯光都消失不见了。

    原定第2期拆迁的地块上,老旧的居民楼里漆黑一片,就连远处的高楼大厦都沉入了黑暗中,在夜幕上铺陈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的光源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他们头顶这盏摇摇晃晃的吊灯,还在散发微弱的光芒。

    蒲离头皮一炸,下意识的抓住了身旁人的胳膊:“大大大……大师?这又是什么情况!”

    谢鞍被他这么一喊,才注意到周围的变化,抬手一拍额头:“又撞鬼了。”

    说完还不忘安抚蒲离:“别怕,没什么大事。”

    蒲离:“??”

    不是,等等,兄弟你说的是中文吗?这怎么听都不像是撞鬼了应该有的语气啊!

    其实先前柯行舟开口的时候,他就多少有点预感了,只是此刻从谢鞍的嘴巴里听见这么风轻云淡的描述,他一时间还是有点接受不能。

    尤其是面前影影绰绰的黑暗中,当真显现出几个歪歪扭扭,明显不是人类的身影时。

    蒲离喉咙发紧,好一会儿才蚊吟般虚弱出声:“……鬼,好多……鬼……”

    他脸色惨白,看上去像是随时都要两眼一翻晕过去。好在身旁的谢鞍死死地拽住了他,并且猛掐他胳膊,如临大敌地盯着他:“别晕!你还没给钱呢!”

    这要是晕过去可了不得,万一到时候说没看见他哥捉鬼,耍赖怎么办!

    谢鞍如此想着,费劲的扒开了蒲离紧闭的双眼。

    蒲离:“…………”

    谢鞍人高马大,年轻还练过跳舞,一身力气比牛还大,任由蒲离拼命挣扎,愣是摆脱不了分毫,反倒彻底被牵制住了,胳膊和脑袋被固定在谢鞍身前,被迫大睁着眼睛看向前方。

    与此同时,谢鞍也看到了令他浑身一震的画面——

    就在先前悬挂横幅的地方,以及柯行舟后来指出来的两处出过事故的方位,密密麻麻的鬼影逐渐显现了出来,这里一堆、那里一团的,一时间竟然根本分辨不清有多少只。

    这场面比上回那四只鬼婴壮观多了,谢鞍看了都忍不住一个激灵,更不用说初次体验这么刺激场景的蒲离了。

    蒲离:“啊啊啊啊啊!好多!好多!!”

    谢鞍原本没被鬼吓得多厉害,他这么一叫,顿时跟着喊起来:“啊啊啊啊我的耳朵!”

    两人都鬼吼鬼叫的挣扎起来,但因为谢鞍锁着蒲离的上肢,蒲离又死死抓着他的肩膀,一时间竟然无法分开,只能像两只尖叫鸡一样,抱在一起凄惨的嚎叫着。

    柯行舟:“……”

    他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掐住了两人的麻筋,强硬的将两人分开。

    “……别嚎了,这都是善鬼,害不了你们的。”

    谢鞍主要是耳朵疼,闻言顿时冷静下来,揉着耳朵仔细看去,果然发现眼前的这些鬼魂跟他先前遇见的鬼婴很不相同,至少面容干净、魂体清晰,看上去基本上与正常人无异。

    就是一个个表情都怪凶的,怒目圆睁的瞪着这边,骂骂咧咧的边卷袖子边往这边靠近。

    谢鞍吓了一跳,说好的善鬼害不了人呢?这群善鬼怎么看起来这么凶!

    他都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在他旁边的蒲离就更不用说。

    蒲离哪里知道什么善鬼厉鬼的区别,只知道一群鬼张牙舞爪的就朝自己扑过来了,当即吓得哇哇大叫起来,手脚并用的抱住了谢鞍的胳膊:“啊啊啊啊各位大叔大婶大姨大伯姐姐妹妹哥哥弟弟……求放过!我还不想死啊!”

    话音落地,从鬼影出现开始就一直呼啸着的阵阵阴风忽然停了片刻。

    紧接着是一连串怒骂:“呸,没礼貌!你说谁是那种害人的厉鬼呢!”

    “就是!这谁家孩子,怎么信口雌黄的?没人教我可上手教了啊!”

    两只看起来年纪一大把的鬼卷起袖子就跃跃欲试的上前,想要给蒲离来两个巴掌清醒清醒。

    他们都是善鬼,加上在这地方待的时间很长了,自认为资历够深,因此压根没有把旁边那个长相过于漂亮的年轻人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哪个道观出来的实习小道士,直接忽略了过去。

    谁知道跟柯行舟擦身而过的瞬间,灵魂上突然传来无法忍受的巨痛,两只鬼顿时大呼出声:“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

    “岂有此理!你这小道士懂不懂规矩?老夫是善鬼!你伤了我可是要遭天谴的!”

    谢鞍哪里见得柯行舟被骂,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你才遭天谴!哪有善鬼跟你们一样的,上来就打人骂人?我看你们根本就是恶鬼!哥,收了他们!”

    周围善鬼本就恼怒一个小道士竟然敢伤害自己的同伴,此时听闻谢鞍让柯行舟收了他们,更是怒不可遏,直接围了上来。

    “嘿,你这孩子说谁恶鬼呢?小小年纪骂人怎么这么脏!家长呢?还有没有礼貌了!”

    “明明是你们不打招呼就往我们新家闯,我们是善鬼,又伤害不了你们什么,怎么就喊打喊杀了?小后生不要信口雌黄好吧!”

    这些善鬼气急之下,整个灵魂都抖动起来,面容凶狠狰狞,可怕的很,总之看上去非常不像是个人。

    上肢被谢鞍锁着,被迫正面暴击的蒲离:“……啊啊啊啊啊!大师,大师!救命啊大师!”

    他疯狂的挣扎起来,扭头试图寻找柯行舟的庇护,结果正好对上一只鬼鬼祟祟从旁边冒出来的善鬼,大张开的嘴巴里面一条长长的舌头,还有两排缺了口的陈年烟熏老黄牙,正对他面门。

    蒲离:“…………”

    他的呼救声戛然而止,两眼居中往上一翻,整个人就软倒了下去。

    谢鞍还在跟那两只倚老卖老的善鬼对骂,忽然感觉手上一重,蒲离的身体整个往下滑下去。

    他顿时一惊:“怎么回事?他怎么说晕就晕了?蒲离!蒲离你醒醒!”

    连柯行舟都松开了手,将刚才那两只试图袭击蒲离的老鬼丢到了一旁,快速蹲下试探蒲离的鼻息。

    只是不等他探出来什么,耳旁忽然飞来两道劲风。

    谢鞍终于松开了钳制蒲离的双手,骑在他身上“啪啪”就是两巴掌,把蒲离的脸都扇到了一边去,还算白净的脸上登时隐约浮现出了两道巴掌印。

    蒲离没醒。

    谢鞍登时大怒:“你们还敢说自己是善鬼?这都有人被你们害死了!”

    蒲离:“……”

    柯行舟:“……”

    善鬼们闻言也是一愣,下意识的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眼见谢鞍这么扇都没把人扇醒,表情肉眼可见的忐忑起来。

    虽说概率很小,但活人被鬼吓死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尤其是心脏有毛病的活人。

    善鬼害人的惩罚可是很严重的!变成恶鬼的话,不但自己失去了投胎的优先排队权,连子孙后代都没办法考地府公务员!

    刚才还嚣张无比的善鬼们顿时露出了慌乱的神色,魂也不抖了,特效也不加了,纷纷围过来查看蒲离的情况。

    “什么情况,好好的怎么就晕了?你们谁干的赶紧站出来承认了,可不能影响到我孙子今年考实习拘魂使啊!”

    “就你孙子有出息?我曾孙女都已经当上实习判官了,那可是坐办公室的,体面着呢!我们家多少年才出了这么一个公务员,要让她知道你们在阳间干了坏事,我可保不住你们!”

    鬼魂之间互相推诿了一番,黑锅甩得飞起——

    “考公务员了不起啊?我孙子在阳间也是公务员呢!不比你家那个考了这么多年还没考上的死鬼孙子厉害?依我看就是你小子,眼看我孙子一大把年纪快下来了,想提前给你们家那废物小子铲除竞争对象吧!”

    “笑死个人,你还用得着我铲除?上回在那几条红色横幅底下,你扯着个破锣嗓子在那唱歌,把孕妇吓得流产的事儿还用得着我说吗?要不是大家帮你瞒着,你早就在判官大人的黑名单上了!”

    “哈?你难道就好到哪里去吗?上周是你甩你那绑了几百年的裹脚布,把人家飞得好好的大鸟给熏下来的吧?我记得还砸到一个人呢!要不是我在下面帮忙垫着,一人一鸟都得死!到时候可都是记在你的生死簿上的!”

    “黄口小儿,我的年纪都够当你祖宗的了,你怎么敢对我说这种话?”

    “我呸,倚老卖老,我死的时候可比你死的时候大十几岁!你怎么不说?”

    双方越说越气,说话间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一群年纪加起来上千岁的老鬼竟然直接扭打成了一团。

    柯行舟:“……”

    谢鞍好不容易把蒲离给扇醒了,此刻看着这些善鬼打架,看得一愣一愣的,凑到柯行舟身边天真的问:“哥,看来这个工地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是他们搞出来的啊!”

    被他夹在胳膊地下的蒲离神情呆滞、脸颊红肿,眼睛依旧被撑得大大的,呆滞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脑子里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什么拆迁户和工程项目了。

    他现在只想回家,呜呜……——

    一群老胳膊老腿的鬼魂,打起架来也没有什么花样,你一拳我一腿的看得人直犯困。

    不过老鬼们到底还是有几分生活经验,最终还是抓出来了那个把人给吓晕的善鬼。

    这只善鬼看起来倒是挺年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战战兢兢的被提溜出来,几乎就要给柯行舟滑跪下去。

    他刚刚可都看见了,柯行舟刚刚是徒手抓住的那两个年纪最大的善鬼——哪怕是善鬼,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一个活人提溜起来的吧!

    更不用说柯行舟还在那两只老鬼身上留下了极重的伤势。

    他们善鬼明明都已经非常老实本分了,哪怕是道行高深的道士来了也拿他们没有办法,这个看起来年轻的小道士却能够对他们造成伤害,能力可怕的很嘞!

    所以他刚刚一直不敢冒头,此刻出来也只是颤颤巍巍的为自己申辩:“我不是故意吓他的。我就是过来凑个热闹,谁知道他会突然朝这边转头啊呜呜……我就是个租住在这里的租客,年初在屋里烤火忘记开窗户了才死在这儿的,到现在我家里人还以为我在外面打工呢。大过年的没办法回家已经很苦了,求求你们就不要把我举报到地府那里去了吧……”

    他说得声泪俱下,加上本身的确也没有什么害人的想法,刚刚还打成一团的善鬼们也都纷纷开口劝解。“大过年的,得饶鬼处且饶鬼。毕竟等你们下来之后,他说不定还没排到队伍去投胎呢。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

    “是啊,而且你们的人不是没事吗?”

    “男子汉大丈夫,胆子这么小,成何体统!这要是放在我们那个年代,怕是连枪杆子都提不动!”

    老鬼们说着说着,仿佛渐渐觉得自己有道理起来,腰杆都挺直了些,端起长辈的姿态教育起蒲离来。

    蒲离:“……”

    他被骂得抬不起头来,面对一群比他奶奶年纪都大的老鬼,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一脸隐忍的道歉。

    谁知道他一道歉,那群老鬼更加得寸进尺。

    那两个被柯行舟抓过的老鬼当即就指着自己黢黑的后脖领子申诉:“你看看你朋友给我抓得!我这衣服可是我曾曾曾孙女给我买的,今年新款呢!我亲自托梦让他们去给我买的款式,今天才第一次穿!”

    “就是,还有我这后脖子,本来多板正光溜啊!我今天晚上还得回去给我儿子他们托梦呢,被他们瞧见了我这黑不溜秋的,以为我在下面不爱卫生,没洗澡怎么办!”

    四周的善鬼们互相都认识,一时间也都加入了声讨的队伍。

    工地这边的善鬼少说也有五六十只,这么一大群鬼围在身边,还唾沫横飞的对着自己说话,画面本来应该是很恐怖的,但这热火朝天的声讨气氛着实是熟悉得紧,蒲离觉得自己好似每年过年都得经历一次,莫名的就有些害怕不起来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刚刚被吓晕似乎真的很丢人,尴尬的站在一群老鬼中间不敢说话。

    老鬼们很是懂得审时度势,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人被他们搞定了,一时间气势大盛,冒着精光的眼睛就转到了剩下的两个人身上。

    其中那个长着娃娃脸的年轻人虽然跟他们吵过一架,但毕竟长得讨喜,暂且先放过。

    另外一个就不行了,虽然长得也怪好看的,但一上来就揪他们这些长辈的后脖领子,这要是放过了,以后还怎么得了?

    几只老鬼跃跃欲试,正要对柯行舟发难,就听见柯行舟自己主动开口了:“你们是想按规矩行事,还是按私下解决?”

    老鬼们有些意外,但旋即就觉得这个年轻人估计是看到别人的下场,吓坏了,所以主动来示弱。

    那两个被柯行舟抓过的老鬼当时就直起了身子。

    老太太鬼矜持的说道:“我们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鬼,按规矩行事未免太欺负你了,还是私下吧!”

    “既然你毁坏了我们的衣服,那就照价赔偿好了!”老头鬼冷哼一声,“至于魂体的损失,我看你这个小道士挺有本事的,找点天才地宝来让我们补一补,让我们恢复如初,我们也就不追究了。”

    这个办法好。

    周围众鬼连连点头,甚至有些遗憾柯行舟刚才抓的怎么不是自己,不然现在索要赔偿的鬼就可以加他们一个了。

    这老头和老太太明显是这群孤魂野鬼中的领头羊,以往跟其他的鬼□□涉的时候,只要搬出这两只老年鬼,基本上无往不利。

    鬼群们顿时都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柯行舟,等着他来跟自己道歉。

    谁知道柯行舟并没有如他们想象当中的妥协,而是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张符纸,朝着空处打了出去。

    “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地冥。千里路途香申请,飞云走马将来临……柯行舟,拜请。”

    那符纸飘到半空停住,紧接着无火自燃起来,在柯行舟低声念诵的咒语中飞快的消失不见,连一丁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善鬼们自然清楚这是什么手段——请神咒!

    这种咒语一般都是用来请神仙下凡来帮助自己收服鬼魅妖孽的,但只要改动一下咒语,就能请到天庭和地府的其他公职人员。

    简单来说就跟工号一样,每个鬼差或者神仙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串咒文,只要念对了咒文,就可以联络到对方。

    但被请降的神仙或鬼差会不会回应求请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近几十年来国内人口爆炸,天庭和地府那边都忙得脚不沾地,请神咒也很少能够应验了。因此能够用这种咒语请动鬼差的道士很少见,京城这么多的道观,也只有青云观那边有几个鬼差的咒文而已,还都掌握在几个老道士手里,轻易不肯外传。

    这个漂亮的年轻道士难道是青云观的弟子?

    想到刚见面的时候,柯行舟仅凭双手就能对他们的魂体产生伤害,善鬼们直到这个时候才有点害怕起来,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那清朝的老鬼还想强行挽回一下尊严:“算了,看在你年纪轻轻,也不一定有钱的份上,我的这一份就不用你赔了。我今天约了小姐妹打麻将呢,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就先走了!”

    然而请神咒都打去了,柯行舟怎么可能让他们这么轻易的离开?

    符纸打出去不过半分钟,漆黑的夜色中就突然卷起了一阵强劲的阴风,将工地里没有清理干净的落叶卷了起来,抛上半空然后又簌簌落下。

    一个穿着黑袍、捧着生死簿的身影出现在落叶后方,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身上那阴冷的气息却无处不在,令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竟然真请来了鬼差!

    那些善鬼见柯行舟真能请来鬼差,就已经吓得魂魄发颤了,更不用说看见陆离手上捧着的生死簿。

    这可是只有判官才有的法器!

    哪怕对方只是个实习判官,拥有生死簿也相当于是掌握了他们的命脉——他们身上的功德多寡,未来能够降生到什么家庭,以及子孙后代的一切福利和待遇,都是由生死簿来判断的!

    刚刚还试图对着柯行舟耀武扬威的善鬼们,此刻见了陆离就像是老鼠见了猫,顿时哑了火。

    那个要离开的清朝老太太也僵住了,只感觉自己被无形的威压锁定了,整只鬼颤颤巍巍的定在了原地,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

    几十只鬼战战兢兢的挤在一起,害怕到不敢言语,有的鬼甚至已经开始默默为自己的下一生祈祷了。

    直到——

    “呸!呸呸呸……谁这么没有公德心,这么多落叶和沙子放在这里不打扫?都飞进我嘴里去了!”

    众人:“……”

    众鬼:“…………”

    陆离甩了下脑袋,将阻碍视线的兜帽弄下去,吐出飞到嘴里的脏东西,抬起头才看见这混乱的现场。

    目光落在那群鬼身上的时候,他的眼睛先是一亮,紧接着注意到他们澄澈的魂体,那抹光亮又瞬间暗淡了下来,整个鬼恢复了平时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这么着急把我叫过来,就给我看这个?”陆离幽幽地飘到柯行舟身边,“这些都是善鬼来的吧!没干过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事,不算业绩的啊!”

    柯行舟扫他一眼,示意他看那些善鬼:“你先问问他们为什么都聚集在这里。”

    陆离一愣,回头看向满脸心虚的善鬼们,数了数鬼的数量,果然很不合常理。

    他板起脸:“善鬼逗留阳间期间不允许聚众活动的,上限不得超过50只。你们这鬼数明显超标了,是要向地府提交活动举办申请的!”

    老鬼们面对活人的时候那叫一个神气,如今对上外貌上看跟柯行舟差不了几岁的陆离,却老实得像一群鹌鹑。

    几十只鬼畏畏缩缩的蹲在一起,场面很像是未成年上网吧被抓。

    为首的自然是先前被柯行舟抓住过的两只老鬼。

    两只鬼看上去都已经是惯犯了,熟练的抱着脑袋蹲在角落,嘴上倒是不停:“冤枉啊,判官大人。我们平时不会聚在一起的,这不是老家房子拆迁了么,我们听说很多开发商弄的房子偷工减料的,特意过来建工来着!”

    “对对,都是自发的行为,今天就是凑巧遇上了,不是故意聚众活动!”

    陆离的表情这才好看一点。

    然而谢小鞍绝不允许骂过他哥的人逃脱惩罚,鬼也不行,于是正义凌然的举报道:“他们害人了!这个半夜唱歌害得孕妇流产,那个甩臭袜子熏到路过的飞鸟,把人家都砸成脑震荡了!”

    蒲离经过了刚才的洗礼,显然已经不是原来的蒲离了,想起前些天发生的那些事情,神色也凝重起来。

    他看了眼浑身黑袍气场阴冷,但一脸怨气怎么看怎么像打工人的陆离,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这位……同志,我还怀疑这附近的一起车祸跟他们有关系!”

    非法聚集也就罢了,顶多是批评教育的事情,影响不到什么。

    但谢鞍和蒲离后面说的这些事情可就严重了。

    陆离严肃的看向那些老鬼:“怎么回事?当初放你们上来之前不都考过科目一了吗?到了阳间不允许做出任何扰乱阳间秩序的行为,这都是送分题了!你们竟然还试图隐瞒不报!主犯罪加一等,从犯同罪的你们知不知道?”

    善鬼们缩了缩脖子,理亏的低下了脑袋。

    唯有那个清朝的老太太不服气。

    大约是放足之后突破了自我,她据理力争道:“熏到鸟的确是我不对,但我哪里知道底下刚好会有个人路过?那时候工人本来都应该休息了的好吧!还有那个车祸,那可不是我干的,我那时候还在打麻将呢!不信你问孟婆,我跟她一起打的!”

    陆离:“……投胎办的孟婆一共10086个,你说哪一位?”

    老太太卡壳,傻眼了:“孟婆怎么也这么多?”

    现在投胎都得限时限号,她还以为投胎通道卡这么严格,是因为鬼手太少来着,压根没想起来问那个孟婆是几号,光记得麻将了。

    “……”陆离叹了口气。

    这一切自然是地府鬼差岗位扩招之后的结果。

    这些善鬼都还在排队等号投胎,暂时没有接触过投胎办那边的鬼差,对这些事情不太熟悉也是正常的。

    同样的道理,其他善鬼的嫌疑也能够排除。

    谢鞍傻了:“可他们刚刚自己都承认自己做过了啊!而且不是他们的话,还能是谁?”

    蒲离倒是更在意另外一件事:“你们说这里拆迁之前有你们的老房子?”

    老鬼们面对活人就没什么害怕的了,闻言扬起下巴:“那可不!”

    “我可是第一个在这块地方盖楼房的,那时候可威风了,周围一片都比我们家矮一层!”老头鬼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只可惜后面几代都不争气。从我儿子那一代就被我给惯坏了,当了几十年懒汉,如今也只能分到最小的面积……”

    老头鬼说到这里简直热泪盈眶,瞥见蒲离,大约是想起来这似乎是这个项目的开发商老板,并且还非常怕鬼。

    他气焰再次嚣张起来,刚想威胁这小子给他子孙多分点赔偿,就见蒲离忽然抬头看了过来。

    他眼中已经没了先前那种恐惧和慌乱,取而代之的是眼底隐隐的怒火。

    “可我们施工过程你们也都看见了,不说用的材料有多好,但都是按照合同上来的,一点都没有偷工减料。而且这里是允许工人带家属入住的,也就是工地上还有无辜妇孺,你们明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往我们工地挂那种横幅?”

    其实他跟柯行舟说的那些事情远不能概括所有,工地上也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

    比如这个横幅事件,就吓到了不少工人的孩子,他这段时间光是医药费就垫出去不少。

    原以为鬼差都在这里了,这些善鬼怎么也该承认一下错误,谁知道老头鬼听了当场吹胡子瞪眼:“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什么时候挂横幅了,你们不要冤枉好鬼好吧!”

    蒲离彻底迷茫了:“又不是你们?”

    “当然不是了!”老头鬼气哼哼的瞪了他一眼,“这是我们子孙未来的房子,我们没事跟你们捣什么乱?你用脑子想想都知道不可能的好吧!”

    蒲离:“……”

    前有流产和脑震荡事件,后有今天晚上的乌龙,这话从他们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没有任何可信度。

    可就在这个时候,柯行舟开口了:“这些事最终的祸首确实不是他们。”

    蒲离:“……???”

    蒲离只觉得自己好像要长脑子了,怎么桩桩件件都不是他们干的,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的工程被拖了这么久?

    柯行舟:“还是之前那些问题——好好的孕妇为什么半夜跑到工地来散步、没有出入证明的住户是怎么溜进来的,以及,这附近都是宽敞的直行车道,车祸又是怎么发生的?”

    蒲离愣了一下。

    这些问题确实无法解释,而且如果不是那几个人莫名其妙出现在工地,这些事情其实大概率也不会发生。

    柯行舟的目光缓缓投向远处,一幢还没有彻底拆完的房子上。

    “那原本是谁的房子?”

    “我的,我的。”老头鬼警惕的看着他,“你们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们不要打什么歪主意,这块地可是当初村里分地的时候分给我的,合理合法!你们就是把天王老子请来了,也得赔偿我曾孙他们!”

    他说完还瞪了一眼蒲离,冷冷的哼了一声。大有“你今天要是敢对我的房子动手脚,我就天天往你家门口挂横幅”的意思。

    蒲离:“…………”

    他心里憋屈,但到底是最近道歉的事情做多了,下意识的就想说对不起,结果还没开口就被柯行舟打断了。

    柯行舟扫了老头鬼一眼,又看了一眼陆离,后者翻了翻手上的生死簿副本,老头鬼的气焰顿时熄灭不少。

    他这才回头,继续问蒲离:“你会开挖机吗?”

    蒲离一晚上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现在几乎已经是一个智障了,闻言只知道愣愣的点头:“会……会一点吧。”

    随机就见柯行舟一扬下巴,朝着那幢只拆了一部分的房子道:“推了它。”

    蒲离瞬间直起了身子:“!”

    老头鬼:“!!”

    第 37 章

    “不行!绝对不行!”老头鬼忽然激动起来,从地上一跃而起,拦在了挖掘机的前面。

    他一改先前急迫想要拆迁的态度,生气的瞪着挖掘机里的蒲离:“你们要对我的房子做什么?快给我下来,我不允许!”

    谢鞍觉得很莫名其妙:“这房子不是本来就要拆迁么,谁来拆都一样吧?”

    老头鬼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怒气冲冲地重复:“反正今天不许拆!”

    这胡搅蛮缠的样子看上去真不像是个寿终正寝的善鬼,要不是他只能在原地跳脚,不敢上来攻击活人,简直跟恶鬼没什么区别了。

    蒲离为难的看着挡在车前的老头鬼。

    本来如果工地上发生的这些事情真的跟这些善鬼有关,他还能理直气壮的呵斥对方几句。但现如今柯行舟都证实了这些事情并非完全是善鬼们的行为导致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何况对方确实是这幢房屋的户主,哪怕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对方死活不配合的话,他也不好强拆。

    良好的家教和经商理念传承让他没办法直接撞上去,这才给了老头鬼倚老卖老的机会。

    谢鞍看着老头鬼,莫名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今天不行?”

    老头鬼眼珠子转了转,依旧没能说出什么理由,只是强硬的盯着蒲离重复:“反正就是不行!”

    双方僵持不下,蒲离索性求助的看向柯行舟。

    这事情分明是柯行舟提出来的,此时他倒是不说话了,只是淡淡的朝陆离看去。

    陆离愣了下,想了想,掏出键盘在众目睽睽之下敲了起来。

    片刻后,他狐疑的盯着老头鬼:“你提交的托梦申请昨天刚通过,托梦时间是今天晚上。你说今天不行,该不会是在这间房子里藏了什么违禁品吧!”

    他目光灼灼,加上鬼差的身份,本就心虚的老头鬼哪里扛得住?

    老头鬼很快变得色厉内荏起来:“没、没有。哪有什么违禁品?我只是放了一些私人物品在里面,想让他们帮忙拿出来而已。”

    “私人物品?绝对不可能!”涉及到自己公司的形象,蒲离赶紧支楞了起来,“住户搬离之前我们都有提示他们把所有的私人物品都带走,开工时我也让他们提前检查过,把里面的能搬走的东西都清理掉了,连柜子都搬开检查过!这房子干干净净,绝对不可能还藏了东西!”

    老头鬼哼了声:“你们当然找不到,那可是我特意藏的。要不然被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孙子轻易找到,岂不是连最后一点家底都要被他们挥霍完了?”

    蒲离:“……”

    话虽如此,藏得这么深多少也有点过分了吧!

    他没记错的话,这家人的房子里原本就没有什么贵重物品,据说是房主的父亲生病欠了一屁股债,急需还钱,把家里的东西都拿去变卖了。

    要不是突然拆迁,房主一家都打算卖房治病了来着。

    那时候这老头鬼怎么不跳出来托梦?

    这话说着说着好像就要怪起地府的规则来了,陆离咳嗽一声,老头鬼瞬间清醒过来,嘀咕两句不说话了。

    蒲离有点崩溃:“您到底把东西藏哪了?”

    老头鬼两眼一瞪,警惕的看他一眼:“你又不是我孙子,我凭什么告诉你?”

    蒲离:“……”

    说话就说话,怎么两句话的功夫他还降辈分了?

    他被怼的有点无语,欲哭无泪的解释:“我没有要觊觎您的私人物品的意思。但您也看见了,影响我工地施工的东西就在这座房子里面。您想要尽快拆迁完拿赔款的话,肯定是要配合我们工作的。”

    提起赔偿款,老头鬼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点,但依旧还有些犹豫,不太信任蒲离。

    蒲离诚恳道:“您放心,不管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我都会原封不动的交给您的家人。”

    老头鬼反复确认:“真的?你要是说话不算话怎么办?别看老头子我死了挺久,社区组织的反诈宣传讲座我可是一次都没落下过!”

    陆离无语的敲了敲键盘:“别废话,你到底藏了什么?”

    老头鬼扭扭捏捏,带着他们去了自己藏东西的地方。

    还真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发现的地方,因为老头鬼压根没把东西藏在可移动的家具里面,而是——

    老头鬼在墙角停下,身体在墙体中间穿过来穿过去,朝着挖掘机上的蒲离挥手:“这里这里!往这儿撞,大胆从我身上碾过去!”

    蒲离:“…………”

    真是好让人充满负罪感的指挥!

    不管怎么说,房子终于是推倒了。

    虽然这样说很不合适,但不得不承认,砖块倒下去的瞬间,蒲离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有种大仇得报的爽快感。

    以至于老头鬼后来指挥他在砖块里面翻来翻去,弄得身上全都是灰尘,他都没有生气。

    直到他在遍地的砖块里面,翻出来一尊人头大小的金佛。

    蒲离:“?”

    众人:“???”

    善鬼们看了看地上的金佛,又看了看脸色突然涨红的老头鬼,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老头鬼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越发的心虚了,哆哆嗦嗦的往旁边飘了两步,但看了眼那尊金佛,到底还是没有舍得跑太远。

    众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孤零零蹲在原地的清朝老太太突然跳起来,声嘶力竭地怒吼:“好你个老鳖三,生儿子不长xx的狗东西!敢情你说你家穷的揭不开锅,付不起牌钱都是假的!你还每次输牌都耍赖,欠了我多少香烛元宝!那可都是我从棺材里带出来的!”

    谢鞍脑子一抽,好奇的问身旁的柯行舟:“哥,这就是老人常说的‘棺材本’吗?”

    还真是从棺材里带出来的本钱啊!

    柯行舟:“……”

    “可以了吧?你捞业绩别捞太过分了,不怕上头查你?”

    陆离眼看着这么多业绩朝自己飞来,头顶稀疏的头发都支楞了起来。

    就是嘛,吵架有什么好抓的,他来都来了,当然是要搞点业绩回去,才不算白跑一趟。

    他拎着两只老鬼,笑得眯起了眼睛:“谢谢谢谢,谢谢这位热心活人支持。”

    转头又恢复了公职鬼员的威严:“聚众斗殴,屡教不改。罚款两百,跟我回去接受批评教育!”谢鞍对这个处罚结果不太满意:“才两百?天地银行的冥币不都是亿起步的吗?”

    他们先前那么嚣张,还想打他哥,怎么可以才罚这么点!

    就听柯行舟哭笑不得的解释:“天地银行的是假冥币,地府那边不收的,印多大都没用。正规的冥币是需要用特定的材料,由制造者纯手工制作的,成本很高,所以跟我们阳间用的货币汇率差不了太多。”

    谢鞍还是很在意金额:“所以他们罚了多少?”

    柯行舟:“……一十。”

    谢鞍觉得不行。

    刚要上前理论,就见陆离指着那只老头鬼,继续道:“隐瞒托梦真实缘由,哄骗审核员,试图藏匿违禁物品。你多罚款20万冥币。”

    老头鬼先前被老太太鬼暴打都没有喊痛,听见这一句却瞬间惨叫出声:“不!”

    他的金佛!!

    老头鬼突然拼尽全力的挣扎起来,伸长了手遥遥的朝陆离挥了挥,似乎想要再为自己辩解些什么。

    柯行舟却冷冷开口打断了他:“你要是不接受这个惩罚,我也可以跟陆离判官好好谈谈,你这尊金佛对阳间造成的恶劣影响和重大损失。”

    “……”老头鬼瞬间就噤声了。

    之后不论老太太是咬他脸还是啃他脑袋,都再也没有吭过声——

    蒲离还在废墟里到处翻找可能导致自己工程出问题的物件,听见柯行舟的话,灰头土脸的抬起头,脸上带着明显的茫然。

    “什么恶劣影响,什么重大损失?大师,您说的是我吗?”

    “……”柯行舟看着他的眼神都有点怜悯了,指着那尊金佛解释道:“你家工地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包括这老头在阳间家人的落魄遭遇,大多都是因为这尊金佛。”

    “啊!”蒲离吓了一跳。

    他原本还想着要尊重一下别人的信仰,想把金佛扶起来的,此时直接一蹦三尺远,脸色都白了。

    他哆哆嗦嗦的问:“可……可金佛不是保佑阖家平安的吗?怎么会变成不好的东西?”

    “不是金佛的问题。”柯行舟道,“金佛的确可以保佑供奉者平安、吉祥和富足,它现在依旧有这个作用。但被封在墙里,佛眼看不见人间,自然也就失去了庇护的作用。不仅如此,还会导致反效果。”

    柯行舟慢悠悠的扫了眼角落里,数量明显不对劲的善鬼们,目光最终落在了老头鬼的身上。

    他补充:“除了会引来群鬼聚集之外,还会影响家人健康,破坏家人财运,甚至……会让居住者霉运连连,无法善终。”

    “……”

    蒲离和谢鞍都心有余悸的看着那尊金佛,哪怕知道它现在重见天日,不会再带来祸患了,依旧不太敢靠近。

    谢鞍无语的问向老头鬼:“你没事做么,为什么把金佛封在墙里?”

    老头鬼现在哪里还有之前的气焰,从柯行舟说起金佛被封进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开始,就哭哭啼啼的:“我还不是怕我儿子会把这东西也败光,没有办法了才这样做的!还特意请人打了个旺他的金佛呢!谁知道这东西藏起来还会产生反效果啊!”

    他哭得伤心极了,在场却无论是人还是鬼,都莫名的没什么可怜他的想法。

    真要说可怜的话,他还在阳间的子孙后代以及蒲离和附近住户反而才是最可怜的。

    这都是什么无妄之灾!

    蒲离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搞怕了,直到此刻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恍恍惚惚的问柯行舟:“大师,这次是真的解决了吗?不用再改改风水什么的?”

    柯行舟无语的看了他一会儿:“你觉得这里还有什么看风水的必要?”

    蒲离顺着他的视线朝前看去,不由得沉默了。

    第一期地块的清理阶段早就已经开始了,到旁边住户闹事的时候,只剩下最后几幢房子还在,刚刚他推倒的正是最后一幢还算完整的房屋。

    此刻放眼望去,四周一片废墟,大部分都已经被夷为平地。

    ……还真没什么风水可言了。

    蒲离愣愣的看着面前的景象,心底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情绪,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讷讷的问:“那,那今天这样一场法事,我大概需要给您多少酬金?”

    柯行舟瞥一眼手机上的“功德提款机”,语调毫无起伏:“10万。”

    蒲离:“……?”

    他懵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柯行舟,却在对上那双纯黑色的眼睛时呆住。

    大约是金佛被挖出来,笼罩在这附近的诡异气场都散了,先前觉得朦胧的灯光都亮了不少,恰巧在柯行舟的身后散出一片光晕。

    柯行舟的眼睛沉在阴影里,更显得黑得纯粹,就这么无波无澜的望着他,莫名让他有种自己正在被神灵垂怜的错觉。

    即将出口的疑惑就这么被他自己默默咽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有一种直觉,那就是如果他这个时候开口询问柯行舟,为什么卦金只要这么低,这位慈悲的神明恐怕会降下惩罚。

    柯行舟:“……”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蒲离,好在蒲离到底是个高级打工仔,察言观色的本领还算不错,最终也没有问出那个令他扎心的问题。

    对蒲离的表现还算满意,柯行舟盯着他的眉眼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额头宽圆,两耳伸张,枕骨丰隆,有经商之大才。今日的风波过去后,未来将是一片坦途,最迟明年就可扶摇直上,青出于蓝。不用太过担心。”

    他只是随口劝慰两句,谁曾想蒲离听闻此话,整个人像是蔫掉的茄子瞬间回春了一般,神色都亮了起来。

    他一把抓住柯行舟的胳膊:“谢谢大师,谢谢您!呜呜对不起,我真的……总之谢谢您!”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混合着身上本来就有的灰尘和泥沙,整个人不要太狼狈。

    谢鞍现在就是柯行舟的一号脑残粉,看见蒲离扑过来的瞬间,脑海中就警铃大作,一个大步扑到了两人的身旁,满脸警惕的盯着蒲离。

    此时见他说着说着竟然就要往柯行舟身上抱,他更是直接脱口而出:“你干什么!你要对我哥做什么?你把你的脏手撒开!我哥的手是你能摸的吗你个变态!把我哥还给我!”

    柯行舟:“……”

    不是。

    他什么时候变成谢鞍的了?

    第 38 章

    事情到这里总算是告了一个段落,蒲离终于能够安心的继续工程,也不用怕哪天突然再出现什么没头没脑的事故,被人误以为是他不满住户没有搬离而暴力拆迁了。

    至于老头鬼,他虽然赔出去一大笔罚款,但是陆离没有没收他的金佛,已经是网开一面。

    这么大一尊金佛,交完罚款和儿子的医疗费之后,还能剩下一大笔,足够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老头鬼扣扣搜搜了一辈子,连成为鬼魂都在从别的鬼身上坑钱,按道理来说是应该直接被取消投胎排队名次的,如今只是让他赔点钱而已,也没什么好申辩的。

    至于那尊金佛的去处,最终也只能由蒲离以开发商的名义,送去老头鬼的儿孙那边。

    老头鬼原本还战战兢兢,担心自己先前那么欺负蒲离,蒲离会不愿意帮自己这个忙,没想到蒲离很爽快就点头同意了。

    被摧残了一整天的蒲离此刻莫名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贤者模式,脸上始终挂着平和而又幸福的微笑,就连看向老头鬼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祥和。

    有了柯大师的铁口直断,他现在陷入了对未来前所未有的憧憬之中,自然是不计较老头鬼之前的冒犯了。

    他甚至连金佛都不怕了——

    柯大师都说过这东西是被封在墙里面才会让人倒霉,挖出来就没事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有了柯行舟的话,他现在感觉自己走路都带风,浑身上下阳气充足得要命,还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老头鬼给后代攒的家底实在是太丰厚了,这尊金佛沉重无比,蒲离初拿之下竟然没能成功抱起来,还被它带得一个趔趄,整个人差点往前栽过去。

    老头鬼吓了一大跳,连忙冲上前想把人扶住,嘴里止不住的嘘寒问暖:“哎哟!小伙子你没事儿吧?我知道你助人为乐,但你先别急,别把自己个儿给摔坏了呀!”

    他的手不断穿过蒲离的身体,可谓是除了心理安慰之外一点作用都没有起到。

    谢鞍在旁边看着都头皮发麻,刚才还很害怕的蒲离却是一脸天真憨厚的笑容,连连推辞道:“不用扶不用扶,哎呀,老先生您真是太客气了!我就是一下子没做好心理准备而已……”

    说着就自己站直了身体,拍拍身上的灰尘。

    一老一少互相对视一眼,想到自己和家人美好的未来,都哈哈大笑起来,画面竟然诡异的和谐,活像是公益广告里面的合家欢结尾。

    如果不是其中一个是鬼,在明亮的灯光底下魂体越发透明,谢鞍站在原地甚至都能看到他身体另外一端的景象的话,恐怕都要为了这接地气的邻里情谊落下泪来。

    ……感觉回去得让爸爸带他去精神科好好检查一下了。

    谢鞍转过头,想要在柯行舟这里寻找认同,一回头才发现柯行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找了一圈,才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找到人。

    看柯行舟的表情,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太顺心的事情。

    柯行舟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这边一眼,安抚性的朝谢鞍笑笑。转身的时候语气却不怎么样:“你让我收鬼还差不多,收留这些善鬼,你怎么想的?我自己都没房子住。”

    刚刚蒲离在跟金佛斗智斗勇的时候,陆离就鬼鬼祟祟的把他叫到旁边来了。

    柯行舟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是说地府鬼满为患,鬼差扩招了好几次,依旧忙不过来。

    但按照规矩,这些善鬼违反了在阳间逗留期间需要遵守的管理规则,批评教育之后也不能继续放任他们在人间自由活动了,得找个鬼差观察他们的后续表现。

    陆离的视线随即就盯住了柯行舟。

    柯行舟:“……”

    他本来是不想理会的,但陆离跟他认识三年多了,很是知道怎么拿捏他:“加功德的!”

    一句话就让柯行舟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功德太低收不了合适的卦金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柯行舟很久了,陆离这句话的确切中了他的痛点。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连他自己都是暂时借住在柯家的。跟柯家的因果断绝之前,他甚至还得继续参加《全能偶像》,哪有时间天天盯着这么一群善鬼?

    陆离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有的。”

    柯行舟:“?”——

    除了老头鬼之外,其他善鬼看见蒲离这么好说话,也都蠢蠢欲动起来,缠着他要他帮忙给自己家人捎句话,又或者是提醒他们自己生前藏起来的存折密码是多少。

    几十只死相各异的鬼魂围在身旁,那阴风真是呼呼的吹。

    附近早起的居民刚刚踏出家门,就感受到外面阴冷的天气,尝试性的往外走了两步,扑面而来的冷气就让他们果断放弃了晨跑。

    太冷了,还是明天再继续努力吧!

    蒲离的备忘录很快就写满了,上面不仅有善鬼们还在人世的家人信息,还有他们絮絮叨叨每只鬼都一长串的嘱托。他已经尽量把字写得小一点紧密一点了,却还是写了长长一条,划一下都看不到尾,得分两三条才能记完。

    记到后来善鬼们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自己先前那么欺负人家,现在还这么麻烦他。

    蒲离却一点意见都没有。

    他们家的祖训本就教他要尽可能的与人为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也不会遇到困难的时候,有一天求到别人的头上。

    这些鬼魂说起来也是这片土地上的居民,只不过在拆迁之前就不在了而已。

    听他们七嘴八舌的嘱托可以知道,现在地府投胎名额紧俏得很,这些善鬼安分守己一点,说不定要在这边待上几十上百年,跟正常的住户也差不了多少了。

    况且他们让他转达的话大多都是曾经他外祖父和外祖母会跟他说的,将这些话写下来,就好似过世的亲人在跟自己对话一样,他莫名的就多了许多耐心。

    不过他要留在工地这边处理后续的事情,就没办法送柯行舟和谢鞍回去了。

    谢鞍只好打了辆车。

    本来想劝柯行舟跟自己回谢家,毕竟柯家那个家庭氛围真不是人待的,连他们在场的时候,柯正业都那么暴躁,他都担心柯行舟回去会受欺负。

    谁知道他还没开口,柯行舟就率先道:“先去趟节目组。”

    司机看他们两个帅哥居然从工地里出来,忍不住侧目:“这么晚了,两位这是刚下班?”

    帮人捉鬼转运确实是柯行舟的本职工作,他很自然的点头,认下了司机的说法。

    “加了个班。”

    司机顿时对他们刮目相看:“长这么帅居然在工地上班,还加班到这么晚!现在像你们这样务实不浮躁的年轻人真是很少见了!年轻人有前途!”

    工地上班……

    知道司机误会了什么,谢鞍试图解释,却忽然感觉身侧的座位微微凹陷了一下,紧接着一阵熟悉的阴风吹过来,他扭头一看,隐隐约约的就看见先前那些善鬼都挤了上来。

    见他注意到自己,善鬼们嘿嘿一笑:“你还看得见我们啊?那就好办了。你往里挤挤,后面还要上鬼呢!”

    虽说之前吵了一架,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善鬼们此时说话倒是挺和气的。与之完全相反的是他们拼命往上挤的凶悍动作。

    谢鞍眼睁睁的看着鬼群一个个挤上车,魂体塞满了整个车厢,简直要把自己挤成沙丁鱼罐头里的沙丁鱼。更有身手矫健的爬到了车顶上去,那身姿看上去真不像是自然老死的鬼。

    挤成这个样子,就没办法再避让活人了。谢鞍就瞧见仗着资历深抢占前排的老太太鬼嚷嚷着自己晕车,从司机的身上爬过,裹了足的小脚一下子从司机的脑门上穿了过去。

    司机正想跟他们感慨如今年轻人有多不脚踏实地,忽然感觉口鼻间传来一阵恶臭,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你们……呕,这么晚了……呕……还要去城西,是租在那边……呕……等等,怎么突然这么臭?”司机震惊得连干呕都忘了,连贯的说完了一整句话,随即又打了个寒战,“车里空调坏了吗?怎么越开越冷了,油耗好像也比平时快……呕!”

    谢鞍:“…………”

    他默默的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了——

    在司机身残志坚的坚持下,柯行舟和谢鞍还是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司机不信邪的调试了半天空调,最终只能认命的打开了所有的窗户,一路吹着冷风开过来的。但即便如此,司机的脸也憋成了酱紫色,眼睛暴突,看上去马上要昏过去。

    即便如此,他还是坚强的提醒谢鞍:“记得……呕,给我打个……呕,五星好评……”

    谢鞍哪里敢推辞,简直愧疚得快哭了,慌忙当着他的面打了个全五星,还写了50字的带图好评。

    司机仿佛终于完成了什么使命,脸色都红润了不少,在谢鞍充满愧疚的目送之中,非常安详的带着干呕慢慢驶离了拍摄基地。

    路上他还在想这两个年轻人真懂得体谅人,他不明原因干呕了一路,竟然都没有露出任何嫌弃的神色。

    不过他越看这两人越觉得眼熟,思考了一会儿发现似乎是在女儿追的选秀综艺上看到过相似的面孔,不由得心头一惊。

    早知道拍两张照片给女儿看看了!

    明星脸诶!

    ……

    拍摄基地。

    谢鞍惊奇的看着面前灯火通明的拍摄基地:“有别的节目进场拍摄吗?”

    话刚说完就被他自己否定了,谢鞍摇摇头,万里集团财大气粗的,哪怕中间有一段时间没有拍摄,应该也不会把场地转租给别人使用。

    可据他所知选手已经全部离开,春节后才会重新回来继续录制节目。

    难道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在加班赶制节后要用的布景和道具?

    这么一想倒是很有可能。谢鞍转头去看柯行舟,却发现他的表情有点微妙,不由得奇怪的喊了他一声:“哥?”

    柯行舟回神,最后看一眼那冲天的功德金光,沉默了一下,还是抬脚迈进了基地的大门。

    基地内,聂辰正面无表情的听着手下人的汇报,忽然好似察觉到什么,抬头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过来。

    正在汇报情况的特助助理只觉得头皮一紧,下意识的慌乱起来,大脑飞速的转动,思考自己刚刚到底哪句话说错了,一时间连自己失业之后去哪条大桥跳河都想到了。

    紧接着却感觉周身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开,霎时间犹如春风化雨,一切压力都消失不见了。

    助理下意识的抬头瞄了聂先生一眼,惊讶的发现后者的心情好像变好了许多。

    ——说起来其实没有什么依据,毕竟聂先生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连董事会的老董事们都说看不穿他,此时表情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给人的感觉变了而已。

    说不定是他被裁员之前的错觉罢了。

    助理沮丧的想着,却忽然听见门口的方向传来惊讶的低呼:“哥,聂先生也在!”

    顺着声音来处看过去,就见两个一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其中一个还穿着《全能偶像》选手统一发放的运动服,显然是节目的选手无疑了。

    助理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得完了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的要失业了。

    他不是都让节目组发通知,让逗留在拍摄基地的选手都待在宿舍里面,不许外出了吗?这怎么还有两条这么大的漏网之鱼啊!

    他急急地上前就要驱赶两人,谁知道身后的聂先生却开口回应了对方:“嗯。你们怎么回来了?”

    声音之温柔,态度之和煦,他进入公司三年都没有听到过哪怕一次!

    助理直接惊住了,一时间进退两难,直接僵在了原地。

    好在这个时候刘特助回来了,眼睛一扫如今的场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飞快的给他找了个借口:“青云观的大师那边有点事情,你去协助一下。”

    助理如蒙大赦,赶紧应了一声离开。

    大约是跟聂辰的几次见面,给他的感觉都很随和,谢鞍完全没有其他人见到聂辰的局促,有疑惑当场就问了出来:“聂先生,节目组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这么多大师,是在忙什么啊?”

    聂辰的视线黏着在柯行舟身上,闻言才缓缓转了过来。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身后密密麻麻,仿佛在村口看热闹的善鬼,波澜不惊的转开,却在谢鞍拉着柯行舟手腕的手上顿了顿。

    唇角微不可见的弧度重新拉回了平直,聂辰紧紧盯着谢鞍,淡声回答:“做法事。”

    谢鞍:“?”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周围好像又冷了点?

    他回头张望了一下,善鬼们因为柯行舟的冷眼都躲在几步开外,按理说是影响不到他们的才对。

    刘特助站在聂辰身边也是压力山大,见他表情不对,连忙补充:“这段时间节目组发生了不少事故,为了让大家都安心,聂先生特意请来了青云观的道长,也好堵住一些不实的谣言。”

    实际上是上次宴会结束后,聂先生不知道从哪听说的节目组也闹鬼,于是花了大价钱将青云观的道长都请过来,一起准备这场法事。

    他其实也觉得节目组最近发生的事情不太对劲,上次的经历更是刷新了他的世界观,对于世界上有鬼这种事情已经接受良好了。

    只是节目组闹鬼这种说法肯定是不能传出去的,所以只能推锅到那些散播谣言的人身上。

    谢鞍却还是狐疑的看了聂辰两眼。

    他这几年“离家出走”,物质上虽然没有怎么亏待自己,但人情往来方面着实是吃了不少苦头,在这方面涨了点心眼,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聂辰的不悦。

    不过他看了看现场忙碌的景象,又觉得是自己多想。

    聂先生日理万机,烦恼本来就很多了,现在还要分心来处理节目组的事情,不开心也是正常的吧。

    谢鞍觉得自己真相了,还很贴心的凑到柯行舟耳边,提醒他:“哥,聂先生好像心情不好,我们等会儿离他远一点。”

    耳力极佳的聂辰:“…………”

    第 39 章

    谢鞍不知道柯行舟回来拍摄基地是要做什么,只以为他有东西落在了宿舍那边,感觉到聂辰好像不怎么欢迎他们的样子,就拉着柯行舟准备告辞离开。

    谁想到他刚说完要走,聂辰和柯行舟忽然同时开口:“等一下。”

    这异口同声的程度,直接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作为高级打工人,察言观色是第一要务。尤其是手下人刚刚才疑似惹了顶头上司不高兴,刘特助一直小心观察着聂辰的神色。

    谢鞍拉着柯行舟说要告辞的时候,聂先生还只是轻轻蹙了下眉头,姑且可以算作是对谢鞍擅自决定结束对话的不满。

    但后来柯行舟一开口,聂先生那明显松动的神色,和柔和起来的眼神,可就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理由了。

    目光在柯行舟和聂辰中间不动声色的转了转,刘特助隐藏在镜片背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上次汪家的宴会,聂先生一开始其实是不太高兴的,但后来出去了一趟,把柯元白和他那个助理带回来之后,却表现得格外好说话。

    那时候柯行舟似乎也在,只不过是在柯元白的手机里面。

    而向来对别人持有过的东西有洁癖的聂先生,当时竟然很自然的接过——不,抢过了柯元白的手机,并且在事情结束之后还差点忘记归还,要靠对方提醒才想起来。

    这些当时没有多想的细节,此刻回忆起来满满都是嫌疑。

    可聂先生跟柯行舟?

    就不说先前柯行舟那一身破烂道袍和瘸腿墨镜了,哪怕是现在的柯行舟,换了一身节目组特意定制的品牌运动服,那懒散的气质和漂亮的五官,也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富二代贵公子。

    不像聂先生,虽然家里足够有钱,金山银山几辈子都吃不完,但早早成为了万里集团的继承人,身上担着数十万人的生计,还要面对董事会的刁难和老爷子的期许,活得疲惫极了,哪怕是私下里,也不敢放松分毫。

    跟前者相比,聂先生俨然已经是个成熟的掌权者。

    这两位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难道是之前就认识?

    刘特助回想起聂先生先前让自己调查的资料,柯行舟虽然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一无是处,在玄学一道上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天赋异禀,但从小就被柯家送到了乡下生活,之后十几年都是在那边长大的,后来又进入了京城道教大学。

    按理说不会跟在京城顶级豪门长大,从未接触过玄学的聂先生有任何交集才对。

    刘特助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八百个念头,面上却是滴水不漏,甚至表情都没有怎么变化,借着高度数眼镜的遮挡,表演眼观鼻鼻观心的特技。

    谢鞍没有那么多心眼,愣了一下直接问:“哥,怎么了?”

    柯行舟在出声的同时也僵住了,本能的回头看了聂辰一眼,正对上后者望过来的视线。

    目光相撞的刹那,对方眸中令他无比熟悉的幽深神色让柯行舟忍不住呼吸一顿,瞳孔都下意识压紧了些许。

    心脏的跳动在这一刻尤为明显,柯行舟甚至有种错觉,好似有人在他的耳边架了一面鼓,模仿着他心脏跳动的频率,将他所有隐秘的心事宣告给所有人听。

    这种错觉令他心头发颤,面皮一点点的烫了起来。

    不过只是一瞬间,他便若无其事的转开视线,朝谢鞍道:“我找聂先生有点事情,你要不自己上一边去玩一会儿?”

    谢鞍看一眼摆满了供桌和法器的小广场,又圆又大的猫眼里面写满了疑惑。

    “……”柯行舟低咳一声,“听话,我好不容易才跟聂先生约好的。”

    谢鞍的表情更加迷茫了。

    从离开基地开始,他就一直跟着柯行舟,他哥跟聂先生约好商量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而且哥和聂先生的友谊,都已经发展到需要背着他交流的程度了吗??

    谢鞍脸色微微一变,警惕地看向聂辰。

    后者的目光从刚刚开始就落在柯行舟的身上没有移开过,感受到他的视线,才短暂的看过来,朝他缓缓点了下头:“是,我们说好了的。”

    刘特助:“……”

    默默的按灭了显示着行程表的平板,刘特助维持着高级打工人的超高素质,在谢鞍投来的询问视线中淡定的点了点头。

    “……”

    谢鞍看了看聂辰,又看了看刘特助。

    哪怕两人的表情没有丝毫的破绽,他的直觉却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但柯行舟都发话了,作为他哥的头号脑残粉,谢鞍再怎么狐疑,也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刘特助也在聂辰的示意下退到了远处。

    这边一时间只剩下柯行舟和聂辰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触电一般飞快的分开,随后默默的找了个没人的空旷处,相隔一米疏离的站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柯行舟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聂辰,后者的目光倒是很执着,就一直黏在柯行舟的脸上,存在感强大到令柯行舟想要无视都做不到。

    他的心脏砰砰狂跳,呼吸都忍不住乱了下。

    他皱了下眉。

    聂辰意识到自己这样太过分了,才稍稍收敛一些,缓和了声线:“你找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闪动着微光,视线克制而缓慢的描摹着柯行舟的侧脸。

    要是刘特助和他手下的那些人在,看见这一幕恐怕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聂先生什么时候露出过这样的一面?哪怕是面对集团内部那些手段狠辣的董事,他都从来是高高在上的。

    如今这个模样,倒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

    如果柯行舟的视线稍稍偏移,朝聂辰这边侧一点,就会发现此刻的聂辰身上终于展露出了一些他曾经无比熟悉的神情。

    但他没有。分手多年以后跟前任独处,这么尴尬的场景哪怕在柯行舟的梦里都不曾出现过,现如今却这么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尤其是这位前任前些天还是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后来的几次见面,眼神却一次比一次露骨,到今天直接演都不演了,眼睛几乎要黏在他的身上。

    刘特助离开前的表情,明显是察觉出了什么。

    柯行舟想到这里,越发的芒刺在背,甚至疑神疑鬼,总觉得周围有人在盯着他们两个,揣测着他们曾经的关系。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最后甚至到了令人无法轻易忽视的地步。

    柯行舟忽然觉得不对,朝着视线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密密麻麻的善鬼挤在小广场的喷泉雕塑上,一个个的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正津津有味的盯着他们两个。

    为首的老太太鬼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捧瓜子,就在柯行舟看过去的时候,往旁边递了递。先前还因为拖欠打牌钱而挨打的老头鬼十分自然的从她手里捻了一把,用缺了几颗的牙嗑开,笨拙的扒拉着里面的瓜子仁。

    见他望过来,老太太鬼还十分慷慨的挥挥手:“继续,你们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能扒拉住的。”

    柯行舟:“……”

    谁关心这个了!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再多的复杂情绪也都进行不下去了。柯行舟闭了闭眼,总算从纷杂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说起了正事:“这个基地里的厉鬼已经被我抓了一个了,是个领鬼,剩下的都是没什么出息的善鬼,你让他们别白费力气了。”

    聂辰眸色暗了暗,顺着柯行舟的视线看了眼喷泉雕像上方的善鬼们。

    他眼神幽深,灰绿色的眸子在冬日的寒风中仿佛淬了冰一般,连本该感受不到冷暖的鬼魂都忍不住抖了抖,讪讪的收起了吃瓜的姿态,从雕像上方飘了下来。

    老太太鬼尴尬的扶了扶鬓角:“你能看见啊?嗨呀你早说啊!我们要是早知道你能看见,肯定就不这样了!你说这事闹得,要我说还是得怪你……”

    这番话过去都是无往不利,老太太鬼说着说着就理直气壮起来,下意识的把聂辰当做自己从前倚老卖老随便欺负的年轻人,说到最后才在聂辰越来越冷的目光中弱了语气,最后消弭于无声。

    她都没讨着好处,其他鬼魂自然也不敢在聂辰面前造次,一个个都噤了声,在聂辰的目光下颤颤巍巍的退到了远处。

    聂辰这才收回视线,缓和了神情,低声跟柯行舟解释:“青云观的道长跟地府那边有密切的联系,通过他们,可以把这些闹事的善鬼都送回地府去。”

    早些年跟柯行舟在一起的时候,聂辰也了解过不少玄学相关的事情,知道一些普通道士都不清楚的密辛。

    其中就包括善鬼在人间逗留的一些限制。

    比如善鬼虽然大多是自然死亡或者是意外死亡但没什么怨念的鬼魂,但并不是完全不能害人。

    只不过善鬼相比于普通的孤魂野鬼,和被执念裹挟的恶鬼、厉鬼,大多都能恢复生前一部分的思维水平。

    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安稳生活就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情,对于鬼魂也是一样的道理。

    老老实实的排队等候投胎,哪怕几百年都轮不到自己,也能在阳间或者地府逗留,过着无病无痛,跟活人差不多的生活。

    运气好的,生前功德攒的足够多,下辈子高低能混个不错的身世,也许还会遇见自己这一世的子孙或者爱人,再续前缘。

    而一旦害死活人成了厉鬼,被天道锁定,可就没有转世投胎的机会了。

    鬼魂也是会趋利避害的,两者相较之下,自然是老老实实的当个善鬼比较符合大多数鬼的鬼生追求。

    也是因为这样,地府那边才会放任善鬼在阳间逗留,只需要考一个简单的“阳间居住证”就可以了,不违反规则的话,并不会受到多大的限制。

    ——拍摄基地的善鬼明显不属于这个范围。

    “他们打扰到了选手的正常生活,按照规则是要被送回去重考‘阳间居住证’的。”聂辰垂眸看着柯行舟,目光不自觉的被他眼睫投下的阴影所吸引,指尖动了动,“具体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

    柯行舟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但双方说的的确是正事,他又不好直接转开脸,只好强压下心头的颤动,跟他解释。

    “原本是这样的没错。但现在情况特殊。”他指了指退到远处还在悄悄打量这边的善鬼们,“这些都是我刚从鬼差手上接过来的。”

    “鬼差把他们推给你做什么?”聂辰想起刚刚的场景,眉心一动,“让他们魂飞魄散?”

    “……”柯行舟差点被他噎住,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是这么小心眼?”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僵住了。

    聂辰眸光微动,冷沉的眼底渐渐翻涌出微弱的笑意:“嗯,一直都小心眼。”

    “……”柯行舟彻底僵硬在原地,脑袋里嗡的一声。

    其实话刚出口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无视掉聂辰这句话里的暗示意味,低咳一声解释起来:“地府那边的情况估计不乐观。”

    正常情况下,的确就跟聂辰和其他道士知道的一样,善鬼只是暂时停留在人间,犯了错就得被抓回去重新考“阳间居住证”,才能再回到阳间。

    但这已经是老黄历了。

    柯行舟认识陆离的时候,地府那边就已经是超负荷运转,每天下去的鬼魂比投胎的鬼魂多了不知道多少倍,但阳间死亡率上升,出生率下降,这是阴间无法干涉的问题。

    随着出生率逐年下降,就连畜生道的投胎名额都越来越少了,地府的鬼口只能越积越多,直到彻底无法负载。

    陆离前段时间突然忙得不见鬼影,柯行舟就有点预感了,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别看陆离秃头又沙雕,实际上只要是关于工作的事情,他都保持着程序员特有的客观和严谨。

    这一次善鬼在工地闹事,他居然没有按照规定惩罚那些善鬼,就已经说明了一些事情。后来委托柯行舟帮忙代理鬼差的工作,就更不可思议了。

    真要是这么简单就能把自己的工作交给活人来做,陆离先前何至于忙得差点魂飞魄散!

    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茬一茬的,哪个不能帮忙?

    因此虽然陆离没有明说,但柯行舟还是自己猜到了一点:“陆离都跟我开口了,地府那边恐怕是一只多余的善鬼都容纳不下了。别说把这些善鬼抓下去,办‘阳间居住证’的鬼差可能正在想办法给那些分数不太够的善鬼提分,把他们都弄到阳间来,给新下去的鬼魂腾地方呢。”

    地府爆满是客观事实,聂辰别说是找青云观的道长来,就算把阎王爷请来也没有用。

    柯行舟扫了眼不远处已经开始挤到青云观的道长身边看热闹,把人家道童吓得够呛的善鬼们,不由得一阵沉默。

    不得不说,这群善鬼看上去真的不像是能通过“阳间居住证”考试的。

    他幽幽地补充道:“这段时间各地频繁出现灵异事件,各家道观寺庙的中流砥柱全都被派出去做法事了,恐怕也是因为这个。”

    聂辰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如此看来问题的确是比想象当中的更加严峻,他警惕的问:“陆离是谁?”

    柯行舟:“?”

    第 40 章

    得知陆离只是一个秃头程序员鬼差之后,聂辰的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

    柯行舟:“……”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聂辰解释陆离的身份,毕竟以他们两个现在这个关系,说实在的不管是聂辰还是他,都没有这个立场过问对方的生活。

    不过既然解释过了也就算了,现在不是纠结这种细节的时候。

    他现在苦恼的是怎么处理这群善鬼。

    陆离把他们塞过来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说柯行舟有地方安置这群善鬼,但柯行舟想了一圈,除了这个拍摄基地之外就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柯家那边肯定是不能去的,柯行舟还想跟他们了断因果呢,带着一群鬼魂过去算怎么回事?

    何况这群善鬼一点也不“善”,到时候再闹出来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他原本是想着拍摄基地这边反正已经有不少善鬼了,占地面积又大,选手之间有时候都几天见不到一面,把这群善鬼放在这里还不用担心触发“聚众活动”的条例,再合适不过了。

    谁知道刚来就遇上聂辰和这群道士。

    这下连原住鬼都得被赶走,拍摄基地估计是没法待了,可难道要他自掏腰包去给这群鬼租个宿舍吗?

    柯行舟捂住了自己的手机,突然觉得这功德不赚也罢。

    聂辰看着他的动作,眼底浮现出一抹不算明显的笑意,过了一会儿,意识到这是在柯行舟面前,这抹笑意才慢慢的漾开,垂眸笑了一声。

    柯行舟一个激灵,回头瞪他:“你笑什么?”

    聂辰摇摇头,以拳抵唇低咳了一声,收敛起笑容:“关于这些善鬼的去向,我有个主意。”

    柯行舟:“?”——

    青云观的道长们正在做法事前的准备,突然被告知原本的法事不做了,要换成别的。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尽数被赶走,他们则是被万里集团的总裁特助带到了聂先生面前。

    聂辰早已没有了在柯行舟面前的好说话,哪怕面前站着的都是常人请都请不到的道长,他神色依旧淡淡的。

    见众人的都到齐,他开门见山道:“烦请诸位道长,把园区里的善鬼聚集到一起,都交给这位柯道长。”

    众人这才注意到聂辰的身后还有两个人。

    道长们听到聂辰说要他们把善鬼都交给别人处理,还以为是什么很有资历的老道长,结果出现在聂辰身后的人一个比一个年轻,其中一个看上去似乎还不满20岁。

    视线在两人中间徘徊了片刻,道长们是一个也不敢认,视线复又回到聂辰身上。

    “聂先生,你说的‘柯道长’是指?”

    见聂辰指向其中一个尤其漂亮的面孔时,他们都有些头晕目眩。

    甚至有道长仔细打量了聂辰两眼,心道这也不是色令智昏的面相啊,怎么就信了这年轻人的鬼话?

    柯行舟年轻,见过的人的确少了些,看相时更加依赖天眼,道长们却是依靠多年相面总结的经验,倒是并不受功德金光的限制。

    倒还是有道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柯道友,不知你师承何人,如今在哪家道观挂名住观?”

    他是云游到此处才加入的青云观,此前在不少地方的道观挂过名,也算是听说了大大小小不少的道观名字,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叫逍遥宗的。

    说实话这名字听起来怪怪的,与其说是道观,倒更像是某种贪图享乐的邪门歪道会起的。

    看柯行舟的模样,也不太像是个正经道士……

    他正有些狐疑,旁边其他道长突然想起来:“我知道了,逍遥宗这个名字我听过的。那不是文旅局劝我们开放道观未果,自己找了个遗址重新修建起来的道教文化旅游体验基地吗?”

    “那个基地我也听说过,据说建成半年内就发生了好几起假扮道士诈骗的案例,整个项目都差点被叫停呢!”

    众人一下子想起来半年多前那则令人哭笑不得的“道观遗址改建道教文化体验基地”的新闻,看向柯行舟的眼神越发的不对劲起来。

    谢鞍凑到柯行舟耳边小声道:“哥,早知道应该穿你那件道袍出来的。那个看起来更有说服力,绝对没有人怀疑你不是正经道士。”

    柯行舟:“……”

    这孩子是不是对“正经道士”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

    来不及跟他解释自家道观只是穷得揭不开锅,连仅剩的小房子都被文旅局拿走开发成了旅游胜地,他才不得不穿着不知道传了多少代的破道袍出来给人算命,那边青云观的道长们已经七嘴八舌的抗议了起来。

    为首的老道长须发皆白,皱起眉头试图跟聂辰沟通:“聂先生,虽说这次做法主要面向的目标是善鬼,但毕竟也是有风险的。普通道士根本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旁边的道长帮腔道:“是啊。聂先生你可能不太了解,在京城地界,能在鬼差大人面前说上几句话的,也就只有我们青云观了。你让我们将善鬼交给外人处理,是万万不行的!”

    这话说得不算委婉,就差直接说柯行舟是个江湖骗子了。

    谢鞍作为脑残粉最见不得别人看不起他哥,前一秒还兔子似的乖巧缩在柯行舟身边,这一秒直接跳了起来:“你说谁不行?我哥可行了,他特别行!我亲自验过的!”

    众人:“……???”

    柯行舟:“……”

    聂辰沉默的看谢鞍一眼,目光扫向那群道长时也有些沉:“照诸位的意思,是愿意把所有善鬼都带走处理了?”

    白胡子老道见他并不坚持,微微松了一口气。注意到柯行舟扫过来的复杂目光,他只以为是这位江湖骗子不甘心,自傲的抬起头:“那是自然。”

    他们青云观可是整个京城地区唯一能够跟鬼差直接对话的道观。

    他们做法之前已经打探过四周,这地方虽然说闹鬼,但是鬼气并不重,估计也就几只在阳间逗留的善鬼而已,鬼差大人一挥手就能带走了。

    大不了多给鬼差大人供奉些香火,以慰问对方奔波之劳。

    不过话说回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从刚刚开始,附近的气温突然降低了许多,他还总感觉到若有似无的凉意在往他的衣袖里钻。

    明明他都已经在道袍里面贴满暖宝宝了。

    白胡子老道正有些疑惑,就见聂辰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语气饱含深意:“我劝你最好还是看看。”

    看看?看什么?

    没等白胡子老道理解他这话里的意思,已经有被无处不在的阴风捣乱到心态崩溃的道童掏出符纸,念叨开眼咒的同时往自己的太阳穴上一贴。

    被惹急了的道童目光灼灼,隐含怒火的往前一看,脸色忽然一白。

    他恍惚的扯了扯旁边一个中年道长:“师父……鬼……好多鬼!”

    白胡子老道耳聪目明,闻言顿时沉下脸色看了过来。

    中年道长也是一个激灵,瞪着一双牛眼,呵斥道童:“胡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快闭嘴!”

    观主刚放完狠话呢!这不是拆台么?

    谁知道平日里向来听话的小道童此刻却突然叛逆起来,被呵斥了也没有收敛,反而用力的拽着中年道长的衣袖,拼命给他使眼色。

    “不是,师父……你打开天眼看一看,真的有好多鬼!好多好多!”

    他语气焦急,周围的道长们原本想假装没听见的,此时也不得不将目光投过来了。

    中年道长面对这么多同僚的注视有些尴尬,一边不耐烦的呵斥道童注意形象,一边却也不得不贴上开眼符朝前看去——

    几秒后,中年道长的脸色也是猛然一变,神色仓皇起来:“师父,师父!好多鬼啊!!”白胡子老道:“……”

    青云观的众人:“…………”——

    不信邪的道长们挨个打开了天眼,在看见柯行舟背后那密密麻麻的鬼群时,却都陷入了同样的惊惶和沉默当中。

    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怪异。

    道长们个个身着新道袍,仙风道骨、迎风鹤立,却都表情呆滞的站立在原地,太阳穴两侧的黄符迎风飘动,莫名显出几分傻气。

    他们的目光止不住的往柯行舟身上飘。

    这些道长都是青云观的中流砥柱,多少都跟善鬼打过交道,自然清楚最近这些年从地府出来的善鬼有多难以接触。

    打不得杀不得,有时候遇到年纪比较大的老年鬼,说两句重话还会被投诉,简直叫人欲哭无泪。

    想要让善鬼乖乖的跟着自己走,那更是不可能了。

    他们今天倾巢出动,几乎把整个道观的所有道行深的道长都请了过来,就是为了能够顺利把基地里的善鬼都收服,但预期也只是采用人海战术,带走七八只善鬼而已。

    而柯行舟只有一个人,居然就能够带动几十只善鬼!

    刚才还嫌弃人家年轻,质疑柯行舟是个江湖骗子的道长们一时间陷入了强烈的恍惚之中。

    白胡子老道在看见那数十只鬼影的时候就已经面无人色,再注意到这些鬼影竟然都是魂体澄澈的善鬼,他的心情顿时就更加复杂了。

    聂辰眼神一点柯行舟:“还不把善鬼交接给这群德高望重的道长?”

    柯行舟作势上前,身后的善鬼们也跟着叽叽喳喳起来:“怎么又要换人?”

    “在车上挤了一路才过来的,这刚到地方都还没转转呢,又要走了?不行不行,我这一把老魂魄实在是经不起这个折腾。我不想走了!”

    “鬼差大人只让我们跟着你,别的人我可不认!”

    老太太鬼更是上下打量了那群道士两眼,十分嫌弃的把头扭到一边:“太丑,不跟。”

    现在这个年轻道士虽然凶残,还打过她,但至少长得好看,赏心悦目啊!

    要她跟着这群干巴巴的老咸菜走,她才不干!

    道长们:“…………”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道长们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整个人都不好了。

    柯行舟抬手示意他们把这群善鬼带走的时候,所有人都齐刷刷的倒退了一步。

    “不不不……”

    道长们简直快哭了。

    他们哪里想得到柯行舟年纪轻轻,居然也有鬼差大人的联系方式,甚至还能治得住这么大一群的善鬼,他们过完几十年的道法都仿佛白学了。

    眼见柯行舟和聂辰两个都没什么表示,道长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观主身上。

    白胡子老道脸色青白交加,最终却也只能咬了咬牙,涨红了脸道:“柯道友,先前是老夫肤浅了,对你多有得罪,老夫在这向你道歉。只是这么大数量的善鬼,我们青云观实在是处理不了……”

    他这么大一个道观的观主,向一个年纪还没有自己一半大的年轻人道歉,面子上实在是挂不住。

    但是柯行舟背后的那群善鬼实在是太吓人了,这么多老年鬼都带回去,简直像是请了一群祖宗,往后好长一段时间都别想安生了。

    鬼差大人那边也不好交代。

    他想了很多,私心里其实还是不怎么愿意相信柯行舟年纪轻轻就能制住这么多的善鬼,因此语气中多少有些不甘不愿。

    谁知道他表示不接手,善鬼们反而不乐意了。

    “你这老牛鼻子怎么说话的呢?嫌弃我们是不是?”

    “我们可都是正经渠道上来的善鬼!只不过犯了点小错误,鬼差大人才让我们跟着柯大仙一段时间而已,来者是客,你们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连这个都不懂?还不如柯大仙懂事!”

    “我就知道,鬼年纪大了到哪里都不受待见。现在连一个长得比我老和丑这么多的牛鼻子都要嫌弃我,我还不如魂飞魄散了算了!”

    这只善鬼说着话就要往道长们的法器上撞,给道长们吓得够呛:“使不得,使不得!”

    这要是真的撞上去,魂飞魄散了,他们的功德也要完蛋了!

    现场一阵兵荒马乱,最终善鬼们逼得青云观的观主重新诚恳的跟柯行舟和所有善鬼都道了一次歉,才终于肯消停下来。

    谢鞍看得十分欣慰,还跟柯行舟感慨:“看来我之前错怪这些善鬼了,他们也是挺明事理的嘛!”

    善鬼们耳朵尖,听见这话骄傲的挺起了胸膛,那边青云观的道长们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一个个面如菜色,心有余悸。

    哪怕按照流程做完了法事,将基地里面剩余的善鬼都抓过来交给了柯行舟,从刘特助手上接过了丰厚的卦金,他们的心情依旧是低落的。

    白胡子老道尤其怀疑人生,觉得自己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仿佛都没有了意义。

    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开时,还听见身后善鬼们在热火朝天的议论如今的道观真是一点水准都没有了,还不如人家一个没有道观的年轻散修,白胡子老道更是老泪纵横,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因此也就没能听见聂辰跟柯行舟接下来对善鬼们的喊话。

    刘特助拿着大喇叭站上喷泉池的边缘,一身手工剪裁的高级西装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张时常辅助聂辰谈下亿万级别商单的嘴巴里说的却是——

    “父老乡亲们,大家来说些心里话。”将所有善鬼的目光聚集过来,刘特助脸上挂上了关怀的笑容,“我观察大家很久了,死后的生活似乎没有想象当中的自由自在,不但无聊,时间长了还无人祭拜,想必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有没有想过找些工作赚点钱,补贴一下家用?”

    善鬼们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提到自己的生活却是很熟悉的,闻言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当然想过。但阴间的工作岗位难考不说还卷得要死,奈何桥边上摆个摊位还要被城管鬼差驱赶,除了打牌赚点零花钱之外,哪还有冥币可赚?”

    刘特助淡淡微笑:“大家可有尝试过阳间的工作?”

    善鬼们嘘声渐大:“我们是鬼啊!阳间的工作哪有愿意用鬼的?就算有,那肯定也是优先分配给鬼差的亲戚,哪里轮得到我们啊?”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那么积极让子孙后代考地府公务员了。

    原本热烈的气氛在提起工作的瞬间变得低迷起来,众鬼不由得感叹普通人哪怕死了也是变成普通鬼,这一眼望到头的鬼生真是一点盼头都没有。

    就突然感觉眼前什么东西亮了起来,抬头一瞧,刘特助一脸完美到极点的职业微笑,朝他们道:“大家不要灰心。这个都可以想办法的。”

    他点了点平板,身后的大屏幕上立刻就显现出了几张赶制出来的幻灯片,互动粗糙但画面精美,淋漓尽致的体现了打工人们在deadine面前的无穷潜力。

    善鬼们隐约感觉到这东西很有几分不同寻常,但依旧不太明白刘特助在说些什么。

    迷茫的抬头,就看见幻灯片上大大的几个字——

    “第一届阴工阳调招聘大会”。

    刘特助的声音一瞬间慷慨激昂起来:“好消息,好消息!现在我们逍遥宗推出阴阳两界友谊互通活动,为实现阴间劳动力往阳间工作岗位的调配,庆祝第一届招聘大会顺利举办,现场报名的善鬼凭入职证明,可以免费在我这里领取一扎香烛和十颗金元宝啦!”

    宿舍里,还没来得及离开的选手们隐约听见广场那边人声鼎沸,似乎还传来了喇叭声,不由得疑惑。

    不是说万里集团财大气粗,不会往外租借场地么,这怎么还搞上促销宣传了?

    这年头,连菜市场大妈大爷都这么有实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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