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宁风眠把自己昨日和何勇在码头看到听到的情形一一和覃烽说了一番。
覃烽立马瞪大了眼睛:“将军!当初在羯人主帅帐中爆炸的就是咱们祝朝才能制造出来的惊雷响,专门用来制造惊雷响的火石只有行江城附近的望川山出产,火石一旦被开采出来就只能完全浸在水中通过大运河水路运进宣城啊!”
“嗯,狐狸的尾巴总有会露出来的一天,我们需要做的是等待以及在对方急不可耐的时候将计就计一把,”宁风眠点点头,眼底暗光涌动,“眼下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水产和田家的春泉水,或许都和火石偷运脱不了干系。”
火药在祝朝天镜年间最为逆天的发展进步就是发明了延时火药,因为祝朝发现了火石矿藏,火石是一种十分特殊的结晶体,白色石膏状,遇到油就会发生反应开始自燃。火药工匠因为火石的这个特性,将火石和油用特殊工艺制造的纸隔开,等油将纸浸润透滴到火石上的时候,火石自燃点燃引信继而引爆炸药。而想要延时多久,就需要制造火药的工匠来控制油量多少和用来隔离的纸张的厚薄程度,最高明的工匠甚至可以做到随心所欲地延时。
而在祝朝天镜年间,最好的惊雷响工匠非齐延年莫属,可以把炸药爆炸的时间控制在分毫之间。
更为难得的是,这种奇特的火石只有祝国行江城附近的望川山有出产,因此也完全被皇家所把控,望川山常年有重兵把守,严密得连只鸟都别想飞出去。
“我这就去趟望川山!”覃烽站起来,神情严肃地说道,秋天那次败仗中的爆炸是一根始终横亘在整个北疆军队将士心中共同的刺,在羯人的主帅帐中爆炸的可是祝国特有的延时炸药惊雷响,而祝国的惊雷响的目标居然是大祝朝最受人敬仰的将军宁风眠。虽然没有按计划把宁将军炸死,但也让宁将军最好的搭档副将军吴樵身陨。
内鬼到底是谁?!
“不要,”宁风眠轻轻摇摇头,“你的脸大家都认识,谁都知道你是我的副将,出现在望川山一定会打草惊蛇,我已经让何勇去查最近用来运鱼的船只和田家的茶庄了,他现在是酒铺的商人,查起来比较方便。”
“何勇这个人……”爆炸事件发生后,覃烽几乎不信任出现宁将军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甚至还时不时包括沈槐之。
“吴渔对何勇有救命之恩,何勇本来应该叫吴勇,是吴渔的死士,因为吴渔让他来协助我,他立刻就改名成了何家人,”宁风眠笑着拍了拍一脸不安的覃烽的肩膀,“信不过何勇,难道连吴渔吴樵都信不过么?”
——
圣旨终于下来了。
圣上悯惜宁风眠身残,特恩准他不用下跪接旨,坐在轮椅里抱着芝麻汤圆一脸平静地听完圣旨的宁风眠情绪十分稳定,腿上的芝麻汤圆甚至都没醒。
倒是现在变得十分有眼力见的沈槐之,把来传旨的公公送到门口的时候连忙笑嘻嘻地掏出一沓银票偷偷塞人怀里,希望公公不要对宁风眠这位表情管理异常失败的面瘫有什么不太好的想法——为了尽量延缓宁风眠失圣宠的时间,沈槐之觉得自己简直殚精竭虑。
“宁将军呀,”那公公叹了口气道,“让他多多放宽心好生在家养病吧。”
沈槐之心里咯噔一下。
所以命运的齿轮是自此就开始转动了吗?天境十五年的寒冬,宁风眠失了圣宠,被雪藏在家不再启用。而宁风眠也从此郁郁不得志,身有残疾不良于行,空有志向却又无法实现,从哀伤渐渐走向愤懑然后唤醒反社会人格,最终走上我不好过大家谁也别想好过的悲情大反派的道路?
等沈槐之满脑子狗血大戏地走回宁风眠的独门小院,发现当事人似乎并没有十分沮丧,正抱着芝麻汤圆在小院的花圃前松土。或许因为是只流浪猫,芝麻汤圆在看人脸色上简直堪称一绝,早早就一眼看穿本院中各人家庭地位的高下,在宁风眠怀里的时候那是又软又乖,还时不时就主动翻出自己软乎乎的小肚皮对着宁将军喵喵叫地撒娇,而沈槐之过来拎它的时候就横眉冷对,小爪子不停地拍掉沈爸爸的手表示朕不从,绝对不从。
如今将军和猫在院中共享天伦,倒显得为一人一猫的命运操碎了心的沈槐之像个外人。
“你喜欢什么花?”宁风眠拍了拍被芝麻汤圆玩得到处都是土的膝头,望着沈槐之笑吟吟地问道,“花圃我刚松好土,可以种些花的。”
“玫瑰。”沈槐之随口答道。
“什么?”
“蔷薇……”
“那咱们就满足这位沈公子的愿望吧?”宁风眠宠溺地点着芝麻汤圆的小鼻头对猫说道。
沈槐之:???
excuseme,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
然后就见芝麻汤圆冲着宁风眠无比娇媚地咪了一声。
说好的见不得纨绔招猫遛狗斗蛐蛐儿的呢?沈槐之黑着脸一把把小黑猫从宁风眠雪白的衣襟上撕了下来。
好在这是一只没有什么节操的流浪猫,虽然被沈槐之从亲爹怀里拎出来的时候龇牙咧嘴地拍着亲爸的手,但是等沈槐之掏出小鱼干的时候,芝麻汤圆的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嘿,叫你欺负我,”沈槐之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拿着小鱼干逗芝麻汤圆,“你以为小鱼干是这么容吃到嘴的吗?”
芝麻汤圆还小,跳起来也够不着沈槐之手中的小鱼干,急得喵喵地吼。
宁风眠坐在花圃边,一只手撑着额角看着在院中玩闹的猫和人,新翻的泥土被太阳烘烤,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泥土香气,让阳光都变得有些沉甸甸起来。
眼前这位几乎可以媲美冬日暖阳的明媚少年正在高高兴兴地逗弄着前不久刚才野外捡回来的小病猫。小猫的生命力十分顽强,还没几天,腿上的伤就已经好利索了,一身稀稀拉拉的毛如今也在宁晚意的精准投喂下变得油光水滑,发量惊人,看上去颇有些猫将军的威风模样。
自己被强令在家休养,考虑到祝文帝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来愈重的疑心病,这个“休养”很难说是真的来自于体恤之心,只是旁人在一旁推波助澜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推荐秦松去北疆的应该崔左相,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景珏?
景珏只是个庶出的皇子,和景珮的实力相差十万八千里远,景珮自小和太子太傅季从礼感情深厚,崔绍是不可能有隙可乘的。崔绍如果真的想做些什么,就只能选景珏,将来朝堂上必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可是若真的选了景珏,他一个丞相,又能有什么实力和嫡出皇太子相争?
自己手中的军权已经遭人忌惮,休养只是开始而已,未来还不知道有什么正在等着自己,而这个无忧无虑宅心仁厚的小孔雀又该何去何从?
不管怎么样,我都需保他后半生衣食无忧才行。
恐怕一封休书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趁和他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
沈槐之撸够了芝麻汤圆,站起身来一回头,看见宁风眠正坐在太阳下若有所思地看自己,浅淡的眸子目光深沉,里面酝酿着自己读不懂的情绪,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沈槐之很难去分析这种奇异感觉的组成成分,到底是对一个已经在历史上盖棺定论的叛国将军的惋惜还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本能的同情。
又或者对他的未来还存有一丝天真的侥幸。
毕竟历史上那个威名赫赫的宁风眠此刻就全须全尾地在自己面前,有些消瘦的清俊脸庞洒满冬日难得的暖阳,岁月静好到让人不愿意去想不算遥远的未来里那一个扫兴的结局。
沈槐之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他该怎么做才能把宁风眠从泥沼里拉出来?
沈槐之就这样站着,和坐在轮椅里的宁风眠静静对视,温暖的轻风从他们二人之间吹过,卷起细细密密的尘埃,殊不知这样的对视竟相隔了千年的时光。
两个都认为自己对对方毫无感情甚至最好可以形同陌路的人,此时此刻在心中所思所想的,竟不约而同地都是该如何才能在可以预知的跌宕未来中保全对方。
“将军!”一声高呼打断了二人静静的对视。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将军”声响起,沈槐之惊异地朝小院门口的影壁望去,只见影壁后不断冒出身穿铠甲的将士,不一会儿就把不算小的院子给塞得满满当当。
芝麻汤圆没见过这么多人,喵了一声瞬间先溜为敬。
那些紧紧盯着宁风眠的将士们的脸上,统一写满了眷恋和不安,这些常年在北疆战场厮杀的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小心翼翼地安静地走进小院,瞬间就把宁风眠给围了个结实。
“将军,我们都知道圣旨了,您今冬不能去北疆,”一名将军跪在宁风眠面前,一脸诚挚,“我愿追随将军至死,您在哪我就在哪!”
“是啊,将军,您在哪我就在哪!”
铿锵有力的话语声混合着金属铠甲互相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小院里瞬间跪满了一地将士。
沈槐之:……
给你们发钱的是朝廷不是宁风眠啊喂!
宁风眠沉默地看了看这一地的将士,然后挪开眼,声音中毫无情绪道:“你们这样做,是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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