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抱薪
宁风眠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位因为过于生气,而呼吸急促导致胸前起伏剧烈的小少爷,头一次感觉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的心比敌方主帅的心还难猜,明明是他每天处心积虑想尽各种办法逼自己休他,如今和离书摆在面前只差签字了,怎么又跟吃了炮仗似的一蹦三尺高了?
“你不是从嫁给我的第一天就想着和离么?”宁风眠明知故问地说着自己以前从来不会说的蠢话,心里却涌起一丝隐秘的欢愉——仿佛偷情一般。
“不,我不想了,”沈槐之深呼吸了好几下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拿起宁风眠刚在书案上放稳的和离书,微黄的纸张上“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八个字万分刺眼,右下角“宁风眠”刚劲有力的三个大字简直令人血气翻涌,沈槐之闭了闭眼,然后挑衅似的紧紧盯着宁风眠的眼睛,手上却不停地一下一下把那张薄薄的代表着自己的自由和生路的纸撕了个粉碎, “想停妻另娶?做梦!”
沈槐之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骄傲归骄傲,自豪归自豪,但若要是说自己对宁风眠有什么情愫,却又是没有影的事情。
毕竟,你很难真的对一个历史上的反面人物产生好感,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任何人都不会爱上秦桧,不会,绝对不会。
可是这种被背叛的愤怒又是从来何而来?
只是,沈槐之扪心自问,只是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宁风眠就再也不是历史书上那个只有寥寥几笔的纸片人,他强悍却又宽厚,忠诚却不愚蠢,冷静且聪明,理性却又温柔,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矛盾集合体,是一个并不知道自己正在等待救赎的无望的人,是一名为众人却最终冻毙在历史风雪中的亡人。
在今天和将士们闲聊后,在更加理解和了解宁风眠这个人后,沈槐之便再也无法对一位良将无故蒙尘的惨痛事实作壁上观,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位精忠卫国的将军在未来一步步走向堕落而坐视不理。
“娶了我就要对我负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当我是狗吗?”沈槐之玩儿似的很有耐心地把撕碎的纸片一点点就着灯火烧尽成灰, “我告诉你宁风眠,从今往后,你只有我一个,另娶?想都别想,男的女的都别想。”
宁风眠从未见过沈槐之如此强势的样子,那张因为过于精致漂亮而让人时常觉得甜蜜柔软的脸此刻森冷苍白,紧绷的唇线显示他并没有在开玩笑,他非常非常地认真。
半晌,从来都处于强势地位字典里根本就没有“妥协”二字的宁风眠将军,在自家小夫郎的刁蛮挑衅下,果断退让: “好。”
等困顿不堪的沈槐之在酒精和安神香的共同努力下终于睡熟,已经是夜色最为深浓的黎明之前。睡熟了的小公子眼睫纤长卷翘,鼻梁挺直,鼻上的小痣娇俏调皮,整个人又回到了平时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宁风眠仔细给他掖好被子,确认不会有凉风灌入后,开始思考今天酒席上听到的只言片语。
“将军,如今北疆戍边弟兄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吃食堪堪只够果腹不说还都是些陈米,连炭都是烟灰大的粗炭,条件和将军您在的时候差太多了。”
“军饷我记得是按时批了,这一段时间大家用的军饷是我上次找圣上讨的,我算的是够的。”
“是啊将军,我们都知道将军不会苛着咱弟兄们的,但是就是不够,弟兄们在北疆也是苦苦熬着,就怕这天气要是变得更坏,恐怕也是熬不住啊!”
“还有那草料,这次送来的草料很多都是霉烂的,马吃了一直生病,如今北疆天气差,这么冷的天气将士们吃不好马还生病,这若要是羯人来了,我们……我们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
“圣上批的军饷已经由户部拨款划出来,粮草木炭恐怕是因为天气卡在了路途上,让兄弟们再等等看,如果缺了短了就要及时向秦将军反映,知道吗?”
粮草短缺的事情以前也时有发生,一般都是在旧粮吃尽新粮未到的时候,好在宁将军总是算到这一茬,往往会让将士们自力更生在军营附近种些耐寒耐旱的作物,或者用安西侯府的私账补贴上,从不曾让将士们和战马真的饿上肚子。
而如今自己只是不在北疆区区几个月,居然就开始粮草短缺了?
考虑到身体娇弱还不爱锻炼的沈槐之怕冷,宁风眠屋中的地龙烧得比以往要旺得多,让身体素质强悍的宁风眠总是恍惚生出一些有悖当前季节的感受,只有窗外咆哮不止的北风,在时刻提醒他,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早也都要酷烈。
那么,军饷粮草的问题,到底是因为今年不同往日的天气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身为户部尚书的吴渔从来都是优先办理自己的事情,不会有问题的,所以真的是天气吗?
睡梦中的沈槐之呢喃嘟哝着梦话,宁风眠严肃的神色终于被这一声声听也听不清的娇憨梦呓冲得缓和一些,好笑似的翻了个身凝神侧耳倾听——
“促销……今天打折啊……啤酒花很好的……”
宁风眠:???
这都是些什么?
宁风眠突然想起来,沈槐之确实经常语出惊人,常常会说出一些自己从来不曾听过的词句,也会经常吟诵一些自己闻所未闻的诗词,仿佛他根本就是偶然闯入了这个时代一样。
所以才这么想离开自己吗?宁风眠微微皱了皱眉。
千里之外的江南水城行江城郊,有一座十分不起眼的小山,因为正好坐落在流经行江城的靖江江湾处,故被称为望川山。但就是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却被军队重重把守,整个郁郁葱葱的山头没有一丝人气,显得万分寂寥。
而在无人可以靠近的山坳处,却是一派根本不为外人所知的繁忙景象。身着护甲的士兵们分列几队,有条不紊地在几个已经颇具规模的山洞里进出,从山洞中带出的白色石头被士兵戴着棉布手套的手捧着,再小心地浸入装满水的木箱,令人惊奇的是,这明明是繁忙的矿石开采场,却一丝金石碰撞的声响也听不到。一位头发胡子花白的老者穿着黑袄,胸前佩戴着护心镜,在山头一块无人的地方仔细勘察,他小心地拈起一把苔藓和泥土放在鼻下认真嗅闻,略微思索了一番后,就用戴着厚棉布手套的双手拿起一把原木制作的木铲小心地对着那处长满肥厚苔藓的空地挖去。
一层厚实湿润的泥土被铲掉后,一整块洁白厚腻的矿石显露出来,老者望向这处新发现的丰腴矿藏的眼里闪烁着贪婪的精光,可却没有办法将其据为己有,不仅仅是因为身边有人看守,更是因为这种矿石质地柔软滑腻,而用来开采的特质木铲却设计有特殊的锯齿倒钩,如果轻轻去挖则不可能挖得动那矿石,而使劲挖则一定会留下无法掩盖的采掘痕迹。老者望着这些晶莹的火石再看看手中的木铲,不由得苦笑起来,这木铲还是自己专门针对火石见油和火星即燃的特性发明出来的。
无奈之下,老者望洋兴叹地吹响口哨,示意新的火石矿藏已经被发现,无妨,虽然看守严密,那老者还是想尽办法地私藏一些火石的,目的很单纯,他只是想保命而已。
立刻,这一大块裸露出来的洁白石壁跟前就围满了将士,大家纷纷惊叹这处火石矿的纯度之高,同时也对老者表达敬佩之情。这位老者便是祝国最有名的惊雷响工匠齐延年齐老师,如今的惊雷响工匠全都师出他门下,可谓是祝国延时炸药祖师爷一般的人物。
而前不久,齐延年在一次重要的皇室庆典之中,因为醉酒误事,算错了惊雷响爆炸的时间,险些毁了整个仪式,虽然皇恩浩荡没被赐死,却也还是被贬到望川山来开采火石,也算是物尽其用。
而齐延年刚来就发现此等矿藏,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一天的开采工作结束后,齐延年所隶属的开采小队的队长开始核对本队的开采数量。每一块火石被挖掘下来都要立刻传给下手称量计重,再交由下手传出去放入水中,最后汇总之后还需要拿出重新称量,用来核对重量是否有出入。
一般而言,火石是没人拿的,不准流通买卖的东西再珍贵也毫无意义,再说,火石这东西十分易燃,放在家里稍有不慎可能就把家给端了,谁都不会想着去买卖这玩意,所以复称这道工序往往只是走个过场,没有人会去认真执行。
而今天这名执勤小队长显然十分敬业,一块一块地捞起火石,耐心地用干布吸干火石表面的水分再重新称重,然后皱起了眉头——不对,这个重量差得不对,一定有人私藏了火石!
私藏火石可是死罪!必须立即禀报上级,彻底搜查今日参与火石开采的每一个人!小队长一把抓起火石开采入库簿,转身就朝远处的军帐走去。
“砰。”随着一声身体被重击的闷响,小队长头上立刻爆出血花,然后颓然倒地,一名身穿铠甲的上级军官把掉在地上的入库薄捡起来,不紧不慢地掸了掸上面沾染的灰尘放入怀中,然后弯腰抓起小队长的双脚塞进早就准备好了的麻袋中,将他拖进后山,最后扔进用来处理废弃物品的酸水池,几个难闻且粘稠的气泡迸裂后,这个世界上就再无这名敬业且认真的小队长了。
是夜,这名魁梧的上级军官走进齐延年的屋子,左手看似松弛地放在腰间的佩剑上,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对着满脸震惊的齐延年说道: “齐老师,丞相有请,跟我走一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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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沈:不是,我跟你们说,我真的喜欢黑长直萌妹子,我这都是助人为乐,都是心地善良,都是见不得英雄流血又流泪,知道不?!
众人(一边嗑瓜子一边敷衍道):是是是好好好对对对,知道了知道了,但是你是直男关我磕糖什么事?
关于延时炸弹,我是看到有文献说在明朝的时候确实就出现了延时炸弹,但是那个时候用是的白磷,火石的设定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白磷的特性,以及明朝延时炸弹的原理,不过也有根据情节而瞎编的部分,嗯,就是说一句。
以及,爱你们哟!!!!!!!
第27章 认识
自承蒙圣上体恤在家休养之后,宁风眠就再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每日风雨无阻地去城外巡防营和将士们一起商讨冬季巡防和战术设计,而在那次辞行酒之后,宁风眠小院的大门甚至都再未向巡防营的将士们敞开过,就连书信往来也给切断得干净利落。将士们上门毫无例外地统统都吃了闭门羹,而传来的信笺也都石沉大海。
宁风眠仿佛变成了一个拔吊无情的渣男,根本一丝旧情都不念。
沈槐之抱着芝麻汤圆站在小院子里,眯着眼睛忧心忡忡地望着那间安静的书房,宁风眠已经把自己关在里面一上午都没出来了。
他明白宁风眠并非因为那道圣旨而真的罢工了,也并非是在赌气,只是为了避嫌为了让祝文帝放心——看,老大,我和他们真的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而已,调岗之后我和他们就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这样的行为可赞可贬,往好处说是权责分明毫无揽兵自重意思的自觉,往坏处说就是漠不关心挟私报复不顾大局。根据史书最后给宁风眠的定论,对宁风眠现在行为的评价显然是后者,等最后满门抄斩之时,这绝对是他罄竹难书的罪状之一。
而此时此刻,除了对巡防营进行零回应之外,似乎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有些哑巴亏是你不得不吃的。
沈槐之烦躁地使劲挠了挠脑袋,哎,算了算了,也不能步步都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抓大放小抓大放小,好几天没去看看那七个小萝卜头了,得去检查检查功课,嗯!
书房内。
“将军,”覃烽将一个柔软的大包裹恭敬地双手呈到宁风眠书案上, “找了好多家,确实是被当到一家当铺,死当,当金一百一十三两银。”
“嗯,”宁风眠打开包裹,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这件小孔雀脱给那位卖烧饼的老伯穿的白狐毛氅,柔软的白色皮毛一丝杂色也无,确实质地绝顶上乘。白狐毛氅干净馨香甚至没有一丝脏污,那老伯果然转身就拿去当掉换全家过冬的活命钱了, “这家当铺的出价还算仁义,但还是差得多了。”
一般当铺确实是不可能见到这件质地堪比贡品的毛氅的。
“辛苦了。”宁风眠把毛氅重新包好,然后转身收进身后的一只小橱柜中。
“将军,”覃烽作为一个毫无恋爱经验的母胎solo,满脑子问号地发问, “不需要我拿去还给沈公子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再说吧,”宁风眠淡淡道, “让你传的信息传到了吗?”
“传到了,吴大人说他今日当值完就来。”
“很好,一会儿我去酒铺看看。”
何记酒铺里,五个小不点正在酒铺里的那张长木桌上奋笔疾书,最大的姐姐老大天枢正坐在桌边给年幼的弟弟妹妹们缝制打雪仗用的手套,男孩里最大的老五玉衡则坐在掌柜的位置上噼里啪啦地打算盘算账,酒店伙计何勇在整理新进运来的各类酒,温暖的散发着醇厚酒香的铺子里安安静静,大家都各司其职做着自己的事情。
突然,厚厚的棉帘一挑,一个清亮又快活的声音响了起来: “哈哈哈,瞧瞧谁来看你们啦,大家都在干什么呀?”
“啊!是沈叔叔!”
“沈叔叔来了!”
五个小不点一听沈槐之的声音,立刻把笔一丢,争先恐后地蹿过来就朝沈槐之怀里扑,差点儿没把刚踏进酒铺的沈槐之给生生扑回到酒铺外面去。
天枢已经长大,没有参与扑人活动,只是放下手中的针线,一脸温柔笑意地看着一窝小狗崽似的往沈槐之怀里拱的弟弟妹妹,笑着叮嘱: “你们慢点儿,别把公子给扑倒了。”
好不容易把所有小崽子都从身上撸下来后,沈槐之挨个敲了这五个小脑瓜,晃着食指表情严肃地说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本家家规第一条,叫槐之哥哥,不准叫沈叔叔,叫错一次罚抄一遍三字经。”
什么叫做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各位小萝卜头显然被此等规格的酷刑给吓傻了,个个泪眼汪汪地看着沈槐之,死死捂住嘴一声都不敢吭,生怕一张嘴就给自己遭来无妄之灾。
“可是,沈……槐之哥哥,”大一点的天璇终于说话了, “为什么惩罚非要是抄书啊,我们女子会写名字会认得字就够了,槐之哥哥其实我一直想告诉您,让女子上学堂是浪费钱,我们不想让您浪费钱,还不如让我们几个女子去学学女红织布贴补家用,或者给您做丫鬟服侍您也好啊。”
棉帘又被无声地挑开,是何四箫回来了,坐在掌柜桌上的玉衡刚准备打招呼就看到何四箫把手指放在嘴上摆了摆,对大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就趁几个小崽子注意力全都在沈槐之身上的空档,一闪身把自己藏进了门边的角落里。
“还记得刚把你们买回来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沈槐之对天璇提出的问题并不惊讶,想了想说道, “我说,你们在我手上,不管是谁都必须先读三年书,读书不是为了考取功名,也不是仅仅为了会写自己的名字,读书是为了让你们明白世间道理,让你们知道人活在世应当行得正坐得端,你们千万不要小看你们自己,你们每一个人,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是祝国的未来和希望,你们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
“可……”天璇犹疑着, “我们这些女子,无法从军参政注定只能嫁人,懂得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谁说女子只能嫁人?”沈槐之反问道。
“女子照样可以成就事业,看看我们身上的衣服鞋子,哪一样不是来自女子的辛勤劳作?”沈槐之说到这里有些激动, “女子如果开胭脂水粉铺子,生意绝对会比男子的好,再说了,就算嫁作妇人,贤惠知理的妇人也一定会养育出知书达理的孩子,这何尝不是一种贡献?!古有岳母刻尽忠报国……咳,不是,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知道吧。”
何四箫在店铺暗处,安静地听着沈槐之对着一群半懂不懂的小不点慷慨陈词,浅淡的眼眸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他从未听过沈槐之说这样的话,如果说之前看着沈槐之故作纨绔大手大脚的花钱顺便做好事是因为他底子里其实是个善良的小少爷,在将士面前笑意吟吟地点破关窍是因为经商世家耳濡目染的聪慧通达,这番言论却真正意义上撼动了自己对这位天天开屏的小纨绔的真实看法。
读书不仅仅是为了考取功名更是为了修身养性,稚子不是无头无脑的小玩意儿而是祝国的未来,女子不是夫家附属而可以自立自强,这些思想恐怕连吴渔这位以通透练达著称的户部尚书也望尘莫及。
他是如何产生这样的想法的?
宁风眠感觉似是有一股摧枯拉朽的飓风以势不可挡的架势在他心头刮过,不由分说地将他因为吴樵的死而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心刮得片瓦不留,露出自己早就知道却始终坚持自我欺骗的鲜血淋漓的真相,一碰便疼,一触便溃不成军。
宁风眠望着沈槐之清瘦挺拔的背影,心中是无边无际的酸软,想把他捧在心口,又想把他藏在帐中,可是……可是……宁风眠条件反射般地握住自己手臂上那道伤疤的位置,那无边无际的酸楚柔软在铺天盖地的血色中瞬间全都化为地狱烈火,将他炙烤成一副枯骨。
将军明暗不定的浅色眼眸盛满前所未有的痛苦。
“总而言之呢,”小孔雀懒洋洋地总结道, “你们现在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读书,三年之后,等你们长大了就能够为自己选一个更加适合自己的未来,想考功名的就去继续读书考功名,想和你们四哥一样做大生意的就跟着四哥学做生意,想嫁人的就去选一个好夫家,女孩子如果想做生意,那你们槐之哥哥也绝对提供最坚定的支持,好不好?”
几个小豆丁听得似懂非懂,反正空头支票都好听,于是不约而同地应了声好,然后兴高采烈地回去继续奋笔疾书了。
“古有岳母刻尽忠报国?”宁风眠以一个称职军人的素养迅速收拾好情绪,回复到何四箫这个商人的躯壳中,微笑着问道, “何某不才,竟不知这个典故。”
“啊?”沈槐之回头看到何四箫,眼中诧异的神情一闪而过,瞬间就笑嘻嘻地几步跨过来揽住何四箫的胳膊, “哎呀,四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教育小崽子们呢!那个……”沈槐之贴近何四箫的耳朵悄声说, “我瞎编的,四哥不要告诉浙西小崽子们啊,可不能当面灭掉我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
温热的气息猝不及防地拂过耳畔,带来一阵不可抗拒的细细小小的酥麻,明明如此的微不足道却让自己的脑子不受控制“嗡”地一下直接炸了。宁风眠想到北疆有一种酒,是用马奶酿成的,闻起来是乳品特有的软香,喝进嘴里是温软甜蜜,但一旦一口喝下去,那看似甜蜜无害的液体就会立刻化身为一条火舌,不由分说就直接将五脏六腑烧个干净。
沈槐之,宁某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不知该被如何处置的当事人沈槐之可不知道宁风眠此时如火山喷发如山崩地裂如盘古开天地般的心理活动,没心没肺地跑到酒柜旁蹲下: “四哥,我听勇哥说今天新到了好几种酒,都有些什么呀,我想尝尝可以不?”
“好。”
听到一贯不准自己多喝酒的何四箫就这么轻松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一时间心花怒放,一口气在桌上打开了至少二十个油纸包,其中有一半是给小崽子们买的各色糕点,另一半则是各式各样的油炸下酒菜,炸虾自不待言,甚至有四包之多!
何四箫:……
“你不怕喝醉了,回去不好向宁将军交代么?”何四箫眸光明暗不定地问道。
“哎,不怕!安西侯府的家规里可没说不许喝酒,再说了,宁将军他……哎算了,不说他了,”沈槐之及时地止住了话头,没心没肺地打开一个酒坛, “唔……好香啊!”
宁将军他怎么了!装在何四箫身体里的宁风眠差点儿脱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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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妈(举话筒):可否问覃副将覃将军一个私人问题?
覃烽(一拍胸脯):哥敞亮人,想问啥?说!
亲妈:覃将军是不是没有嗅觉?
覃烽:哎?没有啊,我鼻子老好了!宁府厨房今儿烧什么菜我绝对第一个知道。
亲妈:那请问宁将军身上那么浓重的恋爱的酸臭味儿你怎么就闻不到呢?
覃烽(一脸懵逼):啊?啥?将军啥时候恋爱了?跟谁?
亲妈:……(掩面)算了,当我没说。
第28章 醉酒
“嗯,这次来的酒俱是佳酿,有几坛尤为特别,分别放了桂花,梅花还有晚秋的甜梨和苹果。”何四箫一边介绍一边示意何勇拿酒勺过来,用小碗小心地给沈槐之舀了一小勺酒, “先尝尝桂花酒,栾城的桂花肉厚香浓,是做桂花酿最好的原料。”
“好啊,但是……四哥怎么不舍得给弟弟喝酒了啊?”沈槐之看着那一咪咪堪堪盖过碗底的酒,瘪了瘪嘴,十分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怕你喝醉,”说着,何四箫扯过来沈槐之最喜欢的炸虾, “喝酒之前先吃点儿东西垫肚子。”
“哈!四哥可小瞧我了罢!我喝上几碗都喝不醉的,忘记我是在哪遇见你的了?” ——开玩笑,我以前可是开精酿馆的男人,谁喝醉了我都不会醉!
一个时辰之后,何四箫和何勇看着趴在桌上人事不省的沈槐之,以及他身边的一摞空酒碗发呆。
—— “我不是让你看着他的么?”何四箫戳了戳沈槐之的脸,见他毫无反应,无奈问道。
“可是沈少爷让我去给找找有没有梅子酒,我就去后面的仓库看了啊,但是真的就一会儿!”何勇倒是不敢上手戳,但单凭望闻都不需要问切,都知道这位孔雀醉得不轻。
“我也就把孩子们带上楼去睡觉那么一会儿,怎么一下来就成这样了……”何四箫扶额。
“我和你不在的这么一小会会儿,沈公子一个人似乎喝了不少呢,碗都摞起来这么高了,走之前我记得也不过这么几个碗的……”列文虎克·何勇比划了一下。
说好的千杯不醉的呢?可真愁人……
“以后最多给他三碗,不能再多了。”何四箫伸出三只手指晃了晃。
“话说……公子是真喜欢吃这炸虾啊,”何勇清点了一下桌上的油纸包,深为叹服地感慨道, “四包炸虾,底儿都给舔干净了,渣渣都不剩一点。”
何四箫:……
“槐之……”何四箫握着沈槐之削薄的肩轻轻晃了晃, “槐之?醒醒,天色晚了,该回家了。”
“嗯?”沈槐之在桌上蠕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别吵别吵……”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何四箫轻声问道,仿佛沈槐之是一团软云,气息大一点都害怕把他给吹散了,何勇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
“知道知道,在四哥的酒铺里。”喝醉还被人莫名扰了清梦的沈槐之十分不耐烦,又翻一下了身,睡得迷迷糊糊的脸正好对着何四箫,本就精致俊俏的脸上团着的红晕,整张脸像朵桃花一样娇艳欲滴,哪怕明明是个直男,何勇的心也不由都漏了一拍,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好看之人。
“哼,”沈槐之闭着眼,突然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 “在四哥的酒铺里……讲岳母给岳飞刻尽忠报国的故事……”
“尽忠报国,嗯,然后呢?”何四箫的声音轻且软,如同带着蜜的,诱引着神志不清的沈槐之继续说下去。
“尽忠报国啊……然后岳飞这么有名将军就被陷害死了啊!”
“岳飞?”宁风眠锋利的眉峰皱了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这位将军的名字。”
“呵,”沈槐之嗤笑一下, “你当然不知道,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全部,岳将军还要过好几百年才出现呢,你们当然不知道!”
即便勇猛如何勇,此刻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位小公子脑子里都在想写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突然,沈槐之一把抓住何四箫的手腕,眯着眼睛,睫毛扑闪地眼神根本不聚焦地望着何四箫,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 “四哥,我和你说个秘密,我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其实生活在你们一千年以后的时代啊……所以……所以我知道一切事情的结局!”
宁风眠的脸上看不出来情绪,可是心中却山呼海啸般,那些奇怪的词语,那些开明到不可思议的思想,那些几乎举重若轻的点拨,是因为他知道!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一个人怎么可能从千年之后回到这里?
“我想帮宁风眠的,你知道吗?”沈槐之的脸上露出万分怜惜的表情, “他是个好将军,虽然我不爱他,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我想帮他的。”
“你想帮他,为什么?”宁风眠眸光闪烁,轻声问道, “他怎么了?”
“他……”沈槐之愣愣地看着何四箫,一脸茫然,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的。”
说完,就再一次昏睡了过去。
“我带他回家,你也早点儿歇息吧。”宁风眠紧紧抿着嘴,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去店外等着的一顶毫不起眼的马车中取过来那顶白狐毛氅仔细给沈槐之穿好,然后弯腰就把沈槐之打横抱起来走了出去。
天色真的晚了,太阳落山后就起了寒风,棉帘掀起时卷进来的风把还呆愣在原地的何勇激得一激灵。
等让覃烽把沈槐之交给落栗去安顿的时候,吴渔也下值来了安西侯府的小院。这位户部尚书大人来到安西侯府倒是十分自来熟,一进院子,不待他人通报就大摇大摆地往宁风眠的书房走去,十分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推开书房的门——跟回到自己家似的。
“哥,你回来啦!”一声清脆甜美的招呼声, “我跟你说,今天芝麻汤圆在你桌上踩了墨做了一副梅花图呢,可好看……”
“啊,你是……”书房跳出来一名怀里抱着一只黑猫明媚如春光般的美丽少女,在看到推门之人不是宁风眠而是一名容貌清俊气质儒雅的陌生男青年时,不由得有些怔愣。
“哦,在下吴渔,”吴渔也愣了愣,想到那声哥便连忙行礼道, “想必这位小姐就是宁家的大小姐了。”
“嗯,我叫宁晚意,你是……?”少女疑惑的神情中带着一丝警惕。
“晚意,快叫吴渔哥哥。”覃烽推着宁风眠从卧房处走来。
宁晚意:?
“你都忘记了?”宁风眠嘴里含着笑意, “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你还调皮啃了人家的鼻子。”
“风眠,你你你,不要乱说,”吴渔被宁风眠这么一说,顿时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摆手阻止宁风眠道, “女子长大后,就休再提儿时不雅之事,不要让小姐难堪……”
“哈哈哈,我的问柴大人,”宁风眠因为沈槐之的醉话而阴霾了一天的心情总算是被这位只知道读书的大才子给点亮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不是在帮你报仇吗,当年你可是被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咬得够惨啊!”
“你你你,快别说了!”吴渔觑了身边那位抱着黑猫一身雪衣的美丽姑娘,连忙同手同脚地走到宁风眠身边,使劲摇了摇宁风眠的胳膊, “给我留点儿颜面罢。”
“哦,”倒是宁晚意,眯起好看的杏仁眼,不紧不慢地摸着怀里的芝麻汤圆,直截了当地说道, “吴渔哥哥啊,就是我的那位皇上指婚的夫婿嘛。”然后似笑非笑有些戏谑地望着吴渔。
吴渔大窘,原本清雅的脸瞬间又红了,脸耳根都红得仿佛在滴血,结结巴巴地行礼道: “姑娘……吴某真的不是有意冒犯姑娘,婚事……婚事对不起,是圣上指婚,我……你……你若不喜欢,我……”
“你能怎么办?”宁晚意强忍着笑意,清了清嗓子,假装板起脸来: “你要抗旨啊?”
“我……姑娘喜欢什么样的,我就朝那个方向努力!”吴渔下定决定道,这句话倒是说得一点儿也不结巴了。
“噗呲……”宁晚意被眼前这位老实的大才子逗得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少女的脸颊瞬间浮起一片红云,像一朵即将盛开的娇艳蔷薇,看得尊为户部尚书的吴渔直接傻愣在了原地。
“好了好了,晚意,别逗你吴渔哥哥了,再逗下去我都要怀疑你去了吴家就要上房揭瓦了,”然后宁风眠对着吴渔招招手, “我们书房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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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水一定有问题。”听完宁风眠讲了码头的事情后,吴渔斩钉截铁道。
宁风眠扬了扬眉,表示愿闻其详。
“户部会有所有船运,税收记载,若真如你码头所见所闻,运水产的船只较往年多得多,那一定也会反映在酒楼的水产购买的帐上,但是我目前没发现整个宣城的税收账簿有任何异常情况。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这些船都是黑船,没有账目登记,但是这么庞大的船只数量,想要打通所有关窍完全做到掩人耳目其实是很难的。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些水产船只中运的都不是水产,水箱中装的也不是鱼,否则无法解释这么庞大数量的水产去哪了。”吴渔俊逸秀气的眉皱在了一起,一扫刚才面对宁晚意时的笨手笨脚,整个人思考得谨慎又缜密。
“风眠,这么多水,如果运的不是鱼虾……”吴渔猛地抬头,紧紧盯着宁风眠, “我怀疑是——”
“火石。”二人异口同声道。
“我这就去查水路民运的全部记录!”吴渔猛地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不可,”宁风眠按住吴渔微微颤抖的手, “去查水运登记簿太容易打草惊蛇,我已经让何勇去查查这位高船主了,先看看他这边的消息再查不迟,吴渔……”宁风眠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吴樵的仇,我们一定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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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槐之:大意了,忘记自己是魂穿不是身穿了,我那具血管里流淌的都是奔腾的酒精的身体早成盒了。
还有,理论上写古代题材的文应该都给主角人人来个表字,但是这篇文偏搞笑(我是这么觉得的啊),就没有给起表字,但是我们的吴渔大人是为真正的读书人,我们就给他特殊照顾一下啦。
这是这位正在上班的苦逼小打字机裸更的第六天,她万分渴望看文的各位小天使一个爱的抱抱,没有抱抱用评论来替也可以。(扭曲爬行):就要就要!
还还还有,最近其实三次元生活特别忙还感冒,更新更得我心力交瘁,明天打算给自己放一天假,歇一天,请各位小天使一定不要放弃我啊!!!!咱们周四见么么哒!
第29章 是你!
冷清的丞相府没有什么活人气,府中的建筑以深色为主,室内干净简洁得仿佛无人居住一般。主屋的窗户和门都很大,即便是在这寒冷的冬天也是统统敞开的,没有任何人可以隐藏其中。刺骨的穿堂风吹过,带走室温的同时还发出呜呜地风声,仿佛有万千冤魂在悲泣,偶尔有丫鬟家仆在府中行走,也都行色匆匆,想尽快远离这令人无可忍耐的寒冷,回到温暖的小屋之中。
寂静无声的丞相府的地下,则又是另外一番光景,阴暗的地牢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因为在地下且没有窗户,地牢中有一股十分浓重的霉味,和血液以及腐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混成一种浓重粘稠到化不开令人作呕的气味。崔绍对这种气味没有任何反应,他笔挺地坐在一把简单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微微低着头用一块棉布帕子仔细擦拭着手上不小心沾上的血迹,他的面前有一个木刑架,被血水常年浸染而散发出一股独特金属甜香的粗重铁链锁着一个正在微弱呻吟的人。
那人无力低垂的头颅看不清样貌,头发花白凌乱沾满血迹,几乎完全裸露的瘦骨嶙峋的身体满是伤痕,红红黑黑地一大片,显然是旧血才干新伤痕又接踵而来,这位老者怕是已经活不了。
“我再问一遍,”崔绍把沾满血迹的帕子随手扔进火盆之中,刺啦一声后,棉帕瞬间焦黑卷曲,散发出血液被烧灼时特有的腥甜气味, “石头还有火石都在哪。”
和崔绍毫无感情的声音相比,刑架上绑着的那人反而显得更像是个活人,只听他从胸腔里传出闷闷的笑声,最后他好似再也忍不住了,居然笑出声音来,他用一种十分戏谑的口气问着眼前这个向自己动私刑的人,言语中满是嘲讽的困惑: “我说,崔左相,你无儿无女,官至左丞相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么拼又是何苦呢?你就不怕最后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吗?”
听着那咬牙切齿的诅咒,崔左相依然没有什么情绪,他语气平淡,仿佛是在和人谈论今日天气一般地重复那老者的话: “无儿无女,官至左相,哼!”
“你!”那老者听出这话中意思,震惊地努力抬起头, “你!你难道!”
“齐老师,我让你造惊雷响杀宁风眠,你失败了,让你造庆典上用的小礼炮你故意醉酒险些误事,别人以为你被罚了怕得要死,可是我知道,你巴不得被罚进针插不进的望川山好让我永远找不到你,但是你到了望川山也不老实,怎么,火石对你的吸引力这么大么?”崔绍打断齐延年的话,站起来慢慢走到刑具架面前,一边仔细端详好似在挑选,一边说道, “你仗着自己惊雷响的绝技就以为我会留你一条命,你错了,杀人的办法有很多,惊雷响用过了就该弃了,再用岂不是会被人抓住尾巴,你藏火石那是你自己头上的死罪,我想逼你吐出来是为你好。”
“哼,为我好,崔大人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为我好为何把我锁在这里?!”齐延年拼劲全力朝崔绍的方向吐了口口水, “呸!我不会告诉你石头在哪的,我家人要是知道我来丞相府没回家,就一定会知道我死在这里了,石头就会成为你的罪证!”
“哦?谁说我要杀你?”崔绍看着齐延年吐在地上的血沫皱了皱眉, “你的家人已经知道你下江南继续采火石了,走得急,只能拿你身上的玉佩作为传话信物。”
“你!你这个千刀万剐的老狐狸!你不得好死!”
“石头不会成为我的罪证,反而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威胁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事情,而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崔绍有些倦怠地敲了敲这间私刑室的暗门,一个面黄肌瘦的狱卒拿着一瓶水走了进来。
“从今天开始,给他好生养伤,每天喝浓参汤,然后就交给你了,做好记录。”崔绍对着来人做了一番叮嘱后,就背着手走了出去。
那狱卒看着一脸惊恐的齐延年,突然有些神经质的笑了起来,露出满口被腐蚀殆尽的残牙,晃了晃手中拿着的水瓶,嘶哑着嗓子说道: “齐老师,您这待遇实在是太好了,这忘忧水可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我家老爷要我每天给你喝一瓶,我好羡慕啊!”
一个时辰后,给齐延年喂完忘忧水的狱卒无精打采地在一个簿册上一边念着一边仔细记载着: “今日大寒,喂忘忧水一瓶,用一剂忘忧草粉兑之,一个时辰后状态甚好,忘痛,大笑,心情愉快。明日拟喂忘忧水一瓶,兑两剂忘忧草粉。”
——
送别吴渔后,宁风眠回到房中轻轻滑到床榻边认真地看着沈槐之的睡颜。跳动的烛火让他浓密卷翘的睫毛留在脸上的阴影也跟着扑闪,如同娇贵的蝴蝶扇动翅膀,细高窄直的鼻梁精致好看,给脸上也投下一片小小的三角阴影,和因为烛光而调皮闪动的阴影不同的是,沈槐之睡着的样子总是微微蹙着眉,仿佛有什么无法说与人听的心事,在睡梦中折磨着他。
半晌,宁风眠伸出手,轻轻地捋平他微微皱着的眉心,指尖在已经平复的眉心那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如受蛊惑一般,缓慢却坚定地顺着眉心和鼻梁往下,稍微有些用力地蹭过鼻梁上的那颗小痣,然后停留在嘴角上。让宁风眠有些意外的是,这张嘴明明牙尖嘴利,触感却十分柔软,一如沈槐之这个人,看似耀武扬威攻击性极强,其实内心柔软如同云朵一般。
宁风眠的手很大,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手指修长却不柔细,反而布满拉弓射箭和拿剑挽缰磨砺出来的茧子,在沈槐之脸上稍微用了一点力就留下一道红痕,梦中的沈槐之被磨得皱起了眉,轻轻嘟囔了句听不清的话,就又睡了过去。
“虽然我不爱他,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我想帮他的。”沈槐之那段莫名其妙的话又出现在宁风眠的脑海里。
不爱也好,未来波云诡谲叵测难安,不爱就能置身事外离得越远越好,宁风眠似乎想起了什么,滑回书案前,把灯拨亮了些,开始伏案写了起来。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宁风眠下笔流畅刚劲,字迹清晰。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或许是墨不够好,运笔阻滞难行,实在是难以为继。
“……愿夫郎沈氏公子槐之相离之后……”宁风眠抬起头,看着布帘中隐隐绰绰的熟悉的背影,眼神难以琢磨,半晌一滴墨滴到桌上,发出“啪”地轻响,宁风眠这才如惊醒一般又添了些墨。
“……重整袍冠,自由如风,无憎无怨,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似是做出了决定,落子无悔,最后一句话宁风眠疾笔而书一气呵成。
最后,在书尾部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如刀刻斧凿一般,宁风眠仔细看了看这篇在他人眼中只是走过场而实际上字字肺腑的和离书,使劲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名字旁捺印。然后仔细折好,压在书案上一摞书的最下面。
梦中又是黄沙漫天,宁风眠永远被困在那片死气沉沉的羯人营地之中,他不再像之前一样,在梦境中重新经历这些已经发生过的命中注定的紧张痛苦焦灼,他悬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切在自己眼前重演,即便是那一致命的惊雷般的炸响声响起时,他也一眼不错地望着,望着自己紧紧抱着血已经快流干的吴樵,听他说话。
“将军……”吴樵快死了,接下来的话他真的不想再听,他问心有愧。
“将军,咳咳咳……”悬浮在半空中的宁风眠惊愕地看向吴樵,一切都没有变,可是吴樵说的话却变了,地面上已经快死了的吴樵努力举起手腕,仿佛想让将军看清, “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淹没了吴樵的话,宁风眠骤然惊醒,额头冷汗涔涔,屋中寂静一片。
他是谁,他变成了谁?!
“沈槐之……”身边被裹成了一只蚕宝宝睡得香甜无比的沈槐之磨磨唧唧地翻了个身,在锦缎堆的窸窸窣窣声中嘟嘟囔囔了一句自己的名字。!
宁风眠沙场征伐如此多年,让死者安息,让生者康宁,将军从不求神佛也绝不问鬼神,唯笃信内心之坚定信念,而此刻却不受控制发自内心地冒出一丝简直堪称离奇的想法。
他骤然翻身下床,去书案点亮一盏小小的灯端了过来,小心地撩开沈槐之左手手腕雪白的里衣袖子,一个和宁风眠手腕上的伤疤一模一样的印记出现在自己面前。
面对强敌突袭压境也从不自乱阵脚的宁风眠,此刻却浑身不可遏制地战栗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把撸起自己的袖子,颤抖着将自己手腕上的伤疤与沈槐之手腕上的印记贴合在一起,与宁风眠手腕上好了又裂裂了又好粗糙狰狞满含风霜的伤疤相比,沈槐之手腕上只是一块光滑柔嫩形状有一些奇特的红色胎记而已,像极了两个人本身。
他是吴樵吗?宁风眠有些恍惚,但是他又清楚的知道自己对吴樵没有任何过命的交情以外的其他任何感情,吴樵最后的表白时刻提醒着自己,要前进,要复仇,要让死者安息!
而沈槐之呢,他仿佛是一场甜甜蜜蜜的梦境,天真又聪明,柔软又勇敢,就像在茫茫雪原中已经冻到麻木的流亡之人突然遇到火堆,让他不可遏制地想去贴近。
又或许,这是吴樵给自己留下的最后的礼物——放过自己。
突然,自己双手握住的手臂动了动,蝶翼一般的睫毛忽闪几下,沈槐之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完全没有醒的沙哑声音困惑地问着: “将军,你把我捏疼了呢,将军?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是湿的?将军?”
宁风眠内心激荡如同恒星互撞,看到故交的痕迹出现在自己所爱之人身上巨大的悲凉和喜悦让他一时间竟然失去了语言,唯有眼泪不断地涌出,他一把紧紧抱住沈槐之,许久许久才能勉强吐出来几个字: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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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沈槐之是吴樵转世这个设定让我纠结了很久,毕竟如此看来似乎宁将军是因为沈槐之是吴樵才最终放下内心最后的一丝防备,好像沈是吴的替身一样。但是我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哈!
首先宁作为一位一心卫国的将军,很难让他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扛着挚友的死和战败的阴影去恋爱脑地爱上一个陌生人(我是这么认为的),而如果这个人是一个知根知底无需怀疑的人呢?而这个人又恰巧对自己有足够的吸引力呢?而这个人有独立的灵魂呢?
站在宁将军的视角,嫁给自己的小夫郎无论是长相还是品质都长在自己的点上,同时吴樵转世还能解除一直让自己痛苦的枷锁,我感觉双管齐下才能撼动将军冰封的心。
总之,吴樵不是白月光而是打开枷锁的钥匙,沈的灵魂独立而自由,穿越只是为了让宁可以打开自己身上的枷锁。
另外,因为这是一篇穿越文,我一直想给沈的穿越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同名同姓和对将军强大的执念应该算一个还不坏的理由吧?
Btw,明天就是九月啦,希望各位小天使新的一个月什么都好万事顺心越来越美丽。也希望自己九月份可以收藏过100,营养液再来12345678910瓶!
第30章 了解
“嗬……嗬……”昏暗之中,一团破败的散发着恶臭的脏布在难耐地蠕动,花白的头发被已经干涸的血水和地面上的灰尘污垢粘结成一团一团的,齐延年渴望那瓶水,那瓶神奇的水。
按理说,仅仅只是喝掉一瓶忘忧水并不至于让人成瘾,正常人喝了只是会觉得心情愉悦继而想再喝一瓶,然后一瓶又一瓶,等猛然惊醒就会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这水了。但是第一瓶忘忧水放在此刻的齐延年身上却效果显著,那种可以忘却疼痛身心俱轻醉生梦死的快乐,让他欲罢不能。
“水……水……”齐延年蜷缩在潮湿的地上,神志不清地含糊祈求着。
哐当哐当几声响,是牢门被打开的声音,蜷在地上的齐延年对此毫无反应继续念叨着他渴望的水。
“齐老师,想水呐?”昨天那个瘦骨嶙峋满口黄牙的狱卒一脸笑意地走进来,不紧不慢地踱到齐延年身边,用脚尖踢了踢老者背上的伤口, “痛不痛,啊?”
齐延年被伤口处突然袭来的疼痛经得把自己蜷得更紧了,嘴里抽气一般神经质地快速唤着: “水,水,水!”
“哈哈哈,”那狱卒似乎十分喜欢看到齐延年现在的状态,他蹲在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污秽不堪的老者,用仿佛淬了毒的声音问道, “齐老师,你也是个体体面面的大师傅,怎么落到这般境地,你说你,为何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那老者仿佛根本听不懂那人在说什么,只是一个人自顾自地重复念叨着他心心念念的水。
“好好好,知道了,水是吧?”那狱卒起身又走到牢笼外,转眼端进来一瓶清水和两个小纸包, “水来了!丞相对你可真的是太好了,我很是羡慕啊!”
说着就当着齐延年的面打开水瓶盖子,然后抖开旁边的两个小纸包将里面的浅绿色粉末全都到了进去,清水立刻变得浑浊起来。
本来在地上蜷着一动不动的齐延年听到了水声,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立刻就爬了起来如行尸走肉一般蹒跚地爬跪到狱卒面前,眼泪口水不受控制地疯狂外涌,浑浊的眼瞳中全是面前这瓶淡绿色的水的倒影,嘴里嘶哑的声音急促起来: “水!给我!给我!”
那狱卒很有耐心地晃着瓶子,直到淡绿浑浊的液体变得澄明,而又因为绿色粉末的含量过高而微微泛着一丝绿光。
“喝吧。”狱卒的声音简直可以称得上和蔼温柔,然后把琉璃水瓶递给了齐延年。
水瓶还没递到跟前,齐延年就赶紧伸出双手如获至宝般地抱住水瓶,咕咚咕咚地仰头喝了起来。
顷刻,齐延年突然站起来手舞足蹈地开始疯疯癫癫地大笑,然后又突然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地上捶胸顿足泣血嚎叫道: “我……我真的没想到炸药是去炸宁将军的啊!”
说罢,他的喉咙里突然发出奇怪的咕噜声,然后倒在一旁开始口吐白沫,眼角耳朵鼻孔溢出黑红的丝丝血流,整个身体抽搐了两下就再没动弹。
狱卒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自己放在牢笼外的点着香,又拿起一把榔头朝走到缩成一团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齐延年身边,伸出两只手指在他满溢黑血的鼻前探了探,最终嗤笑一声: “还真经不起折腾。”
复而拿起别在腰后的簿册,记下: “两剂忘忧草粉兑一瓶水,服用后半刻钟即身亡,抱成球状,七窍流血,口吐白沫,张嘴呈大笑状。”
阴暗潮湿恶臭的地牢之外是冬天难得的好天气,没有呼啸的北风,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
宁晚意正拉着沈槐之坐在小院子里晒太阳,俩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抢着撸芝麻汤圆。
“你已经撸了整整一个时辰了!整整一个时辰!”沈槐之望着沉迷于撸猫不能自拔的宁晚意,绝望地嚎道。
“嘘——你小声点儿,别吓着咱们的小汤圆。”宁晚意不为所动,轻手轻脚地摸着汤圆现在油光水滑的背,芝麻汤圆窝在宁家大小姐的怀里发出舒服地呼噜声表示复议。
“我才是它亲爹啊,有没有人权啊!”沈槐之抓狂。
“人权是什么?”宁晚意奇怪地看了把头发抓烂的沈槐之,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道, “哎,我问你啊,你昨天干什么了?”
“什么我昨天干什么了?”沈槐之被问得莫名其妙。
“我今早看我哥一大早就出门了,脸色特别难看,你昨天是不是对我哥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沈槐之震惊道, “你觉得我何德何能能够对宁将军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活着难道不好么?”
“想也是。”宁晚意翻了个白眼, “不过我哥他要求高,或者你哪做得不对,我哥只是没好说出来罢了。”
呵呵,妹妹,你哥真不是这样的人。
“哎,”宁晚意突然目光悠悠地叹了口气, “我哥这人吧,对自己要求高对别人要求也高,我和我二哥小时候不知道吃过多少他的苦头,我爹都没有我大哥能管我们。”
是是是,对对对,看出来了!
“我记得我们很小的时候,我娘身体不好,我爹那时候是大将军常年镇守在外,都是我哥管我们,动不动就罚抄书罚背书的。”
?教导主任之魂?
“不过呢,也有好处,宣城的姑娘之中属我背书最厉害了!”宁晚意提到这个,又开始得意洋洋起来, “写字也最好看!”
沈槐之又想起那晚自己被宁风眠支配的恐怖,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哥还不准我和二哥吃零嘴,”宁晚意一脸受不了地吐槽道, “我和我二哥从小就没吃过什么零嘴,牛乳可能是我们俩唯一的零食了,害得我去江南后,姨母天天变着法子给我买零嘴,害得我都没办法好好想我娘了……”
昨晚在房中被宁将军单独开了零嘴小灶的沈槐之对此等吐槽无法做到无心无愧的附和,只得沉默以待。
“说到我娘……”宁晚意突然转头一脸担忧地看着沈槐之, “明日是我娘的冥寿,我娘爱酒,所以明日大家都必须喝酒的,你能喝吗?估计要喝不少哦!”
废话,老子以前开精酿馆的!刚准备拍胸脯地沈槐之突然想起昨晚自己的三碗不过岗,瞬间又心虚了起来: “还……行吧……”
说到这里,沈槐之突然想起那晚被迫练字的原因了起来,忙问道: “宁老夫人冥寿当日,我需要写帖子拜会吗?”
“写帖?写什么帖?”宁晚意莫名其妙地看了沈槐之一眼, “多喝几杯酒才是正道。”
果然,宁风眠你这狗贼!就是故意欺压我!
“哎!”宁晚意突然碰了碰沈槐之的肩膀, “和我哥一起过,你有没有遗憾呐?”
“什么遗憾?”沈槐之二丈摸不着头脑。
“哎呀,就是那……方面的遗憾呀!”宁晚意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沈槐之望着宁晚意一脸坏笑的促狭表情,脑子如暴风骤雨一般,表情逐渐崩坏,抖着手指指点点道: “你你你!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呀,”宁晚意瘪了瘪嘴, “你一个已经嫁到我家里的成年人装什么装,你以为我们闺房中传的小话本讲的都是什么,道德经吗?”
“既然如此,可否请宁大小姐借我翻阅一二啊?”沈槐之立刻来劲了,古代小话本,爱了!
“呵,我跟你很熟吗?”
“难道不熟吗?”
芝麻汤圆忍无可忍,喵地一声就跳到了地上,沈槐之顺着芝麻汤圆的模特步才发现当初光秃秃一片的花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种上了一些植物,看那利落的修剪,应该都是上好的苗子,沈槐之突然想起那天自己无心说的花,立刻在满心的“不可能吧”的暗示下走过去研究,果然,是蔷薇。
“我觉得我哥挺喜欢你的,”宁晚意不知何时也走到了自己身边, “我大哥是个军人,从来不喜欢花呀朵的,我小时候收到的他的礼物全都是木刀木剑木马啥的。”
沈槐之想到宁晚意一个小丫头在看到那些刀啊剑啊的时候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倒是我二哥,会送我胭脂水彩钗环啥的,”宁晚意俯身看了看那些老藤, “这些都是最上好的蔷薇,我哥特地让人从江南运来的,今年夏天就能让你看到花墙了。”
“你二哥明天也回来吗?”沈槐之想起了冬至那天见到的那个古板阴郁的青年人,心里总对他有些本能的排斥,说来奇怪,同样是不苟言笑,宁风眠还毒舌,但是沈槐之总觉得这位读书人让人特别不舒服,简直就是社交噩梦。
开精酿馆的社牛都不太愿意接近他,可想而知了。
“回来呀,全家都要一起祭拜我娘,大家都要喝酒的呢,”宁晚意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二哥吧,他其实也挺优秀的,只是我大哥太厉害了,无论是文还是武统统都是最好的,压得我二哥完全抬不起头,我爹娘眼里都只有我大哥,根本就看不到我二哥。”
瞧瞧,身为万年老二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拥有一个过于优秀的哥哥了。
“我二哥喝酒都喝不过我大哥,哎?你知道吗,”宁晚意突然来了兴致, “我娘家原本是栾城人呢,你知道栾城人吗?栾城人家各个都会酿酒,我娘未嫁给我爹之前也酿得一手好酒呢!”
“哦?怎么酿的?”说道酿酒,沈槐之立即来了兴致,这是他的本命话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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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第一天,忙到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还没有榜,难过。
九月对我一点也不好。
我想换个文名,又很担心如果换了,小可爱们是不是就又找不到我了,好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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