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齐老
行江城的中秋花灯会是出了名的热闹,行江城本就人口兴盛,兼又是各族商人来做生意的外贸大城,花灯的模样和花样就更是繁多,入夜之后,江中水灯明灭,树上花灯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卧听风中自然也成了一片灯海,多亏女红院各位姑娘的巧手,论花灯精巧,卧听风中的花灯不输城中官方举办的花灯会的花灯,更别提卧听风的花灯会还有额外福利了。
今晚卧听风举办的花灯会中,每盏灯下均有灯谜字条,猜中了就可以去大转盘转上一转,等转盘停止,指针指向转盘奖品区里的什么奖品就可以兑换什么奖品。
如此一来,卧听风中甚至比城中更是热闹上了好几分。金姑娘已将至生产,被宁晚意接到女红院中休息安胎,家中几个小娃娃今晚也被落栗带出去看灯玩耍,只剩几个大孩子在卧听风中和沈老板以及陆川一起忙碌。
而小算盘玉衡今晚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天知道他看到今晚蹭蹭直涨的银两有多开心!沈槐之简直怀疑玉衡是守财奴转世,连沈槐之本人要想从他手中抠出点儿银子都费劲,所以根本不害怕他会算错账——沈槐之调错酒?有可能,玉衡收错钱?不可能,太阳可能从西边出来玉衡都不可能收错钱!
“红衣高姑娘,一根头发长,晚上着了火,急得泪直淌……”男子捻着字条喃喃念着, “这是什么呢……”
“嗨!李兄,这还不明显吗?”身旁的朋友着了急,连忙掩住嘴悄声道, “蜡烛啊!”
“哎?有道理有道理!王兄真厉害!”那李兄佩服抱拳,然后一把摘下那字条儿, “走,咱们去找沈老板转转盘去!”
事实证明,无论哪个朝代的人都喜欢抽奖,转盘处大排长龙,时不时会有鼓掌叫好爆发出来,引得大家全都凑过去围观。
那李公子去沈槐之那说了谜底,领到了抽奖券喜滋滋地去排队抽奖,使劲一转,居然抽到了难得的大奖——免单奖!于是这位李兄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又去玉衡那里点霸王餐,留下桌牌号码等着一会儿小二给送到桌上。
这位李兄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反正是免单,于是把店里的东西几乎全都点一遍,气得玉衡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最后因为东西实在太多,天璇天玑都无能为力,只能让沈老板和陆川两个人一起给端了过去。
二人正给这桌好运气的客人摆着吃食聊着天,就听见隔壁桌“啪”地一声巨响。
沈槐之和陆川望去,只见几位军爷装束的男子横七竖八地围坐在一圈软塌上,或许是因为军队生活太压抑,他们特意选的最软最舒适的位子,坐姿也十分奔放,看着同为军人的宁风眠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那“啪”的一声巨响就来自其中的一位,这位军爷明显喝醉了,把酒杯重重地砸在小桌上就开始粗声粗气地骂了起来: “那个狗操的玩意儿,别特么让爷在看到第二次,爷看他一次打一次!”
“哎,鲁哥消消气,犯不着犯不着!”旁人连忙递过去一盘薯角劝道。
“它娘的,天天就知道打小报告,我它妈是占他老婆了还是扒他祖坟了!天天尽它娘的打小报告!”
“没事的没事的,他人就那样儿,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哼,”那被称作鲁哥的人估计也是酒劲儿上来了,面色酡红,嗓门大得按都按不住, “爱打小报告的人都没好下场,你看那个张一常……”
“哎!鲁哥!咱不说这个!”旁边的人一听那醉汉提到这个名字,连忙打着哈哈, “死了的人咱不提啊,晦气晦气!”
“不提?”醉汉睨了试图阻止他的那人一眼, “就你胆子小,怎么了,我提了你还怕他来找你不成?!”
“不是不是……”那人百口莫辩,一边连连摆手一边紧张地到处张望,看到沈老板在好奇地看着他们,还示意说没事,朋友吃醉满口胡话而已。
沈槐之也点头示意表示理解,醉汉嘛,酒铺标配,你们继续。
“不是?我偏要提!那喜欢打小报告的张一常不就是因为撞见那头私藏点儿火石要上报,人就没了么!”那醉汉一身酒味满脸不屑, “要不是我在那后山酸水池旁捡到了他的玉珠,谁知道他被扔酸水池了!我告诉你们,若是让我再听到他打我们下山来吃酒的小报告,哼,他就等着去酸水池里泡澡吧!”
那人还在絮絮叨叨,而沈槐之和陆川对视了一眼,便不声不响地走开了去。
落栗和孩子们还没回家,院中安静得只有纺织娘在叫,沈槐之陪着宁风眠在院中慢慢走着,没有打断紧锁眉头的宁风眠思考。
“所以那个帮崔绍制造惊雷响杀我的人是齐延年,”宁风眠语气平淡地说出结论, “我早该猜到的,是整个祝国最好的惊雷响工匠,崔绍只有靠他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宁风眠在平静地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并不好受。齐延年是他十分敬重的老前辈,技艺精湛,他也跟着学习过一阵子惊雷响制造工艺,只是后来觉得惊雷响危险,不能让将军亲身涉险死活不教了才作罢,然而军中经常需要用到惊雷响,宁风眠甚至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敢去惊动他老人家,却不曾想到……
自己最为敬重的老前辈,想要的却是自己的命。
即便是宁风眠已经平复了情绪,走在一旁的沈槐之还是从那声“”中听出来了一丝非比寻常的感情,被自己敬重的人背叛的滋味不会好受,小狐狸乖巧地搂住将军的胳膊,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今夜是中秋,月亮圆且亮,把院中一切都印成了银色,二人仿佛漫步在一座奇幻的森林之中。
“或许,也是被骗的呢。”沈槐之轻声说道。
“嗯,或许吧。”宁风眠应道,只不过军人总是直面残酷现实的秉性让他知道生活哪有那么多单纯欺骗,齐延年这样的人既然选择和崔绍一起便只能是因为利益。
“那……”沈槐之犹豫了一会儿, “你觉得还活着吗?”
“够呛,”宁风眠摇了摇头, “崔绍不会留用过了且已经没有用处了的人。”
“咱们是不是还是得想办法回一趟宣城?”
“嗯,”宁风眠点点头, “不过要甩开路明的监视恐怕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沈槐之和陆川二人同时消失,路明肯定会把这事儿立即告诉崔绍的。
沈槐之没再说话,继续陪着宁风眠在院中散步起来。
“金姑娘夫君的事情,咱们先不要告诉她,”宁风眠捏了捏小狐狸的手, “等小张灯平平安安地出生后再说。”
“嗯,”沈槐之点点头, “说来说去,这位咱们无缘相见的张队长也是因为受到了我们的牵连才没的,以后金姑娘和小张灯咱们也要负责到底呢。”
“嗯。”
“哎,万幸啊万幸,有我这么个捞钱公子在,养咱们一家大大小小不成问题!”沈槐之骄傲地一拍胸脯,惹得一直拧着眉的宁风眠终于笑了起来。
“是啊,我宁某人何德何能娶到这么好的夫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喂,姓宁的,我怎么听着这字里行间那么不真诚呢?”
“鄙人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了!”
“真的么?我瞧瞧?诚意在哪里?在这里?还是在,这里?”
“哈哈哈,你,你别呵我痒!”
“哈哈哈,谁敢信呐!我们大将军的死穴居然是挠痒痒,人家赫连琦真听到估计要气死了吧!”
……
等沈槐之和宁风眠再回到卧听风的时候,天璇立刻迎了过来: “陆川哥哥,刚才来了一位公子爷,非要见你!”
“哦?没想到咱们陆川在行江城已经有相识的公子爷啊!”沈槐之原地化身阴阳大师。
“他是何人?找我何事?”宁风眠也是一脸不解。
“不知道,”天璇摇摇头, “只是说有要紧话和陆川哥说,我说你忙去了有什么事情可以给带话,这人又不肯,喏,还在吧台边坐着呢。”天璇朝吧台那块儿指了指。
沈槐之和宁风眠顺着天璇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打扮得颇为富贵的公子哥儿正独自坐在吧台边漫不经心地吃着薯条。
“公子找我?”宁风眠走过去问道,而沈槐之也走进了吧台内侧,拿了块抹布开始擦一尘不染的桌台。
“嗯,”那公子有些倦怠的样子, “听说你原本是在摘花楼里营生的?”
“嗯。”宁风眠倒是答应得非常不卑不亢。
“所以你是沈老板买回来的男宠?”那公子也没想到宁风眠能够答应得这么爽快,放下薯条问道。
“我是沈家的家仆。”
“哦?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信不信悉听尊便。”宁风眠觉得无聊,转身就走。
“慢着,”那公子倒是手快,一下子便抓住了宁风眠的胳膊然后极为暧昧地捏了好几下, “嘿,肌肉确实不错,这么着吧,你欠沈老板多少赎身银,我给他双倍,不,三倍,你以后跟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沈槐之罢抹布一摔高声道,从那人碰到宁风眠胳膊的那一刻,沈老板心中的怒火就腾地一下起来了。
“哦?这么生气?可我可是听说沈老板给酒铺取名卧听风是为了等宁将军回来的,如今沈老板如此护着一个家仆,恐怕不大妥当吧?”那公子看着沈老板生气倒也不恼,反而用一种做生意的口吻和沈槐之商谈起来, “我买下这个男仆,你不仅能赚到钱还能保全自己的声名,何乐而不为呢沈老板?”
“这位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是谁的人,”沈槐之已经绕过吧台一把把宁风眠扯到自己身后, “到我家的都是我的亲人,我沈某都护得住不劳您费心,慢走不送!”说着便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你!沈槐之,我告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等你和这男妓的丑闻传得满天飞的时候,我看你要怎么和宁风眠交代!”那公子把手中的薯条一扔,尖着嗓子恶声恶气地喊道。
“哎?还威胁上了?”沈槐之瞬间被激起了战斗之魂, “我沈槐之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你不打听打听,我在宣城是什么恶名,刚嫁给我家将军我就敢在摘花楼买七个人回家,害怕你告状,呵,一边凉快去吧!快滚!”
眼瞧周围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那位色厉内荏的公子显然扛不住了,而直到将人赶出大门,沈槐之这才气冲冲地转头对着宁风眠嚷嚷: “你什么体质啊,看看你都招惹上了些什么人?!”
从来对外冷若冰霜,只对小狐狸一人黏糊的宁风眠:?
而此时,刚把一窝玩断电了的小崽子安顿进被窝的大管家落栗,则收到了一封来自宣城的富丽堂皇的锦缎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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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回来
落栗望着那贵气逼人的信封上的沈家家徽紧紧皱起了眉,他还记得当初沈家接待安西侯府派来说亲的礼官时的欣喜若狂,虽然能够嫁入安西侯府嫁给宁风眠将军是全祝国少男少女乃至所有家族的共同心愿,但是自家少爷槐之再怎么说也是个男子啊!
那时候自家少爷对这门婚事极为抗拒,几乎把自己住的小院给砸了个干净,最后还是逃不过一剂蒙汗药下去,直接被换好衣服塞进喜轿中,然后老爷夫人直接就在家门口挥手告别。
那哪是送嫁的喜悦,那是来自终于送走瘟神的发自肺腑的开心。
落栗和少爷自从跨入安西侯府的大门,就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及过沈家以及沈家的老爷夫人,落栗知道沈家给少爷实在是留下太多伤痛根本碰都不想碰一下,可现在连安西侯府都没了,他们沈家来这一出又是想干嘛?
落栗在屋中烦躁地踱来踱去,时不时瞟上一眼那封棘手的信就仿佛眼睛被烫伤似的又迅速移开视线,最后还是一跺脚抓起信封跑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几个小丫头已经被沈老板给吓唬回去睡觉了,沈槐之和宁风眠正在打烊的卧听风中洒扫,而玉衡则在两眼放光地抱着账本噼里啪啦拨着算盘怎么劝都不肯去睡觉。
“少爷,”落栗心情沉重地看着眼前一边打扫场子还一边打打闹闹的两位主人,也顾不上眼睛辣不辣了, “收到了一封信,是老爷夫人寄给你的。”
老爷夫人?自从穿越到祝朝一共就见过一次沈家老爷夫人的沈槐之一脸懵逼。
“你在这里的父母。”宁风眠看着满脸呆滞的沈槐之就知道他压根就没想起来还有这俩人,于是好心提醒道。
“哦哦!他们呀?怎么了?死了?”沈槐之毒舌得十分逼真。
“没有……”落栗脸色比接到死讯还难看。
“奇了,那找我干啥?”沈槐之满头问号地接过那封金光闪闪的信, “哎,沈家这么浮夸的吗?和我喜好梅兰竹的品味很不相符呢!”
宁风眠:……
落栗:……
沈槐之边吐槽边打开沈家家徽火漆密封的信封摊开信纸,几个人凑过去一看,发现这居然是一封邀请信,信中唠唠叨叨一大堆,中心思想就是沈家老爷六十大寿将至,邀请家中独子沈槐之回宣城一聚。
“少爷,老爷这么多年过生日,从来没有邀请过咱们出席,咱们这一次还去吗?”落栗有些忿忿不平。
“去,为什么不去?怎么能不去呢?我的亲爹金主爸爸过生日我肯定得出席呀!”沈槐之和宁风眠相视一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刚还犯愁找不到理由回宣城呢,这可不就是瞌睡遇上了枕头!
转眼间,卧听风的沈老板要和陆川一起回宣城省亲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行江城的每一个角落。
“励志,豪门弃妇沈槐之终于决定忘掉前夫勇敢追爱!”
“震惊,沈槐之疑似情变,竟携男仆回家面见爹娘!”
“感人,多金老板和卑微男仆,不惧世俗眼光勇敢言爱!”
“存疑,性感男仆爬上主人床?是道德的沦丧还是金钱的力量?”
而再次处于舆论漩涡中心的沈槐之和宁风眠倒是毫不在意,两人正在家中打包行李打得热火朝天。
“少爷,这次回去真的不带上我吗?”落栗在一旁寂寞地问道。
“哎,落大管家,家里这么多人等着你照顾呢!”沈槐之好不容易从行李堆中挣扎着直起身来,郑重地拍了拍落栗的肩膀, “我和陆川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卧听风还要继续营业,大管家不仅要照顾家里的孩子们,还得兼顾帮玉衡把卧听风的生意打理好,任重而道远呢!”
“哦……”道理都懂,但还是很失落。
再次踏上宣城和行江城之间的这条官道,二人的心情却已经和当初的大不一样。春天的时候,他们从宣城到行江城简直可以算是落荒而逃了,两个人拖着落栗和七个孩子,没有钱也没有朋友甚至不知道未来在何方,一路上狼狈得很。现在则是二人轻装快马结伴而行,走得轻快不说,心情也十分畅快。
毕竟此次回宣城,是为了给这一切寻个答案的,是为了打碎这始终压在他们肩上被称作命运的沉重枷锁的。
只不过即便拿着正当理由到了宣城,行事也未必轻松。
当宣城古朴沉重的城门迎着清晨的曦光打开,沈槐之和宁风眠随着百姓们一同进入城门的那一瞬间,宁风眠立即敏锐地感觉到有视线黏上了自己和沈槐之。
然而……宁风眠看着已经循着香味兴冲冲地冲向街边馄饨摊的沈槐之……感觉自家夫人的警惕性恐怕已经无药可救。现在是宣城,是崔绍的天下,他只是一个男仆,而自己的主人已经十分自给自足地不仅给自己点好了鲜肉小馄饨,还贴心地给他这位男仆点好了馄饨,豆腐脑和小笼包——还都是大份的!
正当沈槐之准备掏钱付账的时候,陆男仆终于来得及出手阻拦了,他一把按住沈槐之掏荷包的手,沉声道: “这里是宣城,我是仆你是主,下次这些琐碎的小活儿都应该我这个仆人来做。”
沈槐之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他们已经被盯上了。
演戏我最在行了!不是从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就开始演了么!沈槐之立刻拿出一副老爷做派,在陆川无可奈何的眼神下趾高气扬地要求陆小厮跑东跑西买这买那。
啊!当回纨绔的感觉可真好啊!
“所以老爷,我们今晚住哪?”陆男仆贴心问道。
“当然是住最好的酒楼了,”沈槐之豪气万丈, “留仙客栈一间——”
“咳!”
“留仙客栈两间天字号的客房!”沈槐之的舌头在宁风眠的把关下倒是拐得十分丝滑。
“不去沈府看看老爷夫人?”
“去沈府干嘛?不是离寿辰还有几天吗?我是应邀去吃寿宴的又不是上赶着去献殷勤的,那么早去干嘛?”沈槐之鼻子出气道,倒是十分有荒唐公子的风范。
——有那么一瞬间,宁风眠甚至怀疑现在眼前这位品行恶劣的纨绔公子才是这只小狐狸本来的模样。
舟车劳顿这一路,晚上在这位任意妄为的纨绔公子的大吵大嚷下,仆从陆川无可奈何地臭着一张脸到沈老爷房间服侍沐浴更衣。
没过多久,如浪翻滚的水声中就开始出现暧昧又黏腻的叹息声,一直负责监视二人的两个武人听得一脸郁卒,互相使了个眼色便结伴下了楼。
“要哥儿几个来监视监听却听到这个,真是晦气!”
“啊,没想到传言是真的!”
“可不是么,那宁风眠现在没了爵位还玩起了失踪,人家沈槐之长得好看又有钱,当初从摘花楼买下那陆川你当他真的是缺家仆啊,人家缺的是暖床的奴好么!”
“对头,一个瘫子能在床上使什么劲,哪比得上摘花楼里出来的力大活儿好!”
“来来来干了,哥几个今晚守着这两货算是倒了血霉了,这听一晚上不得聋啊!”
“干干干,主子还担心他们玩花样,我看他们是在床上玩花样吧!”
一桌人不消一会儿便醉成一摊烂泥,此时一个相貌十分平庸的中等个头的驼背男子才从暗处走出来,仔细观察一下了这酒气熏天的几人,这才抬脚朝楼上的天字号客房区域走去。
而在客房里,透过氤氲的蒸汽看过去,地上屏风上都凌乱地挂着衣物显得两个人十分猴急,澡桶四周的地上早已经湿成一片还有不少花瓣漂在地上的水洼里,激烈的水声和承受不住地痛苦隐忍的哀叫无不显示出二人情事正酣,简直让人面红耳赤。
沈槐之蹲在澡桶一端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合着澡桶里的水,有气无力地抱怨着: “走了没啊,我嗓子都叫哑了,累死了!”
蹲在澡桶另一端的宁风眠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沈槐之公报私仇的恶意使坏中湿了个透顶,他停下搅水的手,侧耳仔细听了听: “走了。”
“唉,”沈槐之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 “装的比真的还累,我歇会儿我歇会儿!”
“嗯?真的不累?”宁风眠倒是从这句无心之语中发现了华点, “以后可以再累点儿?”
“啊不用不用!”沈槐之连连摆手,将军技术不错,但还是命更重要啊!
一声轻响,屋中立刻多了一个人,那位相貌平庸的中年人看着那一地的水和四处乱扔的凌乱衣物十分无语,站在屏风外面使劲咳了一声一示存在感: “咳!你们,就不能注意一点吗?!”
“谁?”沈槐之吓一大跳,咋还进屋了呢,怎么一点距离感都没有呢?还要现场核实的吗难道?盯梢人和被盯梢人互相之间的信任何在?!现在跳进澡桶去扒宁将军的衣服还来得及吗?
“不要怕,是覃烽。”宁风眠不知道沈槐之这么多思量,直接站起来扯过一件宽袍穿上便走了出去。
?所以他们是什么时候约好的?!
不是,你们古代人沟通这么实时的吗?到底我是古代人还是你们是古代人?沈槐之震惊得无以复加。
宁风眠仿佛听到了沈槐之的心声一样,朝外走的脚步顿了顿,回头对一脸震惊的沈槐之解释道: “你接到信的时候我就飞鸽给吴渔,让吴渔以户部的名义找了一个覃烽必须回宣城述职的借口。”
“那他他他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
“怎么,跟踪你很难么?”覃烽简直要嘲笑死这位纨绔少爷了,一天了,整整一天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将军鞍前马后地给这位纨绔买糖葫芦,买糖人,买桂花米糕,买冰粉,买炸虾, “呵,正经饭没吃两口,零嘴倒是一天都没停过,这位少爷,和一群孩子抢棉花糖,你好不好意思啊!”
“你!”沈槐之感觉自己社死得很彻底。
“好了别斗嘴了,说正事,”宁风眠扯开眼瞧着就要扭打成一团的下属和老婆, “这段时间有几件事情需要办,北疆有什么新动态吗?”
“啊,说到新动态,我倒是在北疆寻到了一个以前没见过的好东西!”覃烽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小砖头, “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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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啊好冷啊,各位看完的小天使按个爪爪嘛,我好寂寞,感觉仿佛在单机呜呜呜
第103章 字典
“这是……”沈槐之把那块小砖头薅过来扒拉了两下,里面全是他认识的祝国文字和另一种七歪八扭完全不认识的疑似文字的东西, “?”
“对!这是一本祝语和羯语互相翻译的,”覃烽兴高采烈地介绍道, “以前咱们吃够了不通他们羯语的苦头,北疆戍军因为时常换防所以除了常驻将士比如我和宁将军通羯语外,其他的将士都不通羯语,搞得我们在边疆一直很被动,现在好了,有了这个就可以培训军营里的将士说羯语了。”
宁风眠翻了翻这本笑道: “不错,翻译得很准确,非常好!这是最近才有的吗?”
“不是,”覃烽摇摇头, “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后来我是偶然去光禄办事才在一家店铺里发现的,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商人家里几乎家家都有这,看有的店铺里那的成色,似乎也有好几个年头了。”
听闻此言,沈槐之却突然脸色大变,一下子死死抓住覃烽的手: “出现好几个年头了?!你确定?!”
“昂,怎么了?”覃烽被沈槐之这突然原地发疯的样子搞得满头雾水,然后万分嫌弃地扒拉开沈槐之抓着自己的手, “喂,这位已经有家室的公子注意影响,把手拿开!”
殊不知沈槐之的心跳得简直快把包着心脏的肋骨给锤骨折了。
出于对编译密码的喜爱,沈槐之一直对张春生编的那个密码账本念念不忘,甚至走哪都要没事翻翻书寻找解密的可能性。而现在居然出现了一本?!
对于开始尝试初级编码的人来说,是最理想不过的编码书了,字多且全还极其稳定。而对于一名曾经游走于北疆且懂得羯人巴雅水制作工艺的商人来说,还有什么书能比一本更适合当编码书的呢?
这样的一本祝羯双语的放在一位通晓祝羯双语的商人家中,是绝对不可能引起任何怀疑且毫不突兀的存在,而且那本账簿中经常出现的代表页码的大数字也都能被这小砖头般的所解释。
沈槐之立刻扑过去,双手抓住宁风眠的肩膀,声音激动颤抖地低声嚷道: “账本,张春生的账本!”!
宁风眠立刻会意过来,掏出从不离身的防水皮内袋,然后捞出那本加了密的账簿。
沈槐之抖着手急忙去翻账本,而宁风眠也已经配合默契地把笔墨纸砚全部都准备好,等着沈槐之报字他就开始记。
张春生确实非常谨慎,甚至连本来就可以用数字表示的日期和金额也被他加密了,不过日期和金额确实是最为敏感的信息,如果这个账本被熟悉存喜楼或者无忧会账目进出的人看到,或许通过日期和金额就可以推断出里面所记载的内容。
这个至关重要的账本,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信息呢?
三个人都因为即将揭晓答案而有些紧张。
在野生密码专家沈槐之的研究下,很快摸清楚了张春生的编译逻辑。之后三个人分工明确,沈槐之负责报页码,行和列,覃烽负责翻,宁风眠负责记解密后的字。
一页纸结束后,沈槐之伸了个懒腰,困倦地眯起泛着泪光的眼睛说道: “咱们先看看这一页的成果吧!”宁风眠便把自己写下来的那一页信息推到圆桌中间供大家一起研究。
“看金额的话, ‘存’应该指的就是存喜楼,这个‘无’想必就是无忧会,那这个‘兴’……”沈槐之哽住了。
“兴隆银庄,”宁风眠无奈地拍了拍沈槐之的脑袋, “沈老板,咱们卧听风赚的银钱也是放在兴隆银庄的。”
“哦……”
覃烽:拍头?宁将军居然给拍拍头?这种宠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吃狗粮?
“还有这个‘张’,”覃烽指着纸上的那个“张”字不甘示弱道, “应该就是他自己了吧。”
“嗯,”宁风眠点点头, “存喜楼和无忧会这两架赚钱机器委实恐怖,才是账本的第一页,银钱的数额已经令人咋舌了。”
“你们看,”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槐之指着那些数字说道, “从被解密的这一点点信息都可以看得出来,存喜楼和无忧会赚的钱其实只有一小部分是存进了兴隆银庄和落入张春生自己的口袋,我甚至觉得进入兴隆银庄和张春生私人口袋的钱只是存喜楼利润很的小一部分,那么大头去哪里呢?”
沈槐之说着,把手指移到了那个陌生的“永”字上: “可以这么说,因为无忧会是个地下组织,卖忘忧水的钱其实是灰色的,所以无忧会一定是把赚来的钱交给存喜楼,然后由存喜楼统一对外纳税银和放入兴隆银庄。”
“而存喜楼作为酒楼,是要定期对外购买很多食材的,米面粮油鸡鸭鱼肉,这一点和卧听风是一致的,”宁风眠接下沈槐之的话说道, “只是这些正常花销的话,张春生记下来就没有任何意义,这个‘永’字下面显示是的存喜楼交给它的数额,这才是存喜楼和无忧会共同的最大花销。”
覃烽盯着“永”字后面那个天文数字眉头紧锁: “这个‘永’到底会是个什么呀!”
沈槐之想到现代社会的一件非法勾当——洗钱。
存喜楼如果想把自己从无忧会那里赚来的脏钱洗干净,只能依托和他相关的行业做正当生意的方式,把钱通过正经买卖这道清水才能洗成干净钱。
如果我是存喜楼的老板,我会怎么洗呢……沈槐之陷入沉思。
“存喜楼拿这笔钱去买食材了!”
“永丰粮庄。”
沈槐之和宁风眠异口同声地说道,听到对方的话又俱是一愣,然后相视笑了起来。
覃烽:这个世界对单身狗真的是太不友好了,真的。
“永丰粮庄是行江城第二大粮庄,槐之买回来的稻谷和小麦几乎都是用来给卧听风酿酒了,但是一直和我们合作的农户说他们以往会将多余的粮食卖给永丰粮庄换取银两好过生活,不过后来因为槐之的好友王进愿意出更高的价格买农户们丰收的谷子,农户们现在都纷纷将粮食卖给王进的余年粮行,为此永丰粮庄还有过意见,两家粮行曾经相互压价过一段时间。”宁风眠给一脸郁闷的下属覃烽解释道。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总算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了,沈槐之现在兴奋得要命连瞌睡也顾不上, “无忧会每月都会积攒出巨额银两,但是这些银两又很难存进兴隆银庄,因为银庄受官府监督要求银两的来路必须清白。这时候,张春生就可以自己开一家粮庄,作为存喜楼的定点采购铺子,而永丰粮庄也因此可以明目张胆地花大把大把的银两在其中购买柴米油盐等物资。”
“而由于永丰粮庄售卖的东西价格昂贵,所以存喜楼总是需要耗费巨额的银两才能买到市面上可能很便宜就可以买到的物品,”宁风眠接道, “但存喜楼并不怕人诟病这一点,因为昂贵意味着品质好,存喜楼买好物品意味着存喜楼制作的菜肴品质高,所以存喜楼放心地把大量钱财都输入永丰粮庄,根本不怕人怀疑。”
“可是,这么高数额的钱财无论买多贵的粮食存喜楼都是消耗不完的,所以这被存喜楼买下却又消耗不完的粮食都去哪里呢?”沈槐之皱眉。
“私军。”覃烽心情沉重道。
这头心思细密又冷血的恶狼!
“想必就是了,”宁风眠一只大手盖住整张纸道, “到现在为止,张春生的账本让整个链条都清楚了,接下来就需要找找这支看样子规模不小的私军藏在哪里,以及如何把存喜楼无忧会和崔绍联系起来了。”
说到这里三个人却沉默了下来,崔绍既然可以做出这么大的动作,布一个这么大的局,很明显他是不会让这整个计划和自己扯上任何关系的——说不定他甚至连替罪羊都已经找好了。
“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你先好好休息,”宁风眠把纸张账本全都收回到那个防水内袋,然后对沈槐之说, “楼下的人随时会醒,我们的时间不多,我和覃烽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出去一趟。”
“不带上我吗?”沈槐之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可以和落栗共情了。
“带你干什么?我们是缺靶子还是缺拖油瓶?”覃烽鼻子出气一脸鄙夷,将军是我的!
还没等沈槐之张嘴反击,宁风眠已经拉着覃烽出了门。
宣城的夏季短暂而干燥,是宁风眠习惯的气候,甚至连身上的这身湿衣服,他都没有费心去换,果然还没有走出多久,那一身湿衣服就已经干透了。
“将军,我们现在去哪儿?”
“惊雷响是齐延年制造的。”宁风眠边和覃烽一起赶路边说道,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啊?齐老他,怎么会?”覃烽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曾经在军营里说什么都不肯让将军冒险学惊雷响制作工艺的老人家,怎么会想杀将军呢?!
“嗯,事情就是这样的,”宁风眠点点头, “今天晚上我们要去一趟齐宅。”
“可是……既然要用他的人是崔绍,要杀的人又是将军您,齐老恐怕已经……”覃烽还处于震惊之中。
“齐老应该已经死了,不过你还记得张春生吗?”
“记得,所以齐老也一定会留下一些线索的。”
“对。”
“对了将军,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向您汇报,刚才那小纨……那沈槐之在场我不好说。”
“什么事?”
第104章 压痕
“这次我在北疆,好几次都碰见了田启明。”
“哦?”宁风眠嘴里问着,可表情却不显惊讶, “看来我不在北疆,他也格外嚣张,掩饰都不加以掩饰了。”
“嗯,”覃烽点点头, “亏他不认识我,所以每次看到他也不会引起他的格外注意。”
“如今整个北疆都是秦松的天下,他知道秦松是崔绍派过去的,自然是嚣张无比,田启明不知是何时开始和崔绍搭上的,他的春山泉确实就是在给崔绍运火石用的。”
“嗯,而且我看他在边境做的也是茶叶生意。”覃烽点头道。
“茶叶?”宁风眠皱了皱眉,旋即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呵,难怪崔绍一定要用他。”
覃烽: “?”
“田家的茶叶负有盛名,还有春山泉的玄妙所在,只需要这么一个田启明,不仅可以帮他运火石,还可以帮他运忘忧草,”宁风眠笑了笑, “如果是我我也会选他的。”
“可是,忘忧草是不可以被运进祝国境内的呀!”覃烽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你觉得为什么崔绍敢杀他的摇钱树张春生?”
“为什么?”
“祝国人不会制造巴雅水,所以边境官兵在搜查出入边境的行李的时候往往只会检查是否有疑似巴雅水的液体,对于干燥的货物的检查不是很严格。张春生会制造忘忧水还是行走于南北的货商,他可以把干制的忘忧草偷运进祝国再自己制造忘忧水,这便是之前崔绍用他的原由,但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救槐之的那一次,那地下庭室里有专门用来试验的房间,很明显崔绍一直在自己试验制造忘忧水的配方。”
“那么就是他现在成功了,所以就把已经没用的废棋给杀了?”
“对,”宁风眠此时已经和覃烽来到齐宅附近的一棵大树上,他仔细掩好身形继续道, “如今的忘忧水和北疆的巴雅水已经很不一样了,崔绍应该是在张春生的配方上做了一些更新,而现在需要从北疆偷运进祝国的甚至都不是干制的忘忧草,应该是忘忧草碎末。”
“哦!”覃烽恍然大悟, “那忘忧草的碎末和茶叶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更安全了!”
“对,所以现在的忘忧水更多了,因为偷运手段更高明,原材料简直是堂而皇之地被源源不断运进祝国,”宁风眠拍了拍覃烽的肩膀, “这次你立大功了,带回来的两个消息都极为有用。”
覃烽被自己的将军一番肯定,心里别提多美了,啊哈我们将军根本不恋爱脑,还是那么地清醒那么地厉害!
“这件事不要告诉槐之,田启明是他的朋友,他会伤心的。”宁风眠叮嘱道, “我们知道就可以了。”
覃烽: “……哦……”
好在现在是仲夏,北方的树木均是枝繁叶茂,宁风眠和覃烽无声无息地藏身树冠中,倒是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奇怪,”过了很久后,覃烽终于忍不住说道, “齐延年家中似乎一切如常呢。”
确实,从树上居高临下地看下去,齐宅中无论是夜间打扫巡逻还是丫鬟小厮服侍家主,都是井井有条没有一丝异常,唯一的异常大概就是没有见到齐延年本人了。
“将军,如果照你之前说的齐老已经不在世上了,齐府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这也太平静了!”覃烽奇怪道。
“或许他们还不知道齐延年已经死了。”宁风眠说。
张春生死了,那齐延年自然也得死,不过张春生的死又和齐延年的死无法相提并论。
齐延年是谁,祝国最有名的惊雷响工匠!在祝国,不仅仅是行军打仗需要用到惊雷响,皇家祭祀甚至对惊雷响的需求量也很大,所以齐延年也当仁不让是皇家御用的惊雷响工匠,他的地位可比区区江南富商要高得多。
试问,皇家损失了一位制造祭祀典礼上使用的惊雷响的工匠,他们会不会问上一句“人是怎么死的”?
所以对齐延年,崔绍是有所忌惮的,不可能像对张春生那样直接一杀了之然后放火烧宅,他只能以最不引人注目地尽可能低调地处理掉齐延年。甚至连齐延年的家人们最好都不要惊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再等等,看看情况再做决定。”宁风眠垂眼看着一片宁静的齐家宅院,目光沉沉。
既然齐家一切如常,那么需要思考的就是另一件事情——正如张春生那块暂时无法明确含义的石头一样,齐延年手上会不会也有什么可以指向崔绍的东西。
齐延年为什么会和崔绍合作现在已经不得而知,想必这个答案已经随着齐延年消弭于人世间了。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齐延年之前既然答应和崔绍合作,想必崔绍也会交给他什么物件好让他觉得可以拿捏住自己,这样才能换得齐延年的放心办事。
会是什么东西,现在又在哪里?
齐延年一定知道自己会死的,也肯定知道崔绍不敢随意动自己的家人,一定会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然后安宁祥和地继续生活下去,所以如果齐老也拥有什么可以指向崔绍的证据,那也不是用来保他家人的命的,反而,如果这个致命的东西放在家中的话,不啻于在自己家中安了一个惊雷响——总有一天会爆炸。
宁风眠闭上眼,齐老曾经说过,如果要想制造出最精确的,将延时爆炸的时间控制在分毫之间的惊雷响,则必须对放置惊雷响的位置有一个全面的解,也就是说齐延年是知道他那次制作的惊雷响是用来炸自己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齐老对自己还有那么一丝愧疚之情,那么他会不会将这个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一个我能想到的且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宁风眠拧紧眉,靠着树干思索起来。
*
不同于覃烽和宁风眠外勤二人组辛辛苦苦趴树上偷窥,洗干净澡又吃完宵夜的沈槐之显得无所事事得很——考虑到做戏做全套,沈槐之甚至要的是双人份的宵夜套餐。
“呵……”沈槐之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一个人在房间里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无聊地转悠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决定先不管宁风眠和覃烽,自己悄咪咪地先翻译一部分,然后惊艳所有人。
“那就对不住了。”从来尊重宁风眠隐私,不随便翻他东西的沈槐之双手合十朝那个小内袋拜了拜,然后干净利落的打开袋子把账本和字典都掏了出来。
这时候,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也随着沈槐之拿书的动作被带了出来掉到地上。
“这是什么东西?”沈槐之弯腰把它捡起来然后展开。
“呵,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写字比我写得更丑的人啊!”沈槐之望着纸上歪歪倒倒的字惊叹道。并且由于那字写得过于丑陋,沈槐之甚至还燃起了鉴丑之魂,细细地品鉴。
“春祭整月可猎?”沈槐之挠了挠脑袋, “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对了,上次覃烽突然出现在行江城带走将军的那一次,好像就是说春祭什么什么的,沈槐之坐在桌边撑起了苦恼的小脑瓜。
“听他俩的对话,春祭应该就是一种北疆特有的祭祀活动吧,但是‘猎’, ‘猎’什么呢?”沈槐之歪了歪脑袋,搓磨着手里的纸百思不得其解。
而纸上一处十分浅淡的几乎完全会被忽略不计的也因此引起了沈槐之的注意。
由于以前开过精酿馆,沈槐之对于纸张以及纸张上的各种痕迹都十分敏感。很多酒类原材料供应商手里珍稀而小众的原材料货都是真假参半的,而很多原材料是来自于其他国家或地区的厂家,不同厂家包装所使用的纸张以及纸张上的和印花本身就具有防伪的作用。如今伪造技术日新月异,有时候甚至只有大行家才能够从印刷纸张或者是压花技术上的细微差别来分辨供应商所供应材料的真假。
很不幸,沈老板就是一位完全是因为生活艰难被迫练就了一双鉴定纸张的火眼金睛的大行家。
沈槐之小心地把纸张靠近烛火,利用光影角度仔细观察这处,这个很特别,不是纸张被折叠或者被携带时和其他物件混放而形成的,它有棱有角,里面似乎还有花纹,好像是写字之人戴着什么东西写字时候压上去的。
会是什么呢?沈槐之皱了皱眉然后拿起桌上用来舀茶叶的木勺朝屋中燃香的香炉奔去,刚才在屋里瞎转悠的时候就发现香炉里留有不少香灰,那时候他还打算投诉客栈打扫卫生不彻底呢,现在那堆香灰却起到了大作用!
沈槐之先是用木勺舀出一大勺香灰放到干净的白纸上,然后隔着纸将香灰全部再次细细地碾压直到全部变成如尘土般的细灰为止,然后捻起一小撮灰放到那处奇怪的处,再轻轻摇晃那张纸,直到细灰因为来回震荡最终全部都沉积到被压出来的凹陷处为止。
沈槐之终于看清楚了那个的样子。
这!
沈槐之像根不会动的木桩,一动不动地呆立在灯旁,紧紧盯着着那处在细灰之中逐渐显现出原形的,明明是北方的酷暑,可此刻沈槐之却感觉如坠冰窟,那张纸上的仿佛有什么定身的魔力,让沈槐之周围的时间和空间全都凝滞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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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我知道你们都知道是谁呜呜
第105章 黑暗
“当初将军重伤昏迷的时候,那齐延年还来安西侯府看望过您呢,什么人啊真是,他怎么好意思站在您面前的啊!”覃烽还在闷闷不乐地小声嘟囔道。
“他来看过我?”宁风眠皱眉道,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那时候将军您还昏迷不醒呢,现在想来,他该不会是来确认将军您是不是……没了的吧!”覃烽更生气了,又不敢发作只能轻轻锤一下树干道, “他肯定是来看自己的惊雷响为什么没有炸碎你的!”
“不要感情用事。”宁风眠沉声道,齐延年居然在自己重伤昏迷的时候来过安西侯府,为什么不等自己醒来的时候再来?他真的只是来看看为什么自己制造的惊雷响会失手的吗?
“他来看我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嗯……”覃烽努力回想, “除了和宁老侯爷寒暄了一下以后,就是坐在你的床边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
“什么不着四六的话?”
“他说虽然他知道将军您不信神佛,但是他还是会去宝元寺拜古佛为您祈福,希望佛祖可以保佑您早日康复,呵,我看他肯定是心虚了。”
宝元寺?古佛?
宁风眠和齐延年在之前也算是忘年之交了,或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是,这位擅长制造杀戮机器的工匠和身为军人的自己一样,都是不信神佛的。
齐延年不可能去宝元寺,就算他去,也不会说明白他去拜什么佛,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宝元寺都有些什么佛,所以才只能说出一个“古佛”的字眼,因为宝元寺确实只有一座古佛,其他佛像都是用信众们捐赠的香火钱新建起来的。
他甚至不知道那尊古佛其实是有名字的,燃灯古佛。
覃烽还在嘀嘀咕咕地小声抱怨,可宁风眠却从这句覃烽觉得异常虚伪的关心中提取到了一条非同寻常的信息。
齐延年说的去宝元寺古佛面前为自己祈福希望自己日后平安顺遂,或许是在告诉自己一个位置——如果齐延年对自己还存有那么一丝愧疚之心的话。
“走吧,齐宅不需要盯了。”
“啊?”
“没太大必要了。”
*
沈槐之终于回过神来,那张纸仿佛着了火,烫得沈槐之一下子把它扔在桌上。香灰尽数散落,纸上的印痕又重归了无痕迹。
是雨渐,是雨渐的那枚碧玉扳指的压痕!沈槐之不可能认错,雨渐的碧玉扳指和宁风眠的白玉扳指是一模一样的一对,之前他对雨渐的那枚碧玉扳指还有过意见的。
而那扳指制造出来的印痕,他作为宁将军的枕边人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有的时候他也会故意要求宁将军不要取下左手大拇指戴着的那枚白玉扳指,于是自己的脖子上,手腕上,腿上都会被印上那个繁复独特的花纹,这就是另一枚扳指的印痕,绝对不可能有错!
所以这么丑的字是雨渐用左手写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字迹,却忘记自己左手戴着和哥哥一样的扳指。
而纸上歪七八扭的六个字“春祭整月可猎”到底是什么意思,沈槐之眉心紧皱,他有了一个十分不祥的,令他毛骨悚然的猜测。
既然是放在内袋里,想必也是和崔绍有关的重要物件。沈槐之突然想到宁雨渐在历史上是之后编撰《祝书》的大史官,而未来的朝堂……是崔绍在一手遮天。所以将军的污名不仅仅是崔绍一个人的功劳,宁家老二居然也出了一份力在里面!
虽然还是不明白这六个字的具体含义,但可想而知,这应该又是崔绍的计划,目的是为了引出深藏的宁风眠。
——他也确实达到目的了,沈槐之想起将军腹部那条新添的伤痕就恨得开始咬牙。
阴毒的崔绍,为了不让宁雨渐背叛自己,甚至让他亲自来写这六个字好坐实他陷害自己亲哥哥的罪名,这样宁雨渐就成了崔绍手中的玩物,历史不就可以随他心意发挥?
沈槐之简直无法想象将军发现自己的弟弟居然站在崔绍那一边时的心情,他赶紧捡起那张纸,努力把上面残留的香灰抹得干干净净,然后按原样叠好,和字典还有账本什么的又全部都原样放回到了内袋里。然后迅速跑到里间脱衣钻进被子里,营造出一副自己早就睡熟了的假象。
刚刚躺下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叩叩叩……”随即就有人开始敲门了。
“沈公子?沈公子您睡了吗?”门外有人问道。
“谁呀?”沈槐之心脏狂跳,还要装作一副被人无故吵醒的样子,简直是用尽了自己的毕生演技才勉强镇静下来,把说话的调子拖得老长,显得又倦怠又不耐烦, “本少爷都睡了,你们客栈怎么回事,是诚心不让客人好好睡觉的吗?”
“小的不敢,只是刚才沈公子您吩咐的那夜宵,也有别的客人也吩咐了,然后那客人吃了说不舒服上吐下泻的,小的怕您也不舒服,这不就赶紧先给您送点儿药,以防您如果晚上也不舒服的话,也好先压一压。”门外小二的声音谦卑无比,显得十分抱歉。
“不用,我好的很不需要药,你回去吧别吵大爷我睡觉。”从屋外听上去,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沈槐之的态度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爷,您还是让我给您送进来吧,要是晚上您真生病了找不着药也请不到大夫,小的可怎么担待得起呀。”屋外的小二也是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就放门外,我一会儿自己拿!”
“不行啊爷,要是放门外被猫啊老鼠什么的偷咬可怎么办!”外面的人似乎铁了心的要进来。
沈槐之蜷在被子里一时不知该应对才好,再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珍惜跟烽锻炼身体学武艺的机会了。
“叩叩叩!”房门敲得又响又急,不仅如此,屋外分明还有其他脚步声,似乎打算随时破门而入。
“沈公子?”
沈槐之蜷在被子里,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如果那些人破门而入怎么办,如果他们发现隔壁没有人怎么办,如果他们把自己抓走了宁风眠怎么办?
对了那个内袋!沈槐之念及此,偷偷下床然后光着脚几乎匍匐着爬到桌边,无声无息地把内袋揣进怀中然后放到床下藏好,自己被抓没所谓,但是这个袋子一定不能出任何差池。
“吱嘎——砰!”隔壁的门开了,还因为开门的力气太大而撞到墙上发出巨响。
“你们吵我家老爷睡觉干什么?我家老爷最烦别人吵他睡觉了,把药交给我,他要不舒服了我给他熬。”一个男声十分不满地大声嚷道。
竟然是宁风眠,不是,是陆川的声音!沈槐之立刻松了一口气,将军回来了。
这一下动静就真的搞大了,隔壁好几间房间都被吵醒开始叫骂起来。
—— “外面在干什么,还他妈让不让人睡觉了!”
—— “这什么晦气客栈,我它妈明天就要退钱!”
估计那监听之人也不想把事情搞大不好交差,沈槐之拽着被子听见外面小二连连地道歉声和脚步声越来越小,知道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既然将军已经回到自己隔壁房间以后,沈槐之终于放下心来,今天一晚上经历的种种均让他感到疲惫不堪,几乎没多会儿就沉沉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宁风眠就敲开了沈槐之的房门。
望着眼前已经打理完毕衣着整洁素净的陆男仆,头发蓬乱眼皮耷拉明显还没睡醒的沈槐之使劲打了个呵欠问道: “这么早要去哪儿啊?”
“沈老爷子要过寿了,咱们得去寺里拜一拜为他祈福。”
“啊?”和宁风眠在一起这么久了,从来没有听说过宁风眠他老人家还有这种嗜好,沈槐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宁风眠居然十分严肃地点点头,仿佛这是件天大的事情, “并且我已经差人去和宝元寺的住持说了,今日城北沈家独子沈槐之要为父亲六十大寿做一场大祈福,所以要封寺半日,所以你现在就要去洗漱,我们半个时辰后出发。”
“啊?”沈槐之现在开始觉得自己耳朵可能没坏,是宁风眠的脑子坏了。
直到沈槐之一身青衣和大包小包提着各种祈福物件的家仆陆川站在宝元寺门口,沈槐之都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宝元寺是宣城最为古老的寺庙,里面供奉着一尊巨大的石雕古佛,平日里寺庙都是香客多到连拜佛都要排队,如今却寺门冷清无人,倒是周围围上了厚厚一层吃瓜群众。
原因无他,即便纨绔行径满城皆知如沈槐之,望着寺门前竖着的那块木牌也略感羞涩。那块木牌上贴着一张代表喜庆的红纸,上用金墨洋洋洒洒: “沈家公子沈槐之在父亲沈墨六十大寿到来之际,特包下宝元寺半日为家父作祈福法事。”
—— “啧啧啧,不是说沈家这父子一直示弱仇敌吗?怎么儿子现在开始讨好老子了?”
—— “那还不是因为宁家被抄么,浪荡这么多年,还不是得回来继承万贯家财。”
—— “就是,现在没了宁家撑腰,再大的仇哪比得上沈家的家产重要!”
—— “这也就是亲爹好哄,你瞧沈槐之那浪荡样儿,但凡沈家有其他子嗣,哪还轮得到他吃这份好家产。”
—— “真是羡慕这运气,这么会投胎,投到巨富之家还能嫁到安西侯府,现在安西侯府倒了他又丝滑地回到沈家,啧啧……”
—— “所以回到宣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亲爹作个大法事祈福嘛,包寺啧啧,大手笔啊!”
—— “呵,瞧瞧你这格局,这对沈公子来说算钱吗?!”
沈槐之简直汗流浃背。
“进去吧老爷,吉时快到了。”勤劳的陆川男仆低头问道。
————————
第106章 微光
“好。”沈槐之神情恍惚但依然昂首挺胸地迈进宝元寺的大门——一早晨,整整一早晨了,无论沈槐之用眼神还是言语,用明示还是暗示,姓宁的对为何突然出现的古刹半日游的原因始终保持缄默。
祈福法事在正殿举行,又因为闭寺,所以显得格外庄严肃穆,到了沈槐之按照住持吩咐独自上前祈福的时候,沈槐之在余光中发现宁风眠不见了。
看来确实有原因!看到宁风眠消失不见沈槐之反而定下心来,开始按照住持的要求认认真真地完成整个仪式的每一个步骤。
而宁风眠则孤身一人悄声潜进安置古佛的后殿,寻找起齐延年或许给自己留下的蛛丝马迹。
燃灯古佛因为是旧佛,所以来参拜的人很少,空无一人的后殿中甚至有荒置的灰尘味道,宁风眠在殿中小心行走不触不碰尽量不留下自己的任何痕迹。
在这样的一座少有人供奉的后殿中,齐延年会把什么东西留在哪里?
和花团锦簇的主殿相比,这座后殿显得极为简陋,除了一座石雕古佛以外,就只有三个破旧到露出内里稻草的蒲团,一盏长明古灯和殿角落中一只嵌在地上防止走水用的大缸。
齐延年毕竟只是一名没有武功的工匠又加之已经年迈,不可能做出将什么东西放在房梁上之类的事情,又因为这毕竟是在人来人往的寺庙中,他也不可能有向张春生那样制造暗格的机会。
可随时挪动的细柄铜灯台的长明灯藏不了东西,而破旧的蒲团随时有可能被换掉,宁风眠把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那口毫无存在感的储水大缸。
大缸里依然注满了水,宅院内走水用的大缸均不可移动,看来是寺中小沙弥看到水位下降就会去担水注满,所以这缸确实是个藏东西的好去处——如果这东西不怕水的话。宁风眠脱下上衣,将手伸进水缸中沿着内壁细细摸了起来。
水缸内壁光滑,没有暗格也没有任何刻凿的痕迹。看来是自己多想了,宁风眠撩起衣角擦干手,有些自嘲地摇摇头,恐怕齐延年真的是出于怜悯或后悔之心才说出要去给自己拜拜佛这样的话吧。
“殿中何人?”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宁风眠此时却已经逃无可逃,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声音来处,却见殿门迅速被人打开,屋外的仲夏烈阳突然占据全部视野,宁风眠被强光刺激得眯起眼睛。
等逐渐适应了这光线,却见一个小沙弥站在殿中。而这小沙弥不是别人,正是齐延年在北疆收的唯一的一个小徒儿——阿九。阿九也是一个可怜孩子,当初自己和齐延年一起在光禄城墙下捡到他时,他几乎已经快被冻死了,齐延年立刻把这孩子搂进怀中,而自己也赶紧去就近的一个烧饼摊给他买了一个烧饼,甚至为了刺激暖和他,还特意给那烧饼加了一勺辣酱,然后齐延年就把这个孤儿养在身边当小徒儿。
阿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声音为什么会变成如此可怖?他——宁风眠看着那小沙弥呆呆看着自己正前方根本不转头的样子,他眼睛出了问题?
“阿九?”宁风眠唤道。
“你是谁?”阿九看上去紧张极了, “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宁风眠悄声走近阿九,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我的眼神不好,在强光下可以看到轮廓,施主不必试探。”阿九双手合十道。宁风眠的心陡然一沉,阿九只是一个孩子,崔绍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阿九,你为何会在这里?”
“施主既然不肯告知身份,恕阿九也无法回答任何问题,施主请自便。”说着,阿九便再次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告辞打算离去。
可孩子毕竟是孩子,不能很好地掩藏自己的情绪,宁风眠在阿九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希望落空的失落,宁风眠决定赌一次。
“阿九,听得出我是谁吗?”宁风眠顶着陆川的脸,却恢复成宁风眠的声音问道, “记得光禄城墙角的烧饼吗?牛肉馅儿的,还多加了一勺辣酱。”
阿九转身离去的身影陡然停住,然后猛地转身面对声音的来处,茫然地四处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宁……将军,是您吗?”
“是我。”宁风眠走到阿九身边,粗粝的大手握住阿九握着佛珠的瘦弱的手,即便是在酷暑之下,那孩子的手居然还冰凉出汗,显然紧张至极。
阿九反握住宁风眠满是伤疤的手,细细摩挲,嘴唇颤抖地喃喃道: “果然是您,果然是您,师父说的没错,您来了您来了……”
“阿九,你师父说什么了?”宁风眠明白了齐延年的苦心,古佛是死的,佛殿是死的,他想交给自己的东西自然也是死的,这东西无论放在哪里都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因素,只有人才能保护好这至关重要的东西。
“您……您先随我来。”阿九虽然视力很差,但不知为何却十分熟练地捡了一条无人注意的小道,七拐八拐地带着宁风眠进了自己偏僻的小禅房。
“这里说话不会有人听到的,放心。”阿九十分聪明,甚至极力避免说宁风眠的名字。
“你和你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句问话,小阿九绷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崩溃,居然跪伏在宁风眠的腿上大哭起来,宁风眠温柔地抚摸着阿九瘦小的背脊和没有头发的脑袋,轻声安慰着。
等好不容易缓过这段情绪,阿九终于在抽噎中说了起来: “是我和师父对不起您……呜呜……那惊雷响是我和师父一起去埋的,师父虽然不说,但是我已经觉得不太对劲了,师父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埋惊雷响向来都是和您商量的,可那次他却让我不要告诉您……我对不起您啊!”说着,阿九就要伏地对宁风眠磕头。
宁风眠连忙扶住他,安慰那孩子道: “都过去了,我不是还好好的么,不怪你们,你和你师父也有苦衷的。”
“后来得知您身受重伤,师父去看望过您,回来就把一样东西交到我手上,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拿着东西藏到宝元寺的古佛殿等您,结果……哇……”仿佛触碰到了什么可怕的回忆,阿九又开始哭了起来, “我刚出门就被一个人抓住,我好害怕!好害怕他会把我杀了,可是他只是喂了我一颗药就把我扔到山崖下。”
“等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又看不见东西,”阿九回忆到此处,害怕得全身发抖, “我又饿又累,抱着师父交给我的东西在山里摸着爬着以为自己肯定要死在山里了,却遇到一个好心的农夫,他看我可怜便带我回家吃饭,最后按照我的心愿把我送到宝元寺,可是即便住持大师极力医治,我的眼睛和声音现在也废了,呜呜……”
“没事的阿九,”宁风眠摸着阿九满是泪水的小脸, “我会带你回去,给你医好眼睛和嗓子的,你不是说长大以后要给我当侍卫还要做最优秀的惊雷响工匠吗?”
“嗯!”阿九使劲点了点头,然后摸掉脸上的鼻涕眼泪, “师父让我交给您一样东西。”
说着,阿九爬进自己的床榻下又挪开些许杂物,从最里面掏出来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摸索着交到宁风眠的手中: “这块石头就是师父要我一定要交到您手中的东西。”
“你师父还有说别的什么吗?”宁风眠看着手中的石头,那种熟悉感又回来了,就仿佛自己的心底确实是有一段有关这石头的记忆,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是在哪里以及在何时看到过它,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自己会看到它的。
“没有,”阿九把石头交到宁风眠手上后,整个人仿佛都轻松多了, “我和师父犯下如此弥天大错,万死也无法向您赎罪,如今阿九使命已经完成,您……想如何处置我都可以。”
“你还小,”宁风眠爱怜地抚了抚阿九的光脑袋,想起家中那七个身世同样凄凉而如今都各有各的厉害的孩子们, “我会带你回去,你会有很多兄弟姐妹,会有一个温暖的家,你会成为最厉害的工匠和我最得力的侍卫。”
“那我师父呢,您可以原谅他吗?”阿九眼神不能聚焦,却依然坚持仰头望向宁风眠,神情颇有些紧张。
“你师父……”宁风眠看向禅房窗外的天空,烈阳之下,即便是干净的空气,其中也有无处遁形的尘埃, “我原谅他。”
阿九再次低头啜泣起来。
可此时也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宁风眠看看窗外的天色估摸着祈福法事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了,于是叮嘱阿九今日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承诺他耐心在宝元寺中待上几日后自己便会接他离开这里,然后就揣上石头出了小禅房,直奔寺外而去。
一整套仪式下来,沈槐之已经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嚷着能不能给口茶静静心,老住持忙叫小沙弥奉茶,却也好奇问他带进门的家仆怎么不见了。
“哎,我今儿包下贵寺闭门祈福,就是怕别人分走我虔诚祈福给我爹请来的福报,这区区家仆哪能在场,有什么资格分福报!仪式一开始我便让他在外边的马车前候着啦。”沈槐之说着就懒洋洋地灌了一口茶进肚。
慈眉善目的住持缓缓点头,捻着佛珠没有搭话,这沈家小子果然纨绔狂妄,还是不要多嘴的比较好。
回程的马车上,宁风眠把石头递给沈槐之,沈槐之也默契十足地打开那个随身携带的内袋掏出里面张春生的那块石头,然后把两块石头拼在了一起。
说来奇怪,原本分开看均平平无奇的两块石头,拼在一起后居然纹路可以连上,看那纹路的走向,似乎有些玄妙!
“还差。”沈槐之望着拼在一起的两块石头左右断掉的纹路说道。
“啊!”宁风眠看着那石头,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到过这石头了。
难怪这么眼熟,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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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章是不是剧情太密集了一点······
紧张地揣手手
这几天超大降温,各位小天使一定要记得保暖哦!戴口罩戴口罩!
第107章 石头
五年前……
“父皇。”景珮一本正经地朝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房里不知在看什么的父亲请安道。今天自己正在宫中温书,却见父皇身边的张公公慌慌忙忙地来宫中说父皇要立刻见自己,让自己快快随他去。
直到一路慌忙赶到书房门口,景珮也不知道父皇急着见自己所为何事。
“景珮呀,快过来,”祝文帝听到声音,转身朝景珮招招手, “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听到父皇唤自己,景珮这才重新站直,然后快步踏进书房内走到祝文帝身边。父皇面前摆放着一块,那粗看似乎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可仔细一瞧却另有玄机。那上有些许纹路,非金非玉却端的是贵气逼人,而最为难能可贵的是,那纹路居然天然形成一条腾云之龙的模样,确实是祥瑞之兆。
“父皇,这奇石上天然有腾龙之纹,又非金非玉不是俗物,这是祥兆啊!”景珮年纪小心底良善,称赞均是发自肺腑。
“不错,”祝文帝满意地点点头, “吾儿眼光很是独到。”
“圣上,大将军宁风眠求见。”候在书房外的公公传道。
“让他进来,”然后偏头看向刚准备行礼退避的景珮说道, “你也留下,听听大将军都说些什么。”
那是景珮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大将军宁风眠,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原因是景珮彼时尚年幼,不能入朝堂听文武大臣议事,而几次见到大将军也只是远远看到而已。印象中大将军宁风眠身量颀长,在暗金铠甲和大红军袍的衬托下极为威武高大,让年幼的景珮真正明白什么叫做芝兰玉树,意气风发。
而如今大将军就站在自己面前,更是让年幼的景珮万分仰慕,大将军高大英俊,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自己面前就有一种令人倾心的魅力。
此番大将军前来是有要紧军务禀告祝文帝,等一切都商妥后,祝文帝没有让宁风眠立即退下,而是指了指那块奇石问道: “宁将军在北方见多识广,觉得此石如何?”
宁将军这才注意到书房中有一块用昂贵的沉香木托放的,他满是伤痕厚茧的手轻轻顺着那奇特的纹路抚摸过去: “此石虽颜色暗沉无奇,但胜在纹路奇特呈祥龙啸天之势,实在难得。”
“嗯,”祝文帝十分满意地摸着胡须赞同道, “确实是一块祥瑞之石。”
“这块奇石如此之难得,想必为得到它也是花费了不菲的人力物力财力吧。”
令小小的景珮感到震撼的是,宁将军看似只是客观地估计了一下这块奇石的来之不易,可脸上却流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
而这满眼悲悯却并没有被专心欣赏奇石的祝文帝察觉到,反而顺着宁将军的话继续叹着: “是啊,十分来之不易啊!”
宁将军没有再说什么,和祝文帝寒暄了几句便告退。
而等宁将军走后,祝文帝才转身笑眯眯地看向自己的小儿子: “吾儿,连宁将军都说这甚为奇特且来之不易,今日朕要将它赏赐予你,希望你多多珍惜这昌隆国运。”
谁知景珮一听此话,居然立刻“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颤声道: “父皇,这赏赐恕儿臣无法接受。”
“混账!你怎么无法接受了?朕的赏赐你敢不要?!”祝文帝没想到自己将这预示着国运的腾龙奇石赏赐给景珮,他居然不要?赐龙予皇子,这是最大的肯定和嘉奖,是皇位正统的宣示,他竟敢不要!
“父皇,”景珮跪伏在地上,虽然害怕但仍然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沉静地为自己辩解道, “父皇考校儿臣功课的时候,听儿臣说欣赏勤俭治国之道时父皇是颇为赞同的,如今这块奇石虽然意喻吉祥却耗资巨大,国运之本在民不在物,儿臣接受它就有悖于自己坚持的勤俭之道,口中说着勤俭却享用这等奢靡物件,儿臣不愿作这心口不一之人,还望父皇恕罪!”
“你!咳咳咳!”祝文帝气得胸口发疼,使劲咳嗽了起来,抖着手指着门外对景珮吼道, “滚!”
盛怒之下的祝文帝无法接受这番解释却也无从批驳,只让景珮滚回东宫,然后让公公宣景珏来见。
很明显,这块奇石最终落到了欣喜若狂的景珏手中。
后来景珏在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下知道自己当初从父皇书房中喜滋滋拿回来的奖赏居然是弟弟景珮不要的东西。
“啪!”盛怒之下的景珏将这块被摆放在自己宫中最显著位置的奇石一下子拂下桌,奇石当场裂成了四块。
“皇位嫡传?我就偏偏不信这个命!”景珏咬牙切齿道。
之后,景珏做了一个负气且荒唐的决定,他把这四块看似毫不起眼的碎石交给崔绍,作为崔绍调兵遣将的信物,四块代表着四条不同路径上的关键人物,等事成之后,他景珏重重有赏!
——我要用你不屑一顾的腾龙奇石,一点一点地瓦解你,我要用你不要的东西全面地击败你,我一定要让你在这块面前对我痛哭流涕,俯首称臣,然后再杀死你!
景珏没有将这的丢人来历告诉崔绍,崔绍也没有多问,毕竟谁也不可能想到,圣上的恩赐居然还有一物二赠的意外情况。
而被阴暗思维完全占据的景珏也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一时负气将会给自己给崔绍埋下多大的隐患。
*
“我想起来在哪里看到过这了。”回到客栈后,宁风眠用手蘸水在桌上写道。
“哪里?”沈槐之简直恨死祝朝没有手机了,或者好歹普及一下简体字啊!如果可以的话,沈槐之甚至想画where。
“这块是祝文帝赏给太子的,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到了景珏手中。”宁风眠决定深入浅出简单说一下,这兜兜转转的事实实在是太过曲折。
那天赏鉴奇石的时候,太子景珮也在场,很明显,圣上肯定不会是单纯让儿子来陪自己看,他必定是要把赏给太子。然后不知为何,太子大着胆子拒绝了这份恩宠,于是圣上就转手把送给了大皇子景珏。
或许是故意也或许是无意,反正最后这被弄成了好几块,作为大皇子一党的信物交给不同的关键人物,一是为了让他们安心,二是为了保证行事的低调。
至于将这弄碎敲定为信物的人,宁风眠更倾向认为是大皇子的主意,而崔绍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这的来历——以崔绍的老谋深算,他必不会用圣上和太子见过的东西当信物,这实在是太蠢了。
沈槐之不知道宁风眠的所思所想,只是震惊于短短一段历史之中居然有着如此曲折复杂的故事,大皇子拿着原本属于太子的东西作信物,然后逼死太子成为新皇?好狗血啊……
而自己一身清白光风霁月的将军就成了这段上不了台面的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呵,做梦!我沈槐之定要护住我家将军的周全!
二人各有心思,眼睛却都不约而同地落在那两块上。
宁风眠突然皱了皱眉,蘸水写道: “这石块应该至少还有两块。”
沈槐之望着桌上的水渍,脑子开始飞速地烧起了CPU,掌管存喜楼和无忧会的张春生手里有一块,制造惊雷响杀害将军的齐延年手里也有一块,如果还有其他的石块,那便意味着还有其他的条线,会是什么呢?
沈槐之在桌上缓慢地写了一个“私”字,然后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宁风眠。
宁风眠盯着沈槐之写的字,半晌后居然摇了摇头,不会是私军,其他都可以说得清,私军则是万万说不清的,在私军手里留信物无异于主动把自己脑袋往阎王爷手里送。
沈槐之把桌上的“私”字擦干,然后又蘸水写了一个“水”字。
这一次,宁风眠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默默地看着“水”字慢慢干掉,沈槐之和宁风眠坐在桌旁没有言语。
屋外监听的人听着屋内半天都没声音,以为这没羞没臊的主仆二人在宝元寺折腾了一上午,这会儿估摸着已经累得睡在一张床上去了,于是互相使了个眼色,差一个人回去报告今天上午的狗仔工作成果。
“今天上午这场闹得宣城人尽皆知的祈福法事,你怎么看?”崔绍一身玄色长衫,站在书房中,饶有兴致地望着窗外的枯山水问着房中垂手站立的人。
“沈槐之行事向来乖张。”那青年答道,一边说左手还一边神经质地转着大拇指上戴着的碧玉扳指。
“不错,这沈家小子听说以前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嫁到你们宁家之后居然还纨绔得变本加厉了,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崔绍笑道。
听到“你们宁家”这几个字,那青年似乎有些不太舒服,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
“沈家老爷和沈家这个独子向来不睦,如今沈家老爷做寿请他回来吃寿宴已是件奇事,更奇特是的沈槐之还答应了,而今天的祈福更是奇上加奇,”崔绍半是玩味半是思考, “他是真的去祈福吗?”
“他这种纨绔蛀虫,”宁雨渐嫌恶嗤鼻道, “现在宁风眠没了,他除了借此机会讨好沈老爷让他回家继续败家,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去处了。”
“嗯,”崔绍点点头, “也有可能。”
“不过也有可能他在暗自找机会和你哥哥联系。”崔绍转身看着宁雨渐说道。
宁雨渐听到此话,表情上依然没有任何波澜,语调平淡地说道: “我和宁风眠确实没有任何联系。”
“我相信你,”崔绍在书房中慢慢地踱起步来, “今日找我何事。”
“我也收到了沈墨的寿宴邀请。”宁雨渐无波无澜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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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降温了降温了!冻爪爪!
这两天忙得我外焦里嫩的!
第108章 轻贱
“哦?”崔绍难得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有意思,沈墨竟然还邀请了你,看来他不仅仅只是想和儿子修复关系,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去,宁风眠已经和沈槐之和离了,沈家和我宁雨渐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赴这个陌生人的约。”
“你要去,回来告诉我沈墨邀请你和沈槐之的原因。”崔绍以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并不关心宁雨渐逐渐拧紧的眉头。
城北沈家巨富之名不是吹出来的,沈家老爷的寿宴设在沈宅前院,来宾奉上拜帖走进院门便无一例外地被这滔天富贵给震撼到。
此时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可沈宅中,无论是花园里还是画廊内均是清凉一片,原因无他,沈宅中每隔十步便放置巨冰用以给宾客们消暑纳凉,这夏日冰块本是稀奇物件,只有富贵人家才有财力制造和维护私冰窖在冬日取冰贮藏至夏日取用以消暑,但因为冰块极易损耗,所以就算有冰,数量往往也不会多,这就显得十步一块的巨冰十分奢侈,甚至北方难得一见的西瓜,葡萄乃至芒果,居然都在放置巨冰的桌上随意堆放,无限制供宾客吃拿。
而寿宴本身,无论是菜品还是餐具,一应均是寻常富贵人家难得一见的规格,又加之请来宣城之中最为有名的乐坊班子,整个沈宅端的是奢靡煊赫,炫目无比。
沈槐之带着自己的陆男仆施施然跨进宅院内,一进门就左瞧瞧右摸摸,顺路拈了块西瓜边吃边看热闹,把回家回出了登门做客的感觉。
因为有原身的记忆在,沈槐之对眼前这一切的感觉都是诡异的既熟悉又陌生,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强烈的厌恶感,除了出于原身对这个家的厌恶,还有的就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对沈家所作所为的厌恶。
迟迟没有去给亲爹沈老爷拜寿的沈槐之一路吃瓜闲逛,走着走着突然愣在原地,甚至手里的西瓜皮都忘记扔,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在这里看到的人——宁雨渐。
沈槐之看着不远处正在与其他宾客寒暄的宁雨渐,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宁风眠该怎么办,此时易容为陆川的宁风眠正和其他贵客带来的其他家仆一起,在沈宅最外围的值房歇息,饶有兴致地听各家家仆之间聊些瞎话,完全不知道沈宅正院中发生的事情。
宁雨渐来这里干什么?是崔绍派他来的吗?崔绍发现陆川是宁风眠假扮的吗?
酷暑之下,沈槐之却觉得冷得慌。
“少爷?”
“嗯?”
“您快把手从冰块上拿下来吧,我看您手都冻红了……”
沈槐之这才看到自己搭在冰块上的手被冻得紫红一片, “嗷呜”一声连忙弹开。
那家仆随即在失态的沈槐之面前露出根本不加掩饰的轻蔑眼神——废物点心还是那个废物点心倒霉鬼,连百年基业的安西侯府都克得垮,真是个十足的扫把星!也不知道老爷把他叫回来干什么,这登门一次带来的晦气估计要请宝元寺的大主持来做次法事才能消除吧。
这饭吃得沈槐之万分难受,自己的便宜爹也不知道发哪门子疯,平时看自己一眼都嫌浪费眼神,今天居然把自己安置在他右手边坐着,来个人就带着自己上去social,甚至对所有人隆重地介绍沈槐之是自己的亲儿子未来沈家的接班人,仿佛这儿子是失散多年刚刚寻回而不是去年才欢天喜地把他扫地出门嫁人。沈槐之跟着亲爹身后和客人又是喝酒又是互吹,鞠躬鞠得腰都麻了……
一顿饭下来累到只想拍拍屁股叫陆川走人,谁知散席之际沈老爷居然叫住正打算开溜的沈槐之,然后还留下了宁雨渐,邀请二人来书房一叙。
铺垫这么久,正戏终于要开始了。
沈槐之一头雾水地看了宁雨渐一眼企图眼神交流,却发现这宁家二公子气性大得很,宁愿垂眼看地砖也不肯和自己有任何接触——包括眼神。
“宁大人,今日是老夫生日,正好籍着这个好日子想定下犬子槐之的人生大事,也想请宁大人做个见证。”
“?”什么玩意,什么大事?沈槐之更懵了。
“沈老爷,宁风眠已与沈槐之和离,且我也与宁风眠断绝了兄弟关系,沈老爷对沈槐之做出的任何安排都不需要宁某认定,告辞。”宁雨渐说完便抱拳告辞想离开。
“哎,宁大人不要着急走嘛,”沈老爷倒也没有急着去阻拦, “大人带来的书童和马夫都在小厅好吃好喝着呢,这犬子的人生大事嘛,您就听听,当做一个乐子也未尝不可。”
宁雨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态度居然就这么缓和了下来,默然站立等着沈老爷继续说下去。
作为被安排了不知道啥人生大事的沈槐之反而是一身轻松,以全程吃瓜的心态等待自己亲爹发落。
而亲爹沈老爷沈墨反而一眼也没看自己的儿子,对着宁雨渐继续说道: “宁大人,我知道我这不争气的儿子已经和你大哥宁风眠和离了,所以我最近寻到一名贤良女子打算让沈槐之娶进沈家,虽然宁家按理来说已经和我们沈家没了关系,但是宁家毕竟也曾经是名门,我今日请宁大人来是想做个见证,意思就是宁家知道这事便好,免得犬子来日娶妻仿佛偷着摸着一般。”
“谁娶妻?”吃瓜吃到自己头顶上的沈槐之差点儿惊声尖叫了,他可不敢给将军头上戴绿帽,会死得很惨的!上次有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野小子就是趁自己上菜的时候偷偷摸了一下自己的手,当天晚上那只手就被锁链结结实实地锁在床头,然后自己被将军翻来覆去爆炒好几遍……沈槐之吓得打了个哆嗦。
“沈老爷,宁某已经说过了,宁某和沈槐之毫无瓜葛,他日后是娶妻还是嫁人均为沈家家事,与我宁雨渐无关,告辞。”宁雨渐话毕便一甩袖子大步踏出书房。
“哎宁大人!”沈墨想留却扑了个空。
“不是,等等!”娶妻当事人沈槐之终于忍不住吼出声, “什么娶妻,什么嫁人,沈墨你个糟老头子当我是物件还是畜生,说要我嫁男人我就得去嫁男人,说要我娶女子我便要去娶女子,特么畜生还有雌雄之别,我合该一会儿男一会儿女是吧?不娶!”
“混账!”一直对宁雨渐好声好气的沈墨此时却对沈槐之勃然大怒, “你不娶妻怎么有香火,沈家这么大的家业谁来继承!”
“呵,”沈槐之气极反笑, “当初让我嫁人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莫不是打算让我给宁将军生个一男半女出来继承家业?也是,宁将军基因这么好,我要是真的生得出他的娃你估计都得跪谢祖坟冒青烟。担心沈家家业无人继承,这好解决啊,我全都败光不就不需要担忧了?”
“你!你个畜生!”沈墨被气得胡子发抖。
“我是畜生您是啥?劳烦您骂人之前先想想咱们的血亲关系再开口,”怎么说这沈墨都不是自己真正的亲爹,沈槐之怼起这老混蛋简直毫无压力, “原来让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娶妻,不好意思您呐,我这辈子都不会娶妻,您要真担心沈家无后,还是劳烦您亲力亲为吧,我的贺礼就是十全大补,祝您再创辉煌!”
说完,沈槐之头也不回地冲出门,根本不管气得跳脚的沈老爷在身后又叫又骂,而出门就看到宁雨渐的身影正在自己前方画廊的尽头处,眼瞧着就要走不见,沈槐之连忙跑着追了上去。
“你……呼……”上气不接下气的沈槐之一把抓住宁雨渐的胳膊说道, “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放开我,你们沈家的事跟我没关系。”宁雨渐嫌恶地甩一甩衣袖,却没想到沈槐之力气不小,居然没有甩脱他。
沈槐之可不管他的拒绝,一把把他拽进旁边一间无人的偏房里: “雨渐你收手吧,不要再帮崔绍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做事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你听得懂,你听得很懂,”沈槐之定定地看着宁雨渐, “春祭整月可猎,我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在说什么,但是这张纸上有你的压痕你知道吗?”
“什么压痕,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宁雨渐别着脑袋不看沈槐之,但是已然开始心惊肉跳,他怎么知道。
“你骗得了任何人却骗不了我宁雨渐,那压痕是你左手扳指上的花纹,宁风眠有和你一样的扳指,这个压痕我简直太清楚了,”沈槐之拽着宁雨渐胳膊的手有些抖, “收手吧雨渐,崔绍最后也不会放过你的,不要让风眠伤心好吗?”
风眠,宁风眠,又是宁风眠!怎么人人都要提宁风眠!宁雨渐心中的惧怕又一次转化为无名的怒火,他奋力把沈槐之甩开,双眼死死盯着沈槐之恶声道: “这么清楚扳指压痕,看来你和宁风眠感情好得很呐,那你倒是把宁风眠的下落说出来啊,终日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
“宁雨渐你!”沈槐之气结,他原本以为宁雨渐是迫于无奈才被崔绍利用,现在看来恐怕并非如此,沈槐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压着嗓子说道, “你知道崔绍想干什么吗?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为什么要选他啊!”
“选?我有得选吗?”宁雨渐冷笑一声, “你们给我机会让我选不当宁风眠的弟弟了吗?你们给我机会让我好好做自己吗?我只是不想活在宁风眠的阴影下我又有什么错!”
“你也可以选择好好当自己的官,不让自己陷入这些搅弄风云的腌臜事中。”沈槐之已经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宁雨渐看来是想争口气,只是他不知道他选择了一个多么错的人,又或者他其实是知道了,他只是在赌罢了。
“好好当自己的官,”宁雨渐摇头笑得面色狰狞,双手抓住沈槐之的衣领,咬牙切齿道, “我想好好当官,你们就让我好好当了吗?有人愿意给我机会吗?啊?!你们眼中从来都只有宁风眠,我是如何想的,如何在官场中艰难度日的你们知道吗?解过吗?关心过吗?”
沈槐之:……
“哼!”见沈槐之不答,宁雨渐使劲往一耸,放开沈槐之的衣领,转身快步离去。
第109章 时间
一定不能让宁风眠知道……
一定要想办法让宁雨渐脱离崔绍全身而退。
心事重重的沈槐之快步走到沈宅大门旁的值房门前,临时抱佛脚地练习一下了笑容,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值房里倒是热闹得很,而平日里清雅冷峻的宁将军此刻和一堆马夫小厮混在一堆,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走吧,回家啦。”沈纨绔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拍了拍宁风眠坚实的肩。
还在和人说笑宁风眠没有看出沈槐之的心思,回头就朝他笑道: “寿宴好吃吗?”
即便将军现在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服药把瞳孔染成黑色,那双狭长的眼睛依然锐气逼人,仿若盛满璀璨的星光,即便是一身家仆的粗布衣服打扮,依然无法掩盖住他本人独特的清冷气质,混在一群真正的家仆中反而显得更加雅正出尘了。
我的将军啊!
沈老爷的轻贱,宁雨渐的误入歧途,种种不顺和烦扰都比不上将军此刻的灿烂笑容,沈槐之突然就这么地鼻头一酸。
“怎么了?”沈槐之向来藏不好自己的情绪,宁风眠对此十分敏感,看着沈槐之脸色微微有些不对就知道有事发生。
“没什么,吃酒吃多了,走吧倦得很。”沈槐之扯了扯今天束得格外紧的头发,满脸倦怠地说道, “咱们回卧听风吧,现在就回,想孩子们了。”
*
这一趟宣城之旅虽然总体上并不太让人感到愉快,但收获却十分惊人。两人一到家便关上房门,马不停蹄地开始解密张春生的账本。
“在宣城是怎么就没机会腻歪了呢,”落栗端着盘水果站在院中,望着紧闭的东厢房房门直摇头, “大白天的啧啧啧,完全不注意影响哎……”
“喵——”油光水滑的芝麻大将军坐在落栗身边,深以为然地应和了一声。
落栗看着芝麻汤圆身边一字排开的纯黑,四蹄踏雪,黑白牛奶,头尾皆乌以及纯白的五只小奶猫,有些无语: “你也别瞧不起他俩,我家少爷要是能生,保准过几年家里的小孩儿比你的崽还多呢。”
“喵!”芝麻汤圆对此无聊的假设表示不屑,舔了舔爪子转身就走,倒是五只小奶猫全都哼哼唧唧地蹭了过来,一堆小奶汤圆似的把落栗团团围住,眼巴巴地抬头望着大铲屎官落栗给自己放牛奶和蛋黄。
“哎……”落栗低头看看黏在自己脚上的五团毛茸茸哀叹一声,又去认命地给猫崽子们端食盆去了。
“呼!”沈槐之把手里的笔一扔, “总算全都解密完了!”
“这钱怕是比今年国库里的还多了。”宁风眠看着账本上的天文数字,面色凝重。
“这么多钱换的粮食,到底可以养多少私军呢?”对此毫无经验的沈槐之犯起了难。知道私军的规模才好估计崔绍的能力,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对于这个问题,连大将军宁风眠自己也回答不上来,虽然北疆的军队和粮草向来由他来统筹调度,但是他并不专门负责军队粮草,所以对于多少粮草能养多少士兵也无法做到精准估算。这就好比公司CEO虽然对公司总体财务数据了如指掌,但是公司的预决算还是得由公司财务部门专人负责一样,况且私军毕竟是私军,其粮草安排和正规军队肯定是不一样的。
“啊对了!”沈槐之突然从椅子里弹了出来, “可以让王进来算人呀!粮食的消耗和预估这方面,他要是说自己是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啦!”
王进家是祝国最大的粮食瓜果商,而王进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几乎已经完全接管了家中生意,他有个花名叫金算盘,就是因为他对米面粮油的耗用估计十分精准,让他来算这笔账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而且他人很可靠——自从知道田启明的事儿以后,宁风眠就让何勇把沈槐之的几个好朋友全都暗地里调查了一遍,把几位宣城著名纨绔的背景翻了个底朝天。
“好,那就只能劳烦王兄了。”宁风眠点点头道。
“唉,没事,他本来就要来一趟的,”沈槐之倒是没心没肺的大手一挥, “我上次和他说开阳双季稻的培育办法,他很感兴趣,现在开阳的第二季水稻也要成熟了,我本来就应该邀请他过来看一看的。”
“既然如此,那便越快越好。”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宁风眠却凭空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崔绍应该快要等不及了,这是一种在危机产生前就能嗅到危险味道的敏锐感知,是宁风眠这么多年刀光剑影中培养出来的近乎于本能的预判能力。
“嘿,这就使唤上了呢!”沈槐之饶有兴致地调侃起宁风眠来,能让沉稳的将军催起来的事情可太少了, “这还不得加钱?”
“钱有什么意思,拿人来抵,够吗?”将军低沉的声音仿佛是一条会蛊惑人心的灵蛇,撩拨人的蛇鳞力道刚刚好地从耳畔磨过,让人火辣辣地开始脸红心跳。
在宣城这么多天,二人无时无刻都处于监视监听之下,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过任何形式的肌肤之亲了。
仅仅只是将军的一句撩拨,沈槐之的眼中很快就攀上了雾气,全身的肌肤都在叫嚣着渴望,他感觉自己就像自家后花园试验田中已经到了丰收季节的稻谷,金黄,饱满,成熟,特别希望能被人握在手中,结成一束,然后,收割。
此时的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在晦暗不明的一片黛色中,将军轻轻一弹指,屋中灯火便灭了个干净。房中所有的东西都只剩下一个光影的轮廓,有一种脱离现实的近似于素描的美感。
“我发现你很喜欢这个时辰。”沈槐之轻声笑道,等待了那么久,将军粗粝的指腹终于触碰到自己的侧颈,沈槐之全身抖了一下,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昏暗中,沈槐之听到将军因为轻轻笑了一下而发出的气音。
“因为这个时辰特别安静,不需要灯光就可以看清你,还能……”宁风眠的手指顺着沈槐之微微颤抖的脖颈往下滑,在沈槐之止不住的喘息中继续道, “听清你。”
大将军从来都是强势的,凌乱的丝缎堆里,沈槐之被禁锢其中无法动弹,最后一丝微弱的日光勉强在夏日的纱帐上映出两个交叠的人影,随着日光渐渐淡去月光逐渐皎洁,那双人影非但没有分开,反而更加如胶似漆。
沈槐之觉得自己溺水了,海水势不可挡地将他淹没,他挣扎着想浮出水面呼吸氧气,可刚刚探出水面,无情的浪潮便又排山倒海地袭来,他完全抵抗不了这处于绝对强势地位的力量。
第二天清晨,沈槐之倦怠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将军披着一件薄衫正坐在书案前不知写些什么。
“你在写什么?”沈槐之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和老朋友沟通一下感情罢了。”宁风眠说着放下笔,端着一碗蜂蜜梨子水,起身走到床边坐下,舀了一勺雪梨水递到沈槐之嘴边, “喝掉它,嗓子哑得这么厉害。”
“我嗓子哑是谁的错呀?”沈槐之就着将军的手喝着甜水忿忿不平道, “哎不对啊,我都没说话你怎么知道我嗓子哑了炖好了雪梨水!”
宁风眠不说话,扬了扬嘴角。
沈槐之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哑着嗓子就吼了起来: “宁,风,眠!”
“嘘——”宁风眠理直气壮地堵嘴, “这个名字可不能叫。”
两人闹了好一阵,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老爷!老爷!好消息啊!”
是王大娘,沈槐之和宁风眠对视了一眼,连忙开始整理各自的衣衫,沈槐之也顾不上嗓子哑腰酸全身疼赶紧起床找衣服,宁风眠则是穿好衣服的同时还眼疾手快地拽来一个厚椅垫放到沈槐之的椅子上。
“进来吧。”
随着一声门响,王大娘急冲冲地冲进来: “老爷!老爷!好消息啊!”
“已经知道好消息了,”陆川连忙扶住激动得直哆嗦的王大娘, “您请坐,到底是什么好消息?”
“金姑娘,金姑娘今晨生了个大胖小子!”王大娘好容易才捋顺了气,向眼前的一主一仆报告道,虽然陆川明面上是老爷的仆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王大娘感觉这陆川是比沈老爷更像是一家之主的存在。
“哇!真的啊!太好了!”沈槐之激动得从椅子里一跃而起,然后又在宁风眠这个始作俑者的“关爱”目光下龇牙咧嘴地回去坐好, “落栗呢,我们得准备些贺礼送去吧?”
“落管家已经去准备了,走之前就吩咐我来和老爷通报这个好消息呢,”王大娘高兴得又是搓手又是抹泪, “金姑娘这一路真是不容易啊,又坚强又温柔,她夫君若是回来,往后一定要好好疼惜这样的好姑娘才是啊!”
沈槐之和宁风眠互相看了看,张一常留在望川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但是他们都默契地不提这事儿。
“这孩子也是福气大,都说十月怀胎,这离十个月还差一点点呢,”王大娘双手合十闭眼祈福道, “老天爷保佑孩子日后平平安安健康长大啊!”
“哎,王大娘,您怎么知道小张灯不足月啊?”沈槐之有些好奇,对于一般人而言十月怀胎是个很虚妄的概念,不会有人去深究十月怀胎的十月究竟是多久,但是沈槐之是知道的,大嫂有了雪儿之后,大哥除了天天在自己面前唠叨大嫂怀孕辛苦,就是在自己面前扳着手指算日子,就这么被迫在孕产知识中浸淫了足足十个月,沈槐之觉得自己算孕期的能力已经不逊产科大夫了。
所以沈槐之是知道的,古人的十月怀胎就是现在的四十周孕期。
“哎,你们男人是不懂的,但是我们女人可是清楚得很,什么日子有的娃,什么日子能生产,我们女人心里清楚的很!”王大娘说道, “就算是大夫,虽然摸得出喜脉,但是要说算日子啊,那也得是女人告诉大夫日子,大夫才算得准呐!”!
沈槐之内心对一件事情一直有一层模模糊糊不成型的疑惑,如今王大娘的一番话却让自己醍醐灌顶,或许……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沈槐之一脸凝重地对宁风眠说道。
第110章 猜想
“什么猜测?”宁风眠皱眉看着沈槐之。
“王大娘,落栗还是个小孩子估计都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给金姑娘和小张灯,能劳烦您去给他把把关吗?”
“好咧!”
送走王大娘,沈槐之关上房门,在宁风眠疑惑的目光中低头咬着手指在房中走来走去。
——该如何和宁风眠说呢?这个猜测对已经阅遍历史,知道每个朝代甚至年号千奇百怪更迭方式的沈槐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惊天密辛,但对于宁风眠而言可就不一样了。
宁风眠即便再有智慧,阅历再丰富,也还是会囿于时代局限性的。
皇权天定,皇位嫡传,这是宁风眠和天下所有人都坚信的亘古不变的天理,这就好比太阳一定是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一样是无可争议的真理。
但是,为什么崔绍一定要选庶出的大皇子呢?当谁的丞相不是当,为什么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呢?已经是王者了为什么还非要给自己选hard模式自创boss来打呢?
王大娘的话简直让沈槐之醍醐灌顶,跳出皇权天定的固定思维模式后,他有了一个更加疯狂但可以完全解释崔绍选择的。
——崔绍真的一身迥然无子无孙吗?
但,宁风眠能接受这个吗?他会不会现在就直接冲到宣城把崔绍给宰了?崔绍如果死的不明不白,这对宁风眠的声名并不会有任何好处,而沈槐之要是的什么,要的不仅是他的将军全须全尾无病无灾地和自己走完在祝朝的这一生,更要他的将军声名清白,受后人敬爱!
沈槐之拧着眉望向同样眉心紧皱的宁风眠,一时二人均是无言。
“你……”
“我……”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我先说吧,”沈槐之定了定神,决定选择相信宁风眠的沉稳, “但你要答应我,听完以后无论你想干什么都要先和我商量。”
“好。”
“我怀疑景珏是崔绍的儿子。”
宁风眠: “……”
虽然宁风眠没有说话,但是从宁风眠风云变幻的面部表情来看,沈槐之有理由相信他觉得自己疯了。
“咳,”沈槐之虚虚握拳假咳一声继续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但是王大娘的话你也听到了,只有母亲才是唯一知道孩子亲生父亲是谁的人,大夫估计的身孕和生产时间都是根据母亲如实告知来计算的,再优秀的大夫,他的诊断都是建立在病人真实的口述之上的,如果大皇子的亲生父亲真的是崔绍,身为母亲是完全可以糊弄过去的。”
“继续说。”宁风眠的眼中寒潭一片,冷声道。
“如果景珏是崔绍的儿子,那么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为什么崔绍一定要让景珏当皇帝,为什么崔绍一辈子都不娶妻,而且听说崔绍面相……”
“崔绍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很多,”宁风眠接着沈槐之的话继续说下去, “人人都知道崔左相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偌大的丞相府没有任何能够让人觉得舒适的设计,冬天不设暖阁阴寒无比,夏季不用冰块酷热难耐,甚至连上丞相府拜访的人都连连抱怨椅硬凳高,完全是故意和自己过不去。”
“啊?”这一点倒是沈槐之所不知道的,沈槐之咬着指节蹙眉道, “那就更可疑了,假如景珏是崔绍的儿子这个假设成立的话,儿子长得像丞相而不像自己,以祝文帝的性格是肯定会起疑的,为了不让这种猜疑产生,崔绍故意在生活上苛待自己让自己因为生活辛苦显得格外苍老,尽量减少长相上的相似度。”
“崔绍甚至一直保持蓄须,”宁风眠说道, “这就有了原由。”
“你不会觉得我是发疯了吗?”沈槐之看着宁风眠就这么丝滑地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思考下去,有些惊讶。
“你没有,”宁风眠把沈槐之带到梳妆桌前坐下,用梳子轻轻给小狐狸梳起头发,褐色的头发浓密温柔,丝缎一般在自己指尖缱绻缠绕,明明那么柔软却又如此坚韧,像极了它的主人,宁风眠给沈槐之束好头发,拿了一只玉冠给他戴好, “你一定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嗯。”沈槐之点点头,给皇帝戴绿帽子已经算是常规操作了,还有狸猫换太子,兄弟阋墙,杀子夺位各种奇葩事情呢。
“那我们就需要找找证据来印证一下了,”宁风眠拉着沈槐之的手说道, “可是你也要知道,这假设实在太过凶险,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尸骨无全,你不需要……”
沈槐之眼疾手快,立刻捂住了宁风眠继续说下的嘴。
——你不需要为我做到这一步。沈槐之知道宁风眠要说这个,但是他听不得这句话,他真的忍受不了将军把他自己放在这么一个卑微的地位。宁风眠应该是最骄傲的将军,让他装瘫装仆从隐姓埋名在一个酒铺里卖酒已经是极大的折辱了,沈槐之不能再忍受更多有关将军的自我践踏,他受不了。
然后立刻踮脚蛮横不讲理地给了将军一个悠长的吻。
所以他喜欢将军的强势,用自己完全的臣服对将军目前遭受的轻贱给予弥补,哪怕只能换取将军几个时辰的欢愉也是心甘情愿。
一个吻之后,沈槐之几乎是靠意志力才把自己从将军身上撕下来(腰还疼着呢),努力让二人的思绪回到正轨上。
“我们要知道景珏是不是早产,还要搞到景珏生母的侍寝记录以及景珏生母的籍贯和进宫之前生活的地方,”沈槐之根据自己的宫斗剧观看经验开始扳手指, “找出她和崔绍的生活交汇点,以及她和崔绍能发生关系的所有可能的日期。”
“你怎么这么懂,”宁风眠的思路突然跑偏, “你在你的时代……已经有过这些经历了?”
沈槐之: “?”
不是,你不会要查我上辈子的前任吧……沈槐之悚然,将军的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点儿……
危险危险危险!
沈槐之连忙紧紧抱住将军劲瘦的腰: “没有没有上辈子没有这辈子更没有,上辈子这辈子我都是你的!”
宁风眠: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诈出这个事实还挺让自己感到开心的是怎么一回事?
宁风眠顺势在沈槐之的手腕胎记上轻轻咬了一口道: “知道就好,宁家可不接受别人家的崽。”
沈槐之:……所以家里的七个葫芦娃您老人家觉得都是您自己的呗?
“这个我会去处理,放心。”宁风眠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就十分肯定地给沈槐之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会查清楚的。”
两天之后,远在宣城的户部尚书吴大人收到一封密信。吴渔展开那封密信,细细读完后便震惊地站了起来然后脱力地跌坐了回去,随后就紧锣密鼓开始筹谋计划了起来。
和吴渔同样开始忙起来的还有金算盘王进,当吴渔借用官职进入皇家内档室在故纸堆的灰尘里扑腾的时候,大蔬果粮商王进宽敞华丽的马车则一路疾驰驶进了行江城。
“王兄!”沈槐之一路小跑冲到沈宅大门前,开心地看着正在指挥仆从搬礼物的王进喊道, “你好快啊!”
“不能说男人快你不知道吗?”王进毫不手软地敲了敲沈槐之的脑袋。
沈槐之摸了摸自己莫名吃痛的脑门,悲哀地发现自己对男人这方面莫名其妙近乎幼稚的胜负欲已经荡然无存——毕竟自己……嗯,只要宁将军不快就行!
“是的是的,我们王兄又慢又强!”沈甜嘴立刻改口。
“说罢,找我干嘛?”王进可不吃这一套,直截了当地问道, “不要说双季稻了,肯定还有别的事儿!”
“嘿嘿嘿,”沈槐之讪讪地挠了挠脑袋,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王兄呐……”
沈槐之把王进让进书房,让陆川把经过深加工的账本递给王进: “王兄,小弟确实有一事相求,我有一个朋友遇到一个难题,他每个月有这么大一笔进账,这笔进账主要想用来供人吃喝,我们假设这群人全都是从事体力活的青壮年男人,每个月这么一笔钱大概够多少男人吃穿用度啊?”
沈槐之有些心虚,但这已经是自己能够想到的最为妥帖的借口了。
王进仔细看了看那账本,然后果然冷笑一声: “哼,你当哥哥是傻子吗?”
沈槐之的心猛地一跳,手心开始出汗。
“你说的这个朋友怕就是你吧!”?
“不是,是真的有这么一个朋友!”沈槐之嘴硬否认,张春生虽然不是朋友但是确实不是自己啊!
“呵,”王进又是一声冷笑,眼神如刀一般剐了沈槐之一眼, “没想到啊没想到,槐之你人年纪小胆子倒是挺大啊,这么大一笔钱能养不少青壮年,你这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沈槐之悚然,难道真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难道是个人就已经能看出这账本的真实意图了?钱和男人,一看就是要谋反?
该怎么圆过去?!
“啪!”王进把那账本往桌上一拍,痛心疾首道, “槐之啊槐之!我知道行江城是纸醉金迷之地,这里远离皇城到处都是诱惑,我也知道你着急赚钱想要证明自己,但是也不能走歪门邪道啊!”
沈槐之:?
“哎?”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你想做生意可以问我啊,我知道这卧听风可能赚不到什么钱甚至要赔本,但是那也不能自甘堕落啊!”
“不是?我——”等等,卧听风怎么赔本了,卧听风盈利能力可好了!现金流杠杠的!
“好弟弟,听哥哥的,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以后哥给你开个蔬果铺子怎么样?”王进打断沈槐之痛心疾首道, “赚钱固然重要,但是你也要想想宁将军的颜面不是?虽然你们和离了,但是你好歹也是宁将军的前妻啊!”
“等等!”沈槐之忍无可忍,一把按住王进指点江山的手, “王兄我只是想找你算个数,我怎么就歪门邪道怎么就丢将军颜面了?!”
“这么大一笔钱养这么大一群男人!”王进愤怒地一拍桌道, “你不是想开男风馆是想干什么?”
沈槐之: “我……去……!”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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