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安鹤一看来,他和穆向远是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也做着完全不一样的工作,有时候,他们又神奇的可以互相理解。
这种脑回路能撞到一起的感觉,让安鹤一觉得挺奇妙。
卢大姐孙女的手术,最终是由吴主任做的。安鹤一在别的手术台上,正在给齐大夫的一名患者二次手术。
还是动脉瘤,还是齐大夫决定的做介入,却出现了后遗症,又不得不二次手术。
这次患者说什么都不让齐大夫看了,最后吴主任让安鹤一出马。
齐大夫毕竟是第一次手术的主刀,这次给安鹤一当一助。台上,他是大气不敢出,生怕安鹤一皱个眉把他臭骂一顿。
但这不是安鹤一的风格,吴主任选安鹤一给齐大夫擦屁股,就是看准了安鹤一只会好好做手术,其他的都放在后面。
“病人的生活方式也要考虑,他家吃饭重油重盐,光靠我们说也很难改变。”安鹤一沉声说,“如果是生活习惯还不错的病人,你第一次手术没什么问题。不要想太多,专心手术。”
一段话说的齐大夫心平气和下来,他瞧了瞧安鹤一。戴着口罩,他只能看见那双好看的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正盯着患者的脑袋,专心致志做手术。
“外科大夫和飞行员有相似之处,我们都有严格的流程,是安全的底线,因为我们的工作,和人的性命相关。”安鹤一在给新来的规培生讲课,“但我们和他们又不完全相同,我们常常要面对不可预测的紧急情况,比如术中突然出血,找不到出血点。”
“这时候,考验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有我们做决定的能力。”安鹤一扶了下桌上的笔,“这一点,需要我们通过整个从医生涯去学习。”
安鹤一和穆向远可以做到在工作上互相理解,可回到生活里,他也一样无奈。
中秋过了,没几天就是国庆。大家开开心心出去玩的时候,穆向远最忙。
小一个月,穆向远就回了同安两天。
甚至在国外过夜休息,他都不得安生,还因为有机组超时没法飞了,把他临时拽去飞。
飞机载着乘客的spa梦,贴着海岛降落。穆向远摘了墨镜,捋了把头发。
“天儿真不错啊。”穆向远感叹了一句,又打了个哈欠。
副驾也伸了胳膊,摇着头:“风景是留给不上班的人的,我们还要继续工作。”
穆向远笑了笑,起身收拾东西。回程他不飞,这周的执勤期已经满了,他坐飞机回国内。
只是再落地时天都黑了,没法立刻回同安。
他和安鹤一隔三差五地聊两句,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这个月,他俩真是没怎么说过囫囵话。
回想一下,去年的情况都还要好一些。那时候同安附院还没搬进新院区,收治病人容量有限。今年来了新院区,病人来了,医生数量没跟上,手术量显著上升。
而穆向远公司今年也有差不多的情况,新开了几条航线,把宽体机飞行员的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
倚在靠背上,穆向远在那纳闷,怎么同安附院和天程航空,都选在今年冲业绩呢。
今年多关键啊,是他和安鹤一面临的第一次“七年之痒”,也是他俩还完房贷的年份。
现在,别说交流感情了,交流都困难。生活里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他俩靠工作吃饭,但不能靠工作增进感情啊。
穆向远坐在那里气气地想,他爱的是安鹤一,又不是安鹤一的白大褂。他也知道,安鹤一总不是因为他是四道杠才喜欢他的。
可他俩谁也放不下这份工作,穆向远爱飞行就像安鹤一爱手术一样。
每每穆向远想和安鹤一聊聊这事,让聪明的安大夫想想破局的办法。可一看到安鹤一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手机“叮”了一声,穆向远瞄了一眼邮件,立刻又把手机扣在大腿上了。冬春航季要开始了,一换季他们又要忙一阵子,这可是不利于他对和安鹤一多找时间相处的展望啊。
想着想着,穆向远就叹了口气,乘务长笑着给他端来一杯水,问他吃不吃苹果。
穆向远摇了摇头,他打小就没养成吃水果的习惯。倒是安鹤一爱吃,想到这儿,穆向远又点了点头。
乘务长笑起来:“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穆向远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哎,我想着先尝尝,好吃的话问问餐食哪儿进的,给我家属整点儿。”
“不是当地的,国内带过来的。”乘务长递给穆向远一颗红通通的大苹果,“我吃了一个,还行。”
这会儿没什么活,乘务长挨着穆向远坐下问他:“我看常机长他们准备下个月休假,带老婆孩子出国玩玩,你呢,不休息休息?”
“休不了。”穆向远咽了口苹果,“我得给小飞上课,而且我家属比我更忙。”
“警察啊?”乘务长面露惊讶。
穆向远摇头:“医生,神外医生,神龙见不着首也不着尾。”
“哎哟,说人家,搞的你能天天回家似的。”
“是啊,我想来想去,可能跑医院住着,才能天天见着他。”穆向远窝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说。
乘务长伸手拍他:“这话可不兴说,你们飞行员多宝贵啊。”
穆向远笑了笑,起身和下一程的飞行组打招呼。
*
今天傍晚的同安很美,天边有晚霞,云朵与暮色相映成趣。
吃晚饭的时候,安鹤一端着豆浆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心情挺放松。他想着,要是穆向远这个时候落地,一下飞机准保要跟他描述那晚霞有多壮丽。
安鹤一明白,穆向远总想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分享给他。可他总觉得自己没什么能跟穆向远说的,说开颅的故事?说脑花的构成?那着实有点点吓人。
今天安鹤一有个夜间门诊,七点之后又去诊室待了两个小时。
快十点才彻底结束,彭小鹏已经困了。他瞧安鹤一,竟然还挺精神。
“安老师啊,您在哪个菜市场买的鸡血,我也想要。”
安鹤一关了电脑笑了笑:“我啊,天生就是做医生的料。来医院就精神,回家就蔫儿。”
“哎,还挺对不起我老…嗯,我家属。”
又是得自己睡的一天,安鹤一都有点不想回家了。
安鹤一检查完病历,拿出手机准备叫车回家。他瞟了眼微信,发现几分钟前穆向远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今天遇见了真活爹,你爹。”
蔫蔫的安大夫立刻精神起来,脱了白大褂抓着手机大步离开诊室,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彭小鹏。
他顿了下,稳住情绪:“我得给我家属回个电话,先走了。”
虽然彭小鹏没见过他师娘,但他能感觉到,除了病人,他老师最挂念的就是他师娘。
毕竟能让安大夫原地着急起来的,除了突然肺栓塞的病人,就是他师娘了。
电话一接通,安鹤一立刻问:“他没为难你吧?”
穆向远的声音倒是挺冷静:“他想来着,但没成功。”
安鹤一放下心来,轻声笑了笑,听穆向远描述着事情经过。
回程的路上,穆向远在休息舱里睡觉。787这点好,有独立的机组休息空间,可以躺着。
这个旅游的时节,飞机上前前后后的座儿全卖光了,穆向远醒来之后,就屈着腿缓神。
没懵一会儿,他听见广播在找医生。这事有专门的处置流程,他揉了揉脖子,没动弹。
没几分钟,他听见乘务长和人在说话,大概意思是,听不懂医生的英语。
穆向远想了想,从休息舱走了下来,点点头说:“让我试试看。”
医生那一口咖喱味的英语倒是没难为到穆向远,可是他一直在说一些专业词汇,穆向远一怔,被一遍遍重复的词勾起了他遥远的记忆。
“他说,说这个病人有癫痫病史。”穆向远皱着眉头翻译,“他怀疑病人缺氧导致颅内压增高,有脑疝的风险。”
这一串说完,乘务长还是皱着眉头,医生已经不再说话,穆向远又解释道:“就是比如我们今天带了半飞机榴莲半飞机乘客,本来一半的位置就够放了,结果榴莲全部胀大,突破了本来的区域,这时候榴莲和乘客以及飞机,都很危险。”
乘务长听明白了,为难地看着穆向远:“这怎么办啊?”
“备降或者返航吧,请当班机长决定。”穆向远应道。
安鹤一松了口气,站在医院大厅的角落里说:“这个决定是对的,那你们现在在哪儿?”
“哎,你听我说完。”穆向远喝了口水,“航班机长当即决定返航,因为备降地的医疗条件都没出发地好。”
“人多,飞机还重,我们还得放油才能落地。其他乘客都表示理解,这时候,尊贵的头等舱冒出一个人,大喊大叫着,说他赶时间,不让飞机回去。”
安鹤一冷冷地笑了声:“马旭啊?”
穆向远也笑:“啊,往那儿一杵,指着我骂,穆向远,让飞机给我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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