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李叔情绪很差,陈向喧也没好到哪里去,就连洗澡的时候都出了神,在厕所里被水汽蒸得头晕眼花。
晚上睡不着在客厅看电视时,李叔从屋里拿了盒烟走出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后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你怎么还没睡?”
陈向喧将电视声音调小了些,比画道:吵到你了吗?
“没有的事,”李叔拿起烟灰缸走到阳台上,点燃烟抽上一口,“就是睡不着。”
陈向喧走到阳台和他站在一起,李叔的烟燃了一半他才有动作:我想出去外面学习一段时间,趁现在暑假有空。
李叔朝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用力地吸上一口。
“学什么?”
陈向喧比画道:吉他。
“你就是说我技术不够呗,”他看向陈向喧,平静地问,“到底要做什么?”
陈向喧没有动作,李叔便又抽上一口。
被吐出的烟雾顺着窗户溜出去,还有些绕到陈向喧眼前又散在空中。
他问:“你小子耳朵这么好使?”
陈向喧比画道:想多了,我就是想提升一下。
李叔把烟灰缸朝边上随手一搁,“别把什么事都往你自己身上揽。”
陈向喧摸到烟盒上刚准备抽出一支,抬头一看,李叔正挑着眉望他。
“叼着呗,”李叔按了按打火机,一簇火苗噌地冒了出来,“我给你点。”
陈向喧摆摆手,把那支抽出来半截的烟又推了回去。
“真别想太多,”李叔把烟盒拿起来放进裤子口袋里,“不是说要好好保护嗓子吗?”
陈向喧比画:我记得。
“当然了,你要抽我也不拦着,更何况我自己都抽,”李叔望向陈向喧,“话又说回来,假如你的嗓子真的还有救呢?”
没救,陈向喧心知肚明,很小的时候医生就给他下了诊断,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开口的机会。
但他总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可能他好好保护嗓子就还能有那一天。
他这么做了,李叔也就跟着信了。
陈向喧点头:那我到时候就更吵了。
“那多好,”李叔说,“年轻人,就要吵。”
陈向喧摊手,又说:到时候别嫌我烦就行。
“那不能,你最好和电线杆上蹲着的鸟一样吵,”说到这里,李叔又问,“你今天不是和小俞去买鱼吗……哎这句话怎么这么绕口。”
陈向喧问:是啊,怎么了?
“没看你买什么回来啊,”李叔想了想又说,“对,就是空手回来的,没记错。”
空手?
陈向喧将今天从出门到进入花鸟市场,广场闲坐又步行回来的过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那束蓝色鸢尾被遗忘在了广场。
陈向喧说:本来是有束花的,在路上拿掉了。
怎么说这也是俞知游送给他的,掉了不太好,虽然是他俩一起掉的……但还是得给他说一声表示歉意才行。
他刚准备回房间拿手机,又想起自己没有俞知游的电话。
在李叔眼里,他就是原地转了个圈,在这夜里还显得挺诡异。
“你这怎么了?”李叔学样扭扭身子问他。
他比画道:把俞知游的电话给我,我有点事给他说。
李叔边叨叨边掏手机:“这大半夜的,什么事这么急啊,教他什么吉他小技巧教错啦?”
陈向喧杵在那里等李叔翻号码,他自己都惊讶,竟然能在这个时候克制住不去催他快点。
“喏。”李叔把手机递给他。
陈向喧在阳台柜子里翻出纸笔抄了下来,又将手机还给李叔。
“你今天应该买条鱼回来的,”李叔在陈向喧没关上的柜子里翻了翻,“我记得家里有个空鱼缸来着。”
他拍拍李叔‘忙碌’的背影,比画道:我没养过什么东西,怕养不好。
李叔说:“没养过哪知道养不养得好啊,什么事都要做了才知道嘛——”
陈向喧将食指放在唇边,又比画道:知道了,但是现在该去睡觉了,明天你大学同学要来。
李叔瞟了一眼客厅墙上挂着的钟‘哎哟’一声,“明天早上吃什么?”
还没等陈向喧回答,李叔自顾自地走进房间,丢下一句:“吃面吧。”
他朝着李叔的背影比画了个‘好’,又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了好久,才慢悠悠地关了电视进了房。
回到房间后他躺在床上,对着那张纸条存下了这串号码,并备注上‘鱼’。
他给鱼发了条短信:我是陈向喧。不好意思,你送的花我忘在了广场,那束花很好看,怪我记性不太好。
过了十分钟,陈向喧并没有收到回复,他眨了眨眼,趁着困意正盛的时候入睡了。
早上一睁眼,他就闻到了面味,这味道,是小区外面那家生意特好的牛肉面。
陈向喧一骨碌爬起来,打开门就看见李叔呲溜呲溜地正吃着,他腾不出嘴就用手指指旁边另一碗袋子还系着的面。
等陈向喧拖出椅子刚准备坐下,李叔嘴也得空了,他摆摆手:“洗漱完再来,离坨还远着呢。”
快速洗漱完毕,终于坐到餐桌前,他比画着:今天人是不是很多?你起很早去排队的吗?
李叔摆摆手直接不看:“吃面,你再这么说下去,面就真坨了。”
他也觉得自己这习惯不好,吃饭的时候话总这么多,拿手机打字又慢,让别人看也耽误双方吃饭,陈向喧每次都告诉自己,忍着,吃完再说。
结果下次还是记不住,抬手就比画一大堆。
吃得饱天气好,早上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陈向喧还挺有精神,烤人的太阳说来就来,当他被晒到迈不动步子时,琴行也就快到了。
“嗯?”李叔隔老远就看到门口放着什么东西,还是用塑料袋装着的,他朝前边走边说,“别是哪个没素质的把垃圾丢这儿了。”
李叔先走到琴行门口,陈向喧在后面树荫下慢慢挪着步子,躲着晒人的太阳。
他看见李叔从袋子里掏出一束花——蓝色鸢尾。
陈向喧跑了起来,这两步不远,但这个天气不出汗是不可能了。他喘着气朝李叔比画:这是我的。
“给你找个瓶装着?”李叔将花递给他问道。
陈向喧摇摇头,比画着:不用,我中午拿回家。
“行,省得我去翻,”李叔打开门锁走进去,“其实我也不知道花瓶放在哪里,也可能压根就没这玩意儿。”
陈向喧笑笑,看向手里的花。
很新鲜,甚至比昨天那束开得更好。
他想起昨天给俞知游发的短信,还没收到回复他就睡了,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回了没。
陈向喧拿出手机打开收件箱,第一条短信就来自‘鱼’,发信时间来自早上五点。
鱼:没关系,能送一次就能送第二次。
还有第二条未读消息,是一条彩信。
他将图片下载下来,是游动的斑马鱼。
鱼:早上五点,它们也很活泼。
陈向喧看完短信后愣了愣,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他抱着花边走边回复: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走到楼梯口后手机被他揣进裤兜,蓝色鸢尾跟着他一起上到二楼琴房。
李叔的大学同学过了午饭点才来,陈向喧那个时候正在李叔规划出来的那块架子鼓教学区域练琴,那人一推门进来就直奔收银台去,李叔看到他先是皱眉,随后立马站起来一拍手:“我的天啊,刘胖,爸爸不在你身边你得过得多苦啊,都瘦成这样了!”
刘胖抬手假装抹泪,朝着李叔敞开一条胳膊:“儿子受苦了,都过得神志不清了。”
“吃了没?”李叔围着刘胖绕了两圈,“没吃吧,连肚子都没了。”
“吃了,”刘胖握紧拳头弯了弯胳膊,“怎么样,健身的成果,每天跑步呢。”
“牛。”李叔‘啧啧’感叹。
“这就是陈向喧,”李叔又朝陈向喧抬抬下巴,“这是刘叔,琴行新来的架子鼓老师,过两天让他教你几招哈。”
陈向喧朝刘叔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我知道,不用那么客气,”刘胖说,“你忙你的,我和你哥玩去。”
“哥什么哥,他喊我叔呢,”李叔拉着刘胖朝楼上走,“小时候就喊我叔,毕竟差这么多岁。”
后面的陈向喧没听见,不得不说,琴房的隔音做得不错。
他等着李叔和刘胖下来后才说自己要回去一趟的事,说完就抱着那捧花走了,和来时一样,回去的路上他一直躲着太阳走。
他想着要是现在下一场大雨就好了。
俞知游还说他宁愿被太阳烤,陈向喧跨出一大步走到下一个树荫里——希望俞知游在太阳下面时还能这么嘴硬。
走进小区时后背都被汗湿了,他以为很快就能进到家里,都已经能想到躺在沙发上时那种舒畅的感觉了,在看到单元楼花坛旁那个坐在长凳上的人时,陈向喧知道,回家的时间要被推迟了。
“陈向喧。”晓晓姐伸手朝他招了招。
陈向喧走过去坐在她边上,看着自己怀中那束蓝色鸢尾。
“最近喜欢上了养花吗?”晓晓姐说,“挺好的。”
陈向喧掏出手机打出:嗯,有什么事吗?
“李成升今天中午怎么不回来?”晓晓姐看着他的按键机,过了会儿又说:“李成升不是舍不得你吃苦吗,手机都不愿意给你换一个?现在智能机那么多,打字也比这方便,你到现在微信都没一个吧?”
倒不是不愿意,李叔说过很多次,陈向喧是懒得换。
用习惯了,对手机他也没什么要求,可能哪天打字能自动朗读了他就会换手机了,毕竟那样很方便。
李叔也说过,现在有那种可以朗读文本的软件,但他就是觉得麻烦。
况且,他自己有钱,没必要让李叔给他换手机。
陈向喧也懒得回答她那些问题,直接删掉一个字加一个逗号,再次把手机屏幕朝向她:有什么事吗?
“你还挺省事,”晓晓姐顿了顿说,“李成升有给你说过他现在生活很困难吗?”
陈向喧看向她。
“行,你不知道是吧,”晓晓姐盯着陈向喧看了看,“也是,上大学呢,你哪有空管这些,这次开学就是最后一年了吧,你以后准备去干什么?”
陈向喧深吸口气,把手机再次伸到她眼前晃晃:有什么事吗?
“李成升有房贷,这你应该知道吧?他那个琴行,根本没挣到钱,”晓晓姐自嘲地笑笑,“这次吵架就为这个,我说干脆别干这一行了,再这样下去,有个什么突发情况都拿不出钱来。一到这个时候,他的什么梦想啊人生遗憾的就都出来了,绕来绕去都是因为你,陈向喧,都是因为你。”
“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也是个成年人了,好赖话你总懂吧?”晓晓姐站起身,“行吧,他这态度我也明白,你这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总之,他过得不好。他想被你拖着过一辈子,随便他,麻烦你也行行好,让他稍微松口气。”
她走前还不忘丢下一句:“我和他分手的原因很多,可能就算没有你,我和他也不合适。”
有一种将前面的话都作废的感觉,陈向喧朝她笑笑,坐在那里看着她朝前走。
太阳的热气蒸得他看东西都有点模糊,怀里那束蓝色鸢尾也有些蔫了。
回去后,他在沙发上坐了好久才缓过来,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想着去找花瓶。
手机响了一下,未读短信两条。
他也不知道另一条短信是什么时候发来的,大概是他正坐在楼下和晓晓姐晒太阳的时候。
第一条来自李叔:怎么还不回来?偷懒不来了?
第二条来自鱼:我可以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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