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莲旦一夜都没睡好。
早上起来时,窗边坐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莲旦给小旦换了干燥的褯子,估摸着孩子也快醒了,就抹了把脸,有些疲惫地下了床,穿上鞋子准备去院子里挤奶。
出门前,莲旦悄悄开了隔壁的门往里看,屋子里静悄悄的,陈老太太还在昏睡。
莲旦听他娘亲说过,他祖母临死前就是这样一天天的睡觉,醒着的时候少,东西吃得也少,睡着睡着,人就无声无息地咽气了。
莲旦担忧地轻轻合上门,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洗了手,去碗柜找了大碗,又拿了干净的抹布,就出了屋门。
现在是七月初,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莲旦抬头看了看天,被一早上就刺目的阳光晃的眼前发黑,他闭了闭眼,低下头,把拴奶羊的绳子解开,给它换了个屋檐底下的阴凉地儿。
挤完奶,莲旦又用抹布给奶羊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端着大海碗回了屋。
等他把灶膛里的灰扒完了,柴火也烧起来时,莲旦才发觉有什么不对。
刚才,他去院子里,狗窝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太安静了。
来财没有像往日般出来吓唬他。
莲旦把奶碗放进锅里蒸上,犹豫着推开外屋门,想探头看看院子里。
可他才推开门,就见一个穿着青梅色长袍的男人背对着这边站在门外,长发披散在后背,身形瘦削。
莲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背对着他的人听见了他的动静,缓缓转身看了过来。
这男人的双眼冷而黑,他初看过来的目光冷漠幽深,里面还有未完全散去的暴戾。
但在看清来人后,目光又慢慢转变为惯常的直勾勾盯人的样子。
莲旦有些紧张,磕磕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你……”。
“狗不见了。”陈霜宁看着他,突然开口道。
莲旦“啊”了一声,快步绕过年轻男人往狗窝那边走,果然,狗链子耷拉在地上,来财已经不见踪影了。
“怎……怎么会?”
这狼狗是陈老太太买来给自家看门的,也是为了威慑那些难缠的亲戚,从小喂到大的,还从没自己挣开链子跑出去过。
陈老太太醒了后,要是发现来财不见了,莲旦是要倒霉的。
他身后,年轻男人的声音沙哑而怪异,慢悠悠道:“可能是饿了,出去找吃的了,很快便会回来。”
莲旦心里担忧,但又毫无办法。他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又迅速转回头去,虽然心里觉得不对,但还是乖顺地“嗯”了一声。
心里想着,晚上要是还不回来,他得出去找找。
早饭吃高粱米粥,里面还放了几块去皮的山药,炖得很熟烂。
莲旦用背带背着小旦,一手背过去拖着孩子的小屁股,一手拿起大勺子,在锅里霍弄了几下,盛到了盆子里。
之后,他去里屋叫人吃饭,才走到门口,便看见穿着青梅色长袍的人正坐在窗边,他修长白皙的手里握着一本书册,正低头凝神看着。
阳光从窗纸外照进来,朦朦胧胧地斜洒在他身上青梅色的袍子上,是无关容貌如何的好看和沉静。
莲旦愣住了。
他这时才真切地意识到,婆婆嘴里说过的,对方是个读书人。
“有事吗?”在莲旦呆看着对方时,陈霜宁放下书本,看了过来。
莲旦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去,小声说:“吃……吃饭了。”
陈霜宁声音沙哑,“我不需要。”
莲旦诧异地抬眼看他,见对方从桌上拿起个匣子,打开后,将一粒棕色的药丸样的东西吃进了口中。
莲旦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离开了。
吃过早饭,小旦也喂得饱饱的了,趁外面还没太热,莲旦抱着胖宝宝去屋后园子晒会儿太阳。
他睡的这屋有个小门能通到后园子,园子不算大,种了些大葱、黄瓜、丝瓜之类自家常吃的菜,还有一棵枣树。
茅厕也在这后园子的角落里。
莲旦抱着小旦在小园子里来回溜达,给他指着园子里种的各种作物,给他讲叫什么名字,吃起来什么味道,不厌其烦的。
阳光有些晒了,莲旦抱着小旦到了那棵大枣树下面。
这棵树好些年了,枝繁叶茂的。
枣树开花早,结果也早。四五月时开的花,现在已经有青绿的小枣长出来了。
莲旦摘了颗小枣子给小旦看,小旦伸手抓在手里,眼睛眨巴眨巴,就要往嘴里塞,吓得莲旦连忙给抓住,从小手里抠出来扔到了地上。
扔完那青涩的小枣子,莲旦收回目光时,突然顿住了,又往地上看了看。
看了一阵,他纳闷地往树根的位置走过去,抱着小旦有些费力地蹲了下去。
尽管不明显,但他还是能看出,那片土是新翻的,和旁边不大一样,蹲下时,能闻到一股子腐臭的血腥气。
莲旦疑惑地用脚扒拉了几下,就倒抽口气,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扒开的泥土里,有暗红色凝结的血块,还有一截已经开始腐坏的肠子。
莲旦睁大眼睛,忍着怕还待细看时,他突然感觉到不对劲,猛地回头看去,就见通往园子的屋子小门门口处,陈霜宁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不明地看着这边。
“阳光太晒了,回屋吧。”陈霜宁淡淡道。
莲旦下意识“啊”了一声,站起身。
两人都没说话,过了一阵,莲旦在对方目光的注视下,绕过去,进了屋门。
在经过这年轻男人时,他的手不自觉的抽搐,眼皮快速眨动,但他自己并没意识到。
门在他身后被轻轻合上,一股子淡淡的腐臭血腥气被关上的门板带了进来,又很快散去。
陈霜宁没跟他进来,还留在园子里。
进屋后,莲旦呆呆地给小旦喂了水,哄他睡了后,就坐在桌旁,脑海里那瞬间看到的画面还清清楚楚的。
刚才,除了内脏和凝固的血,他还看见了灰黑色的皮毛。、
来财根本没出门,它被开膛破肚杀死了。
……
这一天,莲旦都没见陈霜宁回屋,他不敢去找,也不敢去看。
小旦的午觉睡好了,天阴了起来,没那么热了,莲旦就背上他,去地里收拾庄稼。
陈家的十亩地种了些玉米和高粱米、大豆,还有些油菜、小白菜。
莲旦给孩子拿了水囊,带了把锄头,准备好就出门了。
这个时候,地里的玉米杆子长得挺高了,几天没来,地垄上又长了不少杂草。
莲旦弯着腰用锄头除草,小旦太重了,干了一阵,腰累得受不了,便直起腰来缓一阵。
直到草除得差不多了,玉米地外,突然传来几个男子的嬉笑声,有玉米杆子被折断的声音,还有人在问:“甜不甜?再折一根儿吧。”
莲旦听清了,急了,忙握住手里的锄头往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喊:“不……不能折……。”
他本来已经到了玉米地边缘了,几步就跑了出去,看见几个二十来岁样子的汉子,正一棵棵掰翠绿的玉米杆子。
莲旦急得直跺脚,“这是我家的,你们不能折。”
他们手里正拿着两三根儿玉米杆子,已经剥了皮,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没长成的苞米杆子跟甜竿儿有些像,嚼起来水分不少,会有淡淡的甜味。
但几乎没人会这么做,秋天时,一棵秧子能结好几穗玉米,谁家也不舍得拿这东西当零嘴儿吃。
为首的汉子“呦”了一声,眼珠子上下打量着莲旦,笑着说:“这个哥儿长得白净,许了人家没呢,没许的话,我看就嫁给我吧!”
其他两个汉子都不怀好意地哈哈笑了起来。
莲旦气得脸通红,却嘴笨得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也不敢反驳。
那几个汉子见他眼泪都在眼圈儿里转了,脸颊红红的,更是哈哈大笑。
为首那汉子笑了一阵却不笑了,目光在莲旦脸上停留了好一会,有些认真了,道:“你到底是哪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说过亲没有?”
说着,他竟然要伸手去抓莲旦露在外面细瘦的腕子,莲旦忙往后躲,那汉子却唐突,竟不顾年轻哥儿的害怕和抗拒,执着地要握住莲旦的手腕。
莲旦快吓哭了,他后退时一脚踩在了田埂上,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
那汉子见了,脸上现着急的样子,伸出的手竟转而要去揽莲旦的腰。
就在这时,有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无声无息地伸了过来,先一步握住了莲旦的腰侧。
莲旦先是一惊,待一股熟悉的说不出的味道飘过鼻端,他很快意识到来人是谁,面露喜色。
还保持着伸手出去的汉子,怔愣地抬头去看,就见一个面色苍白、一身书卷气的男人,正站在这哥儿的身后,用一双冷而黑、阴测测的眼睛看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与那双眼睛对上时,这汉子心都一紧,忍不住连连后退了两步。
那男人盯着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低沉沙哑而怪异,充满了威胁,缓缓道:“走开,他有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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