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莲旦确实聪明,也跟刚开始选的字简单有关,他第一天就记住了足足十几个字,不仅会认,还能写。
只是他握笔不熟练,字写得歪歪扭扭,纸张上经常有控制不好的滴落的墨汁痕迹。
对比陈霜宁写给他的例字,显得更无法入眼了,莲旦一边写一边窘迫得脸红,但又并不停笔,咬着牙一点点练。
夜深了,是陈霜宁催过两次,他才肯停手。
收拾完了,躺下时,莲旦久久睡不着,眼睛亮晶晶看着昏暗的床顶,翻来覆去的好一阵才困得直打哈欠,睡熟了。
陈霜宁教书,并不像私塾的先生那样,从三字经、百家姓讲起。他买来给莲旦学字的书是给刚启蒙的小孩子看的图画书,画多字少,而且里面多用日常字句,学完了可以立刻用得上。
用了十来天,莲旦很快就能把这本图画书全看懂了,里面的字也能大概写个一大半出来。
字都认全那天,莲旦兴奋地把书拿到小旦面前,给他从头到尾绘声绘色讲了一遍。
小旦现在快五个月了,肉乎乎胖嘟嘟,长得比村里差不多月龄的孩子大一圈儿,小脸蛋长得粉扑扑的,特水灵儿。
他现在能自己趴一阵了,爹爹得意洋洋给他拿图画书讲故事时,他漂亮的丹凤眼里,漆黑的眼珠动啊动,竟像模像样地追着爹爹指在书页上的手指头,时不时回应似的“啊”一声,还颇像是真的看懂听懂了一样。
小旦这样子,把莲旦逗得直笑,他下意识地扭头往旁边看,正好与看过来的陈霜宁四目相对。
莲旦一怔,露着白白几颗牙齿的明灿笑容,抿了抿唇,转变成有些害羞和含蓄的笑意,但眼睛里又掩不住喜悦和骄傲。
他忍了又忍,压了又压,还是没能压住心里的那句话。
于是,莲旦到底是与小旦的另一个血浓于水的亲人炫耀道:“你看咱家小旦,多聪明,多厉害!”
不远处的窗边,陈霜宁看着床上的莲旦和小旦,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过,但转瞬即逝,让人看不清楚。
不久后,陈霜宁才开口缓缓道:“小旦还厉害,你也厉害。”
……
在莲旦把这本图画书彻底学会,字也都会写之后,陈霜宁晚上回家时,带回来了另一本图画书,随着这本书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一个成色一看就不大好的玉镯子。
他将这镯子藏了这许多天,今日以奖励做借口,才终于送了出去。
莲旦没说他乱花钱,而是久久地看着手里的镯子,眼泪噼里啪啦掉。
陈霜宁并没误会莲旦的情绪,因为他看得见,对方眼睛里的喜悦。
“你很开心?”陈霜宁问。
莲旦觉得丢脸地抹了把脸,脸红红地看着陈霜宁,点了点头,说:“谢谢。”
他将那镯子戴到自己手腕上,又毫不吝惜内心情绪地,不大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我是第一次收到礼物。”
陈霜宁看着他,双眸眯了眯,莲旦倏地握了一下他的手腕,又说了一声“谢谢”,这才转身跑开了。
陈霜宁站在原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握住过的手腕。
……
第二天,在灵匀寺,几个属下发现今日宗主的心情似乎不错。
议完事后,陈霜宁要走了。
出寺院山门前,他瞥了旁边一个属下一眼,还没开口说话,那人已经心领神会,连忙将早就备好的三十个铜板双手献上。
陈霜宁垂眸看了看,却并没收下,而是缓缓道:“快要中秋了。”
莲旦说过,中秋打算买些月饼和猪肉,还要给七八里地外的姐姐家,送些节礼过去。
属下怔了怔,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旁边柳叔齐已经机灵地从口袋里又掏出二十个铜板添了上去,陈霜宁这才将那些钱收下离开。
回到家以后,陈霜宁将这五十个铜板一起给了莲旦,莲旦惊讶道:“今天怎么这么多?”
陈霜宁面无表情道:“今天的雇主大方。”
莲旦便欢喜地收下了。
……
中秋前一天,有村民去镇上亲戚家过节,莲旦给了人一块月饼,让人帮他把一篮子吃食顺路送去了他姐家。
中秋当天,莲旦把剩下的四块月饼摆到了桌子上。
今日,莲旦难得舍得把柜子里的铜板拿出来,数了几十个,出门采买。
他从村子里的粮店花十八文,买了一斤没有石子儿的精面粉,又去肉铺用十七文割了半斤猪肉。
今日过节,这猪肉比平时还贵了两文,莲旦虽然心疼,但还是咬牙买了。
晚上包的饺子。
肥瘦相间的猪肉馅,一和上香油和调料,味道一下子就特别香,把莲旦背上背着的小旦馋的口水流老长。
莲旦笑着回手给胖宝擦干净了,他冲正在给炉灶添柴的陈霜宁道:“锅里的猪肉泥应该差不多了。”
陈霜宁就擦了擦手,掀开锅,把那一碗底猪肉泥端了出来晾上了。
莲旦让小旦看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说:“别急,凉了就给你吃,吃饱饱,长壮壮。”
小旦就在襁褓里高兴地直蹦跶,口水流得更多了。
陈霜宁看着他们,目光平静,神情放松。
就在这时,他眼神突然变了,往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莲旦并没注意到。
又过了一小会儿,院门外有人喊,“卖鸡子儿了,鸡子儿两文钱一个!”
莲旦听见了,就从屋里拿了十个铜板说:“这价钱合适,家里鸡蛋正好没有了,买几个吧。”
陈霜宁便应了一声,拿了钱出门去了。
院子里,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太太,佝偻着腰站在门口。
陈霜宁拿了铜板过去,递给对方,道:“我买五个鸡蛋。”
那老太太便高兴地笑了满脸的皱纹,将鸡蛋小心翼翼数出来,放到陈霜宁端的大碗里。
“谁让你来的?”陈霜宁盯着她的动作,声音很低,语气平淡,但明显不悦。
“老太太”再开口时,声音却是个妙龄少女的,她几不可见地弯了弯腰,说:“今日是中秋,是宗主的生……。”
陈霜宁的双眼眯了起来,隐隐的红在眼中弥漫。
扮成老人的雪冥倏地闭上了嘴,乔装掩盖了她的神情,但她眼睛里的泪光无法隐藏。
陈霜宁薄唇微动,警告道:“不要自作主张。”
雪冥低下了头,又弯了弯腰,说:“属下知错了。”
陈霜宁沉声问道:“解药做的如何了?”
雪冥回道:“还需要些时候。”
陈霜宁眉头微皱,“太慢了。”
雪冥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屋子的方向,低声道:“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陈霜宁问。
雪冥一时间没吭声。
过了一会,她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大碗来,碗上盖着一块布,她弯腰将它放在地上,然后后退了两步,咬了咬牙,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莲旦很好,只要你想,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陈霜宁发怒了,他并没大吼大叫,甚至并没出声,但他的眼神让人甚至不敢与之对视一眼。
雪冥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屋子里,莲旦正给小旦喂肉泥,陈霜宁出去好一阵没回来,他奇怪地往屋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拿布巾给小旦擦了擦小嘴巴。
小旦吃完一口接一口,吃得又好又急。
莲旦笑着安抚道:“慢慢吃,留一点,等会儿你父亲回屋,咱们一家人一起吃团圆饭。”
尽管陈霜宁不吃东西,只吃那些药丸,但围坐一桌,也算是顿团圆饭了。
院门口处,陈霜宁眼睛里的杀意倏地消弭为平静无波。
他背过身去,准备回去了。
“地上的东西你拿走。”陈霜宁说,“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雪冥咬了咬唇,回道:“是。”
离开前,陈霜宁又开口道:“他本是无辜之人,阴差阳错才有如今的牵扯。”
他微仰头,看着不远处屋子破败的房檐,喉结动了动,“他是我的责任,为人夫君该做的,我会尽力去做,其他的……。”
其他的什么,他没继续说,就迈开脚步,往回走了。
雪冥弯腰将那只碗拿了起来,风把盖布掀起来一点,露出里面白白糯糯点缀着桂花的糯米糕。
这糯米糕一如当年,香味也几乎相差无几,可惜物是人非,不忍回忆。
……
晚上,满月当空。
陈老太太神情呆滞地,又一次出现在屋子里,抱走了小旦。
门关好后,陈霜宁近乎无声地来到床边。
床上,莲旦脸色潮红,衣衫扯得乱七八糟,不安地来回翻身。
一块黝黑的牌位掉落在床边的地上。
陈霜宁垂眸看了一阵后,弯腰将之捡起,如上次般倒扣在旁边桌上。
他伸手过去的时候,莲旦睁了睁眼,一下子将那只手抱进了怀里,用脸颊渴求地蹭了蹭。
陈霜宁态度强硬地抽回自己的手,神色平静地掀开衣袍,简单用了药膏,便成了事。
过程里,莲旦很急,好几次抬手,想抱住身上的年轻男人,但都被对方避开了。
直到莲旦衣袖滑了下去,他腕上的东西碰到陈霜宁的颈侧,凉凉的。
陈霜宁侧头看去,目光凝在那材质怎么都称不上优良的镯子上,脑海里浮现出莲旦收到它时的神情。
他的目光移向对方的嘴唇,那两片唇小小的,一小团胭红,笑起来怯生生的。
看了好一阵,陈霜宁仰起头,喉结动了动,再一次避开身下人的拥抱,快速动作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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