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重逢,要么促膝长谈,要么不欢而散。
柳回笙跟赵与属于后者,却因这样那样的关系,没能散成。
赵与将人打横抱回屋,倒一杯热水,折身去收拾门口的狼藉。口红、耳机、药瓶......七零八碎都拾掇起来,用酒精湿巾擦干净,一样一样整齐地摆到茶几上,等柳回笙自己装回背包。
这期间,柳回笙坐在沙发最外侧的角落,无力地侧靠着扶手,歪歪倒倒,偏着脑袋,望着窗帘合拢之间的缝隙的光,安安静静,像纸片上单薄的布偶人。
她透过这道缝隙看着外面的世界,阳光也透过这道缝隙照拂在她脸上,竖着笔直的一道,刚好在正中的位置,从头顶、鼻梁、再到下巴,似一把凌厉的刀刃,将漂亮的脸庞割裂成均等的两份。
那瞬间,赵与的心脏剧痛。直觉告诉她,分手的这8年似乎发生了什么,将曾经那个温柔强大的柳回笙击碎,又用劣质的胶水拼凑,粘贴成崎岖的模样重新放在她面前。
她太多话想问。问当时为什么分手,问现在为什么回来,问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些话在口腔里百转千回地打转,哪怕已经腌制成发臭的苦味,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客厅里还飘散着烟味,方才的记忆涌入脑海,赵与心生厌烦,抬手扯开窗帘,暴力且不耐烦地推开玻璃窗。
吱哑——
生锈的玻璃窗合叶发出尖锐的声音,穿进柳回笙耳膜,似解开女巫的咒语,纤瘦的身子一震,脸上的木讷骤散,眼皮紧闭,再睁开时,又如之前一样唇边浅笑,眸光潋滟。
“赵队原来会开窗阿。”
语气中的戏谑成功让赵与的脸色青了三分,当柳回笙换上这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就意味着又穿上了虚与委蛇的皮囊。
咫尺之间,相隔万里。
眼皮再次耷了下来,语气冰冷:
“晚上吃什么?”
柳回笙的眼睛微微一眯,似是在笑:“你要下厨?”
“我不会做饭。”
“你该不会想客人下厨吧?”
“我只会煮泡面。”
柳回笙配合着点了点头,“也行。”
于是赵与从电视墙下方的储物柜里取出3包泡面,折身转向厨房,刚走出去两步,便听可恶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喜欢加一个番茄,切得薄一点,起锅的时候放下去,不要煮。鸡蛋煎成圆的,别做成蛋花。要是有葱就更好了,跟蒜末一起放在最上面,用滚烫的香油浇上去。”
话音落地,赵与通向厨房的脚步刹停,没做思考,折身将泡面重新放了回去。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表情,却写着某种生气又无奈的情绪。
“点外卖。”
赵与是没有表情的。
哪怕最容易出现肌肉变动的眉眼,也没有丝毫的走向变化,这跟从前不一样。柳回笙瞧着她,眸底生出一团黑云,却未说什么,只是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好,你定吧。”
“吃什么?”
“都行。”
赵与点了一份鸡爪煲,无骨鸡爪,因为柳回笙不喜欢啃带骨头的东西。避开海鲜,因为柳回笙海鲜过敏。
“送过来大概得40分钟吧?”
柳回笙款款起身,发尾在布料上微微卷曲。
“我想洗个澡。有多的睡衣么?借一下。”
赵与不耐烦,抬手挠了下鼻梁:“没有。”
柳回笙的眼睛微微一眯:“你有。”
“没有。”
“你刚刚说没有的时候,挠了下鼻子。这代表你在说谎。因为撒谎的时候,鼻子的神经末梢会微微刺痛,会下意识地摸一下。”
赵与顿住,眼神在柳回笙脸上凝滞,像在看她,又像刺穿皮囊看内里的灵魂。
“才来警局第一天,就把我当犯人?”
柳回笙乖巧地举起双手:“冤枉,madam。是你先骗我的。”
赵与瞧着她,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寸未离,又看不到更深层的地方,僵持好一会儿,收回眼神,什么也没说,折身去卧室打开衣柜。
柳回笙手里随即多了一条睡裙。
拇指指腹在布料上摩擦一下,真丝的材质拿在手里轻盈柔顺,藕粉的颜色透露着与赵与本人全然不符的娇嗔,纤细的吊带更是赵与会逃跑的款式。
漂亮的眼眸刹那暗淡:“我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字眼略带酸涩。
赵与愣了一下:“没穿过。”
“你没穿过不代表别人没穿过。”
柳回笙徐徐抬头,目光重新落上她的双眸,不见任何涟漪:
“你刚摸鼻子了么?”
刚在想这条裙子的主人到底是谁,是分开这8年里赵与的第几个女朋友,什么职业,什么体型,什么长相,什么性格。想得深了,没看赵与在说“没穿过”的时候,有没有撒谎的身体语言。
真是可惜。
再对视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观察的黄金1/4秒。只见赵与舔了下后槽牙,还是不说话,抬手将单薄的睡裙抓了回去,重新拿了件大号的白衬衫。
这是她唯一一件新衣服。
“白衬衫。”
柳回笙点了点头,这次没再挑了,两手掂着肩膀两侧在身上比了一下,衣摆将将遮到大腿,倒是可以当睡衣。
桃花眼微微上挑,眸底意会不明,音色哑然:
“那我今晚就穿它啦?”
嚓!
一抹火花在暗夜里点燃,顺着引线嗖地蹿向几米外的c4炸弹筒,在赵与炸开蘑菇云,天地煞白。
嗖地抽回衬衫,拉柳回笙去衣柜面前:
“自己挑。”
说着,单手抬起用力甩了下衬衫,披上衣架,重新挤进一长排的衬衫边缘。
柳回笙欣赏着赵与的衣物整理习惯。
悬挂的衣服最左是风衣,右侧是衬衫,从左到右依次变短,每个长度都按照颜色的由深及浅排列。颜色种类少,黑白灰,偶有两件青色或深蓝,右侧的白衬衫约莫有十件,一整排看过去干净清爽。
还是那个赵与,喜欢把东西整理成井井有条的状态。
须臾间,心口那股酸涩是气球松开了口子,唇边彻底漾开涟漪。
纤细的藕臂抬起,探向衣柜右侧,将刚挂上去的那件白衬衫重新取了出来,软盈盈搭在臂弯。
“就这件。”
抬脚朝浴室去,刚走出去两步就被叫住。
“柳回笙。”
语气中透着严重的警告,似这件衬衫背后藏着天大的计划。
“怎么了?”
柳回笙语气轻飘飘的,回头,身子却没完全转过来。
赵与不满她无所谓的态度:“你不知道白衬衫什么意思么?”
柳回笙耸肩:“好像忘了,赵队记得的话,要不跟我说说?”
8年前,热气潮湿的浴室门口。
——阿笙,你能不能不要穿我的衣服?
——嗯?
——尤,尤其是白衬衫。
——为什么?
——就,反正,就,我忍不住不看你,一看你,就,就更忍不住。
——那就不要忍啊。
那之后,柳回笙一穿白衬衫,便是□□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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