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16到25岁,体型瘦小,身高不超过175。住在蓊城南区,教育水平低,内向,寡言,跟外界沟通有障碍,曾经遭受过烧伤,身上很可能有烧伤痕迹。”
白色仿瓷天花板因年岁久远呈现老旧的蜡黄色,陈年的空调吹出发霉的冷气,在地面铺一层寒霜,鞋底踩上去,如履薄冰。
陈豆豆愣了好半晌,迟钝地重复柳回笙最后一句话:
“烧,烧伤痕迹?”
其余人也跟着回神:“啥意思?”
“16-25岁?”
“身高又是怎么算出来的?”
连忠哥也说:“那个,小柳,现在线索有限,积极推理是好的,但还是先不要给凶手设限。万一弄错了,容易误导侦查方向。”
空气在无声之间稀薄,饱满的氧气冻结之后变成松散的筛网,瘟疫般从气管蔓延到支气管,压迫出幽黑的血液。
柳回笙坐在长桌的最角落,好似在茫白的烟雾求生的黑铁,固然坚韧,奈何单薄,稍不留神就被浩瀚的浓雾淹没。
听到这里,门口的脚步动了一下,信步迈了进去,把牛皮文件袋扔到围坐的长桌上。“啪嗒”一声,似雨中落地的水包。
“市局调了资料下来。这三次火灾都在全托幼儿园,都是半夜起火,起火点都在宿舍,相似度很高,很可能似乎同一个人做的。”
言下之意:柳回笙之前提出的连环纵火犯的推理现在有了证据支持。
副队秦松立即发表看法:
“那蒋文彬的嫌疑就更大了,他是园长,对很多家幼儿园都熟悉。而且,他亲口承认,他有虐待儿童的行为。”
柳回笙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蒋文彬不是凶手。”
秦松质疑:“你说的这些,什么年龄、职业、教育水平,只是你的猜测。”
“不是猜测。”抬眸,纠正,“是侧写。”
“你——”
赵与抬手,示意秦松先住嘴。眼睛扫了一圈:陈豆豆紧张地抓着手,忠哥忧心忡忡地看着秦松,小飞本来记了柳回笙说的特征,却又用笔划掉。
显然,柳回笙的侧写不能服众,而她刚来重案组,正需要一场漂亮的破案。
“柳回笙。”
赵与叫她的全名。
“你的侧写结果,依据是什么?”
你要告诉大家,你的侧写不是凭空捏造的。
柳回笙将侧面的长发拢到耳后,眼尾的浅褐小痣在平静中点缀出星光,缓缓道出理由:
“连环纵火犯,一般把大火视作自己跟社会的宣泄口,这说明他在生活中没有朋友,所以‘性格内向’、‘跟外界沟通有障碍’。
其次,连环纵火犯以青少年居多,大多心智发育受损,精神状态扭曲。这说明他‘教育水平不高’。并且,从目前蓊城的3起来看,火势逐渐变大,说明他是最近开始失控的。所以,凶手即便成年,年纪也不会很大,应该在‘16-25岁之间’。
研究表明,80%的严重犯罪行为与幼年时期的遭遇有关。凶手频频对幼儿园的孩子下手,说明他年龄很小的时候,很可能遭受过火灾、火刑,所以,他选择报复在孩子身上。而他自己,身上很可能还有当时烧伤的伤痕。
三家连环起火的幼儿园都在蓊城南方,结合前面的信息,他教育水平低,工资低,精神状态不稳定,大概率没有机动车,所以住在蓊城南区。
最后,凶手通过水管爬进二楼的窗户,期间许琴起夜都没发现。说明他身形瘦小,身高在‘175以下’。
目前就这些,再分析下去,还有更多细节。你们想听么?”
一桩桩,一件件,把简短的“侧写结果”拆分成论文,清晰地摆在所有人面前。
赵与点点头,将手插进长裤的口袋:“嗯,我觉得没问题。”
副队秦松站了起来,表示不能理解:“赵队,咱们办案讲的是证据。柳回笙刚说的,都是一些概率统计学,不能以偏概全。”
赵与看向他:“你觉得该怎么查?”
“我觉得蒋文彬嫌疑就是很大,又打孩子,又不装烟雾报警器。顺着他查下去,肯定有收获。”
“柳回笙呢?”赵与又问。
“查廉价房区。”柳回笙吸了口奶茶。
“廉价房区?”
“对。凶手要么独居,要么群居,没有跟家人生活在一起。居住的地方便宜、简陋,搜查廉价区是一个很好的方向。”
“还有呢?”
“等保安。”
“保安?”
“对。当晚值班的保安叫李长城,护士说,他明早才能醒。”
赵与凝视着她,这双阔别8年的眼睛盛了太多与当年截然不同的东西,虽不能全都看清楚,但有一部分,烟雾缭绕的江面上,中间那一块小小的岛屿,那是真切真实的。
“好。”
赵与想了想,揣在裤兜里的手伸出来,两手插在胯骨,劲瘦的腰线凹陷,手背的青筋高高隆起。
“秦松认为查蒋文彬,柳回笙认为查保安,你们怎么看?”
这情景从前出现过。当年,愣头青赵与第一天加入重案组,跟了一个追捕通缉犯的案子。
当时,队长让她选,是去厂房后门围堵,还是去正门蹲点。
赵与选了正门。
全组8个人,只她一个选了正门。
“逃命么,一般都是走后门啊。”
“没人走正门,怕受伤就直说嘛小妹妹。”
“队长有经验,我跟着队长走。”
最后,赵与抓住了从正门逃窜的通缉犯。因为通缉犯的住所,跟厂房正门口有一个连接的天台——如赵与推测的路线一样。
“那个。”陈豆豆颤巍巍开口,“我刚来,没什么破案经验。副队比较老道,我还是跟着副队好了。”
“对,毕竟蒋文彬有虐待前科,这种伪君子,查一查,应该还是有收获的。”
“保安现在还没醒,想问话也问不成,不如去查下蒋文彬。”
......
一来二去,没有一个人站在柳回笙这边。
想想也是,一个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一个是刚入职的职场新人,谁都知道怎么选。
“那好。”
赵与点了点头,额头一缕短发落下,在鼻梁轻轻一晃:
“你们去查蒋文彬,我跟柳回笙去查保安。”
噔!
凭空敲响竹排,翠竹应声而裂。所有人其乐融融地渲染嘉年华的美好氛围,偏赵与逆流而行。
“赵队,你说真的?”秦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赵与理所当然,“兵分两路,有线索及时共享,别耽误破案进度。”
“要是我比她快呢?”
“说明她的刑侦能力有待提高。”
柳回笙莞尔:“副队,你们人多,经验也老道,比我快不是应该的么?”
“你知道就好。”
“不过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要是我比你快,怎么办呢?”
秦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着后槽牙思考许久,终于松口:
“要你在我前面,那我就认你那套。从今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没有二话。”
一口赌注,三指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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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队,你是不是对笙姐......那个,有意思呀?”
陈豆豆趁洗手间没人,偷偷问赵与。
赵与洗手的动作一顿,立即说:“没有。”
陈豆豆不信:“可是你为了笙姐,跟副队都杠起来了诶。我还以为,你对她有意思,所以不想她被欺负。”
赵与一向不喜欢回答感情的问题,尤其涉及到柳回笙,于是反客为主:
“你也觉得你们在欺负她?”
陈豆豆慌了:“没有啊,我发誓!”
然后解释:“那,那我本来就不怎么会破案么,还在学呢,要学,肯定跟着副队学啊,他比较有经验。我就想知道,你跟笙姐,怎么都想去查保安啊?他都没醒,你干嘛把宝押在他身上?”
赵与啧了一声,甩甩手上的水,在裤腿简单擦了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塞到她手里。
照片里,模糊的监控放大后压根看不清人脸,只见一群围观的人用力撞开幼儿园大门口的铁门。撞门的是一群男人,还有部分女人在后方拎着水桶,等门一开就冲进去灭火。
很普通的照片,无非就是第一批看到火的围观群众想破门而入。
“怎么了?”陈豆豆问。
赵与冷冷说:“跟你说了很多次,细节。”
细节,细节,细节。
破案最重要的是抓住细节。
可陈豆豆没发现这张照片有任何可以抓住的细节,只能拿着照片稀里糊涂地回去,等所有人都下班了,她还趴在桌上看,几乎把纸张盯穿一个洞。
“豆豆,都十点了,还不走啊?”
小飞回来拿警服,提醒她该下班了。
“没呢,我在看细节。”陈豆豆苦大仇深地把目光从照片收回,看向小飞,“你拿警服干嘛?”
“噢,副队说明天一早要去查蒋文彬的家属,让穿警服,正式一点。”
“噢,这样啊。那你肩标得缝一下吧,都要掉了。”
“害,没事儿,牢着呢!”
噌!
一道光电闪过,眼珠裂开缝隙。陈豆豆的笑容僵住,似运转流畅的仪器卡了壳,猛然看回黑白的像素模糊的照片。
画面右上角,人群中帮忙推铁门的其中一个男人,脸背对监控画面,肩上却赫然有一块反光,像极了公安制服的肩标。
飞快点开绿光幼儿园职工资料,保安的证件照片里,制服的肩标赫然两道银色的横杠——
那个男人不是围观群众,是保安!
真相洪水般涌进脑海,陈豆豆恍然大叫:
“保安是跟围观的人一起来的?他不是在值班吗?应该在幼儿园里面啊!他大半夜的出去干什么!”
所以,赵队不是因为喜欢柳回笙,要给她撑腰。而是看出保安的端倪,所以决定着重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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