蓊城的贫困地段很多,河海区算一个,以湄阳河为界,西面大多都是群居的烂尾房。
湄阳河与大海交接的西面第九条街道,人称第九区。
通俗来说:红灯区。
“那边很多都是没办法出来卖的女娃子,收费比按摩店低。”
李长城在逼问之下,说出实话:
“我找的那个,叫八妹,大农山来的。听说,她后爸老是打她,她就背着家里跑出来了......我就去过两次,过夜不收钱,八妹说,有人陪着睡,睡得踏实......那天,我是去找了她,睡到一半,迷迷糊糊的,老朱跟我打电话,说幼儿园出事了,我才赶紧跑回去。那个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我,我整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办,就冲进去救火。我看到那些娃娃,过道里面,东倒西歪的都是尸体,我真的,真的很痛苦......要不是我跑出去,就没有这件事了,全都怪我......”
羞愧之下,李长城呜咽着哭了起来,脊骨高高隆起,颤抖着哀嚎。
路边的人行道布满方格子纹路,蜘蛛网般裹挟着世界,在每一只踩过的脚烙下禁锢的咒印,撕下灵魂,扔进臭味熏天的垃圾场,跟糜烂的骷髅一起腐臭。
低跟皮鞋在起点迈开,脚抬到半空,撤了回来。
“走下面吧。”柳回笙说。
赵与看了她一眼,在那双写满故事的眼睛里洞悉不出任何情绪,却直觉柳回笙半只脚踩进了地狱。
于是照她说的,已经踏上方格子砖的脚走了下来,二人一左一右,慢慢走向医院外的露天停车场。
嘴巴空落落的,想吸烟。这是她推理时的习惯,就跟有的学生做题喜欢揪头发一样,刚叼了根吸烟,还没点燃,脑中突然闪过上次吸烟的景象。于是没说什么,又撤出来,放回烟盒。舌头难耐地舔了下上排齿,在虎牙的尖角用力一碾,疼痛的快感盖过烟瘾。
“赵队这么体贴?”柳回笙将她收烟的举动收进眼底。
“这里是医院。”赵与拒绝承认一切跟柳回笙相关的决定。
接着分析案情:
“八妹住的地方是个筒子楼。之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去过,跟大学宿舍差不多,一层楼二十几个房间,共用一套浴室和卫生间。”
按照李长城的供词,她进一步缩小了范围。
柳回笙点头,喝了口刚从零食柜买的冰糖雪梨,接着她的话分析:
“凶手很可能住在那里,看到李长城出现,确定幼儿园没人,就决定当晚纵火。”
赵与点开群里的绿光幼儿园员工资料,调出另一个保安的资料,把手机递给柳回笙:
“李长城说的老朱,就是他。我查过,他是这个月才来的。之前执勤的幼儿园,就是5月份起火那家。”
思路越来越清晰,柳回笙推断:
“这么看来,八妹,乃至筒子楼里的小姐,就是凶手的讯息来源。去那里的嫖客有不少保安,凶手只用稍稍留心,就能找到空挡。我们可以去问问这个八妹,她的供词很重要。”
赵与摇头:“不行。”
“怎么了?”
“她不会说。”
“那是因为我们还没去问。”
“如果说了,就是承认自己卖.淫。而且,你觉得妓女跟警察合作的概率有多大?”
如果说柳回笙分析过一千个案子,那赵与便真真切切见过一千个罪犯。
什么身份,什么职业,什么人群,她太清楚。
^^^^^^^^^^^^^^^^^^^^^
当日下午,忙碌大半天的副队长秦松带人回归,不见赵与,便直接拨通了电话:
“赵队,重大发现。”
“你说。”
“我今天带人盘查蒋文彬和他的家属,他太太说,他们幼儿园的保安朱广山,是之前嫖.娼被捕,被上家幼儿园开除的。我现在怀疑另一个保安,那个叫李长城的,说不定也有嫖.娼案底。”
“他没有案底。”
“没有案底?我还没查呢,你等会儿,豆子去调资料去了,现在咱们分局的系统很发达,把身份证号输进去就能查了。等查到我跟你说。”
赵与却说:“我查过了。”
秦松震愕:“查过了?什么时候?”
“昨晚。”
“昨,昨晚?”
“昨天我看监控,发觉李长城行踪可疑,就在系统里查了,他没有案底。”
秦松大失所望:“那,那这么说来,线索又断了?”
“没断。”
“你们那边有收获?”
“今天我跟柳回笙去给他做笔录,他亲口承认,他找过小姐。不过运气好,没被抓到。”
“小姐是谁查到了吗?”
“查到了,正在往那边赶。”
“可是......”秦松神情凝重起来,“这片儿区,小姐还挺多的,你现在去问她,不就变相让她自己承认卖.淫么?我估计她不配合。”
“肯定不配合。”
“那你?”
“柳回笙想了个办法,希望行得通。”
又是柳回笙。
他们几个人忙活大半天,只查到朱广山嫖.娼的线索。柳回笙去做个笔录,就把警局没有案底的李长城给诈了出来。现在跟妓女合作困难,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办法。
这个新人,才来短短2天而已。
陈豆豆在一旁听完了整段电话,虽说没开免提,但秦松这手机老旧,漏音漏得厉害,七步之内都听得见。
现在谁敢吭声?陈豆豆昨天看出照片的端倪,立即就发消息说了,秦松彼时一门心思在蒋文彬身上,只觉得那个所谓的反光的肩标是像素模糊的意外。
“豆子。”
秦松单手叉着腰,在陈豆豆的办公桌上敲了两下。
“哎,副队。”陈豆豆毕恭毕敬,两手端正搭在桌沿。
“帮我查下柳回笙的来路,包括她在国内干什么的,又去美国干了些什么。”
“全部吗?”
“对,全部。”
“噢,好。”
不远处,忠哥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枸杞茶,看着秦松,笑得欣慰:
“上次你这么感兴趣的,还是赵与吧?”
当年,还是小警员的秦松吊着自己的断胳膊,满脸不服气问:
“忠哥,那姓赵的小丫头什么来路啊?为了追个抢劫犯,命都不要。”
如今,赵与俨然是重案组领头羊,而新出现的刑侦助理柳回笙,同样勾起了整个分局的兴趣。
而暴风眼中心的柳某人并未察觉,亦或说,她习惯这样被注视的日子。
当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真的要去?”
赵与咬了下腮帮,难得在某件事犹豫。
对面,柳回笙穿着一件廉价的豹纹紧吊带,外披一件黑褂子,下面一条刚过腿根的超短牛仔裙,配长筒黑丝袜,踩一双红色起皮高跟凉鞋。脸上妆容浓厚,极好的骨相盖一层泥浆,嘴唇描摹成浓厚的鲜血的颜色,脖子一条褪色的金属项链——
风尘味十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柳回笙泰然自若,手搭着刚从跳蚤市场买的只有三个轮子的行李箱拉杆,仰头,将眼前老旧破败的筒子楼上下打量一番,道出她这么做的原因:
“能跟妓.女套话的,不是嫖.客,而是另一个妓.女。”
她是生面孔,不像赵与他们,时常出任务、登报纸,容易被认出来。
踏进这栋楼,她就是一个从外乡来的,靠□□交易生存的妓女。
路过赵与身边,胳膊被手掌捏住,前行的身子一顿。
掌心的温度高于胳膊,一冷一热的触碰烫得柳回笙一抖,回头,只见赵与冷冽的侧颜,高挺的鼻梁之下,薄唇抿起。
“安全第一,有事叫我。”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