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姜立鹤实在城外五十里地的一个湖殉情的。涂山清带着漾漾直奔城外,三十里地时意外碰上了大部队。
漾漾坐在马背上遥遥望去,正撞进霍景珩冰冷的眼眸,她心神一震。
霍景珩领队,祁仲景和岳浔州后之,再后是大理寺正卿,一支巡城营军队围着两个衙役赶着板车,板车上盖着白布,依稀能看到两具身体的形态。
漾漾心猛地揪起,脸色煞白红了眼眶。
霍景珩在离她三丈远时扯住了缰绳,看着她和她身后的涂山清,握着缰绳的手不由收紧,眸底犹如淬了冰。
祁仲景和岳浔州也看了一眼漾漾和涂山清,然后默契地看向霍景珩,两人皆是沉默。
“是......他们吗?”漾漾声音哽咽。
霍景珩撇过脸,吩咐岳浔州道:“你们先回京。”
岳浔州脸色有点难看,不情愿喊了一声:“走。”
那板车经过漾漾身边时,刚好有一阵风吹过,掀起白布的一角,依稀可见已经被泡发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漾漾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眼前一黑,撑住了马鞍。
涂山清扶住了她的肩,关切道:“你没事吧?”
霍景珩瞳孔骤紧。
漾漾摇头,看向霍景珩,戚戚哀哀:“你说过......会成全他们的......是你放走他们的,为何还要抓他们回来?”
霍景珩目色极冷:“我是放走他们,但从未说过要成全他们。”
漾漾的手都在发抖,眼睛酸极了,她紧紧按着发疼的心脏,哑声问他:“你一定要这样铁石心肠吗?”
霍景珩没有说话,目光移向她身后的涂山清,那双剑眉蹙得越发紧,再开口时的冷淡已分外伤人:“当日若非你插手,他们何至于此。”
漾漾的脸煞白,霍景珩蓦地心尖一滞,握着缰绳的指关节泛起了白。
涂山清眉头深锁,怒喝一声:“霍景珩!”
霍景珩掀眼看向他,嗓音极冷:“涂探花,你越礼了。”
涂山清冷笑:“世子殿下既文且武光风霁月,怎的还怪罪一个小姑娘。”
霍景珩坐在马背上低一回头,抬眸时嘴角噙了一抹冷意:“涂探花这是要为她出头了,那可是要掂量是否有这个能力。”他墨色的眼底闪过一抹肃杀之意。
几乎是瞬息之间,二人同时抽出了马背上的弓箭,拉弓相对。
“当日我略逊一筹,今日就看是世子的箭快,还是我的箭快。”
漾漾不意事态忽然急转直下,又陡然生变,明明她是要来探寻姜立鹤的事,这件事明明和涂山清毫无干系。
等她缓过神来时,她已经张开手护在了涂山清身前:“你别伤他!”
四个字同时牵动着两个人的心。
涂山清眼底染上一抹笑意:“你关心我?”
“自然。”漾漾不做他想,只是不想涂山清因为这件事得罪霍景珩,毁了前程仕途,她看着霍景珩喊道,“这件事与他无关,他只是陪我来打探消息,这件事你若要怪罪就怪罪我一人,当日的确是我帮了姜立鹤。”
她本意是要解释将涂山清从这件事摘出去,可霍景珩的脸色却越来越沉,墨色的眼底是浓重化不开的冰川,半晌他缓声道:“你护着他?”
声音低沉的令人打颤。
“我,我......”漾漾脑子里现在一团浆糊,她理不清头绪,这模样看到了霍景珩眼里就成了她的犹豫。
霍景珩的心尖有转瞬即逝的刺痛,很快被他忽略了。
“那晚是我要带姜立鹤从密道走的......”
他忽然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倒是相信他。”眼中含着愠怒和嘲讽,这样重要的事,她竟当着涂山清的面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了!
漾漾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凄怆地看着他:“那我能相信你吗?”
霍景珩有一瞬微愣,放下了弓箭,拧眉沉声:“此事到此为止。”
似乎过了很漫长的一段,霍景珩扯了下缰绳,缓缓从她身侧而过,漾漾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衣袖,霍景珩扯住了缰绳,涂山清扶住了她的肩。
漾漾期望地望着他,霍景珩没有回头。
“景珩,我能相信你吗?”她声音发颤,带了一点哭腔,再次问道。
霍景珩没有应答。
然后他手臂微动,一股巧劲震开了漾漾的手,她倏然松开了手,霍景珩的袖摆就从她手中滑落,她被震得满臂酸麻,眼睁睁看着霍景珩策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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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景珩疾步回院时,承书正在拭剑,猛地见霍景珩一脸怒容,他心下吃惊,连忙收起剑跟了进去:“世子。”
“我让你查涂山清的底细查的怎么样了?”霍景珩沉声问道。
承书愣了愣,立刻正色道:“派去的人还在平川查他的祖上三代,快有消息了。”
“这点事都办不好,不死何为!”霍景珩冷喝一声怒然挥落手边的书,承书惶恐万分。
他家世子从来不怎么发怒,因为鲜少有人敢触怒他,今日却发这样大的火,他立刻单膝跪地请罪:“世子息怒,属下这就亲自前往平川!”
承书疾步离开时正碰上前来的颐谙,她看着承书脸色苍白行色匆匆,走进书房又见霍景珩一脸凝重,地上还有几本杂乱的书册,她垂眸,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一边,蹲下身去捡书册,整理好放在书桌上。
“景珩哥哥,”她甜甜一笑,“我今日做了糖水,姑祖母尝了觉得不错,让我给你送一碗来,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她红着脸,小心翼翼捧着汤碗。
霍景珩似是没有察觉她的到来,凝神望着窗外,眉头紧蹙。
颐谙小声喊道:“景珩哥哥?”
霍景珩回神看向她,眼中是未消的怒意和不耐:“你还有事吗?”
颐谙脸色一白,可怜极了,她吸着鼻子摇头,哽咽道:“没,没有,这糖水......”
“那就回吧。”霍景珩再度转过脸。
他根本没有察觉她是何时来的,又为何而来。
颐谙转身紧走两步,忍不住回头望去,霍景珩一脸冷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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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立鹤和李姑娘死了,姜家也被皇上削去了爵位,皇上本来要以蔑视皇恩治姜家的罪,是霍景珩在皇上跟前力保下了姜家二老,让他们得以告老还乡。
漾漾听着兰欢一句一个叹息地说着,默默不语。
兰欢转头去看漾漾,欲言又止,最终换了句话问:“你最近见过世子吗?”
漾漾坐在水阁的凉亭边,双脚垂坠荡在湖面上,脚边是轻纱的裙摆飘飘荡荡,偶尔会飘过湖面,荡起一层涟漪,沾湿的裙摆再被微风吹到她的脚边,贴着她的脚踝,她没有穿鞋袜,莹白小巧的双足水珠愈发惹人怜爱。
她后仰着撑着双手,茫然地看着天空,今天的天空很莹澈,蓝天白云,阳光没有很刺眼,她还是抬手遮了遮眼睛,再往后撑去。
“见过的。”
漾漾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一般,轻轻柔柔的,兰欢听了,都不自觉温柔起来,就怕声音高一点就会打碎此时像水晶般的她:“哦?是什么时候呢?”
“嗯......大概是几天前吧。”漾漾一边回想一边说着,眉心不时揪在一起。
那日郊外不欢而散后的第三天。
她萎靡了几日,被莺莺拉着到了珠光宝气楼散财,这珠光宝气楼是京都所有贵族小姐夫人最钟爱的名店之一,第二山庄是其中最大的老板,莺莺是去查账谈生意的,漾漾则是去选些首饰。
店里门庭若市,一个个姑娘伙计服务着楼里的贵族小姐,极尽卑微恭敬。
掌柜的看到自家小姐自然是将最新式的首饰都摆出来供漾漾挑选,漾漾瞧了瞧,忽然听到有人喊“三小姐”,她诧异抬眼。
雅室外站了一位少年郎君,脸上含笑,冲着漾漾作揖。
这人是......漾漾想了一回,笑了起来:“你是陈知也!”
陈知也眸光一亮,压着激动的心情温和道:“三小姐还记得小生?”
漾漾点头,他是在学宫鲜少和她打招呼的学子,她自然记得他的。
“你来买首饰吗?我认识这儿的掌柜,可以给你个优惠价哦。”漾漾俏皮地笑着。
陈知也看愣了一瞬,回过神来像是怕漾漾误会了连忙解释:“不然,我只是陪好友进来,临走时看到了三小姐,过来打声招呼。”
漾漾了然:“你要走了吗?”
陈知也却又改了口风:“也不是,方才我瞧着这里一件一物都十分精致,倒是想瞧上一瞧,三小姐可否带我观赏一二?”
“好啊。”漾漾欣然同意。
漾漾带着他观赏楼里陈列的饰物,陈知也心中欢喜克制着不去看漾漾,力持将自己的目光都投在饰物上。
忽然陈列架上一件饰物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支缀着绛色琉璃珠的簪子,簪体也是绛色玉质的,很清新淡雅,他忽然想着若是戴到漾漾的发髻上,一定非常甜美。
漾漾见他瞧得认真,也不去打扰他,眼睛随处瞟着,忽然听到一道细软的声音。
“景珩哥哥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公主娘娘会喜欢吗?”
漾漾目光一顿,下意识挪了脚步,身子移出架子,她就看到了一脸甜美的颐谙摇着手里的扁簪。
她再往外挪了下脚步,就看到了背对着她的霍景珩,矜贵清冷的疏离感,他看着那扁簪没有回答颐谙的话。
颐谙感觉到有人看她,眼睛看了过来,讶异道:“是你?”
漾漾背脊一僵,几乎来不及躲避,就看到霍景珩转过身来,平静的目光闪过一丝情绪,转瞬即逝。
颐谙竟朝她走来:“我听说过你,你是第二山庄的三小姐唐漾漾对吗?”她亲切友好,笑容清甜。
听说过她?漾漾微愣。
这时颐谙又转头随手拿起旁边架子上的一个玉镯,对霍景珩笑道:“景珩哥哥,我想把这个玉镯送给漾漾小姐,可以吗?”
霍景珩淡淡道:“随你高兴。”
颐谙莲步走向漾漾,执起漾漾的手,言笑晏晏地看着她:“漾漾小姐,我都听说了,这些年是你陪在景珩哥哥身边,这个玉镯就当答谢你的。”
她说这句话时就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这几年她不在,多亏了漾漾解闷,此时她回来,漾漾就该拿着谢礼,功成身退了。
漾漾心头一堵,她语出冷淡:“谢我?小郡主以什么身份谢我?”
颐谙甜甜的笑容就将在了唇边,声音都小了下去:“自,自然是以景珩哥哥的妹妹。”
“妹妹啊,小郡主身份尊贵,我不敢受领。”漾漾故意将“妹妹”咬得重,看到颐谙的脸白了一瞬,她抽回了手,那玉镯子就从颐谙的手里滑落下去,发出一声脆响,碎成了四瓣。
颐谙脸色就慌了:“对不起,我,我不知会惹得漾漾小姐不高兴。”
漾漾怔怔看着地上碎断的玉镯,她很确定她根本没碰到这个玉镯,再抬眼时,颐谙拧眉间已经要哭了。
“三小姐,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忽然陈知也从架子边走了出来,打破了僵局,手里还拿着那支绛色的簪子,满眼都是漾漾,以至于他都没有发现霍景珩和颐谙。
颐谙很快抹了下眼角,打量了一眼陈知也,乖巧地笑了起来:“原来漾漾小姐有朋友一起啊。”
陈知也这才看到颐谙和霍景珩,连忙敛笑作揖:“见过彧安世子,小郡主。”
漾漾看着霍景珩越发冰冷的脸,乌沉的眼底蕴着不悦,想来是恼她让他的小表妹伤心了吧。
霍景珩拿出一锭银子,放在身后跟随的伙计手里的托盘上。
他经过颐谙身边,冷淡道:“走吧。”
颐谙愣了愣,又怜悯地看了漾漾一眼,漾漾的脸色有点苍白。
临了,她还听到颐谙追上霍景珩,很是天真地说道:“景珩哥哥,漾漾小姐人缘真好,身边总是有不同的好朋友。”
漾漾又抬手遮了遮眼睛,觉得一只手撑着酸了,索性往后仰躺下来,用丝帕盖着脸。
兰欢听完就炸了,唬地坐起直直盯着漾漾:“我就知道颐谙那死丫头不安好心!她惯会示弱的,惹得他们都心疼她!我小时候就吃过好多亏!”
漾漾盖着丝帕,沉默不语。
兰欢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沉吟一会后,她忽然问道:“那那支簪子呢?你收了吗?”
漾漾扯下丝帕白了她一眼:“那簪子又不是送我的。”
兰花叹了口气,人家那样问铁定是送你了呀,但事实上漾漾根本没看到陈知也说的那支簪子是什么样的。
“漾漾,你今日的簪子真好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还是绛色的。”兰欢喜爱地抚摸着那支缀着绛色水晶珠的玉簪子。
“那日临走随手拿的,你喜欢送你吧。”漾漾说着就要取下来。
兰欢制止了她:“这簪子不适合我。”
“漾漾,我们去江南两岸吧,我请你吃酒!”兰欢拉起漾漾,欢快道。
漾漾没什么心情,不怎么想去,可是架不住兰欢的热情:“哎呀,你看看你多闷,整个人都蔫了,都不像你了,去吧去吧。”
兰欢不由分说拉着她出门了。
“二位小姐要去哪?”
两人正走在大街上,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两人回头,涂山清仪表堂堂看着她们笑。
兰欢惊喜道:“是涂探花呀,哦,再过不久,就该喊一声涂参将了。”兰欢笑道,“我们正要去江南两岸吃酒呢。”
涂山清挑眉:“哦?可否带上在下一起?我也正要去用膳,独自一人倒是无趣,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
兰欢快意道:“好一个相请不如偶遇,涂探花请。”
涂山清走到漾漾身边看着她温和一笑,漾漾也回以微笑。
三人走进江南两岸,跑堂的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兰欢小姐,三小姐,涂探花,贵客呀!”
兰欢给了赏钱道:“老规矩,依兰厅。”
依兰厅是这的包厢名字,兰欢觉得这个名字里有个“兰”字,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似的,故此每回来,都要这个包厢。
跑堂的喊道:“好咧,依兰厅!”
他迎着三人上了二楼,正要进门,听到隔壁包厢门开了,伴随着一道惊喜的女声:“兰欢!”
三人看去,皆是大惊,兰欢皱了眉:“是你啊,颐谙小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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