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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最重要的是, 的确是我疏忽大意,才让大人误饮那杯加了药的酒。所以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负起责任, 保护您的安全。”


    义正言辞说完后,原晴之还以为这家伙会感动的不要不要的,结果对方半天没点反应, 只听见一声极轻的嗤笑。


    可恶, 他脑子里肯定又在想些什么阴谋论!原晴之气得牙痒痒。


    她安慰自己, 虽然不知道虞梦惊在笑什么, 但只要不拖后腿, 无疑就是最好的结果。


    一路有惊无险地走上楼梯。


    上了一层后,原晴之没有急着向前,而是站在狭间,警惕地伸出头去张望。


    方才她略施小计, 巧妙利用贼喊捉贼的办法, 成功将这一整层的人骗走。但算算时间, 也差不多了, 上边没能看到人,他们总会再下来。


    果不其然,站了一会后, 她又能听到上层地板传来的嘈杂脚步和吵闹。


    宾客们粗重的喘气声响彻楼梯道。


    “上面没有看到半点人影。”


    “怎么回事, 不是说在上边吗?”


    “刚刚有个丫鬟信誓旦旦说的, 我也不清楚啊。”


    同一个招数用两次,肯定会被他们察觉撒谎。


    于是原晴之在思考片刻过后, 过多拉着虞梦惊朝楼梯口对面走去。这里有一个狭窄的空间, 恰好能容纳一个人站进去,再加上薛宅内常年无光, 如果不刻意过来,根本不会发觉。


    当然,想要容纳两个人,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特别是其中一个人身量拔高,足足比她多一个脑袋的情况下。


    “大人,先不要出声。”


    原晴之将人推进去,刚抬头,就看到虞梦惊微微倾下的半张脸。


    那表情写满了“我就知道你忙活到现在就是想趁此机会占我的便宜”的不屑意味。


    原晴之:“……”


    本来硬挤还是能挤进去,但忽然也没那么想了。


    真是每一天都能在相同的事上被这狗东西气到。


    “您在这里藏好,我去将他们引开。等我成功后,您直接去最顶楼的主卧。这是钥匙,记得将门反锁,只要上去不出来,今晚就安全了。”


    说完,原晴之转身就走,背影毫无留念。


    在她身后,虞梦惊侧了侧头。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望着袖口上别着的白色钟情花,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被魅惑能力洗礼后,这些宾客不仅变得残暴弑杀,智商也下降不少。她只是在楼梯间故意弄出一点大动静,他们就一个不落,全部被吸引过来。


    其中一个拿着餐刀的男人指着她大喊:“就是这个丫鬟!刚才就是她说人在上头的!”


    “竟然是你?上头我们仔仔细细搜过一遍,什么都没有。”


    “你该不会在耍我们吧?”


    “没找到?我刚刚明明看见了。”


    原晴之沉下脸,装模作样挥了挥手上的菜刀:“我还砍了他几刀呢,你们去楼下第二个拐角那看,地上都是血。”


    低光源的情况下,没人注意到她手上的刀到底有没有颜色。


    为首那人半信半疑:“你确定?”


    “不信就算了。反正他受伤了肯定跑不远,既然你们懒得找,那我就先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朝楼下走去,力求把这些人从虞梦惊藏身的楼梯口引开。


    后边这群人见状,自然不愿意落到后头,也跟着跑上来。


    “前边好像有声音!”“左边是不是闪过一截红色衣角?”“我看到了,在那!”


    一路上,原晴之不断给出错误信息,成功诱导一批人。


    再加上她凭借着身体娇小和对薛宅的了解,在各种地方转来转去,又带晕一群。


    等甩掉所有人走到顶层后,她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抓着扶手气喘吁吁。


    原晴之走向门口,轻轻敲了敲:“大人,您……”


    话还没说完,她就顿住。


    因为门扉被轻而易举被推开了,主卧内里空无一人。


    ……


    俗话说得好,虞梦惊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难怪这一路上他都没吭半点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确定主卧内确实空无一人后,原晴之深吸一口气,闭眼朝着楼下走去。


    或许是运动量过大的缘故,不知何时起,盘得整整齐齐的丫鬟头已经散开不少,一缕缕落在肩头。


    因为急切,跑动时带起的风高高扬起原晴之散乱的头发,如同滚动跳跃的火焰。


    难道是刚刚那条走廊上还有她没有发现的埋伏,导致她前脚刚走,后脚虞梦惊就被发现了?!又或者是她没能吸引到这么多人的注意,被人声东击西了?


    原晴之心里不免焦急。


    好在虞梦惊的位置,远比她想象中要更好找。


    “咚——”一声巨响响彻薛宅,就连正在侧厅里寐眼休息的薛无雁也被惊起。


    失去理智的人大声呼喊着,化为响彻这栋阴森古宅的狂欢。


    “杀!砍他!”


    “竟然敢奚落我!”


    原晴之冲下楼梯的刹那便被固定在原地。


    大厅中央,原先摆放整齐的桌椅被推倒,酒水甜点散落一地。


    空旷的场地中央,青年的墨发像绸缎一样散开,落下,蜿蜒在浓厚的血污里,像一条条扭曲的黑蛇。修长漂亮的肢体支零破碎,和碎杂的女装布料交织在一起,青色的血管透在冷白的皮肤下,从斩断的缺口里淌出猩红的血液,还没能流到厚厚的羊毛地毯上,便被贪婪的人们捧起吮吸。


    明明是极其恐怖血腥的氛围,却硬生生衬托出诡诞怪异的美感,让所有看到这幕的人无视空气中弥散的铁锈味,忍不住燃起加入的冲动。


    这幕似乎和当年她在禁殿中捂着脸的场景重合。


    然而这一次,原晴之却没有选择后退。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如此清晰地看到,饮下血液的那些人,瞳孔在骤然间化作晕不开的黑沉。


    “……”


    她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


    在禁殿里被分尸时,虞梦惊眼里充斥着的不是痛苦和恨意,而是计划得逞的表情啊。


    望着下方的一幕,她垂落在身旁的手骤然收紧。


    从顶楼到楼下,至少要走好几层。如果虞梦惊只是单纯被发现,完全可以不往这里跑,而是往顶楼走,仅仅只是关上门锁紧,费不了多少事。


    总而言之,他出现在这里,只能是自己离开,故意要来的,别无其他可能。


    就因为这个举动,一路上越来越多不对劲的细节被翻出,在原晴之脑海中回闪。


    譬如她找到虞梦惊时,对方正好整以暇靠在门廊边,脸上莫说惧怕了,只有一丝淡淡的厌倦,似乎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又或者她带着虞梦惊下楼时,他毫不遮掩,反倒故意放大的脚步声;亦或者原晴之从未见过虞梦惊在吃食上有什么要求,除了当年禁殿提供的香灰拌饭以外,他似乎从未吃过任何东西,在正常舞会上他滴水未沾,却偏偏将她放在托盘上的那杯酒一饮而下。


    这些东西原晴之未尝没有注意到,不过事出紧急,没有深究。但现在,在虞梦惊自己跑下来的前提下,它们全部浮出水面。


    原晴之恍恍惚惚想起,那天在书房里,薛二少交代她一定要将药灌到何小姐杯子里时,虞梦惊就在外面走廊不远处,似笑非笑等着她出来。


    这回入戏前,专家团们还特别叮嘱过她,让她好好观察一下这部戏里虞梦惊的实力,看看他解开一重封印后,有没有比之前变强。原晴之只觉得虞梦惊还是和以前一样,五百年了都不知道反抗,却忘了他原本在《夜行记》内,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五百年前就能把神宫耍得团团转的人,在戏本中谋划了整整一卷只为挣脱封印的人,完美算计到所有人心里在每部戏里将计就计愚弄众生的人……


    这样的人,真的会任由别人以虐杀自己为乐吗?


    身为戏外人时,从白纸黑字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虞梦惊的草蛇灰线。


    等入戏后,她又凭什么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不会是那草蛇灰线中的一环?


    自从入这部戏后,原晴之没有比这思维更清晰的时刻。


    她想。虞梦惊或许早就知道,自己会在酒杯里下药,这才来了个将计就计。


    而她那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犹豫了一条路才狠下心的回头,全部成了笑话。


    恰在这时,躺在地上的青年也转头看了过来。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个穿着蓝上褂,白色长裙的丫鬟站在楼梯口,散落的鬓发和滑稽的厚眼镜完美地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惊恐还是害怕,亦或者是和其他人如出一辙的贪婪渴望。


    于是他扬起了一个恶劣的笑容。


    青年眉眼霁明,神光湛然,随随便便一个表情都好看到不可思议。


    可丫鬟却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怎么回事?在视野再次变得血红模糊之前,虞梦惊心底冒出大大的问号。


    这种疑问,再加上方才钟情花的异常,迫使他在一切结束后,仍旧残余不解。对他而言,是相当稀奇的事。


    “大人……”


    瞳孔一片雾沉的傀儡为他拿来新的红色衣物,恭恭敬敬披在肩头。


    方才那些疯狂的宾客,一个接一个垂头跪在地上,像是在恭迎神明的加冕。


    虞梦惊却没心思去管这些成功被他深度操纵的傀儡,他一路走上顶层,看到那个站在主卧门口,沉默着一言不发的丫鬟。


    “刚刚怎么忽然走了?不是说会救我吗?”青年歪了歪头。


    他的语调随意,好似只是一件完全不需要放在心上的小事。


    “不会了。”原晴之淡淡地开口。


    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同情他这种没有必要,十足愚蠢的事。


    ——“以后再也不会了。”


    第32章


    同情男人果然是倒霉一辈子的开始。


    明眼人都能看出原晴之此时周身散发的低气压。


    奈何虞梦惊没有半点反省, 反倒弯下腰凑近过来,笑嘻嘻地歪头:“你生气啦?”


    原晴之眼观鼻鼻观心。


    呵呵,尸体在说话。


    逗了她一会, 没能看到自己想要的反应,虞梦惊很快感觉到无聊。他打开主卧的门,仿佛巡逻领地那样巡视一圈后, 开始颐指气使理直气壮地要求这要求那, 就像一只得不到关注的猫, 到处上蹿下跳, 企图重新获得主人的关注。


    “衣服脏了, 快去给本座拿新衣服。”


    “身上都是血,黏糊糊的真难受,本座要沐浴。”


    “刚刚那些垃圾送给我的东西呢?本座记得还有几朵花来着。”


    ……


    面对所有的要求,原晴之一声不吭, 照单全收。


    虞梦惊要新衣服, 她就给他拿来, 几十件红色, 挑不出半点错处。他要沐浴,原晴之就去主卧旁的浴池放好水,准备好洗护用品。甚至之前摆放在大厅小桌上, 那些宾客为了讨好他上供的东西, 也一个不落。


    顺带一提, 她下楼时,发现大厅已经整整齐齐恢复完好。


    那些带血的地毯, 先前碎裂的痕迹, 已经被老管家带领下人们全部收拾完毕,恢复了原样, 仅仅只是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就跟当年的禁殿一样,所有人都被他轻而易举玩弄于鼓掌。


    出来溜达了一圈。原晴之又很快调理好了自己的心情。


    还是那句话,作为一个懂得掌控情绪的成年人,她还犯不着和一个纸片人计较。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我还听见吵闹的。”


    因为方才闹出的动静太大,就连在侧厅休憩的薛无雁都被惊动,奈何他出来后没能发觉不对,毕竟薛宅里的下人和宾客,除了零星几个以外,基本都被虞梦惊深度操控。


    这倒也方便了原晴之甩锅,胡编乱造。


    “什么?!何白露被大哥带走了?!”果不其然。听见结果后,薛无雁勃然大怒。


    他丑陋的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很让人倒胃口。


    原晴之刚挪开眼神,就听他追问:“那杯药呢?何白露喝下去没有?”


    “应该没有吧。”


    “那还好……那还好,至少还有机会。”


    薛无雁来回踱步,等转悠了几圈,才沉着脸道:“你先回去吧,柔儿。今天晚上果然还是有点异常,我得再去地下室查阅一下祖宗留下来的笔记,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临走前,他又不放心地补上一句:“记得离庆神远些,不要看他的脸。”


    “是。”


    可惜按照剧情,这次事情没成,等明天第二折戏开始,见证到宾客小姐们的疯狂程度后,男配又要开始质疑女配的真心,给她加派高难度任务了。


    下一个任务,就算剧情不产生偏移,也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不就拿个东西的事。”


    回来后,虞梦惊眯着眼将她打量了一遍:“哦,又去见你的情郎了?真是的,那个蝼蚁明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臭味啊。”


    按照人设,原晴之这个时候应该生气。于是她也这么干了。


    “不准你这么说二少爷!”


    “终于愿意说话了,原来你会生气啊。”


    青年撇了撇嘴,又因为她的搭理换上得意的神色。就好像在三二一木头人里撬开了她像龟壳一样不说话的嘴,而变得沾沾自喜起来。


    “不过因为那种废物生气……啧,眼光真差。”


    接着,他话锋一转,十分自来熟地抱怨:“浴池里连鲜花都没放。”


    这人还真是完全没有半点麻烦难搞,惹人生气的自觉。


    原晴之:“……”这么多年了,您老洗澡还放花瓣呢?什么小学鸡。


    总感觉刚刚和他计较的自己很掉价。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去拿。”她刚想转身,又被叫住。


    “算了,洗都洗完了。”


    其实虞梦惊倒也不是那种穷奢极欲的享乐主义,他只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完美的他应该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一切。至于刚才为什么要提那么多要求,不过是单纯想看面前的小丫鬟露出那副“我忍你很久不爽很久但干不掉你只能继续忍”的有趣表情。


    简而言之,这种人就是很欠打。


    既然不需要她,那原晴之就默默站到门口。


    奈何虞梦惊这个搞事猫还没玩够,在主卧内逛了一圈挑剔了一圈后,又披着湿漉漉的长发晃悠到她眼前。


    原晴之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还是女装。而且是那堆衣服里最为妖艳的,绸缎黑底红花的一款。


    “……”这家伙该不会是女装上瘾了吧。


    如果说,第一次女装是不知道,那么第二次女装,就只能是故意了。显然,某人不仅不以此为耻,甚至还兴致勃勃,果然她不该对虞梦惊的下限报以太多期待。


    “你真的很有意思诶。”


    在原晴之十足嫌弃的眼神里,青年托着腮,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虽然隔着厚眼镜,看不到她的眼睛,但虞梦惊清楚,面前这个小丫鬟的确对他的魅力无动于衷。在这样的药效的影响下还能保有理智,最有趣的是……


    “伸手。”


    原晴之依言照做。便看见虞梦惊随手将别在袖扣上的白花取了下来,放到她的掌心上。


    望着颜色毫无变化,依旧洁白如雪的钟情花,青年唇边笑意逐渐加深。


    一个口口声声说着深爱薛二少爷的人,竟然做不到让花变红,这难道还不够有趣吗?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望着又开始喃喃自语的虞梦惊,原晴之心里暗道不好。


    她虽然不知道这人给她朵花干嘛,却也知道被他评价为“有意思”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这样吧。”还没等原晴之想出个对策来,青年就笑眯眯开口:“只要你把这朵花每天带在身边,在它变成红色之前,我都可以考虑帮你哦?”


    “您的意思是……助我登上薛家主母之位?”原晴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啊。”虞梦惊不以为意:“你自己也知道的吧,你的情郎想成为家主,必须得迎娶那个什么何大小姐。他苦心孤诣设计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吗?”


    “你不是说爱他爱得死去活来,难道还能亲眼见他和别人成亲?”


    说这话时,遮蔽在束缚下的眼睛就没有挪开过少女的脸庞,想要从中找到丝毫破绽。


    奈何原晴之的演技和天生戏骨融合在一起,相辅相成,根本没有弱点,笑死。


    她表情几度变幻,从显而易见的挣扎到踌躇着下定决心,精彩演绎了一位恋爱脑少女的纠结:“那……多谢大人成全。”


    对这个结果,虞梦惊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


    他用让人捉摸不定的目光打量了她一会,看得原晴之心里有些发毛。


    青年形态的他比少年形态更加难以捉摸心思,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傲慢,轻浮,缺少人际经验,毫无距离感,给人的感觉和云一样,飘忽不定。


    ——可在恶劣和讨人厌这点上,倒是五百年如一,从未改变。


    “那我现在应该要做什么呢,大人?”原晴之问道。


    虞梦惊收回目光,自然地将梳子塞到她手里,然后坐到铜镜面前。


    “过来,给我梳头。”


    语气之理所当然,要人叹为观止。


    这大爷一看就是被人服侍惯了。


    原晴之腹诽着,抬手却相当小心翼翼。她鞠起一捧长发,将洁白的毛巾垫在下边,轻轻用梳子从上往下梳动,吸取多余水分。


    “你特地学过梳头?”


    “我们这种身份,什么都得学一点,才能更好地伺候。”


    她是绝对不会说,自己以前只给宿管的缅因猫梳过毛。


    虞梦惊的头发就跟他这个人的血一样,冷得不行。但摸起来倒是很滑很顺,明明他从来不保养,还是这个垂到腰际的长度,竟然都没有影响发质,也是很神奇了。


    一边梳,原晴之一边用余光打量。


    青年正支着头,薄唇紧抿,神色看不出喜怒。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分尸又复活,耗费了大量能量的缘故,铜镜里的青年显得有些神色恹恹,格外疲倦。回忆起邪祟里她看虞梦惊被分尸复活后,脸上出现过同样的表情,她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


    “你在看我对吧?”心不在焉地走神时,虞梦惊冷不丁开口。


    看到原晴之脸上惊诧的表情,他扬起嘴角,洋洋自得,一副“我知道我很帅所以你偷看我很正常”的自恋臭屁样。


    原晴之:“……”


    很想击碎他的自信说自己只是在走神,但又怕越描越黑。


    最后,她只能憋屈地选择不开口。


    显而易见的,这个对策使得虞梦惊更加神气,唇角眉梢都跳跃着嘚瑟。


    “大人,梳好了。”


    原晴之本着接下来绝不搭理他的原则,飞快地完成梳头任务。


    “行了,明天再来吧。本座乏了。”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虞梦惊打了个呵欠。


    “是。那我将您换下的脏衣服拿走。”


    原晴之低眉顺眼地走到后头的浴室里,将地上那些沾血的碎衣服一点一点捡起。


    她收拾着收拾着,忽然瞥见浴池边缘搁着的,瞳孔瞬间睁圆。


    被随意放在那里的,赫然是她和师哥找了一整折戏都没能找到的师家玉佩!


    第33章


    看到玉佩的刹那, 原晴之的身体反应竟然比思维还要更快些。


    她立马蹲下将其拿起,借着浴室烛火的微光,翻到背后仔细观察。


    在《邪祟》里, 她也曾经短暂持有过这枚玉佩,知晓它上面的纹路以及瑕疵。


    翻来覆去来来回回确定了三遍,原晴之心里有了九成九的把握, 这枚绝对是真品!


    事实上, 经历了今天的夜宴, 看到师哥分辨出商会少爷手上拿着的并非师家玉佩后, 原晴之就对“玉佩在入戏后神秘失踪”一事有了新的想法。


    东西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自己消失, 这种诡异的情况,反而像是被“修正”了。


    因为在《夜行记》戏内,师家玉佩是存在过的历史物件。哪怕出戏后,那所谓的“玉佩”不过是剧组准备的塑料制品, 也不妨碍它入戏时变成真正的师家玉佩。


    同一个世界, 总不能存在两个真品吧?


    在第一卷原著里, 师家玉佩只在《邪祟》篇出场过, 而后就伴随着女主谢书瑶和男主师弘华的双双殉情,彻彻底底遗失在时间长河里,后面再也没提到过。


    原晴之猜测, 在原剧情里, 这玩意可能真的没了。


    可在《邪祟》剧情被更改, 时间线继续延伸的情况下,师家玉佩这回万一并没有失落, 而是被人保存下来了呢?


    那么,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时间悖论的问题。


    如果说在最开始,原晴之只是脑子里闪过这个猜测, 那么今天在虞梦惊身上发现师家玉佩,无疑是完完全全佐证了她的想法。


    ‘当年拿走师家玉佩的竟然是虞梦惊……’


    原晴之想过玉佩可能会流落民间,被薛二少这类名流人士收藏,或者出现在某个犄角旮旯里。但她真没想到,它最后居然会出现在虞梦惊身上。


    《邪祟》篇的结尾,她带着师哥成功出戏,皆大欢喜。可是以戏中人的角度来看,就是世家贵女武五和反叛军头领师弘华一起殉情。


    在这种情况下,虞梦惊不该因为被愚弄而感到生气吗,为什么还会特地把师家玉佩带在身边?这玩意也不值钱啊,哪里像他的一贯作风?


    而且一旦从这个角度开始思考问题就会意识到,玉佩至少已经被虞梦惊随身携带了五百年;就连他在夜红神龛里面沉睡时,都跟着一起。


    这么想想,原晴之甚至有点毛骨悚然。她实在想不通虞梦惊做这件事的动机。


    但这并不妨碍她将这枚玉佩顺走。


    虽然脑内百转千回,可在现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想毕,原晴之将玉佩藏在手心,将最后一件脏衣服捡起,转身准备若无其事地离开。


    ——结果她刚转身,就看见一个斜斜靠在门槛上的身影。


    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有些微湿的墨发披散而下,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昏暗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裂变,将那张本就有着非人般美貌的脸映得分明,同时也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原晴之脑海中警铃大作。


    她有一种接下来的话,如果说不对,就会酿成无法挽回后果的可怕预感。


    “呀,大人,您怎么站在这里,无声无息的,吓我一跳。”


    她立马假装拍胸脯,掩饰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慌乱。


    原晴之清楚,虞梦惊既然露出这样的表情,一定是看见了她的动作,灭掉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后,干脆主动将玉佩拿出来:“刚刚收拾衣服时,我发现大人您似乎掉了点东西,还想收起来拿过去给您呢,您就自己过来了。”


    这段话像开启了一个机关,虞梦惊抬手,将玉佩接过。


    即便原晴之心里再不舍,也决计不敢在这时多看一眼。


    青年摩挲了一下玉佩表面,状似无意地问:“看了这么久,难道你认得这枚玉佩?”


    “也不能说认得。”


    虞梦惊的心思惯来藏得很深,要是被他看出来自己觊觎这枚玉佩,那至少这部戏都没指望了。原晴之不敢有丝毫松懈,精神紧绷:“只是夜宴那会,薛大少和商会少爷争辩时,我恰好在旁边听到一嘴。刚拿起玉佩时看到上边有师字,就想着看看这枚玉佩是不是如同大少爷说的那样,背面有裂纹和泅血的痕迹。”


    说到这,她小心翼翼道:“不过大人,您这块,应当才是真品吧?”


    “那当然。”


    或许是没能看出不对,虞梦惊重新变回了之前懒洋洋的模样,像一只从捕猎模式过度到休憩模式的大猫。


    原晴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师家玉佩挂回腰间,然后下达了逐客令。


    无法,她只能把脏衣服扔进垃圾篓里,悻悻离去。


    看着“砰——”地一声关上的房门,原晴之心里那一个叫气啊。


    不过算了,她安慰自己。至少现在算是知道了玉佩的去处,总比之前抓瞎要好。


    虽然玉佩在虞梦惊那里,也和不知道没什么区别。


    总而言之,此事必须从长计议,步步为营,才能拿到。可虞梦惊解下玉佩的时间,除了他洗澡睡觉以外,原晴之想不到第三个可能。


    从老虎屁股上拔毛,可不是件容易事。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放弃了。


    毕竟唤醒道具也不是非拿不可,只不过不拿的话,在戏曲落幕时出戏会比较麻烦罢了。


    辗转反侧了不知道多久,等到外边都天光大作,响起“第二折戏”的报幕声了,原晴之才睡着。


    她在薛宅里身份特殊,明眼人不会多嘴,没人敢叫她。再加上夜宴在晚上举行,白天大家都睡觉,所以问题不大。


    她磨磨蹭蹭起床,洗完脸穿好衣服,将昨晚虞梦惊送她的那朵白花别在袖口后赶往顶楼。刚开门,便在主卧中央的大床上发现了一只不大高兴的虞梦惊。


    “你终于睡醒了啊。”听到推门声,青年翻了个身。


    他躺在凌乱的被褥里,一只手支着头,墨发倾洒而下,蜿蜒在他苍白的臂弯里,语气颇为不满:“都什么时候了,薛家不扣你工钱?”


    原晴之委婉地道:“大人,我从小便被卖给薛家,平日里只有二少会给些零花钱。宅里管我吃住,养我长大,还供我读书,本身就是没有工钱的。”


    “哦?”


    听她这么说,虞梦惊挑了挑眉:“那你没有想过找你的亲生父母吗?”


    虽然他天生地养,但也知道父母对人类而言的重要性。


    “没有。这世道这么乱,到处战火绵延,本来就难找。再说了,找到了又能怎样呢?当初他们将我遗弃时,就已经决定一切。”


    虞梦惊没再说什么,只意味深长道:“万一真找到了呢。”


    见状,原晴之心里又是一跳。


    她不觉得虞梦惊只是随口一说。恰恰相反,他估计心里已经有了把握,才会出言试探。


    有时候她真的会很怀疑,虞梦惊这心机鬼是不是已经来到现实,亲眼看过戏本的程度,怎么他就真能精准猜到接下来的剧情走向呢?


    没错,《诡宅》里的女配雷柔,看似是薛宅的丫鬟,实则还有一重真实身份。


    ——她是何家十几年前走丢的二小姐。


    其实从侧脸角度仔细看,还是能够看出这两姐妹面容有不少相似的地方。


    但这条埋得极深的隐线,因为种种原因和剧情的波澜,一直到第三折戏最后才被揭晓。


    原晴之没想到,现在第二折戏才刚开始,虞梦惊就已经窥见了端倪。


    要知道,哪怕是雷柔的亲姐姐何白露,此时此刻也没有任何要发觉的迹象,只觉得这个姓雷的小丫鬟有些莫名面善。


    而面前这个心思诡异莫测的家伙明明才和何白露见了一面吧!就离谱!


    越想,原晴之越觉得自己拿回玉佩的可能性不大,心情愈发惨淡。


    另一旁,虞梦惊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一改先前浑身上下仿佛没一块骨头的懒散模样,随手拿起衣架上搭着的披风,长腿一迈,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出门:“走走走。”


    原晴之连忙提上煤油灯。


    “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望着楼梯间被驱散的黑暗,原晴之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个时间点正好是下午,经历了一晚上夜宴的宾客们要么睡醒了,要么还在睡。而陆陆续续起床的人则是第一时间去了二楼餐厅用餐。越往下走,刀叉刮过盘子的声音,侍者倒酒的声音,低声交谈的声音就愈大,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常。


    “好新鲜的鱼肉。”


    “薛宅厨子的掌勺水平果然不错。”


    “是啊,名门贵族……底蕴就是不一般。”


    听着这些毫无异常的话,原晴之心情沉重。


    昨晚她就发现了,第一天来参加夜宴的客人几乎无一幸免,瞳孔全部变成了深黑色。


    就如同庆国圣泉神宫里那几个她遇到的,被深度催眠的人一样,除非仔细观察,并且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蛊惑,才能发现他们的眼睛的异常。


    很显然,那几个为数不多逃脱的客人并不具备这种能力。


    “大人是准备去吃饭吗?”原晴之明知故问。


    “哈?怎么可能。”


    虞梦惊带着她,一路左拐右拐,来到了地下室。


    昏暗的地下室门口绞着厚厚的锁链,阻拦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这里是薛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知晓的禁地,平日里薛二少不允许除她和老管家以外的任何人下来,甚至就算是他们两个,也得经过允许,才能踏足。


    原晴之不清楚虞梦惊忽然要来这里干嘛,难道是想回家看看?


    不是吧,他都在夜红神龛里睡了五百年了,这么恋家的吗?


    “大人,您是要进去吗?可是我没有钥匙,得找二少爷拿……”


    “不必。”虞梦惊懒洋洋一抬手。


    “哐当。”门锁应声而落,重重砸落在地。


    仔细看能发现,一整坨铁疙瘩都像是被瞬间腐蚀了一样,变得坑坑洼洼。


    与此同时,一阵阴风吹起,轻轻松松将这扇褪色剥落上了年代的木门朝里吹开。


    原晴之下意识抬手遮挡,等风停了后,才连忙整理自己的厚眼镜。


    深红色的夜红神龛仍旧静悄悄地坐落在发光圣泉里,蓝红交映,美不胜收,为本该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提供宝贵的光源。


    然而和上一回来到地下室时不同,不过一晚上的时间,这里便发生了大变样。


    入目之处,四面八方的墙壁上,到处贴满密密麻麻的,用朱砂写的黄底红符。它们在风下四散飘舞,诡异非常。


    “噗哈哈哈哈哈哈——”


    望着眼前一幕,虞梦惊笑得前仰后合。


    “不是吧,他竟然真以为这玩意能困住本座?”


    一边笑,虞梦惊一边伸手,随意扯下身旁一张黄符。


    符纸在接触到他的刹那便腾起金红色的火焰。


    原晴之看得清楚,自燃的符纸的确在这家伙的手指上产生了一丝焦黑的痕迹。然而很快,那点痕迹就被虞梦惊强大的自愈能力抹平,要皮肤重新恢复光洁如初。


    “不过如此。”他嗤笑一声,随手拂去灰烬。


    看着这幕,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夜行记》第一卷里,通篇只提到过虞梦惊贯穿全篇的计划,但对这个角色更深层次的东西,却是一笔带过,例如他的弱点究竟是什么,压根提都没提。可这一点,反而在重置后的《邪祟》第三折戏里,被老神官一言道破。


    火,虞梦惊的弱点是火。


    但看着眼前的一幕,原晴之又产生了怀疑。


    这家伙连被分尸都能复活起来活蹦乱跳的,刚刚徒手抓火焰都没事,那个老神官该不会是在驴他们吧?!


    “真是个蠢货……弱的要死,竟然还敢图谋本座?”


    在原晴之思索的时候,虞梦惊已经将整个地下室溜达了一圈。


    他最后停在了薛家残破的宗祠前,也不知道被他看出了什么,忽然又兀自笑了起来:“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这玩意怎么这么眼熟,时间隔得太久,差点都忘了……噗嗤。”


    完全听不懂他加密语言的原晴之:?


    好在虞梦惊心情着实不错,转过身后,大发慈悲给如今在场唯一一位观众解释:“你看到那块石碑了吗?”


    原晴之点头。


    她知道那块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石碑是薛家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一切关于召唤庆神,束缚庆神的法咒,都是薛无雁从那上面学来的,因此被后者奉为圭臬。这两天薛二少说要来查阅一下,实则就是想办法破译这块石板上留下的其他信息,好达到掌控利用庆神的目的。


    带着某种恶作剧般的趣味,虞梦惊笑了:“那其实是我写的。”


    第34章


    原晴之:“……”


    原晴之:“啊?”


    什么?薛家祖宅这块石碑竟然是虞梦惊留下来的???


    一时间, 原晴之竟然不知道该作如何表情。


    难怪在《诡宅》原著最后一幕戏里,薛二少满怀希望地念动好不容易从祖宅石碑上破译的“可以完美控制住庆神的咒语”,结果念了好几遍都毫无反应, 只留下对面虞梦惊一个人哈哈大笑,而且还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真实开心的笑。


    这一段在戏内只简单用剧情表达描述, 并未写明虞梦惊笑的原因。研究《夜行记》的学者们众说纷纭, 各自猜测。


    现在, 她总算是知道了。


    原来这人竟然无聊到了这种程度, 还给自己编剧本!


    不是, 这该是有多闲,才会干这样坑自己的事啊。原晴之叹为观止。


    或许是她脸上的表情过于一言难尽,虞梦惊轻飘飘地瞥一眼,就洞穿了她的想法。于是他难得大发慈悲, 多解释了一句:“收起你多余的想法, 是当年薛家先祖先这么干的, 本座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谁信你啊!原晴之在心里连连撇嘴。


    就算是别人先开始, 这家伙绝对也是最乐在其中的那个。


    “再说了,石碑上还是有真实成分的……只不过以这些废物的脑子,恐怕也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虞梦惊说话的时候, 原晴之好奇地走近了宗祠。


    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霜后, 薛家宗祠仅余断壁残垣。偌大一个家族祠堂, 沦落到连支撑的四根柱子都只剩下两根的地步,供奉的先祖牌位更是在战火中遗失大半, 摆在台上的不过寥寥几个, 倍感冷清。


    旁边的石台上摊开摆放着薛家的族谱和一些散落的笔记,很显然昨晚夜宴事发后, 薛无雁急匆匆来过这里,急切地想要从先祖的记录中。但查没查出东西嘛……反正都经过虞梦惊之手篡改过了,还指望什么?只能祝他成功。


    原晴之提起煤油灯,随手翻到最前边,忽然联想到一件事。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在圣泉神宫里,那位最开始对少年虞梦惊百般掌控,强制他戴上黄金面具,结果最后惨遭某人设计反杀的老祭祀,似乎就姓薛。


    也不知道那位薛老祭祀和如今的薛家有没有什么血缘联系。


    第二折戏的后续剧情里,恰好有一段需要原晴之摸进薛家书房的戏份,到时候她可以顺带查一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挖出些隐藏设定。


    一旁的虞梦惊已经绕到了石碑后面。


    他兴致勃勃地蹲下,一边招手示意她过来。


    “你看,我五百年前写的。”


    “这条应该是三百年前那次苏醒时补充的后续。”


    “还有这条……”


    青年毫不在意地仍由长袍拖曳在地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碑文上划过,熟练地翻译起这些年乱写的内容:“其实除了召唤咒语以外,条件也是瞎编的啦。根本不需要朝着圣泉献上‘饱含新鲜血肉的尸体’,只要滴一滴血,夜红神龛的颜色就会改变。”


    “通常情况下,圣泉总能收到远超数量的祭祀。想来也是,以这些蝼蚁的贪婪程度,怎么可能不好好完成仪式,甚至自作主张,奉献更多血肉呢?”


    说着,他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毕竟,他们想要实现愿望,可是想要的不得了,连血亲都能毫不犹豫送上祭台。不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虔诚,又如何得到庆神的垂怜?”


    “为了一己私欲,人类总能干出一些超乎想象的事情,真丑陋啊。”


    原晴之对他的结论不置一词。目光却是不可遏止地在他腰间露出的玉佩扫过,回头就发现虞梦惊这只闲不住的开始在石碑上圈圈点点。


    她扶着眼睛凑近去看,发现他在上面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末了,还摸了摸下巴,欣赏了一下自己根本不存在的绘画水平,“不错。”


    原晴之:“……”


    这嘲讽意味可谓是拉满了。


    在她无语的时间里,虞梦惊又以指为笔,画了一个不大高兴的脸。


    “这回没什么想写的,勉为其难拿着个当留念吧。”


    他懒洋洋地指着这两张脸:“这是我,那个是你。”


    原晴之:?


    原晴之:“为什么不高兴的脸会是我,大人?”


    “因为你就总是一副看起来忧虑重重的样子啊。”


    虞梦惊轻飘飘地说,仿佛没意识到这是多么一针见血的话:“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都说了会帮你么?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本座没信心啊?区区一个主母之位,手到擒来好吧。”


    “啊……有吗?”


    原晴之表面上在装傻,心里却是惊起惊涛骇浪。


    事实上,虞梦惊说的一点也没错。忧虑这件事情,自从进入《诡宅》这部戏开始,遭遇师哥出戏道具失踪的意外后,便已经存在。更别说后续剧情再次跑偏,种种原因叠加,导致原晴之在这部戏里,比在《邪祟》还要紧绷。


    但与此同时,原晴之很确定也很相信自己的演技,她唯一没有信心控制的就是眼神。因为眼睛是人类情绪的窗口,就算再硬核的演技,只要盯着对方的眼睛,都很容易泄露出细微情绪。好在雷柔的厚眼镜天生便有这个优势,于是她理应没有破绽。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啊?!!


    因为这点变故,接下来的相处,原晴之可谓是心惊胆战。


    她真害怕虞梦惊这人又轻描淡写蹦出什么惊人之语。


    奈何某人在说完这句话后,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拍拍身上的灰,重新站了起来,像一只摸熟了周围环境而失去兴趣的猫,迫不及待地拉她赶往下一个地点。


    “大人,等等……”原晴之不敢置信,他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也不复原一下地下室门口的锁链:“如果不重新换一把锁,二少爷很快就会知道您下来过。”


    “那又怎么样?”


    红衣青年毫不在意地反问:“本座巡视自己的神龛,难道还需要经过谁的允许不成?反倒是那个废物,竟然敢在神龛面前上锁,狗胆包天的东西。”


    原晴之默默地想,要不是我当初看过您老在圣泉神宫里乖乖戴上黄金面具的场景,恐怕还得被这邪魅狂狷的语气给唬到。


    事实上,她发现,虞梦惊这点也和猫很像,都很擅长试探出人类的底线,审时度势,然后在底线范围之上疯狂蹦跶。当初是因为局势所迫,所以选择了隐忍,秋后才亮出爪牙报复;现在则是变成大猫,只有别人怕自己,没有自己再怕别人的份,于是大鹏展翅。


    这么想着,原晴之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说不定,能借着这个机会,从虞梦惊身上打探出一些现实急需的情报。


    她装作不经意开口:“大人,五百年前的庆国,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啊?”


    问出这个问题时,原晴之已经做好了虞梦惊不会回答的准备。


    没想到他竟然应了。


    “一个无聊又肮脏的地方。”语调充满嫌弃。


    看起来这家伙心情不错,原晴之颇感意外。


    “啊?您可是庆神诶,庆国难道不是所有人都信奉您嘛,毕竟您长得那么好看。”


    虞梦惊停下脚步,目光从她袖口别着的白花上扫过:“你想问什么,有话直说。”


    原晴之讪讪:“我就是有点好奇……所有神都长得和您一样好看吗?”


    为了找补,她又多加一句:“这么好看,您的人生肯定没有什么烦恼吧。”


    “哈?”对方露出“你脑袋是不是坏掉了”的表情。


    原晴之这才意识到,她昨晚刚刚旁观了一场某人被爱慕者疯狂追杀的血案现场,今天就说人家的神生没有烦恼,好像确实有点冒昧。


    原晴之: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jpg


    好在恶作剧成功带给虞梦猫的心情加成相当大,他并没有计较小丫鬟这点嘴误,欣然接受对方对于自身容貌的赞美,纡尊降贵解答了她的疑惑:“当然不可能。难道你没发现吗,庙里供奉的那些神像都又老又丑的,比不上本座半点吗?”


    原晴之:“嗯……是因为信仰您的人更多,所以您才这么好看?”


    “怎么可能。”虞梦惊露出一个倒胃口的表情:“就凭庆国那群废物,他们也配?”


    “不过,你为什么忽然会问这个问题?莫名其妙的。”


    因为不想再次被审视的目光打量,所以原晴之已经早早准备好胡诌的理由。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红衣青年摸了摸下巴:“不过对你来说,问出这个问题倒也正常。嗯,确实,感到羡慕也情有可原。毕竟你那么普通平凡,仔细看,长得也很一般嘛,完全是丢到人群里就找不着的路人脸……”


    原晴之:拳头硬了。


    虽然评价的是雷柔的脸,但果然还是想打死这个狗东西。


    “难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呵呵,大人您说得太对了。”原晴之皮笑肉不笑。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中了虞梦惊,他瞥了她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


    “虽然仔细想想……”


    这样看起来在笑,实际气鼓鼓还得装作一点也不气的口是心非有一点可爱。


    也就一点可爱吧。虞梦惊漫不经心地想。


    因为被气到,所以原晴之没说话了。她垂眸,落到手里提着的煤油灯上。


    浑浊的玻璃反光表面倒映着身后青年漂亮到不似凡人的侧脸,雪肤乌发,眉骨锋利,灯芯燃烧的火焰仿佛为薄唇染上别样鲜活的颜色。


    有的时候,好看到一定程度,连容貌都能化为杀人的武器。


    但原晴之清楚地知道,比起这幅漂亮的皮囊,他的内里是怎样一团无序的东西。混乱,黑暗,扭曲……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深渊,那代指的一定是虞梦惊。


    只是他平时过于不着调,轻浮,傲慢;过盛的美丽和即使经历杀戮也并不反抗的诱导性太强,所以总是让一些人生起“好像可以掌控他”的错觉。殊不知产生这个想法的他们,早已迈入捕猎者精心编制的牢笼。


    倒影里的人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


    原晴之看他眼上的束缚浮动的范围,便自然而然地知道这家伙估计朝她比了个wink。


    反正是做了那种其他人做出来会感觉很幼稚或者很油腻的动作,他仗着自己得天独厚的脸,做起来就是毫无违和感。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可怜了,一直在偷偷看我,那就满足你的好奇心。”


    虞梦惊打了个响指,忽然神秘兮兮道:“神明的容貌是怎么形成的……打个简单的比方吧,你知道讨封吗?”


    原晴之点了点头:“知道。”


    讨封,这个术语在《夜行记》里时常提到,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概念。事实上,在现实里,她也听过类似传说。


    讨封指的是动物精怪修炼到一定阶段后,需要借人类之口,突破到功德圆满的境界。


    通常修行到这个关卡的精怪们会找上一个有缘人,然后在他面前行礼作揖,口吐人言:“您看我像个什么?”若是有懂行的人见了,便会恭恭敬敬地回答“我瞧您像个仙人”“我瞧您像个美女”,于是精怪们便可以真的化形成仙人美女的外貌,修行圆满。


    但若是不懂行的人见了,恐怕当场就吓得屁滚尿流。这还没事,若是慌不择路时说出个“我看你像个鬼”“我看你像个丑八怪”之类的话,那动物精怪们多年修为将直接化为乌有,日后少不了报复寻仇。


    虞梦惊说这话,难道他的真身也是动物精怪修炼而成?!


    想想也是,《夜行记》里几乎半壁江山都是动物精怪建设而成,什么青梦狐,什么黄皮子;反倒是鬼众的人少,数来数去只有白骨精,鬼公子那几个。


    虞梦惊如果真身是动物,那也相当合理!以他这张人见人爱的脸和魅惑能力,该不是个比青梦狐还要厉害的狐狸精吧?!


    原晴之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激动。数百年来,历史上对虞梦惊真身究竟是什么玩意的讨论不知凡几,今天终于要解开序幕了吗——


    在她灼热充满期待的目光里,红衣青年笑了笑,忽然凑到她身边,故意压低声音。


    “知道是吧,和那个没关系。”


    原晴之:“……”


    不是,这人有病吧。


    第35章


    原晴之此刻的心情真的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 无语到家了。


    这回她连伪装自己的情绪都没有,直接把“无语”两个大字写在脸上。结果虞梦惊看她一脸郁闷,不仅不反省, 还在一旁笑。


    望着面前青年不断抖动的宽肩,原晴之冷漠地收回目光。


    呵呵,不和这五百年如一日的弱智小学鸡一般见识。


    从阴暗的地下室出来后, 他们拾级而上。


    同一时间, 已经用完餐的宾客们陆陆续续从餐厅出来, 聚集在大厅内。这群人好像已经完完全全忘记昨晚发生的事, 毫不在意地踩在昨晚满是血迹的案发现场上。


    舒缓的音乐从老式留声机里缓缓扬出, 掩盖了三三两两的交谈。


    这群瞳孔漆黑的人聊天内容相当劲爆,心底的黑暗面被激活后,就彻底不做人了。从他们头顶上穿过时,虞梦惊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


    原晴之:还不是怪你耳朵太好, 比如她就半点都没听见。


    夜宴一共三天, 按照薛何两家的约定, 第二天夜宴结束的天亮时分, 女主何白露就得选择自己未来想要共度一生的男人,可以说今晚至关重要。


    “大人,接下来我们要去干嘛?”站在二楼, 望着下边的情况, 原晴之忍不住问。


    过了一天后, 昨晚阴差阳错被喝下的药剂似乎已经代谢完了,至少客人们在发现虞梦惊后, 不会再有那么夸张的反应。当然, 原晴之更倾向于是这群人已经被虞梦惊控制,所以连同他目光相接都不敢, 成了一条条摇尾乞怜的提线木偶。


    “去帮你啊。”虞梦惊随意地开口,像是一点也不上心的样子。


    他俯视人群,也不知道看到什么,忽然含笑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过来。


    于是两人穿过大厅内重重支撑的白柱,地面摆放的支型落地烛台,绕过一间间侧厅,在其中一个狭口站定。


    “看见前面那两个拉拉扯扯的人没?”


    虞梦惊指的正是戴茜和元项明。这两人正站在大厅一角聊天说话。


    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戴茜的脸上出现了气恼的神色,元项明唇边也愈发冷峻。看来,经历了昨晚相互照顾的剧情后,一场情侣闹架大战即将爆发。


    “噢,是何小姐和大少爷。”


    原晴之一看,就知道他们肯定是走到第二折戏里经典的男女主争吵剧情了。


    在这个剧情里,何白露会和薛学文袒露真情,表露爱意,并且明说等到天亮时分,自己会在众宾客面前宣布选择他选为自己的真命天子。然而薛学文一心只想查案,昨晚他才发现一个关键性线索,联想到薛家往日里做过的那些腌臜事,一时间反胃不已。他并不想回归这里,更不想耽误何白露,所以生硬地拒绝了她。


    这是必须要经历的剧情,很显然师哥演绎得很不错,看戴姐脸上的神情就知道,她眼眶已经开始隐隐约约浮现出泪花。


    结果就在原晴之以一个专业看戏人的眼光打量评判时,旁边的虞梦惊冷不丁开口:“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何小姐,长得和你有几分相似?”


    好啊,不愧是你,上来就剑指核心,拥有火一般的眼睛。


    原晴之装听不懂:“啊?”


    “笨。”刚才的兴致勃勃被一个完全不解其意的人打断,虞梦惊看戏的兴致骤减,直接垮起个脸:“你就不会去问问这个何小姐,她家有没有走丢的……”


    话还没说完,原晴之忽然伸手,猛地把人往旁边一拽,缩进耳室里。


    虞梦惊:“?”


    望着已经朝他们面前走来的戴茜和元项明,原晴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和伸手在老虎屁股上摸一把没什么区别。但她已经没办法后退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我们还是躲开吧,大人,打扰别人谈恋爱会遭雷劈的。”


    虽然这么解释了,但是一声不吭把人拉到这个狭窄空间里还是有些不太恰当。联想起上回在楼梯间时,虞梦惊那一脸“你就是想占我便宜我已经看透了”的表情,原晴之打定主意绝对不回头,却没想听见对方幽幽地道:“你这话说的不准,照你这么讲,本座应该早就被雷劈死了。”


    原晴之:“……”


    原来您老拆散的小情侣还不止《邪祟》里那对是吧。


    耳室并不大,容纳两个人有些勉强,空间显得格外局促。


    少女的馨香从发尾扫开,弥漫芬芳。青年忍不住垂眸,仗着身高差的优势望向她的发顶,却鬼使神差地落到那截白皙优美的后颈上。


    好在戴茜和元项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向,两个人吵了一架后,不欢而散,向着舞厅两边头也不回地走开。


    等他们离开后,原晴之探出头去看,同时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虞梦惊猛地沉下神色。


    “肮脏的蝼蚁。”


    红衣青年满脸不虞,直接将她从耳室里攥了出来。


    冰冷修长的五指刚好贴在手腕侧边鼓动的脉搏上,要原晴之一个哆嗦,差点没站稳,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身形,不至于一下跌进他的怀里。


    她还在这里懵逼,不知道虞梦惊忽然发什么疯,转头就听见薛无雁隐约带着怒火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薛二少这一嗓子,直接将周围的宾客全部吓了出来。其中两位出来时还有些衣衫不整,身上衣服松松垮垮的,看着很不对劲。


    “怎么了?”


    “薛二少是有什么急事吗?”


    “对啊,吓我们一跳……”


    看着这些人,原晴之才意识到,刚刚那些古怪的声音是什么。


    这里的耳室是专门修给那些跳舞累了的男男女女歇息的地方,只不过有些耳室门口有布帘遮挡,所以便成了心照不宣的,绝佳的偷情场所。要放到往常,大家可能还会矜持一下,但在黑暗面被彻底激活的如今,便也不会讲究那么多了。说不定跳着跳着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便直接抱成一团亲热。


    早知道就不把虞梦惊扯过去了,现在这场面不仅尴尬,还很难收场!


    原晴之连忙后退,站到一边:“二少爷,方才我差点摔倒,多谢大人扶了一下。”


    独留虞梦惊一个人站在原地,神色不明地看着她这幅遇到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的姿态,心里有点微妙的不爽。


    见状,薛无雁的表情稍微好看了些。


    “大人,夜安。”他单手抚胸,恭恭敬敬地朝虞梦惊行礼。


    奈何后者连眼神都没施舍给他半个,回应更是欠奉。


    薛无雁暗暗攥紧了拳头:“柔儿,我有事交给你去办,随我过来一趟。”


    说完,他还不忘朝虞梦惊请罪:“大人,抱歉耽误您。既然带走了柔儿,那不如我这边再给您安排一个丫鬟贴身服侍……”


    “不。”


    红衣青年居高临下地开口:“我就要她。”


    一句话,当即给原晴之干沉默了。


    不是,您真的有想帮雷柔当上薛家主母之位吗,没看到那边二少爷的脸色直接被你点炸了吗,怎么好像在反向努力啊!


    “二少爷,我们先走吧。”


    她生怕这两人凑在一起又要说出什么话,只能主动上前,破开诡异的修罗场局面。


    等来到书房,果不其然,转过身的薛无雁脸色已经黑成了煤炭。


    “这个庆神,真是不知礼数,嚣张至极!”他狠狠地将桌上的书本扫落在地,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模样:“庆国早就灭亡了,现在根本没有人信奉他,连香火都没有的神,也不知道高傲个什么劲!”


    因为人家根本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神,是邪神啊,邪神根本不吃香火好吗。原晴之想。


    薛二少要是知道,庆国其实就是虞梦惊整灭的,估计早就被吓死了,哪里还敢唤醒这个搞事精。不过原晴之还是理解他的。毕竟自己也经常被虞梦惊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还有,他竟然大摇大摆走进地下室,在祖宗留下的石碑上面乱写乱画!欺人太甚!”


    原晴之更怜悯了。


    要是让二少知道石碑都是虞梦惊留下的,他会不会气死啊。


    “对了。柔儿,庆神为什么一副看起来很中意你的模样?”


    狠狠地发泄了一通后,薛无雁转过身来,表情阴鸷。


    糟糕,差点忘了男配的自卑阴暗属性!


    她立马缩了缩脖子,将锅全部推到虞梦惊身上:“这……柔儿也不知道。就昨天,庆神大人还问柔儿,为什么不看他的脸,柔儿立马表明自己已经心有所属,他便这样了。”


    果不其然,这一番话给薛二少听爽了:“哼,长着那么一张吸引狂蜂浪蝶招摇的脸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得不到我的柔儿。”


    原晴之:“……”


    薛无雁看起来对她的话信了七八分,于是不再追究,而是话锋一转:“柔儿,昨日我在查阅翻译祖宗留下来的笔记时,有了意外发现。”


    一边说着,他的表情逐渐狂热,呼吸粗重:“上面说,只要能喝下神的血液,便能得到永生。”


    原晴之:“嗯……”


    假的吧?永不永生不知道,反正喝下虞梦惊血液的人全部失智了。


    “但同时,笔记上也注明,必须是神自愿献出的神血,才能达到永生的效果。若是贸然饮下非自愿流出的神血,在嘴唇沾到血的刹那,便会陷入可怕的诅咒。”


    等等,虞梦惊还真没骗她,难道那块石碑上竟然还有真的东西在?


    “柔儿,你听说过巫女吗?”


    原晴之摇了摇头。


    按照雷柔的人设,她应该是不知道的。


    “巫女就是侍奉神的存在,通常,神明赐予凡人自愿献出的神血,便是他选定巫女的标志。”


    见她不知道,薛无雁也没有发火,而是耐心地解释:“按照传说,神和巫女的联系十分紧密。从神祇的诞生,到神祇的消亡,巫女都在其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在某些地方的传统里,甚至还有‘神必须有巫女信仰,才能疯狂长出血肉’的说法,足以见得其重要性。”


    “说到这,你应该发现了问题……庆神他并没有巫女。甚至在历史记载中,也不存在对庆神巫女的描述。所以,我斗胆猜测,他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巫女,或者他的巫女早就死了。”


    原晴之听着,对这人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大致的猜测。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的猜想就被验证。


    “柔儿,我想让你成为这个巫女,骗到他自愿献出的神血。这样,我们就可以永生不死了。”


    第36章


    听完薛无雁的话, 原晴之满头问号。


    不是,你知不知道虞梦惊有多难对付,还骗到他自愿献出的神血, 整个《夜行记》第一卷里无数血淋淋的案例,比你厉害的大聪明多了去了,也不见有谁成功了哇!


    然而薛无雁可不这么想, 他相当自信, 觉得自己一定行。


    “柔儿, 你不是也说了, 因为你对庆神无动于衷, 所以他反而对你很感兴趣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啊!”薛无雁越说越兴奋:“等娶到何白露,我就把薛家家产全部变卖,到时候我们一起连夜离开,改头换面, 坐船去海外生活。”


    他倒是想得明白, 知道得罪了虞梦惊后, 在这片土地上是不可能继续生活下去了。


    只是欠缺了点自知之明。


    原晴之无力吐槽:“可二少爷, 我感觉庆神大人并没有多看得起我,他既然在历史上从未拥有过巫女,又怎么可能选择我呢?”


    “呵呵, 你以为他现在还有得选?”


    薛无雁冷笑一声, “如今可不比当年在庆国, 举国供奉他的时候了。按照石碑上的说法,没有巫女又没有香火, 神只会日渐衰落。你看他每天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 心里肯定早就急死了,巴不得想解决的办法。”


    急死不急死不知道, 只知道你人被忽悠瘸了。


    原晴之虽然忘了夜行记第一卷不少具体内容,但也清楚,虞梦惊这家伙在原著里,还真是一个人蹦跶到了最后,算计了所有人。


    什么巫女,什么香火,通通没有!通通不需要!不然怎么叫祸害遗千年呢?


    “所以只要柔儿你主动提出,庆神肯定会答应下来。”


    薛无雁已经开始展望成功后的未来了:“像他那么自负倨傲的人绝对不会想到,竟然有人会将神血分给别人!真期待他露出败犬一样的表情,哈哈!”


    原晴之:“……”行吧,你开心就好。


    原晴之:“可柔儿担心,若是失败了怎么办?”


    “无妨,明的不行,那就来阴的。”薛无雁安慰她道:“我已经在祖宗留下来的笔记里找到了对付他的办法,就是代价稍微有些大……不过若是能弄到永生之血,这点牺牲都算值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说完,他又换上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柔儿,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气。”


    “但是娶何白露,拿到庆神神血,这些都是为了我们更加幸福的未来啊。”


    来了来了,经典渣男语录,虽迟但到!


    原晴之低下头去,等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一副坚毅的表情:“好,柔儿愿意!”


    就在这时,恰好有人敲了敲门。


    薛无雁立马收起方才兴奋的表情,露出不悦:“我不是吩咐过,我在书房时,不要随意来打扰我吗?”


    “二少爷,大少爷好像在宅子里发现了新的失踪线索……”


    “什么?!”要是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被薛学文搅合了,岂不得全部前功尽弃?


    薛无雁这下坐不住了,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只来得及给原晴之撂下一句“柔儿,一定要在喜宴前办妥这件事”,便匆匆从书房离开。


    虽然她这边的剧情已经被虞梦惊搞得面目全非,毕竟在剧情里,这个时候的虞梦惊还是一副相当看不起雷柔的样子。但好在师哥那边负责的剧情进展十分顺利,已经快要推进到第二折戏最重要的剧情点。


    唯一让原晴之有些意外的,还是薛无雁的态度。


    看薛无雁对虞梦惊的厌恶程度和肮脏算计,显然并未受到半点蛊惑。她很清楚,虽然薛无雁口头上对雷柔说得好听,但实际上这个渣男最爱的只有他自己,要是雷柔真的因此失败触怒到虞梦惊,他只会毫不犹豫把人推出去顶锅。


    这种人,应该才是最容易被虞梦惊蛊惑的才对,怎么他偏偏毫无影响呢?


    原晴之刚想离开,忽然又顿住。


    她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书房,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趁这个机会,完成雷柔的剧情。


    ……


    等原晴之查阅完书房的资料,小心翼翼地掩上房门离开这里,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事实证明,她的猜想是完全正确的。


    为什么夜红神龛会出现在薛家地下室,祖上有关于庆神的大量记载文本,石碑笔记。就连虞梦惊在这部戏里被召唤出来时,也用了“血脉里藏不住的臭味”“五百年还没有半点长进”这样的形容。一个个疑问,全部都在薛家书房里找到了结果。


    ——薛家还真是当年圣泉神宫那位薛老祭祀的家族后代。


    联想起召唤出虞梦惊当天,薛无雁神秘兮兮失踪了大半个晚上,等再次出现时,眼底浮现的青黑和疲态,原晴之合理怀疑,这家伙可能用了神宫那群祭祀摘取心脏风干的邪术,这才能在虞梦惊的魅惑下保持理智。


    ‘这应该也算《诡宅》里的隐藏设定吧,没想到竟然能和《邪祟》有如此关联,第一卷各部戏果然比我想象中联系得还要深……’


    原晴之提着煤油灯离开。这一回,她没有在楼梯间逮到一只偷听的猫。而是等走下弯弯绕绕的楼梯后,才看见那位明明周围被莺莺燕燕簇拥,却兀自端坐在中间,形成一段真空地带,表情睥睨不屑的红衣青年。


    “大人?”隔着人墙,原晴之抬高声音,对方却毫无反应:“大人?”


    “……”


    以这家伙的耳力和眼力,他肯定看到自己了,只是故意不搭理。


    不是,他又在犯什么病?


    喊了几次,虞梦惊都没反应后,原晴之干脆不喊了。


    她绕了一圈,将煤油灯放到地上,然后随处寻了个沙发坐下,给自己按摩了一会站了两个小时的腿,舒服地开始闭上眼睛小憩。


    看似不说话实则密切关注她一举一动的虞梦惊:?


    在对峙时直接站到薛二少那个废物身旁已经让人很生气了,本来看她在那努力呼喊时逐渐消了气,考虑要不要给个台阶下,没想到下一秒这个小丫鬟就转身离开,丝毫没有半分留恋!


    等原晴之休息一会后睁眼,奇怪地发现虞梦惊好像更生气了。


    不是,这咋回事?就去一趟书房的功夫,有谁惹他了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算了,想不通就不想,原晴之不是那种会为难自己的人。


    刚把头转过来,她便看见同样脸色不是很好的戴茜提着层层叠叠的裙摆走了过来。


    “何小姐。”原晴之连忙起身行礼。


    在这场夜宴上,何白露是毫无疑问的主角。只是往那独自一站,邀请她跳舞的人就不知凡几,如今一个人躲到角落来,肯定是还在惦记着之前的情伤。


    “没事,不必拘谨,你和我一起坐吧。”


    在《诡宅》里,何白露是一位善良可爱,活泼讨喜的少女。


    即便她心情不好了,也会顾忌着他人的心情。


    既然都这么说了,原晴之当然不会客气,她假意推脱两句,然后就坐到戴茜身旁,开始找话题。


    “真的吗?谢谢你夸我。”


    在《邪祟》里给谢大小姐当过狗腿子的人,夸人的话和彩虹屁那是随口就来,一下子就把心情不好的戴茜给逗笑了:“和你聊天真开心,本来我还感觉今晚大家都有些怪怪的……”


    “说到这,我想冒昧问一下,何小姐您有亲姐妹吗?”


    “何家只有我一个人……不过我小时候倒是走丢过一个妹妹,一直没能找到。”


    “这样啊。”


    说到这,原晴之自然而然转移了话题。


    现在还不是揭露身世之谜的时候,这个剧情得往后放放。


    那边兀自生闷气的虞梦惊惹不住再掀眸去看,发现她竟然在和何白露聊得火热,一点余光都没有分过来。于是更生气了。


    “那位夫人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戴茜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忍不住低声发问。


    “没事,他天生就不爱笑。”原晴之随口敷衍。


    果不其然,即便已经入戏,最能打开一位名角话篮子的果然还是对戏曲方面的讨论。


    只要涉及到这方面,戴茜的话就多到说不完。


    “要说最出名的戏曲,那一定不能错过《邪祟》。”穿着洋裙的少女兴致勃勃地道。


    骤然听见一部熟悉的戏曲名字,原晴之瞳孔地震:“啊??”


    等等,这不是现实中的戏曲吗,怎么会出现在戏内?!


    “我也认为何小姐说的对。”


    聊着聊着,周围一些宾客也加入了讨论。


    “没错,《邪祟》的确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特别是内里描绘武小姐和师大人的爱情……那可真是至死不渝,传唱为千古佳话啊!”


    直到此刻,原晴之终于知道有哪里不对了。


    虽说昨晚夜宴时,她就听客人们讨论过这部戏。可她万万没想到,这部戏指的竟然就是邪祟!


    难道这也是现实和戏曲融合的一个先兆?!原晴之忍不住怀疑。


    一说到戏,大家都相当起劲。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戏曲的确是为数不多的消遣。更别说来参加夜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少人家里甚至还有专门的戏台子。


    “邪祟的最后一幕最为精彩,武五奔向师弘华的那一幕简直又凄美又悲怆。”


    “是啊,在临死前的那刻,武五小姐肯定是十分难过的。”


    “没能和有情人长相厮守,满腔悲愤,死不瞑目啊。”


    不是,这《邪祟》到底是谁写的啊,能不能尊重一下本人!


    原晴之终于忍不住了:“……不,其实我觉得,搞不好,武五还挺高兴的。”


    周围安静了一瞬。


    就在有人忍不住反驳她为什么时,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


    “你凭什么说她高兴?”


    原晴之转身。不知何时,坐在那里的红衣青年已然起身,如同鬼魅般站至身后。


    她从未在虞梦惊脸上看过这么冷的神情。


    第37章


    原晴之:???


    不是, 武五凭什么高兴,你心里没点数吗?!说得好像在圣泉神宫那会,你对武五有多好一样, 还不是人家杀青了以后才恋恋不舍!


    刚从《邪祟》出戏时,原晴之还没什么真实感,直接把虞梦惊忘到脑后。还是等晚上做了个诡异的梦, 第二天把更改剧情后的《邪祟》完完整整看了一遍, 才知道原来这狗东西在禁殿那晚, 以为她看到了自己的真容从而被蛊惑, 所以后边才刻意对她爱答不理。


    原晴之当时那一个叫无语啊。


    没想到虞梦惊竟然这么多戏, 说他是个戏精都抬举他了。知道武五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早干嘛去了!大猪蹄子!


    虽然心里怀着气,但原晴之嘴上还是说出了符合雷柔人设的话:“因为我觉得,对绝大多数两情相悦的真爱来说, 并不在乎长相厮守, 而在乎当下这刻。若是能够和心爱之人一起赴死, 武小姐心底肯定也是高兴的。”


    她的话得到了周围宾客们的一致好评。


    特别是戴茜, 更是相见恨晚:“没想到还有这种另辟蹊径的解读,实在精彩。”


    “是啊是啊,这么一想, 整个邪祟第三幕似乎都升华了。”


    按理来说, 听到这些话, 虞梦惊应该会勃然大怒。


    然而等原晴之抬眸去看他时,却发现这家伙不仅没生气, 甚至连刚才脸上出现的冰冷都缓慢开始收敛。看着她, 一副若有所思,颇为嫌弃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啊, 以你那差劲的眼光,连挑男人都能精准从垃圾桶里选到最差的那块垃圾,确实也只能说出这样浅薄微不足道的看法……”


    原晴之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气得鼻子都歪了。


    这不就是指责她把武五视角代入到自己和薛二少身上了,所以做不得真?!


    行,你清高,你了不起!武五本人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来!


    或许是察觉到红衣青年身上持续散发的低气压,在这之后,客人们便再也没聊《邪祟》,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聊了一会,原晴之有些口渴,便站起来到另一边拿了杯果汁。


    没想到某个讨人嫌的家伙也跟了过来,缀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地问。


    “刚才同何白露聊了那么久,应当弄清楚了她家到底有没有走失的亲戚吧?”


    “大人您果真料事如神。”原晴之随口敷衍:“何小姐说她家小时候的确有一位走失的亲妹妹,还说那位妹妹身上有一处胎记。但我不太确定,因为那个胎记……”


    话还没说完,便被上方传来的吵闹声打断。


    薛学文和薛无雁一前一后走到二楼小阳台处,后者本就辣眼睛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方才这两兄弟肯定动了手。


    在戏本描述中,和何白露吵完架后,薛学文状态同样好不到哪去,转头全身心投入到查案里,和问询而来的薛无雁来了出激烈争吵。


    就在刚才,后者被薛学文油盐不进的态度惹怒,当场放出话“既然大哥你这么固执,甚至还不顾你我情谊,做出大义灭亲的举动,那就别怪我了”。


    元项明却仿佛像是没听到他的威胁一般,径直走到阳台口,冷着张脸清了清嗓子:“抱歉,还请诸位稍停片刻,我有事要宣布。”


    于是音乐声戛然而止,正在跳舞的,交谈的客人们全部停了下来,纷纷望向上面。


    “贸然叨扰诸位雅兴实属抱歉,但警署近日针对薛宅周围的失踪案有了新发现。”这么说着,元项明回头招手,示意身后的下属将今天和昨晚搜集的证据抬上来:“这些天,警署在薛宅附近发现了一些亡者的衣物和残余尸骨,经过严密调查和比对,已经基本能够锁定嫌疑人选。”


    可说完好久,都不见下属们有反应。


    元项明忍不住皱眉,刚想呵斥,却看见其中一位下属鼓起勇气走上前来,手中还拿着一条沾血的布料。而那块围巾末端,印着的正是督察官标志。


    “薛督察官,今天我们必须当着众人的面,在此揭露你的罪行!”


    闻言,薛无雁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的打点十分有效,事情已经成定局,于是放松身体,撑着拐杖靠在横栏上。


    “这些证据指向的……全部都是你!”


    短短一句话,便要场上炸开了锅。


    “什么?!”


    “犯下滔天大案的,竟然会是薛大少?”


    “可是说不通啊,薛大少不是说几年都没有回家了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越是有不在场证明的人越可疑。”


    元项明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胡说八道!”


    刚说完,他便看见下属们一个个躲闪的眼神,有一个胆子大点的梗着脖子:“凶器上分明就是你的指纹!”


    “大哥,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薛无雁笑了:“刚刚要向众人宣布失踪案进展的是你,现在证据确凿,说别人胡说八道的也是你。”


    “既然证据全部指向我的‘好大哥’,那你们还在等什么?”


    话音刚落,几位警员就冲上前去。


    场面一时间乱做一团。


    虞梦惊冷嗤一声,侧头问她:“他们都被那个薛二少用钱收买了?刻意做了伪证?”


    原晴之:“知道大少爷要来,二少爷早就在府中做好准备。”


    “呵,废物也就这点能耐了。”


    很快,元项明便被五花大绑,彻底制服。纵使他是武生,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男主在这段戏份里并不愿意伤到同僚,于是便半推半就被绑了起来。


    客人们的讨论声愈发剧烈了。


    “真没想到啊,薛大少竟然是这种贼喊捉贼的人……”


    “是啊,若非薛二少明察秋毫,实在太恐怖了。”


    和他们的窃窃私语不同,戴茜此刻是真真切切慌了神。


    她想冲过去救薛学文,却被早有防备的老管家带人拦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学文他不可能会做出那种事!再说了,他这两天都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犯下血案?”


    “何小姐。”老管家面露为难:“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没办法呀。”


    “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学文是无辜的啊!”


    “或许……您去问一下二少?”


    闻言,慌得六神无主的戴茜连忙提起裙摆,匆匆朝楼上跑去。


    “薛二少肯定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虚构一个薛大少的政敌,劝人先做戏嫁给自己,并承诺继承家产后一定会给薛学文洗清嫌疑。姓何的明显不怎么聪明,哄一下就上钩。”


    在一旁看戏的虞梦惊百无聊赖地补上,完美印证了《诡宅》后文的发展:“又是这种愚蠢的戏码,偏偏让那个废物碰上个好忽悠的傻子。”


    原晴之不吭声。


    很快,一楼尽头的古钟已然指向了早晨六点。不知不觉,夜宴第二晚悄然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新一天的黎明。


    在一片慌乱中,老管家拍了拍手。


    “刚才的事情不过小事,不必误了两家的喜事。既然第二晚的夜宴即将结束,何小姐不如当着众位宾客的面,先把人选确定下来,我们做下人的也好事先布置。”


    戴茜脸上流露出最后的挣扎。


    她抓紧了手中的折扇,最后看了眼被押在地上的薛学文,闭了闭眼,终于开口:“我、我愿意嫁给薛家二少。”


    “既然如此,那便却之不恭了。”


    再多的伪装也遮掩不住薛无雁此刻脸上的得意。


    他看着地上心如死灰的大哥,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装作客气地开口。


    “我想,如今事情还未成定局,不可如此草率。不如先将大哥关押在五楼的会客室,等明日喜宴举办完成后,再来结案。”


    众人自然都没意见。连戴茜都觉得,这是薛无雁身为弟弟帮哥哥争取的时间,方才不甘愿的心情平息了不少。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元项明被当场押走。戴茜也被下人们引开,准备明晚喜宴。


    伴随着主人家的离场,大厅内瞬间炸开了锅。


    “薛大少这回是八九不离十了。”


    “原先我还看好薛大少,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般收场……”


    “还好二少仁慈,即便哥哥犯下大错,证据确凿还愿意让其查清,真是兄友弟恭。”


    “无聊。”


    虞梦惊瞥了眼叽叽喳喳讨论的人,转头就看见脸上明显流露出难过的原晴之。


    不知道怎么,本来听见武五名字,心情就不好的他此刻更加烦躁了。


    “做出那副要死要活的表情干嘛,搞得好像本座没有帮你一样。”


    “既然这么想嫁给那个垃圾,那不如直接去找那个姓何的认亲,换你去嫁不就行了。刚好她也一副为救下情郎满心不情愿的样子,你两一拍即合。”


    原晴之一惊:“这样……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你不也说了,那个废物只想娶何家小姐,借此来得到薛家家主的位置吗?既然如此,娶的到底是哪位何小姐,都没什么所谓吧。”


    他不耐烦地开口:“再说了,拜完堂后才掀盖头,那会儿已经礼成。之前你给他做事下药的时候倒是干脆,怎么到这时候开始犹豫不决了。”


    原晴之惊了。


    她只不过对接下来的剧情有些拿不准主意,尝试着把问题抛给别人,没想到居然还真让她利用到了虞梦惊聪明的大脑,找到了一条比原剧情更好的,不动刀不见血的路!


    看来是非嫁不可了。她有些苦恼地想。


    第38章


    见她眉宇松开, 逐渐展露马上一看就是要嫁给心上人的笑意,虞梦惊的心情愈发差劲,就好像有把看不见的邪火, 疯狂在心头乱烧。


    他按捺住升腾的情绪,冷冷地问:“你的胎记在哪?”


    “在后颈。”


    原晴之还沉浸在找到了剧情新突破点的喜悦里,并未注意到面前这只猫的情绪变化。


    她十分自然地撩起自己的头发, 然后背过身去:“大人您可以看到吗, 后颈上有一块红色的月亮型胎记。”


    虞梦惊站在那里, 居高临下地瞥视。


    以他的身高, 只需要微微低头, 就能轻轻松松看清那块胎记。与此同时映入眼里的,还有少女常年照不到阳光的雪白细腻皮肤;以及纤细到,仿佛一掌就能拢入手中折断的宽度。


    明明应该是很稀松平常的场景,却要他怎么也挪不开视线。


    “怎么了?是没有吗?”


    见他久久不说话, 原晴之心里有点纳闷。


    不应该啊, 雷柔身上肯定有这个胎记的。


    她刚想回头去看, 便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落到了后颈, 连带着滑入衣领的,还有几簇如蛇般蜿蜒的墨发。


    霎时间,原晴之只觉得像是被人触到了命脉, 整个人脊背不受控制地收紧, 激起一阵颤栗, 死死咬牙忍住才没一下子从原地蹦起来:“……大人,您在干什么?”


    “哦, 没干什么, 确定一下。”


    虞梦惊嘴上说着漫不经心的人话,手上却继续不干人事。


    他斜斜地掀了掀眼皮, 准确无误地看向身后漆黑一片的楼梯间。周身的阴影仿佛在这刹那化作无数恶意尖刺,汹涌扑向那个无意间窥探的老鼠。


    等察觉到那只老鼠被吓到屁滚尿流滚开后,红衣青年才懒洋洋地收回警告地目光,开始集中精神,探索这片方寸之地。


    原晴之能够感受到那比常人更冷几度的修长手指在她后颈上点了点,然后顺着胎记的边缘好奇地按压。每动一下,都能要她头皮发麻。


    “看起来的确是天生胎记没错……”


    这家伙不是一向最讨厌和人身体接触吗,怎么还会主动碰别人啊!


    因为不想表露出太多不自在,所以原晴之只能疯狂在脑子里想些不相干的事情。


    方才虞梦惊说的那一大堆,什么怂恿她去和何白露相认,什么换亲,实际上背后的目的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这家伙只是单纯的想要看戏,所以来她这拱火而已。


    不过原晴之也是真没想到虞梦惊竟然真会给当下位于困境的她提供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大概是这个狗东西这两部戏以来展露的唯一价值。


    而眼下,没有了利用价值,她得想个办法把虞梦惊给踹了。要不然,接下来的剧情若是被这个爱看戏的家伙搅合进来,将会变得很难办。她对此有着十分深刻的体会。


    过了一会,原晴之按捺不住催促:“大人,可以了吗?”


    “勉勉强强吧。”


    虞梦惊收回手倚靠在墙边,淡淡地看她整理头发。但不管怎么挽起,怎么拨乱,怎么恢复原样,都遮掩不住后颈那抹被人刻意按压出的通红颜色。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满心不快瞬间消退,转而生起的是浅淡的愉悦。


    可是这点愉悦,在瞥见少女袖口洁白依旧的花朵时,又转瞬即逝。


    “那个废物叫你去书房,肯定又是想到了什么对付本座的新办法吧?”


    看着原晴之瞬间变得纠结的表情,青年冷笑两声:“哈?你该不会以为本座会逼迫你把那个废物的计划说出来吧?拜托,废物制定的的废物计划有什么好听的。废物就是废物,不管做多少准备,都是废物。”


    “妄想成功设计到本座?下辈子也不可能。”


    原晴之:“……”


    虽然知道这个家伙的确是在《诡宅》里笑到最后的人,但这狂妄的说话方式真的很像在立flag,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翻车了呢。


    “二少爷没有说太多对您不敬的话。”她相当委婉。


    “哦,那就还是说了呗。”


    “……”丫鬟垂下头去,抓着自己蓝色的裙摆,掩饰内心的慌乱,最后鼓起勇气:“庆神大人,您的血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功能?”


    “哈。”虞梦惊短促地发出讥笑:“原来那个废物在打本座血的主意啊。”


    “嗯……二少爷看到了石碑上的记载。”


    原晴之斟酌着开口。


    迄今为止,她说出的这些内容都算不上背叛薛无雁,也不算背离人设,毕竟早在地下室那会,某人就告诉她,石碑早已被伪造过。


    换而言之,这一切都在虞梦惊的掌控之中。


    “啊,这么说倒也没错。”


    听她说完,青年忽然若有所思地笑了。


    他猛地弯腰凑近,长长的鬓发滑落到身前,衬得那张毫无死角的脸愈发昳丽。


    “神血……可以让人类永生。”


    因为刻意压低过,所以语调显得又暧昧又蛊惑,配合着眼上诡异的束缚,此刻的虞梦惊仿佛从话本里走出来的,专门以人精气为食的艳鬼:“怎么样,想要吗?”


    “想。”要是换成《邪祟》里的武五,肯定战战兢兢拒绝了。但这是《诡宅》里坦诚胆大的雷柔,所以原晴之一秒都不带犹豫。


    虞梦惊笑眯眯:“好啊。”


    像是佐证自己的话一般,他直接将苍白的手腕递了过来,仿佛邀请她过来咬一口。


    原晴之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心机鬼,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血直接喝有毒!


    “二少爷特地叮嘱我,一定要您自愿给出的神血……”


    “哦,他让你来要本座的神血,你就来要了?要是哪天他让你来索本座的命,你是不是也会乖乖来本座面前送死?”


    听着虞梦惊的不怒反笑,原晴之忽然灵机一动。


    她刚才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把虞梦惊踹掉,这不就来办法了吗!


    只要能把这家伙惹生气,他肯定自己就走了!


    “说起来,庆神大人,您有巫女吗?”


    出乎意料的,听到这个问题,红衣青年并没有生气,反倒睨了她一眼:“那个废物倒是看得起你。”


    “不过倒没说错。”他冷哼一声:只有本座点下并承认的巫女,才有资格得到本座自愿献出的神血。而巫女——必须终身保持圣洁,不可进行婚嫁,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原晴之人傻了。


    不是,等等,他不是最忌讳被人问到巫女这个问题吗?怎么她在雷区蹦跶了一下,他还大发慈悲解释起来了?!


    原晴之记得很清楚。自己在入《诡宅》这部戏前,程月华曾一脸纠结地告诉她,虞梦惊在《荒园古迹》最后一幕里做了件相当阴间的事,可等她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对方又守口如瓶,只说若是告诉了,可能她会在接下来的入戏中很有心理压力,还是不说为好。


    最后,老前辈不忘叮嘱:“你只要记住,不要在虞梦惊面前提到巫女这两个字。”


    结果她现在提了,虞梦惊也没反应啊!


    望着对方说完话后就不吭声,显得有些高深莫测的脸,原晴之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总感觉虞梦惊好像期待她有什么反应一样,不是,她能有什么反应啊?!


    “那武五小姐是您的巫女吗?”


    听到这个名字,虞梦惊终于给出了她想要的反应。


    他面无表情:“不准在本座面前提这个名字。”


    “我好奇嘛。”原晴之装傻:“《邪祟》戏本里不都说了……”


    “第二次了。”


    红衣青年冷冷地打断了她。


    “你是不是以为本座不会杀你,所以故意用这些拙劣的话术来激怒本座?”


    他站直身体,唇角抿出冷峻的弧度:“雷柔。我发现你胆子真的很大,或许是本座太过纵容你了,还是和那个废物待太久,所以开始肖想一些不该肖想的东西。”


    原晴之:“……”


    虽然是抱着惹他生气想法,言语间也没多掩饰,但这狗东西讲话也是真的气死人。


    望着拂袖而去的虞梦惊,原晴之忍不住嘀咕:“狗脾气,谁愿意当你巫女。”


    不过聪明绝顶的她目的已经达到了!合理的把虞梦惊对她的兴趣削减不少,又刚好控制在没有想刀掉她的范围里。


    接下来,就可以安心走剧情了!


    想到这点,原晴之心情无比雀跃。


    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轻车熟路来到楼上,敲响属于何白露的房门。


    “笃笃笃。”


    “谁?”


    “是我,何小姐。”


    过了半晌,眼眶通红的戴茜才将门打开。


    她按下悲伤的情绪,望向原晴之:“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原晴之一改先前在虞梦惊面前唯唯诺诺的表情,露出忐忑:“何小姐,其实刚才在夜宴上时,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但总觉得不是好时机。”


    她转过身:“您曾经和我提过的,走失的亲妹妹身上有一块胎记。事实上,从我记事开始,后颈同一处地方就有一块月亮型的红色印记。”


    听见和自己妹妹相关的事,戴茜一下子忘记了刚才的难过。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房门,胸口剧烈起伏,仔细打量原晴之的后颈。


    又是很久没有声音,原晴之问:“怎么了,是看不见吗,是不是楼道太黑了?”


    “不,不是。”震惊过后,戴茜反应过来:“只是胎记有点红……”


    事实上,说红都有些保守了。


    浮现在少女莹白的后颈上的胎记鲜红欲滴,几近滴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那是不久前有人站在昏暗的楼梯间里,用指尖一遍遍在这一小块皮肤反复摩挲,按压。


    却怎么也按不下心中那股莫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逐渐滋起的疑窦丛生。


    第39章


    “怎么了?”原晴之忍不住问。


    怎么戴茜也和虞梦惊一样看了这么久, 该不会是她的胎记有什么问题吧?


    “不,没事……”


    这红痕的鲜艳程度,好像不久前才被人用力擦过, 要将这点印记硬生生擦掉一样。


    但这些想法也只是在戴茜的脑海中盘旋了一瞬,很快,便被胎记的真实模样吸引。


    “的确是月亮型的胎记!”她又惊又喜。


    虽然有一点点不太和谐的小插曲, 但原晴之还是很顺利地和戴茜接上号了。


    确定了背后的胎记和年龄后, 这个亲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认了下来。


    虽然听着不太严谨, 但这毕竟是戏内, 一切皆有可能。


    艺术的世界就是这样, 有时候在戏本会为了舞台表演性,将一个本该严谨的剧情进行简单处理。例如原晴之就知道这么个例子,有一部大名鼎鼎的国外音乐剧,父亲认出儿子的方式竟然是因为儿子在台上唱出了他写的歌。


    这么想, 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真没想到, 真没想到柔儿你竟然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妹妹……”


    戴茜怎么也遮掩不住自己的高兴与激动:“难怪我第一眼看你, 就觉得你特别面善, 特别想让人亲近,没想到,真没想到。”


    原晴之还没歇下口气, 又被拉到梳妆镜前仔细打量。


    “我们这里好像, 眼睛轮廓的走向都一模一样, 还有眉毛,我前两天怎么没发现呢!”


    越说, 戴茜越兴奋:“对了, 父亲和母亲还不知道你回来了,我得带你回何家看看……”


    可话说到一半, 又戛然而止。


    很显然,她终于想起了自己如今寄人篱下,身不由己的处境,笑容变得苦涩:“抱歉,柔儿,姐姐现在暂时没办法带你回何家,只能等喜宴过后了。”


    意识到这是个对当下姐妹重逢不大妥当的话题,戴茜立马转移。


    “这些年,你在薛家,过的还好吗?”


    “我很好,姐姐。”原晴之握住她的手:“薛家从小收留了我,还让我成为二少爷的伴读,二少也待我很好,从没有亏待过我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


    望着戴茜,原晴之颇感唏嘘。


    在《诡宅》原著的第一折戏和第二折戏里,雷柔和何白露其实相处的还不错,甚至有成为朋友的意思。毕竟按照原著剧情,虞梦惊十分看不起雷柔,根本不可能像个牛皮糖一样黏在她身旁,所以雷柔有许多自由活动的时间。


    只可惜,这点难得珍贵的友谊,在第二折戏结尾时,何白露亲口宣布自己将选择嫁给薛二少后,惨遭破裂。虽然清楚二少爷的目标就是如此,但雷柔还是忍不住迁怒何白露的主动,这也导致了她们没能成功相认。


    现在雷柔换成了原晴之,又有虞梦惊仙人指路,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


    姐妹俩亲亲热热地聊了一会后,手挽手躺到了床上。


    原晴之忽然开口:“姐姐,你是不是喜欢薛大少啊?”


    忽如其来的直球要戴茜直接愣住,紧接着涨红了脸:“我,我,我……”


    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支吾出个结果来,原晴之理解地拍了拍她:“我知道了,姐姐不必多说。”


    “是这样的。姐姐,其实妹妹有个不情之请。”


    “柔儿你说。”看新认的妹妹表情失落,戴茜一下子紧张起来。


    “其实,我心慕二少爷已久。如果我和姐姐认亲成功的话,我是不是也算何家的一员,那……姐姐可不可以将这次联姻的机会让给我?”


    忽如其来的话,要戴茜愣在床上。


    她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脸上却并没有原晴之想象中的喜悦,反倒无比凝重:“柔儿,薛二少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怎么会呢?”


    原晴之哭笑不得:“姐姐别多想,我是自愿的。”


    为了让戴茜放心,她开始以雷柔角度,阐述自己多年来对薛二少的情意。


    在戏本中,雷柔的的确确是真心的,所以听着听着,戴茜逐渐放下心来。


    见状,原晴之趁热打铁。


    “姐姐喜欢薛大少,肯定不希望嫁给二少爷。只要能娶到何家小姐继承薛家,二少爷就能有足够的话事权,洗清薛大少身上的嫌疑。这样姐姐和我,我们都可以得到幸福。”


    “可是,按照规矩,喜宴前女方不能私下去见男方,我们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二少?”


    “不,不用告知。我同二少爷早已情投意合,他不会有意见的。再者,若是姐姐不放心,也可以看看二少爷到时候的反应。”


    “柔儿,你真聪明!”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戴茜一下子被说服了。


    “那明天我们怎么办?”


    这种时候,原晴之就忍不住庆幸何白露是个好忽悠的傻白甜设定。


    她拍了拍胸脯:“明天我跟着姐姐一起,只要到最后换婚服时,找借口把其他人支出去,然后让我换上喜服,戴上盖头就可以。”


    两人身形差不多,正如虞梦惊所说,只要不掀开盖头,谁也发现不了。


    “好,都听柔儿的。”


    不仅找到了走失的妹妹,还解决了人生大事,戴茜的心情好到不能再好。


    她们在床上又聊了很久,一直到熬不住了,这才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何小姐,您醒了吗?我们奉二少爷命令,来服侍您洗漱,准备晚上的喜宴。”


    闻言,听见“第三折戏开启”的原晴之立马翻身下床,站到一旁。


    等薛宅下人们进来后,惊奇地看到出现在房间内的她。


    “雷柔,你怎么会在这?”


    其中一个丫鬟压低声音:“上午二少爷特意来找你,找了大半夜都没找到人。”


    “啊?二少爷找我做什么?”原晴之不解。


    按照剧情,昨天的见面应该是薛无雁对雷柔最后的吩咐,没有后续剧情了才对。


    “不清楚,你要不要去书房看看。”


    “嗯……晚点再说吧。”


    第三折戏开启,距离戏曲结束只剩几个小时,意味着接下来的时间都是重中之重。原晴之昨晚才和何白露商量好,说什么也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丫鬟们一个接一个进来。为何白露梳洗打扮。


    趁着这个功夫,原晴之走出卧室,往外看了眼。


    为了即将到来的喜宴,常年不拉开窗帘,不透光的薛宅也装扮一新。楼梯铺上了猩红色的地毯,墙上每一扇客房的门都贴着剪好的囍字。下仆们甚至还在剪下红绸,打算挂在天花板上。从这里也能看出,昨天薛无雁反将薛学文一军后,两位少爷的家主之争已经在仆从们这里落下帷幕,薛学文作为被关押起来的失败者,沦落到无人问津的下场。所有人都好像将他刻意遗忘,无人在意他到底是不是蒙受冤屈。


    “柔儿,柔儿。”


    就在原晴之发呆时,身后传来了招呼声。


    她回头,看见戴茜正坐在铜镜前,朝她眨了眨眼,紧接着自然而然地对一旁负责化妆的婆子道:“你先在柔儿脸上试个妆,让我看看效果。”


    新娘子的妆面有很多种,这么说无可厚非,在场谁也没怀疑。于是原晴之坐到了另一张铜镜前,开始同样接受妆容打扮。


    为了掩人耳目,戴茜还会时不时说些误导的话。


    “柔儿这个眉形好看,我这边可以稍稍改低一点。”


    “口脂的颜色稍微浓了些,我要浅淡的吧。”


    “发髻贴花不要两片。”


    ……


    忙碌的中途,原晴之无意间往外面一瞥。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方才好像看见有一截眼熟的殷红色衣角从门框旁闪过。可是等她再次集中精神去看,那点存在感极强的红又消隐无踪。


    “怎么了?”


    “没什么。”原晴之摇了摇头。


    梳妆打扮需要的时间向来很长。头发弄好后,大红色的喜服也被丫鬟们熨好放到床上,摆放地整整齐齐。


    戴茜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既然都差不多了,那你们便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到喜宴开始前,都不要过来打扰我。”


    下人纷纷告退,只有原晴之坐在原地没动。


    确定了所有人离开后,她才鬼鬼祟祟地起身,反手锁上房门。


    “接下来直接穿上喜服就可以了吗?”


    望着原晴之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戴茜总有些心神不宁。


    “嗯嗯。放心吧,姐姐,我有分寸的。”


    对接下来的计划,原晴之信心满满。


    “五楼会客室的钥匙就放在二少爷书房三排书架的夹层里,待会客人们都会去参加喜宴,看守的人势必不多,麻烦姐姐去将薛大少救出来,然后去地下室找我。”


    喜宴结束意味着《诡宅》这部戏走到尾声。


    原晴之只需要完成喜宴剧情,和他们两个碰头,然后利用玲珑骰子,便可以成功出戏。


    这么算起来,诡宅真的比邪祟简单不少。


    “笃笃笃!”


    还没感慨完,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钥匙拧入的开锁。


    “柔儿,你在吗?”


    “是二少的声音。”戴茜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又松了下来。


    她不知道二少的真实面目,只觉得她是妹妹认定终身的良人。


    “稍等,我这就来开——”


    原晴之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剧痛打断。


    戴茜捂住嘴,惊恐地看着门外提刀而来,面目阴鸷的薛无雁。


    后者松开手,少女便无力地滑落在地。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不敢置信和错愕,却怎么也遮掩不住身下开始蔓延的血迹。


    那是一片刺目的红。


    第40章


    如果要虞梦惊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人世间, 那一定是“无趣”。


    无趣的人,无趣的事,无趣的方方面面。不论是什么时候哪个年代都一样, 要人提不起半点兴趣。正因如此,只要遇到一点有趣的事,他都会兴致勃勃, 追究到底。奈何这样的几率实在太少, 不管是有趣的人还是有趣的事, 皆是少之又少。


    不过, 虽然虞梦惊时常感到无聊, 但真真切切的不悦,到底还是少数。


    更可笑的是,这点不悦的产生并非因为其他,而是某个人刻意为之。在他心中疑窦丛生, 怀疑对方是否有可能存在转世情况, 某人却在这时给了他一个“惊喜。”


    以虞梦惊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原晴之的目的, 拙劣的演技, 刻意的话术,她压根就没想过费心思去掩饰。


    ——所以愈发要人不虞。


    青年如同鬼魅般辗转在楼梯间,殷红色的衣服下摆拂过阶梯, 悄无声息出现在主卧。


    “大人。”守在两旁的仆从见了, 纷纷垂下头去, 不敢多看。


    在上一回当着虞梦惊的面“借”走雷柔后,薛无雁就给庆神另外安排了不少随侍丫鬟。这些丫鬟有胖有瘦, 有高有矮, 什么年龄段都有,就连长相也是各有千秋, 千姿百媚。


    奈何虞梦惊只把她们当空气,别说使唤了,眼神都不见得给半个。


    明明没人去关,房门却在他踏入的瞬间“砰——”地一声关上,落下簌簌灰尘。


    仆从们忍不住抱怨。


    “大人实在过于冷酷了……”


    “是啊,明明对雷柔又那般耐心温柔。”


    “二少爷对雷柔好就算了,怎么连大人也这样,也不知道她凭什么。”


    和前日在大厅里被一网打尽的宾客们不同,这里有部分仆从并未参与那场夜半追杀,没被虞梦惊深度控制。不过即便没有参与,这些漏网之鱼同样没能幸免于难,在亲眼目睹那非人的美貌后,心底瞬间被黑暗面占据,从中滋生的爱意仿佛无根之萍。遭到冷遇,便化作直白的妒忌。


    “大人。”


    终于,一位自恃貌美的丫鬟忍不住迈出了试探的脚步:“您需不需要服侍……”


    结果她刚敲两下门,便尖叫着倒退,旋即跌倒在地。其余仆从定睛一看,发现那接触门板的青葱十指竟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般,表面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极其骇人。


    这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众人用幸灾乐祸的眼神打量着那个胆大包天的丫鬟,仿佛在笑话她的不自量力。


    奈何还没能等他们笑多久,主卧门忽然打开。


    青年长身玉立,神情冷漠。


    “梳妆台前的刀,是谁放在那里的?”


    仆从们愣了一下,领事连忙道:“回、回禀大人,是雷柔放的!”


    像是终于找到机会,反应过来后,大家连声附和:“对,就是雷柔放的。”


    “大人,她趁您不在,还进去过好几次,也不知道鬼鬼祟祟在里面干些什么!”


    “好像还端着衣服梳子进去过,完全罔顾了您说不准任何人入内的吩咐。”


    “哦。”虞梦惊淡淡地说着,面容辨不出喜怒。


    闻言,领事小心翼翼地抬头,视线隐秘而贪婪地接触着那张完美到毫无瑕疵的脸。他看不出对方此刻的心情,只能疯狂对雷柔落井下石。但若是原晴之在这里,倒是会惊奇地发现,这狗东西明明刚才还气压极低,却在听完这句话后立马晴转多云。


    男人心,海底针。


    这点心情好转,让虞梦惊难得听完了下仆的废话。等转身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把刀。


    看见这幕,下人们都傻了眼。


    “大人,您要带着这把刀?”他们惊疑不定。


    虞梦惊懒洋洋地掂了掂刀:“本座行事,还得同你们解释?”


    这下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错了。


    毕竟这两天里,他对除雷柔以外的下仆说的话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见状,立马有人动了歪心思。


    那人大着胆子开口:“大人,需要奴婢为您梳头吗?”


    走廊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反应,像一只只迫不及待献媚的狗。


    出乎意料的,虞梦惊并没有拒绝,甚至没有像前天那样言简意赅送他们一个“滚。”


    青年站在走廊中央,忽然笑了。


    煤油灯投射下来的微弱光线将他高挺的鼻梁分割出泾渭分明的阴影,也将唇角那点蛊惑人心的弧度点缀地愈发危险。


    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瞧出笑容里显而易见的轻蔑。


    “本座倒是不介意,只是你们实在是太丑陋了。丑陋到连碰到本座一根头发丝都不配,眼神更是恶心中的恶心。”


    因为束缚的缘故,虽然黑暗面扩大,但到底还保留些许理智,当即便有人不服气道:“大人觉得什么才算美丽呢?”


    虞梦惊看也不看,随手一指:“嗯……像她的双手那样,便再美丽不过了。”


    仍旧跌坐在地上,望着自己腐蚀双手的丫鬟木然,继而露出狂喜。


    “当然了,能够得此殊荣的人,有且仅有一个。既然你们都想成为最特殊的那个,那便好好在本座面前表现吧。我想,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意味深长地说完后,青年面带笑容离去,无视了身后骤然传来的凄厉惨叫。


    阴森潮湿的穿堂风吹散了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那是自相残杀的臭味。


    两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对虞梦惊而言,这样的事早已习以为常。


    或许有人能够在看到鲜血后,从这样的蛊惑中稍稍挣脱。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些瞳孔全黑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围拢到了最外圈,封锁了任意一条逃离的路。


    而更多人仍旧痴痴望着那道红色的背影,瞳仁沉淀扩散,到死也不会发觉。


    下楼时,虞梦惊颇为愉快。


    那把刀是前两天晚上,某人拉着他用菜刀突出重围时,随口提到的。


    “大人,我并非每一次都能刚好出现在您身边。所以,若是下次还有这样的情况,您可以自己随身带一把刀,至少学会反抗。而不是像一只猫那样,呆呆傻傻站在原地,任人宰割。”


    这番话对虞梦惊来说,显然过于大胆。


    以他的身份,无人敢说出这样的劝谏。


    庆神直面过丑陋的人心,听过下流粗鄙的谩骂,见证过世间最肮脏的一切。但是被形容成“不知反抗”的猫,倒是头一回。而更加奇怪的是,他并未感到被冒犯。反而有种奇异的,难言所谓的新奇。像是有人用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而这点新奇,在今天满心不悦时,发现她仍旧记得当初的随口许诺时,抵达顶峰。


    没记错的话,他先前还抱怨过薛宅内东西过于简陋。而今天,主卧内便堆叠整齐了崭新衣物,梳妆台前放着最新购置的银梳。他的每一个需求,都有被人珍而重之放在第一位。


    ‘不管怎么说,她对本座还算上心。’虞梦惊愉悦地想。


    至于先前那些大胆的冒犯,若是她知晓回头是岸这四个字怎么写,他也不是不能高抬贵手,就此揭过。


    当然了,若是仅仅凭借这些,就赏赐下永生不死的神血,显然有些过了。


    但难得遇见感兴趣的人,在身边留个位置,倒是并无不可。


    当然,前提是她能放弃那些无用的,引人发笑的,对情情爱爱的执迷不悟与坚持。


    虞梦惊漫不经心地转身。


    楼下已然张灯结彩,放眼望去,到处张贴着火红的囍字。两边摆放着鲜艳的玫瑰花,房梁悬挂一盏盏红灯笼。宾客们瞳孔漆黑,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喜悦表情,氛围热烈又诡异。


    在何白露宣布嫁给薛二少后,这栋阴沉老宅的仆从们纷纷行动起来,连夜劳作,很快便将现场装扮一新。


    按照规矩,喜结连理的新人需要从楼上挽手而下,接受宾客们的祝福,然后一同来到地下室内的宗祠面前,完成最后的拜堂成亲仪式。


    “大人!”正在裁剪红绸的下人们见了他,立马站直。


    明明同样都是红色,虞梦惊却同这满目皆红的背景格格不入。


    这极艳的颜色穿到他身上,便被那逼人容色硬生生压了下去。他就像一个天生就能夺取他人目光的黑洞,仅仅只是路过,都能要在场所有人忘记了手头上的一切。


    “雷柔在哪?”察觉到周围追随的目光,青年厌恶地皱眉。


    大厅内静谧许久,最后还是一位丫鬟磕磕巴巴开口:“她、她在何大小姐房间里。”


    虞梦惊二话不说,抬脚走回走廊。


    越往内里走,他的唇角愈发下敛,等站到打开的房门外时,已然抿成一条冷漠的直线。


    一墙之隔的背后,少女正坐在梳妆镜前,巧笑倩兮。


    她的长发被梳成新娘子才有的样式,尾部用红色的绳结缠起,唇部染上艳丽的口脂,双颊酡红,满脸都是即将嫁作他人的幸福。


    “雷小姐真好看,也不知道未来会成为谁的新娘。”


    “是啊是啊。”


    ……


    虞梦惊停在了原地。束缚下的瞳孔黑沉,几乎滴出浓墨。


    过去那么多汲汲营营的人,妄想窥探庆神和巫女之间的联系。他却只笑而不语,看那些蝼蚁互相猜疑,为此争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


    唯有一人。


    她主动询问,他便破天荒地,头一回将话说得清楚。


    侍奉神的巫女必须终身保持圣洁,不得婚嫁。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只能说果然,比起永生,这骗子还是更想和二少结婚。


    青年讥讽地掀起唇角,头也不回地转身。


    黑暗吞没了他的背影,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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