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思那一抹冷漠又轻佻的笑容勾得霍尘灵魂出窍。
那把破金刀如同一柄离弦之箭,钉穿了狼族人的心脏同时也钉在了霍尘的脑海深处,狠狠拨动了那根名为悸动的弦,余音绕梁,轰得霍尘七荤八素、半晌回不过神。
等他快速眨了眨眼,顾长思已经跳下了坑底,把破金刀抽了出来。
霍尘蹲在坑边,把手伸过去:“拉你一把啊,王爷。”
顾长思瞟了一眼:“不必,狼崽子也不算蠢到家,做了梯子。”
他沿着被凿进去的土洞踩上来,霍尘捞了一把他的臂弯,刚刚站定,顾长思就不由自主地往左歪了一下。
天空适时滚了个闷雷,霍尘动了动唇,那句话就湮灭在了雷声里。
顾长思拍了拍身上的土:“你说什么?”
霍尘无言:“……没,我说好像快下雨了,我们走吧。”
他下意识又想问顾长思的腿,定北王走路的时候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迅疾如风,但站定的时候,稍稍细心就会发现他的重心都会压在右边,之前在地牢里,霍尘还以为是湿冷所致,现在看来他腿上应该是有什么伤。
但顾长思肯定不会说,他就又咽了下去。
顾长思却摇摇头:“霍捕快,有时候觉得你那聪明劲儿都快成精了,有时候又觉得你好像单纯得很。”
霍尘疑惑地看向他。
顾长思手中的帕子擦过破金刀,随意踢了踢脚边的尸体:“你真觉得这事儿现在就了了?”
话音未落,天际又滚过一声雷响,炫白的闪电噼里啪啦地随之劈了下来,后门外骤然响起的脚步声踩着电闪雷鸣由远及近,顾长思扔了帕子,轻飘飘地盖在了死不瞑目的尸体上。
瓢泼大雨顷刻而至,跟天上发了洪灾一样又急又凶,潮湿的雨水将血腥味洗刷一空,大批狼族人闯入后院,看见同伴的尸首,从喉咙里滚出一声痛苦又气愤的悲啸,齐刷刷亮了兵器。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头顶,倾盆大雨将他们手中的铁条冲得又亮又冷,虎视眈眈地盯着唯二站在这院落中的两个人。水珠从顾长思眼睫上颤巍巍地挂着,随着他眨眼的动作摔落在地,霍尘靠过去,用手在他头顶遮了遮。
他低语:“现在怎么办?”
顾长思转眼看他,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软趴趴地搭在额前,一颗水珠欲坠不坠地挂在他的鼻尖。
顾长思倏然一笑,伸手替他把额发撩了一把,露出光洁的额头来。
他的掌心干燥温热,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就这么只刚刚杀过人的手,做起这个动作却好似情人之间的温存。
雨珠自霍尘鼻尖坠落的一瞬,狼族人发了个号令,大批人整齐划一地往前一压,又猛地钉在了原地。
更多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听动静要比这群狼族人多了十倍不止,凝神听,前面的丝竹管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有人一脚彻底踹烂了后门,身披胄甲、手持长剑,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将霍尘和顾长思护在了身后。
霍尘被这翻转弄得惊了:“这是?”
顾长思但笑不语。
来人一亮身份:“提刑按察司拿人,若有反抗者,立斩。”
霍尘哑然,提刑按察司的最高长官,按察使褚寒。
狼族人本来怒气冲冲地要报仇,对于面前单枪匹马的两个人毫无畏惧,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将二人大卸八块,来祭奠牺牲的兄弟,结果还没来得及说别的,立刻就被褚寒带人拔了气门芯,成了叼着粗布的锯嘴葫芦。
褚寒回身冲顾长思行了一礼:“下官来迟,王爷赎罪。”
“褚大人客气了,按察司来得正好。动手吧。”
褚寒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王爷移步,大雨滂沱,莫着了凉。这儿一切交给我们即可。”
“有劳。”
顾长思客气地一颔首,转眼就对上了霍尘甚为迷茫的目光。
他拽了霍尘一把:“走吧。头顶有棚的地方不待,非要在这里淋雨吗?”
按察司掌管刑狱,褚寒却是个实打实的细心贴心之人,傍晚时接到顾长思的密信,让他带人过来包饺子,是以他带来的人极多。可令顾长思没想到的是,褚寒不仅带人来了,居然还能分两个手下出来带他俩离开,甚至准备好了干爽的衣物,只待两个人换下。
如意楼前面已被控制,一波一波人鹌鹑式的聚在一块不敢吱声,老鸨和龟公两个人像是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似的,只道按察司来拿人,个个煞气深重,连个眼神都不敢乱飘,齐齐抱头蹲在柜台后面不敢动作。
顾长思换好衣服出来,霍尘已经在门口等他了,身上尚且干爽,只是头发难处理,水珠成串下落,很快就洇湿了布料。
顾长思搭着毛巾,微微一使眼色,立刻有人给霍尘也披上一样的。
两个人走到台边看下面鸦雀无声的大堂,霍尘看顾长思成竹在胸的样子,喉头滚了滚。
“王爷早有安排?”
“怎么你也和张觉晰一样,总觉得本王什么事都喜欢自己逞英雄呢?”顾长思轮指敲在栏杆上,笑道,“既然都说了是紧急撤离,哥舒骨誓知道已经暴露,便不会在意人多人少的问题,那么为了尽快结束,势必会带很多人。此行,我一不带定北王府府卫、二不安排梁捕头手下,就和你两个人来,单枪匹马一挑多,我脑子有病么?”
霍尘抿了抿唇,心道的确如此,是这么个道理。
只是旁的不说,北境十二城的人对顾长思都有种近乎神一样的膜拜,毕竟当年老狼王就是在他一个人单枪匹马闯敌营的情况下杀掉的。因此,在北境人眼里,顾长思一人能敌千军万马,他在北境,就是北境的镇门神。
顾长思毫无波澜地瞟了一眼,褚寒动作很快,带人进来了。
他毫不客气地拎起龟公和鸨母两个人,令牌往眼前一晃,冷声道:“按察司查案,老实交代,狼族秘密交易地点藏在如意楼后院,这事儿你们知不知道?”
“不知道啊,爷!不知道啊!”那龟公抖得跟个筛糠似的,“我们……我们就是平民小老百姓,哪能接触得到那么些人啊,狼族人……狼族人进来,别说我们了,你们也会先知道不是么?小的哪里懂这些事啊?”
“对啊对啊。”鸨母也在一边帮腔,还想上来拉扯一把褚寒的衣角,被他一记眼刀瞪了回去,“小的就是开个生意、图个生活,什么狼族、交易……这、这、这、这我们哪知道啊?”
褚寒根本不吃这套:“人就在你们后院扣着,装了粮草的箱子挖下去足足有十多箱,你跟我说你不知道?后院不是你们家的地方还是怎的?不说实话,行,那回按察司候审吧。都带走!”
下面立刻又乱作一团,顾长思专注地用毛巾擦着头发,目光发直,对下面的乱象视若无睹。
霍尘不自觉地唤他:“……王爷?”
顾长思“嗯”了一句:“怎么?”
“王爷可是想起来了什么事?”霍尘看他面色平静,并没有收网的喜悦之色,“眼下人赃并获,而卑职以命赌誓,说如意楼必定有问题,如今看来也没错,我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他开玩笑道:“否则,真担心项上人头不保了。”
“我对你的脑袋没那么大的兴趣。”顾长思微微蹙了蹙眉,“只是在想方才那狼崽子说的话。粮草既已找到,如今褚寒带人翻遍了后院,却对火.药一无所获,这事情还不算完。”
相比于粮草,火.药显然更为重要。
霍尘知晓利害,闻言目光也随他下撇,大堂里的人拉扯的拉扯、哭泣的哭泣,三三两两聚在一堆儿,比赶集还要热闹,如意楼本来铺了厚厚的艳粉色地毯,也被踩得脏污狼藉。
“不在地下……”顾长思唇畔动了动,旋即猛地抬眼,望向了正中央那只硕大的花篮。
他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似的,转身就下了楼,步履生风,霍尘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见一抹黑金色身影冲进了乌泱泱的人群,伸手从一旁捞过来一柄长弓。
所有人都在角落里窝着,中间给舞姬搭得高台人迹寥落,绑着的花结都黯然失色。
顾长思旋身踩上台阶,整个人倾斜向上,冲着那正中央吊起的花篮微微眯眼瞄准,在弓弦嘎吱作响的紧绷声里拉开了长弓。
左手一松,离弦之箭刺破了杂乱无章的骚动,人群静了一瞬,老鸨的尖叫声震天动地。
砰地一声巨响,花篮从中间戳穿,丝绸挂着残破的花篮从十层楼中纷纷扬扬地垂落,纷纷扬扬的花瓣雨下,几个同后院一般的精致箱子在连绵的粉色中格外惹眼,如石块一样直直砸下来。
顾长思还没看清,就被人一把搂住了腰身,猛地往后一扯,后背重重地撞进霍尘惊魂未定的胸膛中。
箱子落地砸起了一片木屑,除了尖叫傻眼的龟公和鸨母,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捂住了口鼻,等到那阵尘烟过去,粉色的花瓣残尸中歪歪斜斜地躺着十几只碎裂的木匣,里面黑色的粉末洒了一地。
不待褚寒吩咐,立刻有机灵的上前去,将黑色粉末取了一些捧在手心,先送到顾长思眼前。
顾长思挥了挥,他已经确定那是什么东西,都不用再看了。
“后院不知道,天天迎来送往的前厅都不知道?”褚寒冷眼扫过两人,“带走!”
一声令下,那龟公和鸨母像是忽然被人踩中了尾巴,猛地蹿了起来,把压着他们的人往旁边一推,疯狗似的冲出了如意楼大门。
他们俩那哆嗦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还能有胆子跑,被掀翻的佥事被推愣了一下,才来得及去追。
这是眼瞧着行迹败露所以破釜沉舟了,外面大雨如注,人影都交杂在黑夜里,吵杂声响成一片,霍尘松了环在顾长思腰上的手,从褚寒手中抢过长剑,也跃入了磅礴大雨中。
褚寒刚想拦,被顾长思制止了。
他眼里有比黑夜还浓重的暗色:“让他去。”
未几,老鸨和龟公被五花大绑扛了回来,佥事在一人的膝弯踢了一脚,两人狼狈跪下,就被一只铁掌将侧脸砸进了泥水里,死死地压在水洼中。
“王爷,大人,两名嫌犯均已伏诛,敬请示下。”
顾长思和褚寒站在如意楼暧昧朦胧的灯光下,雨水噼里啪啦砸在头上的伞顶,顾长思扫了一眼,冲褚寒一笑。
“两名嫌犯?褚大人,手下人办事有点没理清啊。”
他雪亮的目光穿透雨幕,死死地钉在了站在龟公鸨母两人身后的霍尘身上。
“这还有第三名嫌犯,给本王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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