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过你嫁人虽然情有可原, 但确实对父母忤逆不敬……”何墉又道。
“蒋禄升和方氏以前不作为对你百般折磨不公,但总归是将你养大了,为人子的, 再怎么样都不能不赡养父母,本官做主,每月的孝敬你可以少给他们。”
真按规定每月能拿到的孝敬就没多少, 减下去还能剩几个子,方氏当即就不肯了。
“大人冤枉啊,我们可没有亏待过他,您不能仅听他们几句话就给我们定罪啊!您不知道,他从小就犟一点不听管教, 我们顶多是管教他的方法严厉了点,怎么能说是虐待他呢?!”
为蒋辽作证的周家大娘听到这气得不轻, 要不是心疼竹篮里要卖的新鲜鸡蛋, 她都想给方氏一篮子兜过去。
以前蒋辽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 她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刚才听着外面对他指责说道,蒋禄升脸都黑了,恶狠狠瞪着蒋辽和廉长林, 方氏的话说完他脸色才回霁了些。
蒋方珠从小到大没被人指指点点过,更没见过这种阵仗, 缩着头不敢看人。
以前的事如果被知府判定是虐待,再减少该得的孝敬钱,下了公堂别人一传出去, 他们还怎么做生意, 方氏眼里恶光猝过, 计上心头继续喊冤。
“他不听我们的劝硬是要嫁人,最后看着别人打伤自己亲爹还死活不认, 这些可都是明摆着的,他何止是以前不听管教,到现在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前日不过是到他摊子说了几句话,他就用碗砸我。”
“虽然我是当后娘的,可一直以来都拿他当自己亲儿子对待,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他的,那日不过说了几句话他就动粗想打人,如果不是街上人多怕是连我都被他打了,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大伙儿都能给我作证,我念着是一家人从没想过要说出这事,他却到现在都死不认罪还反口诬赖我们……”
方氏被气急了般,不得不指着蒋辽高声道:“大人,我现在要状告他大逆不孝,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蒋辽对她摔碗很多人都看见了,不管怎么狡辩都是事实,任他怎么样都开脱不了!
儿女不孝的情况细分下来可大可小,不到逼不得已是不会报官的。
若是被父母大张旗鼓状告到公堂上,事情属实就是重罪,更严重的是要掉脑袋的,何墉看向蒋辽:“还有这事?”
这里父母借着管教的名义随意打骂子女,甚至伤了命都不用受什么罪。
就是深知这点,所以被何墉判定继续赡养蒋禄升,倒是在蒋辽意料之内。
蒋家没点能耐是攀不上卢员外这门亲事,他也没指望说完之后他们会甘心不反咬回来。
却没想方氏被逼急了拿什么当借口不好,偏偏抓着这件事来说。
蒋辽坦然承认:“大人,我那日是向方氏砸了碗,但那也是因为她欺人太甚。”
“我就过去跟你说了几句话,哪里来的欺人太甚!”方氏瞪眼看他。
何墉观望了他们片刻,对蒋辽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你如实说来。”
“回大人,方氏那日过来我们摊子,颠倒是非辱骂我不孝,还故意嚷出去害得我们被人误解最后生意都做不成。”
“这几年我跟蒋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她突然过来闹了事就想走人,当时人多嘴杂,摔碗只是情急之下想拦住她,碗并没有砸到她,除此之外我也没多做什么,她却恶人先告状诬陷我打她……”
蒋辽看了眼方氏,最后道,“大人,草民说完了,请大人定夺。”
“是啊大人,当时我们都看着的,蒋老板虽然是砸了碗,但不是冲着砸人去的,更别说打人了,而且那个妇人当时说的话确实不中听!”外面一人喊道。
“大人!我是延顺街的小贩,蒋老板他们的生意一直都好好的,每天早早就能卖完东西收摊回去,方氏过去一闹蒋老板他们就没什么生意了,收摊了东西都没买完呢,以前可从没试过这样!”
“要钱不成就坏人生意,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看就是故意的,真是当后娘的就知道可着人欺负……”
那日围观的人接二连三发声。
蒋辽身为男子却嫁给男人他们是看不惯,不过再怎么样那都是人自己的事碍不到谁,关起门来谁也管不着。
砸碗的事他们从头看到尾,现在又在公堂外围观到这,大多数人都认为蒋家不占理,相比起来蒋辽当时的做法并没什么不妥。
事情没按预想的方向走,方氏脸色变的很难看,转头看自己儿子让他想办法。
何墉观着他们各自的反应,事情已经很明了,听完外面众人的发言,他冲外面摆了摆手示意。
等议论声平息,他开口道:“蒋禄升被打伤的事还有待商榷,本官自会查明,方氏你状告蒋辽对你动粗,如今看来他向你摔碗是你不对在先,算不得不孝。”
外面众人一听纷纷举手高呼大人英明。
何墉已经发话,外面又有一帮人拥护,方氏再有不甘也只能闭口咽话。
“大人,”蒋辽适时说道,“我当时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廉陈氏的嘱托替她照顾长林,是因为她对我有恩,也是因为蒋禄升做的太过分,没有任何血亲关系的人都能对我起恻隐之心,他却一直对亲生儿子非打即骂,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
我在蒋家做牛做马二十多年,就算是天大的生恩养恩也该还清了,何况现在我已经不是蒋家的人,更不需要再给他一分钱孝敬,还请大人重新定夺。”
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何墉听完犹豫起来。
蒋禄升状告到衙门,除了想让蒋辽和廉长林吃苦头,就是为了钱,最后要是没要到钱他身上的打不全白挨了,他愤恨抓紧椅子扶手。
廉长林见状,转头幅度轻微对身旁的人示意。
蒋辽余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目视高堂继续道:“大人,其实昨日蒋禄升要钱不成威胁过我们,说不给钱就报官状告我不孝,只要他随口说几句就能让官差抓我关牢房,我开始是顾及父子情分才没说出来——”
“你个混账东西!老子什么时候威胁过你!”
蒋辽在公堂上说的话已经让他丢尽脸面,他还没跟他算账,竟然敢倒打一耙说他威胁他们!
蒋禄升怒声说到这又生生咬住后面的话,椅子上的拳头握得发抖。
蒋辽看了他一眼,再下猛药冲他走过去:“有没有威胁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只是没想到你报官诬蔑我还不算,就为了陷害一个无法说话的人,竟然将自己弄成重伤!”
“长林哪里妨碍到你了,我跟他成亲的时候他才多大,你对我再有不满冲我来就行,何必这么费尽心思陷害他!”
蒋禄升额头青筋暴起,忍无可忍拍椅站起来指着他们吼道:“明明是你看着这个死哑巴打伤我最后还亲口威胁我,现在还敢反过来诬赖我,你以为大人会信你的鬼话,再不认罪等大人查出来你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爹,你的……”蒋方珠愣愣看着他的腿,转头见她娘脸上闪过的惊慌,顿时吓得不敢说话。
蒋禄升吼完,就看到廉长林的嘴角弯起了个不明显的弧度,在他看过去后又归于冷漠。
他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蔫不唧儿跌落回椅子,弯腰捂嘴无力地咳个不停。
方氏心慌的不行,小心觑向高堂上的何墉。
蒋辽不按套路出牌,蒋兴禹被他质问的话打的猝不及防,正要把脏水泼回去。
谁知蒋禄升被几句话就给激怒了,他根本就阻止不及,一脸愠色站在旁边隐忍不发。
按着蒋辽的打算,实在不行是要动手吓到蒋禄升露出破绽。
没想到蒋禄升这么沉不住气,他颇有点失望地松了松手劲儿。
“大人,事到如今想必也不用草民多说了。”他回头看何墉,“蒋禄升的话根本不能信,刚才还一副重伤到只剩半口气的样,现在说话却一点不磕绊,腿瘸得动都动不了突然就能好好站起来了,这分明是为了陷害我们故意装的!”
蒋禄升气若游丝被拥扶进来,何墉特意给他赐了座,刚才不仅能站起来说话更是中气十足,哪里有半点先前有气无力重伤到无法动弹的样。
何墉沉着脸看向企图狡辩的蒋禄升。
“大人,我是,我是被这不孝子,气昏头了,我都是被他给气的,我的腿,确实摔伤了,还有身上的伤,也全是那个哑巴打的——”
“啪!”
何墉拍起惊堂木,声色俱厉道:“你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全是廉长林打的,腿瘸也是他害的,大夫给你开的药方衙门也查证是治疗断腿的,如今已经不打自招你还敢欺瞒,如此欺公罔法糊弄本官,来人!上板子杖打五十大板!”
撤下去的长凳再次被搬上来,官差走过去抓人。
蒋禄升这把老骨头五十大板下来哪里还有命在,他猛地挣开官差扑通跪地。
“大人明查啊,我的腿虽然没摔瘸,但确实是他害我摔伤的,还有身上的伤也都是他打的,我说的千真万确绝对没有冤枉他!”
上次有个人被罚三十大板,板子没打完人就断了气,看着官差走过来,他面如土色猛地摇头:“不能打不能打,我决不能挨板子!”
然后连滚带爬扑过去抱住蒋兴禹:“兴禹,快,你快替爹求情啊,这件事——”
“大人!我爹身上的伤都不是假的,他会有所隐瞒,那也是被蒋辽让人打砸家里铺子给气的,”蒋兴禹跪下求情,“请大人看在我爹年纪大了经不得打的份上,饶了他这次。”
“藐视公堂不把律法放在眼里,恶意陷害他人若是轻饶了他,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有样学样!”
何墉转头看官差:“你们两个还等什么,给本官压过去上板子!”
官差强硬把人拽起来,蒋禄升吓的腿软,惨叫着挣扎起来。
“大人!我爹现在受着重伤,五十大板下去肯定会没命的,您真要处罚的话,我愿意替我爹受罚。”蒋兴禹道。
蒋辽挑了下眉。
真是好一出“父子情深”。
蒋兴禹这么做是不是真甘心替蒋禄升受罚,别人不知道廉长林多少还是能看出来些。
蒋禄升靠铺子养活了一家人,铺子再小也是能挣钱的,他底下几个儿子,以后会让谁接手都说不定,现在不正是他表现的机会。
蒋禄升一身的伤,五十大板打下去能捡回一条命骨头也得全散架,何墉默了片刻,对蒋兴禹道:“既然你执意要替他受罚,本官就成全你一片孝心,来人,给蒋兴禹行板!”
“不行不行!兴禹使不得啊!”方氏彻底慌了,“大人,我当家的气头上做出这种糊涂事连我都不知道,我儿子更是不知情的啊,您要罚就罚我吧——”
“你们谁再妨碍本官执法,本官连你们一起处罚!”何墉喝令衙役马上行罚。
蒋兴禹被衙役摁到板凳上,木杖高高举起再猛地落下,一板子下去他脸都白了。
方氏心疼的不行,想要冲过去被衙役扣住,连忙跪地磕头求何墉放过他儿子。
“以前在公堂上乱做证词的人,那些个下场惨的啊,这是有多想不开居然敢装伤陷害人!”
“幸亏大人英明,要是被他们得逞了,受罚的就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兄弟,多惨呐都没法说理去!”
“听说蒋家这个儿子下个月要成亲了,五十大板打完人估计就废了,说来也是他们活该!”
围观的人交头接耳,一下下在公堂里响起的杖打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打到三十大板时,执杖的两名衙役停了手,一人走上前拭探鼻息,随后冲何墉请示:“大人,他晕过去了!”
方氏爬起来扑过去,大气不敢出小心托起她儿子苍白的脸:“兴禹,醒醒啊,你可别吓娘啊……”
蒋方珠抖着手掐他人中,蒋兴禹睁开眼睛,气短无声说了句话,头一栽又晕了过去。
何墉挥手把官差退下,严声问道:“蒋禄升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再不从实招来,等本官查出来后若是和你的证词有一句违悖的,本官绝对严惩不贷!”
目睹自己儿子被打晕,蒋禄升半条命都被吓没了跪倒在地。
“我说我说,大人,我身上大部分的伤,还有脸上的伤都是昨日在巷子里自己摔的……但那个哑巴真的打了我,我腰上还有脖子上的伤就是他打的,大人饶命啊,我说的句句属实您可一定要相信我!”
文吏抽出一张状词呈过去给师爷,师爷目视了遍放到何墉前面。
何墉看完怒而拍案:“你腰上和脖子上都只是轻微擦伤,就算真是他打伤的你,因着这点伤就兴师动众闹到衙门陷害一个身患哑疾无法开口的人,做出这等恶事本官岂能轻饶你,来人!把蒋禄升拖下去收押牢房,待蒋家铺子的事查明后再一起定罪!”
第72章
“大人!我当家的绝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人, 会做出这种糊涂事都是被蒋辽这个不孝子逼的,现在我儿子已经替他受过罚了,您就饶了他吧。”
儿子昏迷不醒, 眼看丈夫就要被衙役带走,方氏跪地哀求。
何墉没发话,两名衙役气势汹汹走上前拿人。
蒋禄升挣扎着被拖下去, 方氏匆匆看了眼门口,没见到要见的人,心急火燎紧接着又喊道。
“大人,事到如今我当家的肯定全都招供了,哪里还敢隐瞒, 他说那个哑巴打他绝对是真的,就算是轻伤那也是被打伤了……这事还有家里铺子被打砸的事, 我们通通都不跟他们计较了, 我儿子现在晕过去怎么叫都不醒, 请大人准许我们带他回去请大夫——”
“公堂之上岂能儿戏,想状告就状告,想走人就走人, 你们把当朝律法当成什么了!”何墉疾言怒色。
这步行不通方氏转口哭诉:“……民妇是看儿子伤的这么重,心里着急, 这才不想跟他们多追究。”
“大人,我们从没伤过蒋禄升分毫,蒋家铺子的事更是跟我们没有丝毫关系, 他们无凭无据一直冤枉我们, 恳请大人严查这件事还草民二人清白。”
廉长林站在蒋辽旁边, 跟他一起向何墉拱手,不愿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神色不屈请求彻查。
蒋家铺子被打砸太过凑巧,两人开始是有些怀疑,蒋家是为了算计他们在自导自演。
现在方氏救子心切,急着给蒋兴禹找大夫迫不得已才说不追究,看着更像是不怀好意留着一手。
若真是这样,他们就更不能让这事不了了之。
蒋禄升昨日在巷子里受了气,想着出去后就报官状告蒋辽和廉长林,一时不察摔了个狗啃泥,脸被摔肿腿也被摔的行动不便。
到家后越想越气不顺,一个被人喊打喊骂的死哑巴竟然敢对他动手,他忍痛在身上做手脚就是要让廉长林逃不了罪。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过来甚至没做多余准备,一个哑巴而已还能翻得了身!
蒋禄升就等着看廉长林锒铛入狱,结果最后要吃牢饭的却成了他自己,听到蒋辽这话他怒不过指着他咧骂起来。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养条狗都比养你强,到现在还敢说他没打过我,老子当年就该饿死你!”
何墉听的眉头紧皱,挥指吩咐衙役:“拖下去。”
蒋方珠从小被娇惯着长大,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衙役过来强硬押走蒋禄升,就被吓傻了跪在方氏旁边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蒋禄升就被拖出去,方氏这下彻底乱了阵脚,蒋禄升被关牢房他们家就完了。
这会儿不想蒋禄升被拖走的不止她一个人。
蒋辽这趟衙门之行的目的还没达成,起码这会儿蒋禄升还不能被关进去。
他上前一步道:“大人,蒋禄升自作孽被收押是罪有应得,事到临头他都还在诬陷我们,我对蒋家早就寒了心,更不想以后还跟他们有任何牵扯,恳请大人做主,替草民跟蒋家断亲。”
正喊着冤拼命挣扎的蒋禄升惊住了。
真跟蒋辽断亲他就什么好处都捞不着,而且传出去被儿子主动提断亲,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
蒋禄升正要破口怒骂,早就受够他的衙役毫不客气扣住他伤势严重的手臂,他顿时痛的龇牙咧嘴只能直抽气。
方氏也惊住了。
她嫁给蒋禄升后,原配的几个子女里她最不喜的就是蒋辽,以前就变着法子想赶走他。
蒋辽三年前要嫁给廉家的哑巴,她乐见其成以后能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即使再不待见蒋辽,她都没撺掇过蒋禄升跟他断亲,就是不想放走那些该得的孝敬。
等下个月她儿子娶了卢员外的女儿,跟卢员外成了亲家不愁没有好日子过。现在知道蒋辽是个不好对付的,提防他以后找上门跟她儿子分家产,现在断亲对她没有坏处。
但今天的事,还有她儿子身上挨的打,方氏哪能甘心就这么放过他们。
“我们怎么说都养了你二十多年,以前对你管教是严厉了些,就算让你缺吃少喝,你现在不是都好好的站在这里,你要想跟我们断亲,就该把我们这二十多年花在你身上的钱还回来。”
“没错!老子养你长大花了多少钱,猪狗不如的东西,想撇清关系就把钱全给老子吐回来!”蒋禄升横眉怒目道。
“我从记事起就给你们家做劳力,挣钱后的工钱也全部上交给你们,早就抵消了你们花在我身上的钱,”蒋辽顿了顿,“真要算起来,是你们该给我钱才对。”
蒋禄升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
“你是一出生就能干活就能挣钱不成!你小时候给你吃给你喝这些都不用钱的吗,我们含辛茹苦把你养大,这些恩情你能抵消的了?!”
方氏喊苦叫屈:“大人啊,要把一个半点大的小子拉扯大,有多不容易您是知道的……民妇也不愿多说了,全凭大人做主。”
蒋辽和廉长林对视了一眼,转头看何墉。
断亲的事就差临门一脚,现在多说无益,还是先看何墉要怎么判。
只要不是判的太离谱,给点钱就能断了关系,给他们倒也不是不行。
蒋禄升被收押牢房都一口咬死廉长林打了他,余枫就觉得奇怪。
现在蒋辽全然听天由命只等何墉定夺……
他盯着蒋辽和廉长林看了一阵,总算是瞧出了些苗头。
要是没猜错的话,这两人胆子是真不小,多少人都给他们糊弄过去了。
“既然你们双方都有意向,本官就做个主,准许你们断亲。”
何墉沉吟了一阵,问起方氏:“蒋方氏,依你看来,蒋辽该给你们多少钱,才能抵消你们花在他身上的钱?”
“大人,我们把他养大吃穿用度都要花钱,期间生病了照顾他给他请大夫,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钱加起来……”方氏最后道,“他至少也要给我们一百两银子才行。”
蒋辽冷笑了声,回道:“我记事起就很少生病,即使生病了你们也没给我请过大夫,连衣服都没给我置办过一身更别说会有什么零碎的钱,亏你们还是做生意的,一百两银子也真敢说得出口。”
原主以前没生过什么大病,小病小灾这些蒋禄升都是能不管就不管,方氏更是巴不得他出了事才好。
要按蒋辽的算法,蒋家给他贴钱都是轻的,还敢张口跟他要一百两,也不怕撑死。
方氏这番话出来,连只看热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起来。
“人从几岁起就给家里干活,挣的钱全都上交给家里,这生意才做多久啊,要一百两也太黑心了吧,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可不就是,乡下人一年到头都存不了几两银子,一百两够养活多少小子了。”
“明明是自己对不住人家,还故意陷害人,人要断亲也是被他们逼的,怎么还有脸要这么多钱……”
普通人家养孩子,只要不生大病,一年到头花不了多少钱。
乡下人养孩子更糙,一身衣服穿烂了都能继续穿,靠山吃山基本不用怎么花钱,方氏要一百两银子确实多了。
蒋辽要跟他们断亲,是被他们的所作所为寒透了心,但蒋家怎么说都养育了他……
何墉多番思索心里有了结论,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蒋辽在家里干活这么多年,挣的钱都上交家里,足以抵消蒋家以前给他花的钱,蒋方氏你开口要一百两银子确实不妥。”
“本官今日做主,蒋辽你付蒋家十两银子,在断亲书上签字画押,以后你和蒋家各不相干。”
廉长林皱了皱眉,对要给十两银子并不满意。
蒋辽扫了他一眼,短暂想了想后,还是转口道:“大人英明,草民二人没有异议。”
廉长林转头看他,嘴角轻动最后还是没多做什么。
别说廉长林不乐意,要是可以的话,蒋辽更是一个子都不想便宜蒋禄升他们。
这里毕竟很重孝道,何墉又是慎重考虑后下的定论,姑且见好就收了。
“大人——”
“蒋方氏你和蒋禄升为人父母既不作为又故意陷害蒋辽,本官是看在蒋家对蒋辽有生恩的份上,才做主让他最后再给你们十两银子,至于你家铺子的事,本官已经差人去查,查明真相后绝不会姑息任何人,你还有什么异议?”
蒋兴禹的伤不能再拖,方氏对这个结果愤恨不平也只能咬牙作罢:“民妇不敢。”
何墉对身旁的师爷点头示意,师爷转身去研墨拟断亲文书。
“蒋辽,这十两银子你什么时候给?”何墉问道。
何墉已经拍案定下,这钱现在给不了断亲的事也不怕会出生变,但蒋辽实在不想出去后还因为这些钱跟他们接触。
他转身对外面的人道:“虎毒都知道不食子,蒋禄升却故意陷害我想让我掉脑袋,多亏大人明察秋毫才没让他得逞,如今我是不想再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我在延顺街卖吃的大家应该都有听过,方便的话能不能借我十两银子,我手头一有进账一定马上还钱。”
十两银子不是小钱,大家身上的钱不多凑一下的话还是能凑出来的。
带了钱的人摸着钱袋子都犹豫了,蒋辽人看着是不差,但谁也保不准借了钱他会不会不还。
余枫转头对身侧的保镖使了个眼色,后者取出钱袋,拿出一块十两的银锭走过去。
“我家公子信得过你的为人,相信你不是借钱不还的人,十两银子可以借给你。”
“多谢。”蒋辽接过银锭冲余枫拱手道谢。
断亲文书已经拟好,廉长林看完后对他点了点头,蒋辽走过去直接在上面签字画押。
等蒋禄升也画了押,断亲文书拿到手确认无误后,蒋辽才把手里的银锭扔给他。
事情落定,衙役把蒋禄升扣押下去,何墉下令退堂。
“余公子耽误你时间了,”何墉走过去对余枫道,“这边请,今日得给老夫个薄面了,好让老夫尽尽地主之谊。”
“何大人说的哪里话,能多跟您讨教晚辈可求之不得。”余枫起身随他移步。
蒋辽和廉长林走出衙门,看到在一旁马车上等他们的郑武,两人抬步走过去。
刚才蒋禄升被收押时方氏着急张望外面,显然是在盼救兵。
卢员外在镇上有点势力,蒋兴禹是他半个女婿,要想捞出蒋禄升就只能指望他,今天没过来想必是被郑武劝住了。
蒋家铺子被打砸的事一日没查清,他们就脱不了嫌疑,卢员外能被郑武劝住没来插上一脚,蒋辽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好办了。
蒋辽自认不是什么良善的人,相反挺记仇的。
十两银子他们都没捂热多久,不给点儿颜色看看,真以为他们的钱好拿。
第73章
“蒋家那几人自作聪明想陷害你们, 现在事情拆穿蒋禄升被关进牢房,总算是自食恶果。”上了马车后郑武说道。
“劳烦大当家跑一趟了,多亏你把卢员外劝住, 不然事情真不好说。”蒋辽跟他道谢。
廉长林同时感激的对他点点头。
蒋家几个跳梁小丑他们是都没放在眼里,但如果郑武没及时劝住人,卢员外来插上一脚他们可能不会那么容易脱身。
而且, 他转眼看蒋辽。
蒋辽嫌麻烦,这事最好别再节外生枝,不然他要用上什么出格的手段解决蒋禄升他们,自己不一定拦得住。
“我只给他提了个醒,没多做什么, 何大人办案向来公正不阿,蒋禄升陷害你们是证据确凿被关押, 卢员外不是个拎不清的, 再想插手都不会去触这霉头。”
郑武顿了下, 又继续道:“我让人去打听过,蒋家铺子看着被砸的厉害,其实没砸坏多少东西, 加起来值不了多少钱。”
他觉得这事有点儿蹊跷。
“我们和大当家想的一样,”蒋辽道, “怀疑他们是为了陷害我们,故意搞的这出戏。”
“如果真是故意陷害,敢这样做应该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说不定还给你们留了后招。”
不怪郑武这样想, 蒋禄升自己摔伤都能陷害到廉长林头上, 会做出这事也不奇怪。
“没事,”蒋辽笑了笑, “你也说了,何大人办案公正不阿,我们没做过的事,自然不怕他栽赃陷害。”
蒋禄升状告蒋辽不成反被关进牢房受罪,蒋辽又跟他断了亲,以后没法再跟蒋辽要钱,现在怕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蒋兴禹被打的行动不便,方氏这么宝贝这个儿子,应该是没有心思再搞出什么事来。
看蒋辽和廉长林都一身事外丝毫不担心,郑武就没再多说,让人先送他们去延顺街。
现在种种迹象都指明,蒋家铺子被打砸十有八九是蒋家在自导自演。
蒋辽再顺着稍微往下一想,就不难看出来。
他们一开始就不仅仅是冲着状告廉长林伤人去的。
更不单是要状告他不孝。
毕竟说出去肯定没人会怀疑,他们能狠心对家里唯一生计来源的铺子下手。
蒋兴禹和方氏在公堂上一直死咬不放说是他指使人去闹事,如果一直抓不到闹事的人,他就永远脱不了嫌疑。
他们只要再稍微从中煽个风点把火,他就得一直被人非议,这样下去没了名声,摊子的生意就别想再有起色。
这事要是真如他们所愿查出来跟他有关,那他是“罪上加罪”,就算命大侥幸能保住脑袋,也得被发配出去劳役个三年五载。
而作为给蒋家的赔偿,他这个“不孝子”唯一能给的,就只有手上的吃食生意。
蒋禄升只是为钱,对他再不满都不会舍得动家里的铺子,只能是方氏和蒋兴禹母子俩暗中算计。
蒋辽心里嗤笑,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今天带出来的吃食比昨天的量还少,过了午时依然没有卖完。除了一些熟客定时过来光顾,整个上午生意都冷清的很,蒋辽坐在椅子上都不需要挪窝。
从他们这路过的行人基本都在讨论今天衙门上的事,或探究谴责或同情唏嘘的目光时不时就投射过来。
现在不管是不是蒋家自己搞的鬼,蒋辽都得摁头算在他们身上-
“没想到他能这么坦然,当众承认跟男子成亲,说起原因来正大堂煌有理有据……你是没看到,可惜了。”
余宅凉亭里,余枫颇为对面的人遗憾错过了一出好戏,行黑棋要吃河对面的仅存的车。
“既然是事实,又是今日这种情况,以他一贯的作风,会承认倒是不奇怪。”钟立辰眼睛没眨一下继续走兵上前。
“是不奇怪。但能研究出那么些吃的,做生意很有一手,在公堂上丝毫不惧世人眼光……”
余枫抬头看他,拿着棋子迟迟没落盘,“他以前的遭遇全然不假,又从没去过学堂,言行举止都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能有的,这怎么看都说不通,你就一点儿都不好奇?”
“世上说不通的事情多了去,好奇不也没用。”钟立辰提醒他走棋,“该你了。”
他和蒋辽廉长林接触的时间不长,两人虽然看着都不简单,但起码都是值得结交的。
谁都有不想说的事,既然人不愿意透露,又何必自恼猜来猜去。
“说的倒也是。”余枫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决定攻进敌区吃掉红车,剑指主营。
钟立辰放过障眼法的步兵,用起落到对方阵地后就被弃用的棋,跳马落盘吃掉一子。
棋盘形势瞬间逆转,眼看黑棋就要被将军,余枫没有可以限制对方的棋,因小失大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他伸手要悔棋,钟立辰拿起手边的扇子就打了过去。
余枫嘶了一声,缩手摸起作痛的手背。
“我说你真是,这么狠的心,好歹我也是你的雇主,就不怕我一个不满给你治个以下犯上的罪?”
“落棋不悔,若是不能遵守,余公子下次还是另请高明吧。”钟立辰纹风不动坐着。
棋盘上红棋步步是陷阱,左右都是输,余枫放弃挣扎,悠闲摆棋重头再来:“你也就仗着我舍不得动你。”
钟立辰这样的大夫世上仅此一个,要是哪天人真不乐意待了,他上哪儿再找一个出来。
“这几年游走在外,各种事物都见识过了,我看这镇子倒是不错,比府城有趣多了,要不然你就在这边设个医馆什么的,缺人手的话我从府城那边给你调过来?”
钟立辰遵从师训游走各地治病救人,大历的疆土基本都踏遍了,一直居无定所四海为家,是该考虑安定下来造福一方了。
余枫以前没想过在这边落定,如今想想,在这小镇上安定下来貌似也不错。
“余公子说笑了,我只不过一介平常不过的游医,如今又入了您的门下……”钟立辰推棋出去,客气回道,“您让我们这些门客往东,我们怎敢违抗不从?”
“……”余枫抬头看他,闭口不说话了。
蒋辽和廉长林到时,余宅的下人正收起棋盘,等人都撤下去凉亭里只剩余枫和钟立辰,廉长林从钱袋拿出几个小银锭。
余枫看到这十两银子愣了下,笑着收下钱:“你们真是做的一手好局啊,不给我点好处我就去衙门告发你们了。”
“余老板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蒋辽装作不知。
廉长林同样不解地望过来,余枫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转,顿时就笑出了声。
一个小摊子,生意再好一个月下来都不一定能挣来十两银子,何况现在他们摊子没什么生意,就一个上午能有多少进账。
这钱更不可能是跟别人借的,毕竟这么点钱他又不会催着他们还,借来还去的还不如先欠着他的。
在衙门时知府对他都要仰仗三分,两人肯定看得出来,过来后既不多问也不好奇他的来头,余枫就没往下再问既然都带了钱为什么还要跟人借。
细想到了点什么后,他对蒋辽笑道:“考虑的够周全的,不过就十两银子,蒋老板不用这么谨慎吧。”
蒋辽不置可否笑了笑,转而看了看身旁状若无事的廉长林。
要是按他的手段来,直接就找去蒋家了,哪里由得到蒋禄升去衙门状告他们。
古代重孝,断亲不是小事,“他”以前被蒋家虐待虽然是事实,但再怎么样都不能由他这个当“儿子”的先提出来。
但要是被蒋家虐待又遭他们诬陷,险些被判重罪掉脑袋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他是对蒋家“寒了心”才“不得不”跟他们断绝关系,这样能避免落人口实。
廉长林是知道他真找去蒋家了,只要能让他们不敢再过来找事,就不会太顾及后果,更不会在意事情过后外面会有什么闲言碎语。
不嫌麻烦设计这出,是顾及他的名声。
以前和男子成亲是情有可原,现在跟家里断亲是忍无可忍被逼无奈,这样谁还能说他不孝?
再者,断亲的事由知府出面,蒋家以后就是再惦记他的钱都没那个胆子敢找过来,可谓是一举多得。
他们计划万全不怕生变,就是没想到蒋家的铺子正巧突然“出事,”也没想到会碰见余枫。
蒋禄升这三年之所以没找过来要钱,是家里铺子进账可观,加上原主帮着廉长林还钱,根本看不上他每月能给的那点孝敬。
蒋辽在衙门要是轻易就给了钱,谁知道方氏会不会借机再泼脏水,给他定个什么有钱故意不赡养高堂的罪来。
而且他们的摊子最近生意不好,昨天又刚买了新一批食材,一下子就拿出十两银子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防万一这才开口借钱。
蒋辽想着又看了眼廉长林。
昨天在巷子里廉长林一开始就拦着他不让他伤人,再到他自己对蒋禄升动手,那么点时间就想出这招。
不声不响的什么都给他安排妥当了。
脑子转的是够可以的。
钟立辰在余枫这听说了今天衙门发生的事,对余下那些想不通的方面并不好奇,他观完廉长林的面色便给他把脉。
开的药方对症,几天药喝完廉长林的气色变好了些,症状在好转可以继续后面的治疗。
廉长林随钟立辰去施针,蒋辽没继续跟余枫打牌,出去了一趟。
蒋家铺子地段不差,被闹事打砸时不少人都有目睹,既然是故意让人闹事,就不会傻到留下把柄,可想而知要找到那些人并不容易。
不过什么地方都不缺流氓地痞街溜子,其中能打听到消息的人不少,拿钱办事的人更是不缺,蒋辽知道的人里面刚好就有一个。
被找上门时王二皮整个人都傻了,以为蒋辽是来找他算账的,吓得差点就给跪下了。
天地良心啊他最近可什么都没干啊,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小心翼翼询问这尊大佛过来有什么指示。
得知是来打听蒋家铺子这才敢松口气,绞尽脑汁回想最近的听闻,生怕给漏了什么。
蒋辽听他说完沉默了一阵,让他去办几件小事,王二皮听到最后止不住浑身直冒冷汗。
突然无比庆幸,上次蒋辽只是断了他两根手指。
这号人哪怕巴结不来也千万别给得罪了!-
蒋兴禹在床上趴了两天,用了药人不见任何好转,今天更是东西都吃不下,方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对蒋辽和廉长林更是恨的咬牙切齿。
现在家里和铺子全都一团乱,她去找卢员外帮忙却被拦在外面连门都进不去,最后没办法只能先回来。
到家没多久卢员外的管家突然带人过来了,全数退还了定亲时他们送的东西,要跟他们家退亲。
家里的生意还要仰仗卢家,现在蒋禄升又在牢房里,要是被卢家退亲就真的完蛋了。
“张管家,我当家的是做了点糊涂事,但跟兴禹可没关系,他对卢小姐一片真心——”
“你还有脸说这个,蒋兴禹都定亲了还去烟花柳巷寻欢作乐,做出这种事还妄想高攀我们家小姐!”
“张管事您可别着了别人的道,兴禹从没做过对不住卢小姐的事,一定是有人故意冤枉他。他们下个月就要成亲了,这突然退亲,要是传出去了,对卢小姐名声——”
“有没有做过你们自己清楚,老爷已经替小姐重新物色了一门亲事,就不牢你费心了。”管家最后放下定亲的礼钱,“东西都全部还给你们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你家铺子进货到别地拿去,再跟今天这样找到府上来惹我们老爷不快,有你们好果子吃!”
没再给方氏说话的机会,他退完东西就带人离开,方氏怎么拦都拦不住。
从衙门出来方氏没担心过什么,就是因为还有卢家这门亲事,这下是彻底慌了。
礼钱礼品是都退回来了,但在这之前为了讨好卢家他们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方氏看着退回来的东西,心里恨不得不行。
她儿子寻花问柳都是以前的事了,每次行事都很小心不可能被发现什么。
这天底下能有几个男人不进那种地方的?何况定亲后她儿子已经收敛了,肯定是蒋辽在背后做了什么,这个杀千刀的,生来就是给她找不痛快来的,当年就应该直接掐死他!
外面大门突然被人粗暴推开,几名衙役涌了进来。
“方氏,去你们家铺子闹事的人都抓到了,大人有令让你们到衙门问话,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方氏心里猛的咯噔了下。
然后又一想,当时的人全都打发好了,就算被抓到招供出来的也只会对蒋辽不利,她很快镇定了下来。
为首的衙役看了一圈屋里,问她:“蒋兴禹在哪里?让他出来。”
“官爷,我儿子伤的很重,现在还昏迷不醒,起不来身哪儿都去不了……”方氏暗暗拿出钱让他们行个方便。
却不想这衙役根本不吃这套,没功夫跟她耗着,当即差遣几名手下尽快拿人好回去交差。
眼看一名衙役走到蒋兴禹房门前,方氏心疼儿子不想他再折腾走一趟,扑过去阻拦没说两句就被推开了。
闻声过来的衙役踹门进去,拽起趴在床上装死的蒋兴禹连同方氏一起押去衙门。
第74章
蒋辽断亲的事在镇上传的沸沸扬扬, 衙役押着方氏和蒋兴禹穿过,街上路人纷纷跟了过去,一下子将衙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上次公堂上方氏母子一直咬定是蒋辽指使人到家里铺子闹事, 说的跟真有那么回事一样,蒋禄升被拖下去时还破骂蒋辽没良心,等铺子的事查出来肯定要他好看。
所以当时围观的人基本都觉得真是蒋辽指使的, 毕竟蒋家以前那么苛待他,怀恨在心报复回去很说得通。
大家兴致冲冲赶过去,谁都没料到闹事的人竟然是方氏和蒋兴禹叫来的。刚开始和那帮人对峙两人死活不认罪,要不是何大人手下办事得力证据确凿,差点就给蒋兴禹这主谋之一逃过去了。
怎么说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 方氏以前就可劲苛待蒋辽,现在人都“嫁”出去了, 几年没有来往突然惦记上人家的生意, 大费周章搞这出就为了诬陷人家想把摊子夺过去。
蒋禄升知道是方氏和蒋兴禹找人闹的事, 好好一个家被他们给毁了,气的不顾夫妻情分破口怒骂。
方氏破罐子破摔撕破脸皮怨起他来,她儿子在铺子跟着忙前忙后, 他倒好竟然还想把大儿子叫来,是想以后跟她儿子分铺子不成?!她现在不做点准备以后等着喝西北风去吗!
这场狗咬狗的骂戏看的人大跌眼镜, 只能感叹他们不愧是一家人。最后除了不知情的蒋方珠,方氏几人全都锒铛入狱,真是报应不爽。
“这母子两平时真看不出来心思这么歹毒, 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也是活该!”
“还是卢员外有远见, 一发现不对就跟他们退了亲事,不然他闺女就遭殃了。”
“蒋家现在没了人仰仗, 几个人不知道得关牢房多久,他们家那个女儿看就是娇生惯养不做事的,剩下的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铺子落他们手里肯定都不知道打理,迟早得完蛋。”
“管他们完不完蛋的,反正我以后是不会上他们家铺子,做出这种缺德事东西再便宜我都不会过去买。”
“蒋禄升真是糊涂,白活半辈子了,放着能挣钱的儿子都不要,培养个没什么用的蒋兴禹,只会在背后使阴招就算了,竟然还想让他亲娘给他顶罪,活该吃牢饭!”
“话说这蒋辽倒是个重情义的,为了报恩跟男人成亲,不仅照顾人还帮着还钱……反正要是换了我,我肯定做不到这份上。”
“他卖的那些吃的味道都特别好,我给家里买回去吃过一次全都念着,知道他嫁给男人后我觉得有点膈应就没去吃过,唉不说了我现在就过去,今个儿早上没吃多少这会儿都饿了……”
码头最近的活比较多,赵潭有阵子没去找过蒋辽,今天才知道他跟蒋家断亲的事。
蒋家铺子被人闹事跟蒋辽和廉长林肯定没有关系,他正想找人去打听,看能不能找出闹事的人洗清他们的嫌疑,就听说蒋家被退亲又被叫去衙门问话。
想来衙门查出眉目了,他找来人替他就火急火燎赶去衙门,最后看到蒋禄升几人被拖下去关牢房,赵潭才觉得解气。蒋辽和廉长林是差点就被他们给陷害进牢房了。
他和在衙门口碰到的李二泉一道离开,匆匆走去延顺街。
过去看到摊子上的吃食,赵潭挺久没吃突然就馋了,让廉长林给他弄了碗酸粉,捧着碗站在摊子前边说边吃。
讲的眉飞色舞情绪激昂,又有李二泉在旁边兴奋补充,石头和石块开始还矜持地坐在各自的小凳上,听到起劲处坐不住了跑到两人旁边听的过瘾。
“你们是没看到,蒋禄升听到是方氏和蒋兴禹找人闹的事,差点就厥过去了,跟方氏骂起来互揭老底,一个比一个骂的难听,他们以后就是出来了,肯定都没脸继续在镇上做生意……”赵潭吸溜了一大口粉条,畅快道,“我看的别提多解气了!”
“他们自己做的孽全是活该,让他们以后还敢惦记别人的东西!”李二泉想到刚才还难掩激动,“证据都摆出来了方氏竟然还死活不认罪,还有那个蒋兴禹,幸好去闹事那帮人留了心眼,不然真给他逃过去了我得被气死。”
蒋兴禹做事谨慎肯定不会亲自出面接触那些人,廉长林听到这里垂眸思索了下,转头看蒋辽。
他这两天在余宅施针时,蒋辽都出去过,说是闲着没事出去走几圈,廉长林自然不信他的鬼话。
衙役在镇西一直没搜查到有用的线索,突然就在郊外将闹事的人一网打尽,还有卢员外突然退亲的事……
蒋辽当时不想透露,知道他做事有分寸廉长林就没多问,现在看来,那帮人能在公堂上反水指认方氏,再死命拖蒋兴禹下水,从人证到物证下来涉及到的人多,不管蒋辽是自己出面还是找人办的事,中间要是一个不察出了纰漏,或者被那些人反过来对付就得不偿失了。
蒋辽不会没考虑到这点,考虑到还硬是这么做,廉长林不知该说他太不计后果还是该说他太过自信,觉得即使有人反咬一口他依旧能全身而退?
廉长林眉头微不可察蹙起,不管蒋辽想怎么收拾蒋家,都应该事先跟他商量的。
被他一动不动盯着看,蒋辽瞥了眼过去,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脑瓜里又在想什么。
那天找王二皮跑腿办事,蒋辽之后去镇西观察了一圈,推算出闹事的人可能逃走的几个方向,第二天果然查到他们在郊外等风头过去。
不管蒋兴禹有没有见过这些人,事情一旦捅破为了保住他方氏肯定会将罪揽过去,蒋辽只不过是让人带了点话,让那帮人相信蒋兴禹是背后主使。
只要他们在公堂上积极招供,按他说的把蒋兴禹拖下水,何墉肯定不会为难他们。毕竟他们只是拿钱办事,一没伤人二没害人又良心难安躲了两天决定痛心悔改,罪大恶极的是方氏和蒋兴禹,无论如何他们都能从轻发落。
再之后不过是让王二皮指引查错方向的衙役到郊外将人一锅端了而已,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借别人手去办的,说到底方氏给钱让人闹事栽赃陷害他是事实,真出了事怎么都罚不到他身上。
还有蒋兴禹以前流连烟花之地,他让卢家认清人退亲这些,廉长林不知道也好,退一万步讲自己要是真出了事,他不知情就不会受牵连。
蒋辽打定主意不让廉长林知道,反正事情已经解决,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必要。
赵潭三两下解决完酸粉,看他没吃尽兴蒋辽给他再弄了一碗,准备给李二泉也来一份。
“还是别弄了,”李二泉摆手,“我爹在早市那边看摊子,我得赶紧去告诉他,免得他担心。”
走之前又有些欲言又止:“……蒋辽,你大哥要是来找你,别管他说啥,你听听就算了。”
记忆里原主的大哥对蒋禄升和方氏都唯命是从,知道他们被关进牢房多半会来找他。
“放心,我心里有数。”蒋辽回他。
庄康就回了趟老家,没想到蒋辽他们发生了这么大件事,又被人陷害险些进了牢房,他在衙门围观完就照常过去买吃的。
以前就感觉蒋辽和廉长林之间说不出的奇怪,说是兄弟吧,看起来又没有寻常兄弟该有的样;说不是吧,对外又称兄道弟的,没成想中间竟还有层这种关系。
庄康对两人倒没什么多余的看法,反倒还有些佩服蒋辽,他过来和蒋辽聊了几句后提着吃的回去。
觉得蒋辽嫁人丢脸、认为他指使人闹事的人,在事情查出来后都有点同情他摊上那么一家人,幸好现在已经跟蒋家断亲。同情之余他们对蒋辽少了偏见,其中喜欢吃他摊上小吃的人接二连三赶去照顾他的生意。
客人逐渐多起来,摊子恢复以往的热闹,蒋辽和廉长林都忙碌不停,赵潭就没继续凑热闹打声招呼先回码头,有什么等他们收摊后再聊。
石头和石块又回到以前打仗的日子,替客人跑来跑去越累越高兴。
天太热吃食卖不完存放不了多久,前两天带的吃食比较少,收摊时勉强能卖完,蒋辽算着事情今天能解决就多备了一批,但也招架不住一波接一波赶来的客人。
最后收摊时排队没买到的客人照例要先给钱预定,今天没带账本出来,蒋辽心里也另有打算,就没收他们钱只说明天会多做一些,他们想吃尽量早点过来。
赵潭要请客给他们去去霉气,顺便庆祝蒋家几人锒铛入狱,他在附近的小食馆订了位置,将摊上东西都收拾好存放完,蒋辽几人走去食馆。
去到时赵潭已经叫上酒,三个小的都不能喝就等蒋辽过来喝个尽兴。
饭吃过半,廉长林想起来还没给石块他们结工钱,放下筷子拿钱。
到手的工钱翻了两倍,石头数完挑出多的退回去:“林子哥,你给多了。”
石块一只手勉强能拿好铜板,一个个点着数了几次都没数清楚到底有多少,只知道多了好多。
廉长林笑着摇摇头,将石头的手推回去,让他把钱收起来。
“没给多,以后下午你们可能都要来帮忙了,从今天起你们的工钱就按这样算。”他推迟不肯要,蒋辽又道,“当然了,你们要是有哪里做错的,该扣工钱的时候还是得扣钱。”
石块的心思没放在涨工钱上,而是以后下午还能来帮忙,他握紧铜钱高兴地亮起眼睛:“我们会好好干活的,以后有哪里做的不好了,大老板你和林子哥随便扣钱,全部扣完了都没事……”
他咧嘴笑笑:“就,每天让我们吃一顿饭就行。”
“这点出息。”蒋辽笑骂。
“哪能一顿饭就打发了,”赵潭说,“以后记得啊,不要钱那也得管饭饱。”
石头挠着后脖子嘻嘻笑起来,石块还纠着小脸低头来回清点铜板,赵潭瞅了他一会儿伸手敲他脑袋。
“傻小子,数不清别数了,赶紧吃饭,现在哪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来的重要。”
石块有些不好意思冲他傻笑,然后小心把铜板装进钱袋绑紧袋口,又确认绑紧了铜板不会掉出来,放到衣服里藏好掖好后这才吃饭。
–
到家后廉长林放下钱盒,坐在堂屋里清点今天的进账又将钱分别串好,翻开账本记账。
蒋辽进屋后就直奔厨房准备吃的。
这两天让人跑腿办事花了些银子,现在家里不剩多少钱,廉长林换了新药时不时要去施针,这些都要钱。
还有日常的花销等等,算下来蒋辽觉得本来还算宽裕的经济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要是哪天突然急需用钱家里这点根本不顶用……得尽快存上钱了,免得哪天真捉襟见肘了。
蒋辽蒸好一批粉条,觉得不够用又重新取出浸泡好的米放一旁准备磨浆。
现在生意已经回暖,既然打算下午也在镇上摆摊,得多备吃的才行,以前买不到吃食的客人先给钱预定,现在就没必要再按着来浪费笔墨。
不过下午收摊后再从镇上回来,到家就晚了,总不能挑灯准备吃的……中午得让一个人先回来准备。
刚才从李家带回来的时蔬要清洗,蒋辽捡出要用的扔进簸箕,转身时前面突然多了道人影。
早上坐牛车麻烦,要跟别人挤一车带不了多少吃的。
蒋辽往左边走。
现在没有条件搬去镇上,就算搬到镇上了,原食材这些还得到山里采新鲜的,搬来搬去更折腾,而且到了镇上地方陌生并不安全,做吃的反而容易泄露方子,这条路目前完全行不通。
前面的人也往左迈。
看来还是直接租辆牛车方便,一趟带够一天用的吃食,中午就让廉长林驾牛车回来。
蒋辽往右边走。
哪天生意要是比较好,感觉吃食不够卖了,有了牛车上午可以早点回去还能再跑一趟带吃的到镇上。
前面的人也往右边挪。
也不行,来回跑太麻烦,这种鬼天气赶牛车容易中暑,还是得前一晚把吃的全部准备好。
前面的人又跟着往同个方向移,挡住他的去路。
……啧。得,看出来了,这是专门来堵他的。
蒋辽思绪被打断,不得不停住脚步抬头看突然找事的廉长林:“干什么?”
第75章
廉长林跟着停住脚步, 平静地扫了眼忙着出去做事、显然没有多少耐心陪他耗着的蒋辽,低头缓缓翻开了手里的账本。
竖起来指着上面一处地方给他看。
蒋辽视线跟过去,上面是最近某笔银子的记录, 记录去向的位置空了出来还没写。
他抬眼看廉长林。
后者单手把账本合起来,不紧不慢对上他的目光,就等他告知完这笔钱的用途后他好回去把账记完。
做生意后挣的每一笔进账和用出去的花费, 廉长林都会详细记到账本上,但这可不包括净挣到手的钱怎么花的也要事无巨细记录到案。
何况上面这笔钱不是投在做生意的流动资金里,更加没必要记上。
就算他闲着找事真要记上,就他那个脑子还会愁不知道该怎么写,要特地过来问他?
明着是想知道钱的去向好记账, 实际是变着法儿要他交代清楚,他用这笔钱都让人干了些什么。
蒋辽是没想到, 就因为自己没提前跟他商量, 事情过后也不多解释一句半句, 这小子还给他记上了。
特意借着这笔完全不用记录到案的钱来问他,还表现的一副若无其事非常正经为公无私的样。
蒋辽:“……”
突然有点后悔让这小子记账了。
他开始打定主意不跟廉长林多说,是觉得完全没必要。
现在看廉长林堵在前面, 虽然神色不显,但蒋辽知道, 要是得不到答复他肯定不会轻易让步。
避免他以后有样学样,要是哪天他真要做什么出格的事也不跟自己商量的话……
蒋辽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从实交代。
从怎么去的镇西, 怎么找的王二皮, 让他做什么事到怎么说服那帮人反水, 让谁出面又花了多少钱。
还有怎么得知蒋兴禹以前的风流史,又是怎么让人“知会”卢员外, 等等这些一五一十都交代了。
说完后他换了一只手撑着簸箕,请示前面挡路的门神:“这下你全都知道了,可以高台贵脚了没?”
蒋辽私下收拾蒋兴禹他们,廉长林是有些担心他会留下把柄,也有点不满事情已经过去蒋辽却仍然不打算告诉他。
甚至今天从镇上回来,一路上他多次示意也都权当作没看见。
刚才记完今天的账,想到这笔钱,廉长林没由得多考虑,直接拿着账本就找了过来。
他以为蒋辽又要装傻当作不知道,或者随便几句就把事情带过,没想到他不仅说了,还非常配合地完整交代出来。
“怎么,还想干什么,再耽误下去,你是想晚上挑灯准备吃的?”
等了下前面的人还是看着他没有让开的意思,蒋辽不得不开口提醒。
已经得到满意的答案,廉长林也不打算多留,闻言他敛回目光垂眸看了眼账本,抬头再看蒋辽时,下巴略微抬起,有些神色难喻地看了看他的脸后,这才抬步挪开转身走出厨房。
背影清白磊落,从头发丝到脚底无一不在透露着:他只是想问这笔钱的用途,好方便记账。并不是想问这笔钱具体是怎么用的,耽误时间的人不是他。
蒋辽险些都被他这幅死鸭子嘴硬的模样给气笑了,张着嘴一时间无话可说。
目送廉长林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轻笑出声拿着东西走出去。
廉长林回到堂屋收拾桌上的笔墨,视线落到账本上时,手头的动作短暂停了下,还是重新提笔翻开了账本,在空白处简单落了两个字,最后合起账本带上钱盒进房间放好。
将笔和石砚都清洗干净放在后院晾干,他进房间换了一身短打。
用布条将袖口缠上绑紧他再次回到后院,蒋辽半蹲在院子里背对着他清洗食材。
他把要用的斗笠和农具都带上,准备出门时蒋辽的心思依然都在手里的时蔬上。
鸡舍里两只老母鸡在阴凉处闲庭信步,廉长林目光移过去看了一眼,脚步转了方向走过去。
推门进去给食槽里放了一把鸡草又给添了水,这才出来带上农具出门。
听到他脚步声逐渐走远,蒋辽把洗干净的青菜捞起来沥干,起身转头看去,只看到堂屋走道尽头拐弯处消失的一抹衣角。
平时回来时间要是宽裕,要去地里的话,他们只要留一个人在家准备吃的就行。
做吃的要比去地里劳作轻松,蒋辽是有意让廉长林留在家里弄吃的。
不过自从他让廉长林每天晨练打底子,又吃了几敷钟立辰开的药,到现在体质已经好了不少。
现在到田里基本是除除杂草不需要多费力,蒋辽在家里忙完了有时间的话都会过去,所以他要去就由他了。
蒋辽拿着清洗好的食材进厨房,井然有序地准备吃食。
外面日头逐渐西斜,房屋落到地上的影子被无声拉长。
等他把该准备的小吃都准备好,天边太阳斜坠,余晖染红了附近的云层。
他望了眼外面,已经到饭点了,就没出去,着手准备晚饭。
最后等饭熟了菜也都炒好了,廉长林还没见回来。
平时他去地里这时候都已经到家了,总不能还记着自己花钱让人办事没事先跟他商量,故意晚归吧?
这个念头一出蒋辽当即就给否决了,随后想到了什么他好笑地摇摇头。
廉长林出门前来到后院,见他没反应不仅走路声比平时重,还特意晃到鸡舍里面喂鸡。
明明两只母鸡才刚喂了没多久。
故意弄出动静就是要让自己知道,他要出门去地里。
哪儿会负气到故意晚归。
他们的几亩田地在村外的塘远山山脚,虽然路程有些远,但附近都是他们村村民经常活动的范围,一路上都有村里的田地,经常有村民在地里劳作,出不了什么事。
何况他教了廉长林这么久的防身术,凭他现在的身手,一般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蒋辽在家里又等了一阵,起身走出屋子来到前院。
现在太阳仅剩半个身子露在天边,往日这个时候在地里劳作的村民都已经扛着锄头陆续往家赶,他在家里都能听到他们路过外面时响起的交谈声。
现在路上却一个人都没见到。
蒋辽觉得有些不对。
他回去将饭菜放好,出来锁上门转身走去地里。
家里的田地没有全部并在一处,不过都同处塘远山这一块,中间相隔的不远,站在山头能全部看见。
蒋辽脚程快赶过去也用了两刻多钟,最后走出两边杂草丛生遮蔽视野的高坡小径,远远看到暮色下田野间忙动的景象,他有些震撼地驻足了片刻,顺着小径往下走去。
大人挑着水往家里的田地赶,几岁大的小姑娘和小子小心翼翼抱着装满水的木盆跟在后面。
平日伴着轻缓水声的沟渠已经干涸不见水迹。
稻田里大批禾秧干枯到就要垂地。
所有人都抢着赶在天黑前尽量多的给田里灌水,没人顾得上注意外面有没有人经过,就连平时调皮好动的小子都懂事地抓紧时间没抬眼张望。
蒋辽走到家里的田地前,没看到廉长林的身影,旁边短窄的田埂上放着他带出来的水袋。
他们这块地紧贴着山脚地势较高,秧禾干枯的情况比刚才看到的几家要更严峻,最高处的一片地面甚至有些干裂开。
“……蒋辽啊?”邻近的田地里直起腰歇口气的人看到他喊了一声。
这是在衙门替他作证那位周大娘的丈夫,蒋辽和廉长林去她家里道谢时见过他。
“周大爷。”蒋辽走过去。
周家的地也是环着山脚,比他们地里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
“太久没下雨了,这日头又一天比一天晒,再这样下去这些庄稼就坏了。”周大爷望着地里的秧苗沉闷叹气。
“现在不只是塘远山这边的地,就连村里边,像你李叔家位置好的那些地,附近的水沟基本都干了,就是有水的也都见底了根本流不动。”
蒋辽前几天过来时,沟渠里还能听到水流声。
现在半个多月没下过雨,加上每天都是高温暴晒,河道已经干涸再不下雨降温,这些秧禾没被枯死可能都避免不了被晒死。
他看了眼周大爷手里的水桶,问道:“周大爷,现在哪里能打到水?”
“就牵牛沟那边。”
每到旱季缺水,这边能打到水的地方就只有那一处。
远是远了点,好歹还有个地方是能打水的。
蒋家没有地在这边,周大爷猜他可能不知道在哪里,就又说道,“就在这山头后面,那边只有一条走熟的小道,林小子刚过去没多久。”
蒋辽点点头:“我知道了,您忙,我先过去。”
“哎去吧。”周大爷提着桶继续浇水,再等一趟他儿子把水挑过来,这一块浇完他们就能回了。
蒋辽绕到山后头,被踩踏熟的山路被水浸出一条明显的水痕,他一路走过去碰到好几名挑着水匆匆往回赶的壮年。
路过他时见他空着手,都奇怪地瞅了他一眼,脚步不停继续赶路。
牵牛沟因沟岸边长了簇几色的牵牛花而得名,蒋辽去到时就剩廉长林在那里,正收紧绳索提水上来。
固定住绳索后廉长林短暂停歇了片刻,刚要继续就有人先他一步从旁边伸手把水桶拉出来。
看到熟悉修长的手部和衣袖,廉长林微愣了一瞬,转头看过去的同时往旁边让了半步,方便他将水倒进了木桶。
地上的木桶倾满水,蒋辽松开手让绳桶归位,抬头见廉长林衣领和额发都汗湿了,显然已经来回赶了好几趟,不过气息倒还算平稳。
他收回视线没急着提水回去,而是转身走出去,站到岸边往下看。
廉长林有些不解,就看到他半蹲下去,更仔细地往沟底看去。
他好奇蒋辽的举动,见他盯着水沟敛眉深思,便收住要迈出去的脚步,默声站在原地没有过去打扰。
这处水沟有三丈多深,将近一分地宽。
岸上只设了一座伸出沟边的打水架,大伙赶时间都各自带了绳子,沟壁上有几道被木桶拖出的浅印。
蒋辽刚才过来时在后山看到好几处新挖的水井,因为打不水都不得不废弃掉。
牵牛沟处于地下深处,不像地处高处的水池可以直接往下引水,大伙就只能用这种原始方法,不嫌辛劳大老远地跑过来打水浇灌农田。
沟壁上零落长了些水草,蒋辽伸手用力往沟壁摁去,比他想的要牢固手指并没陷进去多少。
他站起来往周边看了一圈。
牵牛沟处于低处,附近都是山林,地势得利这是一处天然的蓄水池。
蒋辽得出结论,转头看了眼一直不作声望着他的廉长林,走过去提起水桶。
“走吧,先回去。”
蒋辽刚才的举动肯定不是突发奇想只简单地看一下。
他没多做解释,廉长林只好压下心里的疑问,抬步跟在他身后。
第76章
地里干裂的部分还剩一半没浇灌, 蒋辽提水走近后发现,上面有几株秧苗已经枯死。
近期完全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再这样下去, 枯死的秧苗只怕会越来越多。
像附近的村民一样每天早晚来浇水是能有点改善,但太费时费力,而且后期的收成也不会可观。
蒋辽手里的一桶水下去浇灌不了多少地方。
没有太干旱的地方今天赶不上浇水可以先放着, 但干裂这块地得先顾上,免得明天暴晒一天再把秧苗晒死。
“你先回去,我再跑几趟把这块地浇了。”
蒋辽提着桶走出去。
廉长林昨天去的是另外两处田地,边上的河渠里都有点水流能引进地里,缺水并不算严重。
今天过来这边只带了一个木桶方便除草用, 没想到这边的河渠全都干了水,地里还被晒得裂开。
蒋辽说完他就摇了摇头。
这边的山路并不好走, 挑水来回一趟再赶都要两刻多钟, 干裂的田地吃水严重, 现在还有些天光,等蒋辽将这块地浇完天早就黑了。
周家的地已经浇灌完,几人正在收拾农具准备回去, 廉长林走过去跟他们借了桶和扁担。
“你们看着差不多就回了,晚上赶不及的话, 明儿就一早过来。”
周大爷看了眼他们没浇完的地,提醒了句,“夜里摸黑赶山路容易出事, 一不小心踩空就不知道滚哪里去了。”
廉长林点点头, 接过他手里的木桶。
借了桶两人打水事半功倍, 来回再挑了两趟水,将干裂的地方都浇灌完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时候摸黑走回去的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两户村民, 进村口后与他们分开,蒋辽和廉长林转道去周家还了木桶。
到家后蒋辽点了两盏油灯,留了一盏放在堂屋,他端起另一盏往房间去。
“饭菜都在厨房里,你看一下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转身走之前他对身后的廉长林说。
蒋辽端着油灯进了房间,忙动的烛影映在门窗上,廉长林略带不解看了一阵,不知道他突然要找什么。
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不太舒服,他提着油灯先去了厨房。
把饭菜都端出来放到餐桌上,他回房间拿了一身换洗的衣服,出来时对面房间的门还维持着半开合的状态,蒋辽已经回了堂屋。
等他洗完澡出来回到屋里,看到桌上的饭菜完全没动过,蒋辽垂头坐在桌边,握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桌边杂乱散开放着的几张纸都涂画了东西,廉长林端着油灯疑惑走过去。
纸上露出的图案有些奇怪,他放下油灯拿起纸张低头看起来。
两盏油灯将餐桌这处照的橙亮,蒋辽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懂,暂时也顾不上跟他介绍,忙着完善手上的图纸。
廉长林看了两张纸,上面的图案都画的潦草,他拧眉盯着看了好一阵依然没看出什么眉目来。
然后不得不放弃,拿开这两张纸放到一旁,看起后面的。
接下来这幅和前两副画的都是同样的东西,画的终于没那么潦草了,廉长林还是没能看出来画的是什么。
最后一幅比起前几幅画的相对完善些,能看出点样子,由多个同样的……
没猜错的话,画的应该是箱子?紧密拼接成的闭环。
廉长林看的越发疑惑。
他把这些纸重新归放好,低头看蒋辽手里的纸。
纸上的图案已经画出了雏形,跟刚才看的都不一样。
是个车轮形状的东西,不过比起普通的车轮,它的外端多了一圈、看形状有点类似平常用来装水的细长水斗。
廉长林猜测这应该是用来取水的。
但具体要怎么用,他实在看不出来。
一头雾水站在旁边,再着急想知道也只能耐心等蒋辽画完。
屋内静逸无声,桌上的灯烛被夜风吹得轻微悠晃。
蒋辽费了点时间,尽可能地将要画的东西完善地呈现出来。
尽管这两样东西在他脑海里每个部分都记的挺清楚,但是他的作画水平毕竟有限。报废了几张纸,直到这张画完才总算差强人意了点。
他一停下笔,廉长林匆匆抬眸看去,目光紧锁地望着他无声催促。
“你先坐好。”蒋辽扭头看他。
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廉长林站着不嫌累,他还嫌仰头看他累脖子。
知道廉长林好奇,蒋辽不吊他胃口,等他坐下后把手上的图纸放到他前面介绍起来。
“这叫水车,专门用来取水的。”
“只要牢固地建在河流边,就能将河里的水提到岸上。”
刚才已经猜到这是用来取水的工具,听到蒋辽肯定,廉长林盯着纸上的水车,眼里流露出了更深的疑惑和不解。
蒋辽瞥了他一眼,指着上面一处继续说道:“这是刮板和水斗,分别用来刮水和装水。将车轮的一部分放到流动的水里面,借着水流可以推动整个轮轴。”
“这里装满水的水斗会逐渐升到最高,再自然往下转的时候,里面的水就会倒进这里,”蒋辽手指挪过去点了点,“水通过渡槽,可以流去任何需要的地方。”
廉长林听完微微睁大了眼眸,乌黑透亮的眸子里满是震撼。
能活动的轮轴。
再借助水势流向。
确实能做到蒋辽说的这般!
随后想到了什么,他拿起刚才看过的图纸,翻看后从里面抽出一张放到蒋辽前面。
这上面的“箱子”想必也是用来装水的,跟刚才的水斗是一样的用途。
但这是长链一般的形状,并没有轮式水车中间固定平衡的支撑点。
那又该怎么取水?
廉长林目光在图纸上流动,隐隐想到了一点,心里又不能肯定。
蒋辽垂眼看到这张图纸时,短促地蹙了下眉,突然有点不知该从那里说起。
没听到蒋辽说话,廉长林侧脸看去,然后微微皱起了眉。
难道他猜错了?
这不是取水的工具?
瞥见他开始自我怀疑,蒋辽开口说道:“这种叫龙骨水车,像水池里这些静止的水,就可以用这种水车运出来。”
“和刚才的轮轴水车一样,都是借助外力将水运到岸上的水槽,再流到别的地方,这种水车通常是用人力或者畜力来驱动。”
“像纸上这种,支撑点在这个位置,上面这个地方使用畜力拉动,可以取位于低处的水。”
廉长林听到这恍然大悟。
想到塘远山的田地,他眸光轻颤难掩激动。
这两种水车一旦建成,不只是塘远山那边干旱的田地,他们村里面的田地、还有别的受旱的地方,就不用再费时费力地跑到远处挑水浇地。
而且,既然干旱的地方可以用来运水灌溉农田。
那换过来,洪涝积水后,不就可以反过来利用来排水?
想到这种可能,廉长林有些坐不住,迫不及待想看这两种水车建成后投入使用的效果。
“……至于为什么叫龙骨水车,是因为装水的部分通常是用木榫紧密连接起来,从外形上看起来像龙骨,所以才得名。”
廉长林闻言后目光突然停滞了一瞬,对着纸上的图案看了又看。
然后有些不忍直视般地缓缓挪开眼睛,抬头看蒋辽。
蒋辽权当没看到他的欲言又止。
他画出来的水车确实不怎么样,甚至有点……令人堪忧?
不过这东西只要拿给懂行的木匠看,根本不需要他多解释,他们就能照着做出来。
像廉长林会点篾匠的手艺,不也一点就透都不用他多说。
蒋辽完全不担心制作的工匠会看不懂。
而且这只是他刚开始打的草稿,才画的比较潦草。
他刚要拿笔继续,廉长林伸手拿过一张他涂画过的废纸,提笔染墨,在空白的地方作起画。
寥寥几笔下来,一个被单独拆开的木榫水箱、带着刮板和水斗的轴条就跃然纸上。
“你还会作画?”
蒋辽有些惊讶地看他。
确认自己画出来的没错,廉长林取过一旁没用过的新纸,抽空点了点头。
然后按着刚才蒋辽说的,将自己理解到的龙骨水车描绘出来。
最后在旁边画上拉动水车的水牛和水流运行方向,一副完整的龙骨水车图就完美勾画了出来。
一目了然,生动形象。
蒋辽看得暗暗称奇。
然后又不免觉得有点可惜。
如果没有从小的变故,廉长林要是一直安稳长到现在,肯定会大有作为。
这种细致的工艺活蒋辽确实不太做的来,这下他能省事了,干脆拿纸过来让廉长林顺道把另一副需要重画的水车也画出来。
廉长林最后将画完的图纸放到一旁,收拾起桌面。
蒋辽画的水车图里有两幅上面写了字,和他们这里的字有些相似,却完全不一样。
他把这两张图纸单独收拾起来。
“明天我带水车图去找何大人,再请二泉过来帮忙,跟你一起去镇上。”蒋辽拿起笔砚准备去清洗。
刚才回来路过李家,他们从李叔那得知,村外的河道水位变低露出了水口,没有水流经下来,李家的几处田地附近的沟渠基本都干了水。
这两天再不见下雨,他们就只能跟以前一样,去更远处的主河道那边挑水。
这都还没什么,就怕跟十年前那次大旱一样,主河道的水用干了都不见下雨,地里的庄稼就真的完了。
他们这里属于闹旱灾基本都不会太严重的地方,现在都已经这样,可想而知那些离河道更偏远的地方,受旱情况只会更严重。
何墉是镇上的知府又一心为民,这里农业灌溉落后,要想尽快将水车推广出去,只能通过何墉。
而且水车制作的工艺要求很高,零件又多,也只有他能尽快召集到能工巧匠做出来。
他明天去找何墉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现在他们的生意回暖,石头和石块毕竟都是只是半大的小子,廉长林一个人顾摊子会忙不过来,也不方便。
得请李二泉过来帮忙才行。
只要让何墉看到水车的效果,不需要多说,他肯定会极力将水车推广出去。
廉长林知道蒋辽对水车的打算,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找何墉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
廉长林听蒋辽说完,短短看了他一眼,就拿过他手里的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蒋辽看完挑了挑眉。
之所以要请李二泉明天跟廉长林一起去镇上,就是因为他明天要先去找村长,没法跟他们一起出门。
要想在牵牛沟那边先试用水车,必须得村长出面主持才行。
没想到廉长林也是这个想法。
“我贸然去找何大人,能不能见到他也不一定,是得请村长引荐才行。”
蒋辽说完想了想,又接着道:“我等会儿就去跟二泉说,免得他明天有事一早出门了。”
廉长林却拉停他,接着垂头写字。
“你也要去见何墉。”蒋辽看过去,不解问他:“见他干什么?”
廉长林继续写字。
蒋辽看完皱起了眉。
见他眉目认真异常坚持,蒋辽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妥协了。
“行吧,我过去请二泉和周梅明天到摊子帮忙。”
第77章
“大人, 最近大延镇的河道水位下降都露出了水口,没有水流经下游浇灌农田,多地都出现了旱情, 其中最严重的要属延河往东一带。”
“那边的沟渠水道全部干涸,有几个村庄地里的庄稼甚至已经大批枯死。”
“村民每天往返山林各个地方挑水浇地,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衙门内堂里, 师爷向何墉上报完管辖区内各地方的旱情,不免担忧起来:“如今旱情初显情况就这么严峻,若是长久不下雨,地里被枯死的庄稼只会越来越多。”
何墉听完面色凝重,拧眉沉默了一阵, 问道:“正在开凿的水道进展的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在山里挖凿水道困难重重, 现在就是能尽快竣工将水流引下来, 地里的庄稼怕也是等不及。”
进年来全国多地旱灾水灾成患, 朝堂虽然大兴水利,但进展缓慢难以见效。
何况这边延河往东一带多的是险山僻岭,要开凿水道接通外面的河道再修建完善, 做起来谈何容易。
何墉听完长长沉出一口气,背手站到窗前。
修建水利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好的, 庄稼人靠天吃饭,每次闹起灾情来都是苦了老百姓。
他望着窗外,忧虑重重。
十年前那场旱灾, 这边的庄稼全都颗粒无收, 多少百姓被迫流离失所。
如今炎天暑月丝毫不见降雨的迹象, 也不知道能不能盼来一场及时雨。
“大人。”一名衙役快步从外面走进来,向他请示, “塘禾村的齐村长带着两个村民求见。”
这次突然闹灾,何墉短短两日面见了多名赶来上报的地方乡长。
得知不止是偏远的村落旱灾严重,像是塘禾村这些很少发生灾情的村落都无一幸免。
他转身走去案桌,让衙役把人带进来。
齐百德进到内堂刚要行礼拜见,何墉冲他摆了摆手:“都免了,不用行礼。”
然后直问:“齐村长你这趟过来也是为了旱灾的事?你们村受灾情况如何?”
他说完注意到随齐百德一同进来的蒋辽和廉长林,有些意外地侧目看了看他们。
“回大人,草民几人过来确实是为了最近旱灾的事。”齐百德从袖口拿出两张图纸,走上前直明来意,“我们有样东西想给大人过目。”
何墉不解地接过图纸,翻开看清里面的内容后他腾的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紧盯着图纸看。
师爷跟随他多年没见过他这般失态,忙低头看去。
不久后也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这图纸你从哪里得来的?作画的人是谁?有没有跟你一同过来?”
纸上的东西太让人震撼,何墉一时间难以平复激动的心情,拿着图纸走出案桌追问齐百德。
“大人,这图纸我是从别人手里得来的,至于作画的人……”齐百德说着转头看蒋辽。
水车图每一步都画得清楚明了,又在旁边作了详细注解,齐百德早上看到的时候也是震惊的不行。
水车建出来要是真能做到他们说的那般,地里的庄稼就都有救了。
“大人,您拿的两张图纸是我弟弟画的,上面的东西叫水车,专门用来输水运水的。”蒋辽接话回道。
“这水车是你想出来的?”何墉惊讶问起廉长林,“做出来后当真能像图上说的这般,轻易就能将江河里的水引到岸上浇灌农田?”
廉长林那日在公堂上遭人多番陷害,无法说话仍能磊落从容,何墉当时就觉得他不一般。
如今又画出这样非同寻常的东西,何墉心里赞叹有余,却见廉长林不矜不伐对他摇了摇头,随后看向蒋辽。
蒋辽接着道:“大人,这种水车是我以前偶然在书上看到过,当时并不清楚有什么用,直到这两天看到村里人赶紧赶慢地用吊桶取水才突然想起来,就跟我弟弟说起。”
“他从小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听我说完就照着画了出来。不过当时的书比较破烂我看的并不全也不太清楚,所以作画的人是谁我也不知道。”
“现在的水车图我们改良过几次,只要做出来的水车跟图上的一样,按理来说是可以将河水引到岸上的,但最后是不是真能做到这样,我们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行。”
蒋辽没有把话说满。
毕竟他一个“泥腿子”出身,不方便知道太多。
“大人,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先把水车做出来。”他最后提醒道。
蒋辽是不是真偶然间看到过水车图又时隔多年后突然记起来,何墉都没心思去细究这些话的真实性。
他低头紧盯着图纸,视线一遍遍在上面游走。
近年来他一直心系水利兴修的事,经常去监督修筑进程,所以对于水利方面的一些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即使照着图纸做出来的水车不能使用,往这个方向专研出这种水车也完全切实可行。
而且不管最后行不行得通,当务之急是要先把水车做出来试看效果。
若是真能做到图上说的这般,以后发生旱灾老百姓就不用再辛苦跑去各处挑水浇灌庄稼,推广出去更是利国利民……何墉想到这当即就让人去请镇上的木匠。
“水车建成后若是真能运水输送,你们就都立了大功,本官到时候一定重重有赏。”何墉由衷地对两人承诺。
而又让他意外的是,蒋辽和廉长林听完后都反应平平,对奖赏完全无动于衷。
“大人,如果水车做出来真的有用,那我们也不过是拾人牙慧将图画了出来,不敢居功。”
蒋辽顿了顿,又转口继续,“只是我们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能答应。”
“你说。”
“希望大人将试验水车的地方设在塘禾村,我们村附近有一处蓄水池,可以用图纸上的龙骨水车取水,中间需要修建的渡槽不用太长,不出意外的话几天内就可以知道效果。”
齐百德今早看完水车图就匆匆带他们赶来见何墉,并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个打算,闻言后愣了下。
再看廉长林的样子,显然他们是事先商量过。
水车做出来后能使用的可能性很大,想必何墉也是这样认为。
刚才听蒋辽拒绝何墉承诺的奖赏,齐百德还为他们可惜想示意他接下。
毕竟不管怎么样,水车图都是经过他们才得以重新面世,却没想到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村里。
何墉要在哪里试用水车不是他们该过问的,齐百德更是从没想过他们村能有这个荣幸。
村里的旱情一天比一天加重,村民每天早晚往返挑水浇灌田地,费时费力既辛劳又耽误事。
齐百德原本的打算是从衙门出来后,就在村里筹钱建造水车,先渡过这次旱情。
要是等水车上报朝廷后上头再传令下来推广,谁也不知道水车什么时候能修建到他们这边、或者能不能修建到他们这边。
他展颜看向蒋辽和廉长林,心里感慨两人真是有心了。
水车图是蒋辽和廉长林带来的,就算他们不提,何墉也是打算先在塘禾村试用。
他们不为名利所动提出这个请求,何墉对他们更是欣赏,听完后就欣口应承下来。
衙役很快将镇上几名手艺高超的木匠请了过来。
他们整天和图纸木头打交道,一眼就看出来图上的东西做什么用,都没见过这样取水的器具,个个都跟盯着肥肉似的稀罕地对着图纸讨论起来。
水车的零部件繁多,加起来至少都要几百个零件,蒋辽不擅长这类手工活,只能尽量将水车的重点给廉长林概括出来。
廉长林最后画出来的水车,在蒋辽这里是不存在什么问题的。
这些木匠不仅手艺出了名的高超,眼光也是非常独到。
不仅很快将水车存在的瑕疵一一指了出来改善,还精益求精在别处做了改进。
看他们讨论的脸红脖子粗,蒋辽这下是完全不用担心他们最后制作出来的成品了。
确定水车能做出来,何墉问他们:“最快什么时候能做好?”
一名老木匠回道:“渡槽这些做起来都不难,就是里面的骨链需要小木件拼接,做成寻常大小都要几百个木件,怎么也要花个三五天。”
“我们还得先研究图纸将木件图样画出来,还有渡槽具体要多长该怎么建造的,要先去他们村里看过才能确定,这些也得再费时间。”
“我已经命人将府上一处院落收拾出来,你们这些天就安心在府上打造水车。”何墉道,“只要尽快将水车完好做出来,有什么需要你们尽管提出来,本官一定满足你们。”
有活儿干有钱拿还能长见识,如今又有大人撑腰,木匠们听完当即就要撸袖子大干一场。
“大人。”蒋辽这时突然开口。
他瞥了眼站不住给他示意的廉长林,继续道,“我弟弟会做木工活,可以一起帮忙做水车。”
蒋辽昨夜去李家,听李二泉说了才知道,廉长林会些木工的手艺。
不是专门跟人学的,而是廉父走商给他带回来那些被他翻的烂熟的书籍里,就有这方面的书。
虽然字不完全都认识,但并不妨碍他看懂上面的图样。
再者廉母有篾匠的手艺,又教过他,他领悟能力强,触类旁通花点时间自己就能研究出一二来。
廉长林走上前一步,前面的木匠上下打瞧起他,神色都不看好。
这后生太过年轻,很难不让人怀疑。
可别是打肿脸充胖子,到时候什么都不会做还帮倒忙拖他们后腿。
廉长林仅听描述就能将水车图画出来,肯定是有些手艺的,何墉听完并不意外。
他看了看几名木匠,开口道:“水车图就是这位小兄弟画的,让他跟着一道,你们也多个人手帮忙。”
能把图纸画的那么好,想来不是一窍不通的,再看到他虎口处的薄茧,老木匠放下心来。
笑道:“那成,你就跟着老头子我,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那些个木榫你要是做出来的不合意,谁来说情都不管用。”
廉长林笑着点点头。
水车的骨链由多个木榫拼接,需要大量人手,他想尽早看到水车做出来。
也等不及想看到水车打造出来后在他们村里试用。
水车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能做好,廉长林这些天都得在这边,蒋辽刚要跟他交代两句,转头看去。
人已经跟一帮兴致冲冲赶着研究水车的木匠去了后院。
转身的背影和脚步都毫不拖泥带水,更显得他自己刚才的想法非常的多此一举。
蒋辽:“……”
齐百德要带人回村里踩点。
这些都是木匠留下的人,该怎么设计渡槽路线怎么建造没人能比他们懂。
现在没蒋辽什么事了,出去跟齐百德分开后,他转道走去小吃摊。
第78章
廉长林在何墉府上住了两天, 蒋辽前天给他送换洗的衣物,过去时一帮木匠还在研究图样。
现在不知道水车进展得怎么样了。
今天李二泉过来摊子帮忙,邻近收摊时, 蒋辽跟他说了一声,就提着食盒去何墉府上。
刚进到院子里,就看到余枫和何墉谈着话从前面走出来。
“何大人。”走近后蒋辽颔首向他行礼。
何墉看到他就对余枫介绍:“余公子, 这就是我方才跟你说的,带水车图过来的人。”
“就是他啊,看着有点眼熟。”余枫打量起蒋辽。
他突然“贵人多忘事”,蒋辽只好开口道:“上次在衙门多亏了余公子慷慨借钱,本来还想当面再道谢, 只是没什么机会。”
“……哦是你啊,小事一桩我都忘了, 道谢就不必了。”
余枫笑笑道, “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蒋老板, 正好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请教请教。”
何墉看着蒋辽又看了看余枫,觉得两人有些怪异,似乎不像完全不认识的样, 不过他倒没有多想。
“那余公子你们聊,老夫还有要事, 得先走一步。”他一堆事务脱不开身,跟余枫告辞,“余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 尽管差遣府上的人就行, 老夫都已经吩咐过了。”
“有劳了, 公事要紧,何大人慢走。”余枫收了扇子, 目送他走出去。
何墉带人走远,蒋辽回头问:“不知道余公子有什么想请教的?”
“蒋老板这不是明知故问。”
余枫早两日见到何墉,他还在为旱情愁眉不展,今日过来就见这老头精神抖擞不见半点往日倦容。
之后看到水车图,得知是蒋辽和廉长林带来的,余枫震惊之余竟然也没有太意外。
不过要是仔细深究下去就不难发现,蒋辽的那些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他看了眼似乎真不知道他言外之意的蒋辽,转头眼神示意身后的护卫。
护卫得令走去旁边,注意不让人靠近。
“这水车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余枫直问。
水车可不像他们摊子上那些有点新奇的小吃。
他实在有些好奇。
“何大人应该都跟余老板说了,确实是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而且说实话,我真没那么大能耐自己想的出来。”
水车本来就是以前古人长时间使用又多番研究改良后传到后世,蒋辽可不想揽这功。
看他的样子并不像说假,余枫心下倒有些困惑了,笑道:“这么说来,蒋老板的运气实在是好,不然怎么就刚好的,就让你看到了。”
“不知道算不算运气好,不过事实就是那么巧,刚好的就让我看到了。”蒋辽坦然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那不知道蒋老板具体是在哪里看到的,又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这么有用的古书要是丢了得多可惜,书上说不定还有更好的东西,我好让人去找找,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出来。”
要是蒋辽说的是真的,余枫是真有这打算。
“实不相瞒,过去太久我确实记不清了,”蒋辽停顿了下,又继续道,“水车图最后是我弟弟画出来的,余老板实在好奇,不如我叫他出来,你当面问他。”
叫廉长林过来,人能说出什么来。
余枫无语看他。
蒋辽笑了笑,问道:“对余老板来说,在哪里看到的,又是什么时候看到的,真的就那么重要?”
不管蒋辽说的是不是真的,有一件事余枫还是能确定的。
他就是继续问下去,从蒋辽这肯定也听不到什么想知道的。
余枫最后悠悠看了眼蒋辽:“我是实在好奇,这不是人之常情嘛,不过蒋辽,咱都这么熟了,说话还这么打哑谜是不是不太好?”
“余老板,我说的也是实话,你硬是想知道些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我总不能随便说个地方糊弄你吧。”
蒋辽不再就此多说,又想到刚才进去见到廉长林,余枫就没再刨根问底。
说实话,要是跟他说水车是廉长林想出来的,他其实不会太怀疑。
水车只要使用得当只会百利民生。
这东西一旦往上传去,不知道能换回多大功劳,蒋辽和廉长林却只想在村里先行试用。
不图钱不为名,在当今这世道实属难得。
两人站在院子的走廊前,安静了片刻余枫笑道:“最近都没什么乐子,实在无聊,水车最后做出来了,我肯定得过去凑凑热闹,蒋老板到时候是不是得尽尽地主之谊?”
“余老板客气了,”蒋辽也笑了起来,“我们那里不过寒家小舍,你要是去了别嫌弃就行。”
“那你可就小看我了。”余枫重新打开玉扇。
这些年游山玩水,多简陋多破烂的地方他没见识过。
蒋辽过来只是看看情况,没打算多待,等会儿还得跟李二泉一起回去,就没再跟余枫多聊,提着食盒进屋。
护卫走上前请示:“公子,水车事关重大,需不需要……”
“不必。”
余枫摇着扇子悠哉走出去,“就算传出去了,知道我在这里又怎么样,我一个小地方的酒楼老板,还能妨碍到谁?”
“是。”护卫跟上他。
“小林啊,真多亏你发现的及时,不然照着图样做出来,不知道得浪费多少好木头。”
今天有张图样被人不小心放颠倒了,做出来的木榫和前面的拼不起来,幸亏廉长林发现的及时,并没做出来几个。
老木匠拿着廉长林新做出来的木榫仔细瞧看。
刮削打磨是个细致活,木榫细节部位的制作要求更高,做出来的木榫需要一个个严丝合缝贴合起来才更稳固,更方便转动。
老木匠向来挑剔,廉长林做的木榫其实还能再精益求精,不过在他眼里已经合格了,甚至越看越满意。
“你以后就别卖什么吃的了,跟我学好了这门手艺,可不比在外头卖吃的差。”
蒋辽进门后听到这挑了挑眉,站在前面没急着过去。
廉长林拿着削刀坐在长桌前,这不是老郑头第一次提起,他听完后无奈笑了笑,然后再次摇头婉拒,继续手里的活。
难得又碰到个可以栽培的苗子,老郑头不放弃劝说。
“当我徒弟有什么不好的?我收徒弟要求高着呢,一般人想当我徒弟我还不收呢,就你说什么都不肯,你是瞧不起老头子我?”
老郑头手艺高超,给徒弟传授手艺时都尽心尽力从不藏着掖着,脾气却也着实怪的很。
廉长林有些招架不住。
在墙边处忙活的一位老木匠停了手头的活,抬头插话道:“我说老郑头啊,你还知道你挑剔啊,林小兄弟要是当了你徒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你那脾气。”
他转头接着对廉长林道:“要我看,还是来我们张家木坊比较好,我手底下就有个新来的小子跟你差不多年纪的,你们年轻人凑一块,有什么想法都好交流。”
“去去去,有你老张家什么事?一把年纪了什么都跟人学,还跟人抢徒弟,老糊涂了就看不得别人好。”
“你才老糊涂看不得别人好,我看你糊涂的都忘了自己姓啥……”
老郑头和张师傅认识几十年了,一闲下来总会拌上几句嘴。
两家徒弟知道自家师傅什么脾性,对此都习以为常了,见怪不怪地各忙各的。
有张师傅打岔,收徒的事暂时被老郑头抛到脑后,廉长林回头专心打磨手上的木头。
过来一会儿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转头看去。
蒋辽不知到了多久,提着食盒默声站在门口旁边看热闹。
“小蒋带吃的过来了,哎呀我们真是托了林小兄弟的福,又有口福了。”张师傅笑呵呵道。
然后转头招呼起来,“大伙都快点吃,吃完好干活!”
蒋辽走过去将食盒放到空置的桌上。
他这两天都带了吃的过来,大伙儿没跟他客气,纷纷停了手头的活上前拿吃的。
“我说老郑头,先歇着吃点东西,别每回看到个好苗子就是你徒弟。”王师傅说完吃起凉粉。
何大人让府上的人备了解渴的糖水,但再好喝也没凉粉来的解暑,一口下去别提多畅快了。
老郑头刚接过一名徒弟递来的凉粉,他瞅了眼蒋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会儿没再提收徒的事。
一天忙活下来,廉长林额发都乱了,蒋辽走近后,看到他眼底多了层青影。
看来是赶进程昨晚熬夜了。
不过精神头很足,眼睛挺亮看着还能再熬几个通宵。
蒋辽端了碗凉粉给他,问起水车的进展。
廉长林接过碗拿勺子吃了一嘴,闻言匆匆嚼了几下咽进肚子,松开勺子手指比划起来。
过来的木匠大都手头正接着活儿,水车要早点赶出来,那些能延后的活儿都延后了。
今天空了些人手过来帮忙,照今天这样下去,进展比他们预算的要快,不出意外再过两三天就能完工。
廉长林简明扼要比划完,还有不少话想跟蒋辽说的,也想问摊子的事。
一时间比划不出来,他往前面看了看,桌上放了食盒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
他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到蒋辽手上,准备写字。
“别忙着比划了,”蒋辽打断他,“快点吃吧,我还得早点回去。”
廉长林轻微顿了下,拿起勺子,这次没再赶着吃了。
蒋辽带来的是两层的大食盒,去庄康茶馆借的,他还得还回去。
说完看到廉长林头发上沾了些木碎,他抬手拍了拍。
没拍掉。
他们一帮人忙着制作水车,除了吃饭和休息都没停过,一天下来全都灰头土脸的谁也好不到哪里去,廉长林转头想示意不用。
蒋辽正抬手过去,廉长林脑袋一动,他刚要拿稳的木碎就拿空了。
他手指拍了拍廉长林脑袋:“转回去。”
廉长林:“……”
廉长林脑袋转到一半的动作停住,默默转回头继续吃东西。
蒋辽将掉到他头发上的木碎一一清理干净,最后啧了句:“沾的还挺牢。”
廉长林碗里的凉粉刚吃完,蒋辽转头看去。
他带过来的凉粉够量,不过架不住大伙儿喜欢吃还都赶时间,凉粉已经被消灭完,这会儿人基本都走回去干活了。
刚才过来时,院子里摆了不少涂了桐油等着风干的水车零件,现在屋里做好的木件被陆续搬出去准备涂桐油。
廉长林放下碗也回去忙活后,蒋辽没再多留,收拾好食盒走出房间,老郑头突然跟了上来。
第79章
“小蒋你先别走, 老头子我有事儿找你。”老郑头在后面低声喊道。
回头看他匆匆走过来,又背着手端着副架子要跟他有事相商,蒋辽有些哭笑不得停住脚步。
“郑师傅, 您找我什么事儿?”
“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你看啊,你弟弟没法说话, 在外头卖吃的多吃亏,就让他当我徒弟,我老郑头底下出来的人,哪儿个不能独当一面?以后还能出去自立门户,这不比让他做小吃生意强?”
廉长林虽然不会说话, 但脑瓜子聪慧的很,这两天教他什么都一点就透, 还能给你举一反三, 老郑头就乐意教这样有彗性的。
他目前手底下有几名徒弟, 但好徒弟谁会嫌少啊。
老郑头说的有板有眼还挺坚持,蒋辽无奈笑道:“郑师傅,这话您跟我说没用, 得跟他说去。他要是想跟您学手艺,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他要是答应我还用得着跟你说。”老郑头一听他这话就不乐意了, 竖起眼来。
“你怎么还听不明白,我是让你赶紧找人到摊子帮忙,你那儿有人帮忙了, 他不就能当我徒弟了。”
他拍了拍蒋辽肩膀, 板着脸嫌弃道, “年轻人啊不要这么死脑筋,一点事儿还得让人把话说开。”
刚说两句就莫名其妙被教育了一通, 蒋辽看着他:“……”
您可真是不客气。
廉长林身患哑疾,以前去不了学堂,到外面找活干又到处碰壁就一直留在家里帮忙。
廉母过世后,现实所迫他只能靠卖竹编勉强糊口。
从来就没有机会选择,更由不得他去考虑是不是想从事这份活儿。
印象里廉长林一直以来都是独自一人,以至于蒋辽都没想过,他要是不跟自己做生意,除了像以前一样卖卖竹编、或者辗转外面各地做些只能吃闷亏的短工,又还能做什么。
也没想过廉长林是不是乐意、适不适合跟他一起做生意。
而现在有机会让他选择……蒋辽及时打住了思绪,觉得没必要再往下多想。
起码从刚才来看,廉长林是完全没有意向要跟这老头学艺的,这老头又哪儿会看不出来。
因为看中廉长林想收他当徒弟,就武断廉长林不适合在外面做生意,跑到他跟前来抢人不算,还要找他当说客,是不是太想当然了点。
“郑师傅,您找错人了,这我真做不了主。”
蒋辽客气拒绝帮忙,态度上却丝毫没得商量。
先不说他乐不乐意放人,廉长林是有主意的人,哪儿会轻易就被别人左右想法。
何况他真要拜师学艺给当人徒弟,怎么也用不到自己来点头。
蒋辽左一句右一句就是不松口答应做说客,老郑头被气炸了,吹胡子瞪眼摆手赶人。
“你们这些后生,一个个都有主意的很,赶紧走走走,看着就烦。”
“那我后面几天都不来了,省的您看到我就烦,耽误了做事我可担待不起。”
蒋辽走之前询问,“郑师傅您要是想吃我摊上的小吃,是差人过去买还是我另外让人送过来?”
“……”老郑头瞪眼看他。
这鬼天气不让人活,他就好那几口吃的,这些天就指着蒋辽送吃的过来解馋。
“小蒋别听他的,你明儿还得继续来,郑师傅嘴刁着呢,肯定吃不惯你们小摊的东西,你给我们带就行,我们乐意吃,带什么吃什么。”
站在门口的张师傅看热闹不嫌事大朝他们喊道。
“老张头怎么哪儿都有你!跟我抢徒弟不成还抢我吃的……”老郑头气冲冲走进去。
老郑头的脾气挺冲,张师傅对上他时也不遑多让。
不过两人都是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实在人,偶尔忙里偷闲拌个嘴,蒋辽在外面没站多久,里面没吵几句就消停了下来。
蒋辽到家后先清点了今天的进账,然后翻开账本记账。
之前到家后他都是直接去准备吃的,点钱记账这些活儿都丢给廉长林,这两天经手了才发现自己真有点习惯不来。
周梅来摊子帮了一天忙,之后都是李二泉过来帮忙,到今天是第三天。
蒋辽前两天一说要给他们结工钱,李二泉就跑的比什么都快,以至于现在还欠着他们工钱没结。
在码头干一天活,工钱六十文已经是不错的收入,这里大多数人的日钱基本是四五十文。
蒋辽记完账放好钱盒,最后拿了两串铜钱起身,出去锁上门走去李家。
“说了不用你还硬要给钱……你给就给吧,看着点意思意思就得了。”
李二泉正扛着锄头要去地里,出到院子外面看到他,撵不开才不得不停下来。
手上一沉,他低头看清是两串整的铜钱,惊讶问蒋辽:“你一天给我们算多少钱?”
“五十文。”蒋辽说,“按着正常日钱来给的,不多不少。”
“亏你还是做生意的,我们每天就去个半天多,谁还按一整天工钱算。”
李二泉怒其不争都恨不得拿木杵敲醒他,“还不多不少,你当自己是有钱地主啊钱多的没地方放?给这么多我能收吗,要是我家摊子突然有事让你去帮忙看两天,我爹要给你钱你敢收吗你?”
他只当过去给蒋辽搭个手,这邻里邻间的又是兄弟,帮忙看个摊子哪能收钱。
这几天看出蒋辽他们摊子是能挣钱,但挣的都是辛苦钱,何况廉长林现在又要花钱治嗓子,再挣钱也不能这么花吧。
“那不一样,这次又不是只帮个一两天。”
蒋辽提醒道,“长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忙完,你和周梅有时间可能还得再过去帮忙,这给的是工钱又不是别的。”
“那些我不管,反正这钱你收回去。”李二泉赶着去地里没空跟他扯,把钱塞回去,“差不多给点意思意思我就懒得跟你算了,你还来真的,再给我塞过来我跟你急啊。”
“行吧。”他不肯收这钱蒋辽倒没再坚持,把钱拿回去了。
“这才像点样,都是兄弟,多大点事嘛还要给钱,算那么清干什么。”
李二泉话才说完,又听蒋辽接着道:“这钱你不收我就先拿着,看哪天有空再请你们家去吃饭,壮子不是最喜欢吃镇上的红烧肉,到时候多点几个菜一顿饭下来差不多也是这个价吧。”
李二泉瞅了他一眼:“……”
收住脚,把钱拿回来了。
蒋辽要请他们家到外面吃饭,什么由头编不出来,过去了点起菜来他们还能拦的住?
“反正我说不过你,钱我收了,后面再过去你就别算钱了。”
“那些到时候再另说。”蒋辽没答应。
现在摊上的吃食多备了一批,都是过了中午才收摊回去,期间忙起来很少能停歇,而且顶着大太阳忙活并不轻松。
廉长林一路走来不容易,李家都看在眼里,周梅和李二泉体谅他好不容易找到大夫治嗓子,就怕他们钱不够用。这几天到摊子帮忙,更是从没想过跟他们要酬劳。
但一码事归一码事。
应该付给他们的工钱,就不该用人情往来混为一谈。
“我跟你说不通,我等林子回来……”
李二泉怕了他,说着突然又闭上了嘴,认命般地摇头叹了叹气。
廉长林比蒋辽还犟,他更加劝不通。
他正要回屋里放钱,旁边的岔路上匆忙走出一个人,转头看清是谁后他撇了撇嘴,把钱揣进兜里后没继续进屋,站着不动看向那人。
蒋辽顺着看过去,看到来人后倒是一点不意外。
蒋平长的像蒋禄升,不过比蒋禄升要高的多。
他过来后先是奇怪地看了看李二泉。
刚才要是没看错,蒋辽应该是给他钱了。
“蒋平你有什么事儿就快点说,蒋辽还得去牵牛沟那边挑水,再耽误下去天都黑了。”
李二泉平时偶尔在村里见到蒋平,对他并没太多看法,这会儿还是被他的眼神看的有点恼火。
蒋平这才回头看蒋辽。
“我今儿个去看了爹娘,那些牢房都不是人住的地方,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人都瘦了一大圈。”
他对蒋辽道,“爹他们已经吃过苦头了,你去跟何大人求求情,让他饶了爹他们。”
昨天何大人带了好些人到村里,不知道要在村旁边建什么东西,蒋辽陪同在旁边,看样子是能说上话的。
蒋平当时在地里没亲眼看到,今天听说后,一得知蒋辽回村了就找了过来。
“何大人是什么为人,你没见过应该也听说过,我不可能更没有那个能耐去替他们求情。”蒋辽劝他打消念头。
“他们不安好心想陷害蒋辽和长林,要不是何大人办案公正,现在被关牢房的就是蒋辽他们了,你还有脸过来让蒋辽去求情!”
以前蒋辽在家里受了罪,蒋平他们但凡出面替蒋辽说两句,蒋辽的日子都不会那么难过,现在家里出了事倒有脸找过来了。
想到蒋辽和廉长林差点就着了蒋家的道,李二泉就气不过。
蒋平知道这事是他们家理亏,但他只犹豫了下还是对蒋辽道:“……就算爹有错陷害你,你现在人不都没事了,再怎么说那也是咱亲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牢房里受苦。”
蒋辽已经把话说开,蒋平听不进去还理所当然跟他说教上。
他等下回去准备完食材还得去地里挑水,被不相关的人耽误时间本来就有点不耐烦了。
没等蒋平把话说完,他语气发冷警告道:“蒋禄升落到这种地步是他自己活该,我跟他已经断亲了,现在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想怎么孝敬他那是你的事,别带上我,以后你们家的事不管谁死谁活的都别来找我。”
蒋平愕然看着蒋辽,觉得他简直没药可救。
外面的人说的没错,蒋辽真的变了。
做生意后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竟然对自己亲爹那么冷血,连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蒋平骨子里就愚孝,这种观念不会轻易扭转过去,蒋辽最后还是多说了几句。
“蒋禄升他们能不能出来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你与其白费力气过来劝我替他们求情,还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儿子女儿。”
“他们才几岁就跟着你在地里忙前忙后,蒋兴禹和蒋方珠几兄妹却在镇上吃喝不愁,你觉得他们那时候有谁会想到你们?”
蒋平一愣,不知道是不是真听进去了,脸色不太好:“不管怎么样,那都是我爹,哪儿能不管他……”
自己愚孝把家里日子过得那么苦怨不得旁人,蒋辽没再跟他多费口舌。
劝不动蒋辽去求情,蒋平最后无法只能回去自己另想办法。
“放心吧,就你那个大嫂……蒋平家里那位,早就对方氏他们不满了,不会由着蒋平胡来。”李二泉道,“再说了,蒋平就是想做什么,他也得有那个能耐才行。”
蒋辽点点头,对这话挺认同。
蒋平到底只是个普通的庄稼人,最后顶多是把家里的钱全掏出去,不过想捞出蒋禄升他们难如登天,做再多都是白费。
至于他们想怎么折腾,那是他们自己的事,都跟他无关。
–
三日后水车提前完工,何墉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赶往塘禾村。
这些天衙役带人过来,村民知道是要在牵牛沟那边建个什么取水的东西,因为都没听说过,每天一空下来就过去瞅几眼,就等着看最后做出来是什么样。
今天下午看到官府的马车进来,架势跟前几天完全不同,光坐人的马车就有好几辆。
想着是水车做好了,刚从地里回到家、还有在外面田间劳作的村民,知道后都停了手头的活儿匆匆跟过去围观。
运水的渡槽已经建好,一路通往浇灌田地的沟渠。牵牛沟岸上还建了个遮阳挡雨的草棚,底下是一个类似打磨的木架。
衙役还捆了头骡子到旁边的树底下,村民看的好奇,都摸不着头脑伸着脖子翘首观望。
李叔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张望了一阵,拿着烟斗有些手紧:“这什么水车的,就靠那些个链条把水引上来,这真的能行?”
“爹,我也不知道。”李二泉回他,“蒋辽说水车只要能做出来,正常是能取水的,林子都跟着一起去打造水车了,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李二泉心里也没底,只盼着别出什么岔子就行。
站在旁边的李婶听完不免更担忧了。
蒋辽跟他们说起水车,那些话她听不太懂,前面的工匠一通忙着什么她也看不出来。
这一大帮人前前后后忙活了几天,何大人又亲自过来监督,水车最后能用就都好,就怕万一白忙活一场,也不知道林小子他们会不会有麻烦。
第80章
工匠将水车拼装完毕, 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牵来骡子套上索套,赶骡子驱动水车。
随着木轴转动, 垂下的骨链轮换沉入水里再被提起缓缓送往高处。
围在外面的村民睁着眼睛伸长脖子仔细瞧着,就怕一个不注意给漏过了什么。
钟立辰站在草棚一侧,目光不落直视几步外转动的水车。
他今日本来留在府上处理草药, 余枫极力游说他过来,最后半拉半推将他送上马车。
他想看看这水车是不是值得余枫这么激动。
从画图到制作,水车的每一个环节都在廉长林脑海里反复上演过多次。
即使知道水车肯定能如他们所愿顺利取水上岸,但到现在的紧要关头,他看着前面缓缓被拉动的水车, 心里突然有些许紧张。
水车的骨链十几米长,每处都打磨的非常仔细到位, 首尾紧密相接, 轮轴活动稳固耐用。
蒋辽看的不由得感叹这里的工匠确实高超, 这手艺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注意到身旁投来的视线,他转眼扫过去,然后不得不停下对廉长林道:“水车的事你全都知道了, 自己也跟着上手打磨了几天,瞎担心什么。”
廉长林之前画图纸时, 有什么想知道的,蒋辽都事无巨细跟他说过。都知道水车肯定能见效,到这会儿还突然不放心了。
水车最难打造的地方他们都解决了完好做了出来, 不出意外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廉长林确实有点多虑了。
他望了眼视线回到水车上的蒋辽, 也转头看过去。
牵牛沟岸上能活动的地方有限,多名衙役站在草棚外将这处圈了出来, 防止村民围上来造成不便。
壮子刚才过来看到廉长林和蒋辽就想跑过去找他们,被家里拉住怕他过去捣乱妨碍到人。
现在趁大家都瞧着水车没空多留意他,他悄悄松开周梅的手,猫着腰溜到了最前头。
眼珠子转了一圈看要怎么溜过去找廉长林,眼睛扫到前面时突然蹦跶起来喊道:“上来了!水上来了!”
装满水的木箱在最高处滑落倒进渡槽,后面连接的箱子里的水也接二连三哗啦倾倒出来。
骡子不停围着木架打转,源源不断的水倒进渡槽顺着渠道畅行无阻极速往前流去。
壮子被吸引追着水流就蹿了出去,带走了身后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兴奋沿着渡槽跑出去。
“是不是等这水流到地里就不用每天过来打水了!咱可以去掏鸟窝啦!”一个小子喊道。
“二虎子你傻啊,这水肯定能流到地里,咱过去看完就能去掏鸟窝了!”另一个大点的小子回他。
壮子带着一帮人跑远,原本好好窝在薛婷怀里的二丫挣扎了起来:“阿娘,我也要去!”
薛婷抱好她:“刚才不是说要去找林子叔他们,乖啊咱不去,就在这里等他们。”
“你哥没多久就得跑回来,咱要想过去看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就能看了。”周梅捏了捏她的脸。
二丫眼巴巴望着他哥跑远看不见,垮着小脸窝回去,趴在她娘肩头显然不开心了。
“大嫂,我带二丫过去吧,省的她一直念着。”周梅伸手抱走二丫。
渡槽建在平地上,都是平时常走的道,这边的路这些孩子都熟出不了什么事,但刚才一帮人乱糟糟跑出去,还是得有人看着点才行。
“我也过去,壮子要是在那头玩疯起来,不看着指不定又跑哪里去了。”薛婷跟着出去。
周大爷出门前带了木桶,本来是想着围观完就去挑水,现在连忙放下桶也追着渡槽走过去。
在他们之后陆续有村民走趟过去,在这边有田地的更是全都过去了,要看水什么时候能流到自家地里。
水车能取水出来,李叔李婶这下都放心了,望着水车说起话,展颜笑的见牙不见眼。
“这回地里的庄稼有救了,这水车可比咱们自己挑水省事多了。”
“何止是省事了,以后沟里边要是没水浇地了,有这水车在,山上再远的水潭也能将水给引下来,哪里还用愁地里没水庄稼会被枯死!”
“多亏何大人带人忙活了这么多天做出了水车,咱有何大人在镇上当官,真是有福了!”
村民看着源源不断取水上岸的水车,都止不住欢呼起来,齐百德也是看的激动万分。
何大人这些天命人建造渡槽,又让人修缮了附近的沟渠接通外面的田间水道。
这边几十亩地,再加上附近的田地,牵牛沟里的水足够撑住一段时间了,期间要是能等来一场雨更是什么都不怕了。
这水车附近几个山头的田地都能受益,骡子使用时便由官府出面每天派人来把守着。他们现在只要跟以前一样,顾好自家的地把庄稼种好就行。
既忙活又担忧了这么些天,大伙儿这下总算能好好歇息,回去也能放心睡个好觉了。
望着前面水车顺利运行,还有旁边热情洋溢的村民,何墉感触颇多。
这几年朝廷大费周章在各地开凿水道,目的之一就是为了保证地里的收成,让老百姓日子好过些。
水车试用前不能确保一定有效果,避免劳工伤财便只抓紧做了一种水车。
现在水车能取水,他总算能放下心来。
这些天何墉到过镇内多处地方查看,哪些地方可以建造水车取水、怎么设置路线都招人多次商讨过。
流经镇上的几处沿河,有的虽然露出了水口却并没有继续干涸,不过底下的水流低浅无法流通到外面。
若是重修挖凿河道工程极大,现在就完全可以着手用另一种水车将水引出去灌溉附近的田地。
何墉过来前给几名私交要好的同僚打了招呼,他们这次都跟过来观看,现在目睹了水车运行的成效,连忙向他告辞,匆匆赶回去着手命人打造。
如今能早一天将水引到田地里,就能挽救更多受旱的庄稼。
目前通过水车只能暂时解决庄稼缺水的问题,避免以后发生旱灾再面临如今这种局面,平时就要多修护蓄水池,做好蓄水准备以防万一。
这些跟开凿河道一样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过现在有了水车,至少不用像以前那样完全看不到盼头。
何墉目送同僚走出去,回头对身旁的一帮木匠道:“多亏了大伙儿这些天不停的连夜赶工,水车才能尽快做出来,本官今晚会在府上设宴犒劳大家,接下来的水车还得你们继续费心打造。”
“大人您放心,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不瞒你说,我们现在都浑身干劲儿,早就等着打造后面的水车了!”
亲手做出的水车能帮到那么多庄稼人,木匠们心里都很激动,纷纷表态。
何墉满意地看着他们,听他们说完后,他转头对蒋辽道:“水车图是你和你弟弟带来的,晚宴更少不你们两个到场,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就同我们一道坐车过去。”
晚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廉长林今天从镇上过来就直接到了这边,也不清楚家里的事情忙完没有。
如果没忙完,他们要是回来的晚了可能会顾不上,他转头询问蒋辽。
明天要用的食材都已经准备好,只是过去吃个饭应该费不了多少时间,晚宴结束后就能回来。
而且何墉开口了不好推辞,更不能佛了他的好意。
知道廉长林担心什么,蒋辽回看了他一眼示意没事,开口应下何墉后,便过去和李家说了一声。
“你今日要是不来,可就见不到刚才的场面了。”余枫转身走出去,问起钟立辰,“怎么样,现在感觉没有白来了吧?”
“确实,”钟立辰回他,“挺震撼的。”
“所以说啊,下回我让你出来你就别管那么多,跟着出来就行了,不能除了你的药房就什么都看不上。”
钟立辰今天进了药房研究,除非出去给人看诊,否则确实不想出门,余枫说的是事实他就没反驳回去。
余枫见状笑了笑,然后想起了什么,他敛了些笑意问何墉:“何大人,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向上面汇报?”
这事他们早两日就有谈到过,何墉知晓他的意思,回道:“余公子放心,老夫会快马加鞭如实向朝廷上报。”
“那就好,何大人办事晚辈向来信得过。”余枫笑了起来。
官僚徇私枉法强抢功劳这些事并不少见,上头那位就是要彻底肃清也不是容易的事。
水车是廉长林和蒋辽提出来的,这功劳要是被上面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抢了去,他若是不知道那还另当别论,在这看见了自然不能答应。
–
入夜,何墉府上晚宴开场,宽敞的内堂里摆了几桌酒菜,各桌都坐上了人。
“辛苦大伙儿这几日忙活,明日你们好好休息,今晚就敞开了随意吃,这会儿不用讲什么规矩。”何墉让大伙儿都随意。
如今再赶造水车并不缺人手,这帮工匠忙了这么些天是该让他们好好歇息才行。
同他们又讲了几句,何墉便对同桌的蒋辽和廉长林道:“水车的事本官已经上报朝廷,你们做了件利民的好事,上面一定会嘉奖你们。”
“水车是大人您安排人打造的,我除了给您送水车图并没多做什么,就先谢过大人好意。”蒋辽端酒敬他,让他随意。
何墉笑着点点头,喝了酒后又道:“这事还要多谢余公子慷慨解囊,水车建造才能进展的这么顺利。”
“何大人客气了。”余枫笑道。
自从开凿河道后,衙门的账上就一直吃紧,何墉一个小地方的知府,俸禄并不高,要想尽快做好水车只能自己先垫上钱。
建造水车所需的木料还有工匠的工钱这些,一笔笔算下来并不是小数目。
这笔钱对余枫来说可能只是小钱,何墉心里还是非常感激。
如今了却了桩心头大事,他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年纪大了跟这些年轻人没法比,酒意上头被家仆扶下去歇息前,他吩咐府上的人好好照料这些客人,不能怠慢了。
酒过三巡,门厅两侧的纱帘被拉开,走进来几名衣着鲜艳的女子。
抱着琵琶的两人分别走在最后,走在前面的三名女子里,为首的人看着很眼熟。
等她们走近了些,廉长林看清了那人。
是之前经常到他们摊子买吃食的红裳,醉红楼的舞姬。
吃饭喝酒的人纷纷停下。
有些人并知道她们的身份,有些知道她们的人也疑惑不解看着她们。
醉红楼的舞姬有时候会被请到外面表演助兴,但那都是有钱人才请得起的,怎么突然来这里了,看着也不像是何大人请来的。
“大家这些天忙前忙后那么辛苦,要犒劳大家就只光喝酒吃饭怎么行,不得听听曲子赏赏舞。”
余枫笑着解释,“所以余某自作主张请来了醉红楼的头牌,这几位一身本事什么曲子舞蹈都会,大家赏脸看个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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