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问道：“给我的画画好了吗？”
“还没有呢。”关韵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夜黑沉沉的，只有一点不知道从哪透出来的，薄薄的光亮。
“没关系。”姐姐说, 是她最熟悉的叶崇静的语气，平缓，柔和, 一贯的毫无波澜，但对着她，关韵听得出里面荡漾着的, 温柔的水波。
“没关系。”叶崇静轻轻地又说了一遍，将她搂进了怀里。姐姐的怀抱跟夜一样黑沉沉的，那点薄薄的光亮也消失了，暗夜中的一切都发着热，她在一片昏暗中准确地看到了叶崇静标致的轮廓和她微垂的眼睫。
这种黑暗让她大胆起来, 她伸手紧紧地搂住叶崇静的脖颈，嗅到了满肺微苦的香水气味, 她知道自己不聪明, 自然也没有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可姐姐那天的气味像一个讯号一样降落在了她的心里。
微苦, 干燥的草药，和干净的皮革。
叶崇静被她这样热情地拥抱，也就微微笑了。关韵觉得夜里的姐姐和白天很不一样。她平日里哪怕接触自己，也是虚虚的，不落在实处的, 然而此刻的叶崇静搂她坐在膝盖上, 实打实地环着她的腰，她甚至有了叶崇静鬈发拂过自己颊侧的触觉。
“我明天会画完的。”关韵喃喃地说, 她半睁着眼，既有着一种深沉的睡意，又极力地想要再和叶崇静交谈。
姐姐会再说一句没关系吗？关韵想，模模糊糊间，温热的触感落在了她嘴唇上，她怔了一下，旋即便是一片空白，她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思绪，血液，心跳，只有一个念头盘旋着：姐姐在吻她，叶崇静在吻她。
这就是接吻吗？关韵不知道。她只看过荧幕上的人接吻，嘴唇触碰到一起，之后呢？她好迫切地想要了解。之后姐姐会怎么做？丰沛的爱意从嘴唇流到了她的心脏，沉沉的黑夜降了下来，将她的欢喜压得密不透风，只能透过叶崇静来渡给她几分氧气。
“小韵，小韵。”关韵朦胧地听到有人在喊她，她竭力地想睁开眼睛，“小韵，小韵。”声音由远及近，紧搂她在怀里同她接吻的叶崇静倏然间消失了，她睁开眼睛，天光大亮。
“姐姐？”关韵刚想说话，就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牙龈发红肿胀，竟然是有点上火了。
关烁关切地望着她：“做了噩梦吗？”
关韵脸颊潮红，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汗珠，她坐起身来，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紧张地说：“也不是……噩梦。”
“那梦到什么了？”关烁打趣道，她贴了贴关韵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烧，又让她张开嘴瞧了瞧，“上火了，一会儿我给你煮点梨水喝。”
“谢谢姐姐。”关韵很乖地说，她见关烁起身要去洗漱，终于忍不住问道，“姐姐，你有没有和别人接过吻呀？”
关烁吃了一惊：“为什么问这个？”她对自己这个妹妹向来是有问必答，此刻也没多想，只能答道：“当然有过的，这很正常。”
她心思玲珑，停了一停，就将前因后果穿成了一条线，又重坐回到了关韵身边，关韵踌躇着问她：“那是什么感觉？”
“很难形容。”关烁说，“等你恋爱了就知道了，和爱的人接吻会是很难忘的经历。”
“我会恋爱吗？”关韵问她，小脸上的潮红已经褪下了，她有些困扰地用舌尖抵着肿痛的牙龈，梦里叶崇静的怀抱让她感觉现在空落落的，一颗心几乎是无处安放，“会有人和我谈恋爱吗？”
“恋爱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小韵，有人爱你。”关烁巧妙地避过了这个问题，她抱住关韵，将她乌黑的长发给揉乱，“姐姐去给你煮梨水，你乖乖地洗漱，好不好？”
关韵蹭了蹭她肩膀，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好！”
关烁下楼，叶崇和应该是还在睡，叶崇静已经起了，正靠在岛台边喝水，见到她下来，就打了声招呼。
“小韵有点上火了，我给她煮壶梨水。”关烁说完这话，就看见叶崇静立即将手中的手机放下了：“正好有百合和无花果，我来收拾一下，你刚起来，先歇一会儿吧。”
“那我休息两分钟。”关烁笑道，“麻烦你了叶总。”
“叫我崇静就可以。”叶崇静手下动作很利索，将一小把百合和无花果干洗净放到水里先泡软，特地没有削皮，将梨挖核切块，很快就准备好了。
关烁煮汤的工夫，她倒了一杯温水端上楼，关烁走的时候没有锁门，不过她还是敲了敲门，得到允许才进来。
窗帘已经完全拉开了，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得满室明亮。关韵正站在镜子前梳头发，她用一柄很可爱的气垫梳，见到叶崇静进来，颊边就盈盈地抿出了两只小酒窝：“姐姐，你怎么上来啦？”
叶崇静把水杯递过去：“给你倒了杯水，关烁说你有点上火了。”
“牙龈痛。”关韵说，她又带上了点撒娇的语气，自己却浑然不觉。叶崇静接过了梳子，让她慢慢地用吸管喝，自己帮她梳头发。
关韵的头发乌黑浓密，叶崇静刚梳了一下，就顺滑地一梳到尾了。她心里不由得微微悸动：“已经梳得很好了。”
“妈说要每天梳一百下，头发才会长得好。”关韵道，她情不自禁地脸上泛红，梦境中的场景缠绕着她，让她很是庆幸叶崇静现在在她的背后。
“已经梳了五十二下了。”关韵说，她每天都数着的。
水温适宜，关韵小口喝着，后面叶崇静认认真真地替她梳完了余下那四十八下，这才把梳子放回到旁边的妆台上。
她接过关韵手里的空杯子，玻璃吸管和玻璃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关韵只是洗过脸，并没有化妆，小脸白生生的，粉白的颊边泛着红晕。“现在还很痛吗？”叶崇静鬼使神差地问道，“让我看看好吗？”
两人好像是躲在了静止的时间里，身在其中，无论气氛多么微妙古怪都没关系。关韵的手紧攥着，张开了两片嘴唇给叶崇静看，真是上火了，关韵舌头发红，牙龈发红，张开的两片嘴唇也是水红色的。
“家里有薄荷。”叶崇静恍然回神，“吃完中饭，用薄荷叶泡点水吧？”
关韵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到床头将那幅画拿了过来。她洗漱之前特地把画画完了，其实昨天已经基本完工，只剩了一些细节她想再完善一些。
郁郁葱葱的草木，波光粼粼的湖水，还有并肩站立的两个人，一只跳出了四只分身的奶牛猫，叶崇静的目光缓缓地拂过整幅画，她想到了一个词，叫家庭。
煮了梨水，关烁顺便做了简单的午饭，去火的虾仁炒苦瓜，香甜的板栗炖鸡，叶崇和刚一下楼，就在餐厅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她很久没这样的体验了，她自己的别墅在中心地段，闹中取静，外面车水马龙，可她的房子空荡荡、冷冰冰的。
玻璃壶里的梨汤色泽鲜亮，鲜甜的气味几乎要涌出来。“怎么还有梨汤？”
“小韵上火了，给她做的。”关烁说，她从手包里取出自己的护手霜来抹，叶崇和就很殷勤地跑到厨房里，盛好了四碗米饭。“我也想喝一碗。”
“问问看小韵分不分给你。”关烁浅浅地笑了一下，关韵和叶崇静也从楼上走了下来，叶崇和成功从关韵手中讨得一碗澄亮的梨汤，也算去了去心火。
四人的假期今天结束，等到关韵喝完了一杯清凉的薄荷叶泡水，汽车就要接她们回市区了。
车先送到关烁的小区，她刚下车，就见叶崇和也跟了下来。叶崇和倒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死缠烂打的啊，是因为晚宴之后你就进组了，少说也得两个月见不到你吧？”
死缠烂打还能有不故意的？关烁心想，不过她估摸着，等三四个月自己从外地回来，这位叶小姐的新鲜劲也差不多就过了吧。
她摸了摸自家小狼的脑袋，牵着它打算上楼：“应该得三四个月。”
“这么久？”叶崇和跟上她，没话找话道，“是去渝城拍吗？我后妈就是渝城人，你会学方言吗？”
“用普通话拍。”关烁说，她按了指纹锁，小狼第一时间跑到玄关边的藤窝里，半趴着等着接下来的流程。
关烁拉开玄关柜一个抽屉，拿出里面一瓶洁足泡沫半蹲下来帮小狼清洁，叶崇和立即意识到抽屉里面都放了什么东西，没等关烁起身，就把棉柔巾递过去，让她擦拭。关烁接着她递过来的东西擦完小狼的脚，耳朵，眼睛，又帮它刷了刷牙，小狼这才站起身来，抖了抖毛，回窝睡觉了。
“时间居然要那么长。”叶崇和说，她走到阳台边看鱼，关烁家里的一切，仿佛都是欣欣向荣的，绿植，小狗，甚至她送来的鱼儿，都生气勃勃，在这个玻璃花房一样的阳台上自在舒展。
“现在基本都是这个时间。”关烁说，她靠在沙发上静静地闭目养神。
叶崇和笑道：“我怕你忘了我，该怎么办？”
“别来探班。”关烁毫不留情地说，“是吗？我反而觉得，你得把我给忘了。”
阳光剪出关烁的侧影，叶崇和望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我五月份过生日，五月十九号。”
“我会在微信上祝你生日快乐的。”关烁说-
“菊花茶和薄荷叶都去火，可以每天泡点来喝。”叶崇静叮嘱道，出门的时候，她把剩下的薄荷叶装了一袋，放到了关韵的双肩包里。
“下周的日程已经空出来了，让小迪开车送你过来，别忘了带邀请函。”叶崇静又嘱咐了一句，慈善晚宴她得全程盯着，抽不出身来接小韵，关烁那边也是日程繁忙，得让小韵自己过去了。
“我自己可以鸭。”关韵说，“姐姐，不要太担心我啦。”
“我知道你可以的。”叶崇静微微笑了，“不过晚宴那天人非常多，地方也特别大，你毕竟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还是得提前准备着点。”
“直接穿裙子去吗？还是到那里再换？”关韵问，她怕路上把裙子弄脏了。
“直接穿过来。”叶崇静道，“是不是我说多了，害得你有点紧张了？”
关韵抿嘴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两人立在单元楼门口，叶崇静觉得这个场景早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她的心里，小韵总是乖巧地站在一堆电动车中间，等着她过来，抑或是准备和她告别。
她俩也总不能呆呆地在这里站着，“姐姐。”关韵刚一开口，她也不约而同地说道：“小韵。”
两人都笑了，关韵甜丝丝地对她说：“姐姐，再见。”
“小韵再见。”叶崇静说，她坐到车上，从车窗望出去，目送着关韵的背影消失在单元楼内。
第082章 悲哀的陷阱
“叶总, 红酒都提前醒好了。”一位工作人员报告道，“这次的丹魄红酒橡木桶熟化时间长，我们都多醒了一会儿。”
叶崇静点点头：“好。”她的目光扫过圆桌上的餐具, 刀叉俱全，螺钿朱漆的筷子每一双都端端正正地摆在筷托上。
她的心思忍不住想着那件事，心不在焉地又问了一句：“小刘呢, 还在门口吗？”
“在呢。”工作人员答道，“才入场了三分之一不到。叶总，那我……”
“你去忙吧。”叶崇静语气温和, 她转过身，现下她的位置是主会场，东西各有一架旋转楼梯连上二楼，灯光雪亮地投下来，照的桌上的餐具都闪着华彩。这里目前还算安静, 外面那间才是人声鼎沸。
那里是拍照的地方，陆陆续续已经有人开始拍了, 闪光交错, 快门不断。往深处去有好几个侍应生在调酒，大家拍完照之后, 几乎都要谈一会儿天。
叶崇静刚走出去，就有许多人向她打招呼，她正一一微笑回应，叶崇和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姐，要现在拍吗？”
“稍晚一会儿吧。”叶崇静说, “小刘还在门口？”
“怪不得你心神不宁的。”叶崇和道, “小韵没来呢，小刘要是接到了她, 肯定第一时间过来找你。”
她话音没落，碰了碰叶崇静的胳膊，示意她看门口：“呦，白大小姐来啦？”她比白寄凊小了六岁，可京城圈子这样小，她算起来，还是白寄凊初中师妹呢。
白寄凊一进来，穿一条波光粼粼的裹身长裙，真是衬得旁边都失色。她轻轻松松地接下了这句白大小姐，笑吟吟地说：“啊，对了，你是叶三。”
其实白寄凊家的精金精密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借了白寄凊的光投资了不少电影和经纪公司之后的现在，都是完全没办法和天顺相比的。但白寄凊这个人太特殊，演艺圈十年都不一定出一位的大美人恰巧落在了这里，叶崇和被她叫一声叶三也不恼：“记住了啊，我叫叶崇和。”
白寄凊依旧是笑吟吟的，她嘴上厉害，和叶崇和有来有往完全没问题，不过她一进门，就有摄像机跟了过来，还是得先上去拍照了。
她一走，叶崇和眼睛一亮，一眼就看到了关烁，还有她身旁的江雪荷。两人正在边说边笑，听到叶崇和喊了一声关烁，江雪荷望着她，不由得抿嘴一笑。
关烁和叶家姐妹打了招呼，没打算和叶崇和多聊，直接去拍照了，江雪荷刚打算也去，叶崇和忽然问道：“关烁平时怎么向你说我的？”
江雪荷一怔，想不到她居然这么直白地提问，叶崇静杵了自己妹妹一下，示意她这实在是太唐突了。
“并没有怎么说过。”江雪荷道，语气平和。
叶崇和望着她，哎呀了一声：“那你刚才对着关烁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她平时对你说过什么呢。”
“抱歉。”叶崇静赶紧向江雪荷道歉，江雪荷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她刚才对关烁笑那一下，确实是朋友间八卦玩笑的意思，不过她是自己看出来叶崇和在追求关烁的。她俩平时也不会在背后议论这些。
现在看来，这位叶总的追求简直都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叶崇和被姐姐瞪了一眼，自己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这位女明星，忍不住又冒出一个问题来：“听说你现在有对象，是和谁呀？”
高雪维尔的时候她听薛亭说江雪荷和关烁似乎传过绯闻，旋即自己姐姐就说江雪荷有对象，可到底也没人告诉她对象是谁，弄得她直到现在都挺纳闷的！
江雪荷这下是真的尴尬了，叶崇静立即解围道：“该去拍照了，江老师你先过去吧。”
叶崇和很无辜：“干嘛，我是真的想知道，说个名字又不费很大劲吧？”
她从来不需要看人脸色，看场合的脸色，当然是想问就问，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叶崇静也没打算对她进行任何的思想教育，只是低声道：“是白寄凊。”
“啊？”叶崇和大吃一惊，终于压低声音，“她都能追到白寄凊，我为什么追不到关烁？”
“第一，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俩之间是什么情况，也不清楚江雪荷的为人。”叶崇静蹙了蹙眉，“第二，崇和，你谈到感情，能不能不要第一时间就和外部条件之类的东西挂钩？”
这样的话似曾相识，关烁也对自己讲过类似的。叶崇和百思不得其解，她很纳闷，感觉有了亮光，又捉不到头绪，以至于她都有点委屈了。
她就是觉得江雪荷作为演员，起码在事业上不如白寄凊啊，还是说自己做对比的行为不合适？
叶崇和心里空落落的，突如其来的一股沮丧几乎要把她给打倒了，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没人爱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根本不会去爱呢？这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吗？原来到最后这个死循环是她自己的错吗？
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就连她自己也不能。
“叶总！”小刘急匆匆地快步过来，“关小姐来了。”她刚说完，关韵很小心地提着裙摆，慢吞吞地从门口走了过来。
刹那之间，叶崇静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这一个关韵。这场晚宴政商名流云集，人人都是精心打扮，明星们更是盛装出席。可那些人的脸轻轻松松地在叶崇静心里翻过一页，不掀起一点波澜，只有她，叶崇静望着她，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几步，将她的手牵住了：“裙子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关韵眼睛亮晶晶的，浓密的睫毛垂着，还在看自己的裙子，“是我害怕，把裙子弄脏了。”
她早早地就做准备要出门，但是这条裙子她实在太珍惜了，无比细致地穿好，连略长的裙摆都要全程提着怕弄脏，坐到车上的时候还特地抱了个坐垫垫上，这才导致她到得有些晚。
“这个裙摆垂着才漂亮。”叶崇静笑道，她轻声细气地说，手指轻轻地捏了捏关韵的手背，让她把提着裙摆的手给放下了。
她牵着关韵的手走到关烁旁边，把小韵交给了她带去拍照，这下心才算彻底安定了下来。
大家陆陆续续地进了主会场，距离开场还有一小段时间，有人按照座位牌坐了下来，不过大部分人仍在交际。许多人都特地过来，一一和叶焕章打招呼。
叶崇仁没有回来，叶崇静最后拍了照，走到父亲身旁：“爸，发言稿我又对了一遍，字体，滚动速度都和上一次一样。”
“好，你很细心。”叶焕章道，“节目的事呢？”
“中央芭蕾舞团《吉赛尔》选段和申城交响乐团的《威风凛凛进行曲》，我们给节目的时间一直没有太多，放两个节目最合适。”叶崇静答道。
“时间是不太多，不过加一个小节目还是没问题的吧？”叶焕章转过头，看了一眼左边那桌。他们这些年的慈善晚宴嘉宾都没什么变化，今年倒算是变动大的了。
他往左一看，就看到两个女儿那桌换了好几个人。
“她会唱歌吗？”叶焕章说，“再不济弄一个诗朗诵，做模特的天天在摄像机底下，应该是不至于怕生。”
叶崇静的神情缓缓地绷紧了。
左边那桌叶崇静特地把关韵安排了过去，连带着关烁，还有刚达成合作的白鸟基金的两位女演员，都放到了这桌。
关烁见到旁边的叶崇和，毫不意外，不过确实令她意外的是，叶崇和坐着的这一会儿，竟然真的一言不发，也不和任何人交流，真就闷头摆弄着她手上那枚戒指。
叶崇和今天出门，心血来潮，将那枚佳士得拍来，没能送出去的粉钻戒指戴在了手上。她定定地凝视着戒指，又抬起眼睫，望了望对面的白师姐和江雪荷。
这下她确定两人真的是一对了，白寄凊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笑盈盈地凑近江雪荷，非得呼吸都能拂到她颊边才肯开口。
粉钻是枕形切割，周围满嵌了钻石，每一个轻微的动作，每一个侧面，都是溢彩流光。叶崇和心情烦乱，想也不想，把戒指从手指上撸下来，随手塞到了手包里。
姐姐还没回来。叶崇和把乱哄哄的思绪全压下去，略想了一想，对关韵说：“小韵，你跟我来，和我爸打个招呼。”
这次慈善晚宴主办是天顺公益基金会，但新加入的棕鹿专项基金也是实打实地更惹人注意，这专项基金某种意义上算是天顺和关韵的合作，按照爸爸的脾性，关韵要真是一个招呼不去打，反而不好了。趁着叶崇静还没回来，正好把关韵带过去。
关韵小小地应了一声，这就要站起来，叶崇和余光瞥着关烁，使劲咽下了一口唾沫，刚想要开口询问，就听见关烁道：“我也跟着去吧。”
三人还没走到，关烁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她隐隐觉得那位叶董，好像是和叶崇静僵持住了。
“爸。”叶崇和做出轻快的语气，“姐姐，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关韵，这是她的表姐关烁。”
“你好。”叶焕章很客气地同她们打了招呼，目光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关韵，忽然问道，“你会唱歌吗？”
关韵一怔，她自己闲着没事的时候，也会跟着音乐软件唱歌，但她有点不太明白，这个会不会的定义是什么，她唱得应该是不怎么好听，正犹豫间，叶崇静替她答道：“她不会。”
姐姐的语气罕见的冷冰冰，关韵就小声说：“我、我不会。”
“那读首诗呢？这也不会吗？”叶焕章轻巧地说，“崇和，她在你的公司里头，你清楚吗？”
“读诗？”叶崇和也是一愣，她不让关烁说话，很快笑道，“爸，她是模特呀，除了拍照一概不会的，咱们这次节目又是芭蕾舞又是交响乐的，弄她上去干嘛呀？”
叶崇和立即明白姐姐为什么和爸爸僵在这里了，她现在只想赶快离开，关烁在这儿，她多说一句话都是蹚浑水：“行爸，打了招呼我们先过去了，马上就要开场了，我们还等着听你致辞呢。”
她扶住身旁两人的肩膀，将她们带离了这桌，等坐回到座位上，她听见关烁轻轻地对她说：“谢谢。”
方才是什么情况她听完第一句话就要一清二楚了，她向来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上是个什么身份的，但当这种情况即将落到她妹妹身上，她几乎就要不合时宜地开口了，幸亏叶崇和帮她把话接了过去，给一切留出了余地。
“之前就和你提过，说出个节目也不错。”叶焕章说，“这件事你没放在心上。一个诗朗诵，孩子练一个星期都能登台，对她也不算难度很大吧？”
叶崇静没答话，标致的脸孔阴沉沉的。
叶焕章不慌不忙地又道：“既然这样，就随你吧。不过这次毕竟是慈善晚宴，咱们今年刚因为关韵和白鸟合作，她也算得上主角了。待一会让她到处走走，看看，拿杯酒，和大家都说说话，这不难吧？”
当然不难，正如同她一开始利用关韵的缺陷来为天顺榨取商业价值一样，现在只不过是相同的利用罢了。
这比之前的行为要更恶劣吗？不见得。光叶崇静自己就做出了哪些决策来伤害她？人间真味的稿子，为了《因情喝彩》让关韵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见到了她的父亲……诸如此类，现在要关韵像一个人形广告牌一样昭告天下，看我有多漂亮，我那里有毛病，到处去卖天真，也算不上无法接受的恶劣吧？
关韵一进门她就知道，这礼服选得好，美轮美奂，闪光灯很急，摄像机和有些人的目光一样，居高临下，又如影随形地粘着关韵。
这是个太特别的女孩了，以至于不少人来问联系方式，轻佻的，傲慢的，又不依不饶的。
“不。”叶崇静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利弊好坏她心里清清楚楚，但她不是个一丝不苟的商业机器，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不难，”叶崇静站着，叶焕章坐着，她垂头看着爸爸，然而目光不闪不避，异常坚定，起码这次，她一定要保护小韵。“但是她不方便。”
“不方便的地方在哪，一一告诉我。”叶焕章丝毫没有被女儿违逆的不快，反而有条有理地问道。他招了招手，示意旁边的侍应生把关韵带过来。
“爸，我跟你说就足够了，你叫她来是想做什么？”叶崇静想阻止，没来得及，只好伸手稍微拦了一下，不让关韵靠得太近。
“关韵，”叶焕章和颜悦色地说，“这场晚宴是做慈善的，这次的善款，一部分会放到你的棕鹿基金里，这些都是善人，一会儿都和他们打打招呼，聊聊天吧。”
关韵听懂了，她眨眨眼睛，刚要开口说我知道了，叶崇静就替她回答了：“她不方便，爸爸，我不知道我哪里说得不够清楚，她，不方便。”
“小韵，你先回去吧，马上就要开场了。”叶崇静说，叶焕章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话，关韵有点不安地点了点头，重新回去了。
“这场慈善晚宴她也是主角，无论你让她做什么……”叶崇静本打算斩钉截铁地再说一次，关韵不会去做任何事情，叶焕章就轻飘飘地嗯了一声，他露出一点微笑，那微笑落在叶崇静眼里，几乎有些古怪：“好，都可以。这次晚宴我交给你全权安排，这事当然也全依你。”
叶崇静心跳刹那之间，像是漏了一拍。她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空落落的没有任何归处。
主持人说完开场白，周围响起一片如雷的掌声，灯光极亮，他知道了？叶崇静坐回到座位上，不知道这四个字到底该用心存侥幸的问号，还是无比笃定的句号。
叶焕章在掌声中上台，他的身体没有一些人想象中的那么好，但也没有一些人想象中的那么坏。几个孩子是希望他是好是坏呢？叶焕章觉得他们希望自己最大限度内的坏，但是不要死，死了影响股价，那就没意思了。
“谢谢大家的光临，这次晚宴，算起来已经是天顺公益基金会成立后的第十五次了。”他胸有成竹地微笑道。
精心准备的提词器实际上他并不需要，只不过他喜欢一切尽在掌控，这个他出钱办的慈善晚宴，这个偌大的天顺，还有自己这几个，正在下面定定地看着他演讲的孩子。
“每年看到相同的熟悉面孔都会让我特别地感慨。”他看着提词器说了一大段慈善募捐的官话套话，终于把视线移下来，“今年特别高兴，我们的善款还将有一部分捐入棕鹿专项基金，让我们感谢关韵，关小姐。”
关韵没想到会突然点到自己，在掌声和目光中她感觉很暴露，手足无措地抿嘴笑了。
“这段时间我非常高兴看到我的孩子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齐心协力。崇仁，今天没到现场，但在广州发挥着他的光热。崇和有自己的志向，有自己的想法，我很欣慰。崇佳，最听话不过的好孩子，还有，令我自豪的。”
叶崇静没能挤出笑容，众人的目光投向她，这金碧辉煌的慈善晚宴真像一个万花筒，滚动的全是他们高高在上，非同凡响的混乱。
有些人的不幸是命运所致，而他们的不幸，纯粹是因为自愿落入了这个悲哀的陷阱。
“崇静，我的大女儿。”掌声再度响起，叶焕章凝视着她，“大胆的实干派，弟弟妹妹们的领头羊，干得漂亮，崇静。”
第083章 命运拐点
夏天快到了。叶崇静心想, 五月刚开始没多久，日光就已经像花一样开得很盛。
慈善晚宴的那天一切都让她感觉很不痛快，父亲想让关韵做的事情, 话里有话的致辞，还有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
照片传到网络上，叶崇和诚实地告诉她, 私下确实有一些关于关韵不好的议论，说什么的都有，不过让她放心, 就是私下的八卦而已，翻不到台面上的。
可她心里，始终是不太痛快。她也不知道妹妹这段时间怎么回事，那场慈善晚宴不知道在哪里也让她受伤了，她似乎总是兴致不高, 好像是没怎么和关烁联系过了。
她不清楚妹妹的感情生活，事实上, 自己的感情生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没办法切实求证的时候, 一切就都是庸人自扰。她不打算再揣摩爸爸的想法，关心爸爸是不是知道了她对关韵的感情。但当她切切实实地想要享受这每一天, 自己身旁有关韵，微信能随时和关韵说话的每一天的时候，一种焦躁就如同附骨之疽一样缠绕着她。
她的不痛快其实不完全来自于那天的事情，还来自于她的内心——她想和关韵更进一步，想得喘不过气, 无法自处, 无地自容！
叶崇静望着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忽然又感觉到一阵无计可施。
她拿起手机, 现在关韵的微信头像不再是红围巾的波波小韵了，在园子里那两天，她们拍了许多照片，她把数码相机里的也都导出来让关韵挑了一半，这下子照片大丰收，小韵恨不得一天换一个。
今天的是她在湖边给小韵拍的一张侧脸，长睫毛卷卷的，叶崇静轻轻地用指腹拂上去，好一会儿才移开。
她强行放下手机，打算做一会儿工作。其实到这种位置，真正完全需要她亲力亲为的工作已经不多了，只是她很希望能用工作，哪怕不需要交到她手里的，哪怕琐碎的工作来填满她的时间和内心。
她也没想到有一天情况会再发生变化，她略略地有些心不在焉，一边看文件，一边分出注意力听着手机的声响。
果然，过了一个小时，六点多钟的时候，手机震动了起来。现在天亮的越来越早，关韵拍摄的时间也越来越早，除非很少见的要选黑夜环境，拍到很晚的情况也变少了，已经好几天了，小韵都是这个时间开始给她高强度发消息。
微信界面一打开，就是关韵的好几张照片，她握着一只冰杯，白皙的手和小臂都是湿淋淋的，然后是她的脚踝和踩在一双米白色拖鞋里的脚，同样是湿淋淋的。
关韵毫不设防地发来照片，之后就是语音：今天好热鸭，姐姐，在户外拍的，刚拍完我就去冲了冲。
你少发疯。叶崇静默默地对自己说。她点开照片，柔情的目光细细地看了好几遍，全部保存了下来，这才发了一条消息回去：要回家了吗？
不回呢。现代科技太发达，关韵的声音哪怕压缩到语音里，也轻快柔美的能让叶崇静立刻想到她颊边那一对盈盈的小酒窝。我要去批发冰糕！
叶崇静这下耐不住了，她拨通电话，忍不住笑道：“你要到哪批发冰糕？”
“我家附近有一个店，卖好多冰糕。”关韵在电话里和她比画了一通，叶崇静实际上根本没听明白到底在哪，不过这不妨碍她含着笑意，很有耐心，很认真地听着。
“等买完冰糕我边走边吃，正好走着回家。”关韵十分的计划通。
“我和你一起去买吧。”叶崇静也非常的计划通，“正好，我也还没有批发冰糕呢。”
她当然没有批发，她从小到大都没批发过，她甚至不吃冰淇淋，小冰箱里助理也从来不会给她放任何甜腻的奶油制品。
“好鸭！”关韵一口答应，“那我在哪等你呢？”
“就在你今天的拍摄现场吧。”叶崇静说，“先让小迪送吴经纪人回去，让你的助理把地址发给我，再稍微多陪你一会儿。”
关韵在那边答应了下来，叶崇静刚坐到车里，短信上就传来了位置，在靠近京郊的一个湖泊公园内。
叶崇静当即觉得自己有点欠考虑，这地方开车过去少说四十分钟，这样不是让关韵和助理要干等这么久吗？
她驶出地下车库，在安全的范畴内提了些速度，这才又拨通了电话：“小韵，我可能要晚会儿才能到——”
“没事鸭！”她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笑声，“我在……我在和小蓉姐姐用手划船呢！”
叶崇静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她这下心安地挂断电话，随手打开了一个音乐电台，今日金曲是：《情爱现代事故》。
她停下车的时候又给关韵打了一个电话，关韵一听是她，手上马上用起劲来：“我们正往岸边划呢！”叶崇静让她别着急，自己不慌不忙地走到湖边，一只船刚刚靠岸，关韵累的手臂酸软，一下没扶住，跌跌撞撞地往岸上扑过来。
关韵穿了一件柔软宽大的麻灰色体恤，一条香芋紫的短裤，叶崇静赶紧上前两步揽住了她，感觉一整个夏天扑面撞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体恤上有一只好可爱的小鳄鱼绣标。叶崇静莫名其妙地注意到了这点小细节，关韵有点惊魂未定地扶着她肩膀，显然是挺害怕自己刚才险些一头栽倒地上。
“脸上怎么还有水呢？”叶崇静笑道，轻轻地用指腹揩去了她脸上的湿迹，柔柔地把她松开了。
“刚才玩的时候迸上的吧。”关韵不在意地拿手背擦擦脸，她的妆已经卸掉了，脸孔白生生，蜜棕色的瞳仁水灵灵。她见到叶崇静，就抿住嘴直笑，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小蓉在后面吓了一跳，连忙过来看到关韵没事这才放心。叶崇静想顺路送她回去，她怕拒绝叶崇静以为是客套，就不好意思地说：“我对象在外面等着呢。”
她刚大学毕业没多久，说完这话真害羞，赶紧向她俩挥了挥手就跑了。
关韵还在笑，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她一看叶崇静，也和她一样在笑。这下她笑出了声，叶崇静问她笑什么呢，关韵不答，其实是她觉得，姐姐也有点傻乎乎的！
她俩慢慢地往停车场走，夏天快到了，公园植物郁郁葱葱，六点钟的阳光洒下来，已经没有那么烫。两人挨得很近，手背相碰，后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只手就牵到了一起。
应该有什么意外吧。叶崇静有些心虚地想，大约不全是自己的错。她握着关韵的手，觉得她柔软得不可思议，骨头和皮肉一攥，就成了纤细的一小把，温热地熨在她的掌心，熨在她的脉搏之上。
你少发疯。叶崇静再度默默地对自己说了一句，她尽量使自己内心的语气变得冷冰冰的，可她现在攥着关韵的手，连带着心声也变得温柔起来：叶崇静，请自重！
不能再这样下去，叶崇静当然知道，她现在只能庆幸自己和关韵不是朝夕相处，仿佛一切还有余地一样，她们明明爱着彼此，然而现在在不约而同地自欺欺人，因为都有原因。
她一想到这么单纯的小韵从来没有向她提过任何关于喜欢，恋爱的字眼，既是松了一口气，又感到胸腔内一阵酸楚。
小韵这样五彩缤纷的世界里，她得有多大的苦衷，才会这样一言不发呢？
叶崇静害怕自己永远都得不到答案，更害怕自己真听到了答案。
汽车平稳地启动，根据关韵的指引来到这家冰糕店。关韵现在住的小区位置比较老，周围的店也都带了点老旧的烟火气，冰糕店有一个蓝色的喷绘布招牌，店面很小，里面放满了冰柜，种类不少，琳琅满目。
两人一人拿了一个购物篮，叶崇静垂眼，看到第一个冰柜里全是梦龙，奥雪之类在网上风很大的雪糕，她没怎么吃过，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正打算一样拿上两支，关韵就凑到她耳边，怕老板听见，很小声地说：“超级——贵的！”
很有经验的批发雪糕小专家关韵煞有介事地拉着她来到后两个冰柜去，又小小声地说：“这里，便宜好吃。”
叶崇静笑了，从善如流地说：“好，那我可得尝尝。”
关韵认认真真地在那边拿糯米糍和小脆筒，叶崇静转了一圈，拿了几个关韵推荐的冰糕，回到第一个冰柜，一样拿了两个。
她不太确定这些雪糕是真的不好吃，还是关韵只是价钱的缘故没吃过，如果是因为后者，她想让关韵一定尝尝，万一里面恰好有种正合她的口味呢？
夏天还很长呢。
她把购物篮放到前台，等着关韵的一起结账。雪糕都装进一个大袋子里，叶崇静又另要了一个购物袋，直到上车之后，关韵才问道：“姐姐，我们买的，为什么不分别装呢？”
她搂着沉重的袋子，看叶崇静将另一个袋子抻开：“而且，我想和你AA的鸭。”
“小韵，你知道吗？”叶崇静一本正经地唬她，“朋友之间是不需要AA的。”
没想到关韵不为所动：“书上说，亲兄弟，明算账。”
“那不是亲兄弟不就不用了吗？”叶崇静顺着就往下说，这都不属于小伎俩，属于胡说八道的范畴了，关韵故意抿起嘴唇，做出不高兴的样子，想要拳头捶一下她，还没碰到呢，先自己笑了。
叶崇静趁机笑道：“你都批发了那么多次雪糕了，这次弄得不一样一点，你闭上眼睛，我给咱们俩的雪糕分一下，这样你每次吃的时候都有惊喜，我也能吃到你推荐的雪糕。”
关韵对她的这些创意小游戏向来是无条件配合，立即把眼睛给闭上了。
叶崇静往袋子里装了关韵之前精挑细选的一些雪糕，又装了一些第一个冰柜里的雪糕，直到两个购物袋差不多大小，才让关韵把眼睛睁开。
她知道关韵心思敏感，两个购物袋非得差不多她才愿意。她想给小韵偏爱，不过，叶崇静微微一笑，可能小韵也想给她一些偏爱吧。
关韵睁开眼，看到两人的雪糕袋差不多一样，心满意足地把自己那份搂到了膝盖上。叶崇静要开车，她不顾反对，艰难地把姐姐的那份也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汽车一路飞驰，载着她回家，关韵时不时地偷眼瞧叶崇静一眼，感觉嘴里也有了一点幻觉似的甜滋滋。她回去就想吃小脆筒，妈妈爱吃的绿色心情她也买了，回去就一起吃！
“姐姐，你也要快回家，”关韵下了车，很郑重地叮嘱叶崇静，“不要化了，一边放冰箱，一边吃一根！”
叶崇静谨遵教诲，回家把雪糕一支支放到冰柜里，拿了一支关韵强烈推荐的小脆筒出来吃。甜甜的，还有巧克力粒，叶崇静边吃，边望着落地窗外日落的霞光，勾起唇角，笑了。
她第二天，特地让助理在办公室的小冰箱内腾出位置，她带了一部分过去放着，偶尔午休的时间，她就会吃一根，通常是关韵的推荐雪糕。
这天上午，她开完例会回来，打开冰箱拿出一根绿色心情，走到窗前咬下一口，手机铃就响了。
叶崇静平静愉快地接通，口里的绿豆味雪糕化成水，甜蜜地流进她的喉咙里，她刚想说一声你好，里头关烁的声音带着一点沉重的呼吸，急匆匆地传了过来：“叶总，你现在能立刻去一趟三院吗？”
第084章 痛苦狂热
叶崇静的心咯噔一声, 刹那之间，沉沉地坠了下去。
“姨妈今天突然被送进医院，我在渝城拍戏, 实在不能立刻赶回来，叶总，麻烦你帮我——”关烁的声音很匆忙, 她那边噪声很大，显然不是个能安静讲话的环境。
“你别着急，”叶崇静声音沉稳, 立即往办公室外走，“关烁，你不要着急，这里交给我，你先忙自己那边。”
她挂断电话, 快步进了自己旁边那间办公室，高桦吃了一惊, 刚想站起身来, 就被她阻止了：“让司机送小彭去三院，让她安排好一位叫做关惠茵的病人。”
叶崇静只有高桦一个左右手一样的秘书, 不过助理和其他人是一样的规格，除了业务助理和行政助理之外，还有一位私人助理，负责的是她私下的事情，比如现在。
高桦问都不问, 马上拿起了话筒, 叶崇静又疾步出去，她头脑微微发晕, 等到了车库，握住方向盘的手甚至都有点轻微发抖。
她当然知道关烁为什么打给自己，因为自己的想法和她肯定也是一样的，可以经过商量，但绝不能这样猝不及防地告诉小韵！
医院的车位很紧张，叶崇静找到车位停好车，掌心已经湿漉漉地出了一层冷汗。她简直没法去想关韵的妈妈到底为什么进了医院，也不敢去想。刚下车，她匆忙拨通了小彭的电话，小彭办事很快，一边和医生说话，一边准确地报出了她现在所在的位置。
“叶总，”她看到叶崇静，立即上前迎了两步，条理分明地说，“关女士是因为上班期间出现呼吸困难，呕吐症状被送来的，是体力劳动后的心绞痛症状，怀疑是冠心病，要尽快做冠脉造影检查。”
“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出手术室，压脉带六个小时就可以拿下来，叶总，只是检查，整体过程不困难。”小彭接着说道，“杨占医生会全程盯着，单子都已经开好了，术前准备的流程在做，中午禁食。”
“麻烦了。”叶崇静说，她坐到外面的椅子上，小彭坐在她身边，“叶总，你别担心，病房，护工这边都安排好了，等到造影结果出来，就能够对症下药。”
流程走得很快，抽完血之后就要等下午了。关惠茵躺在病床上，应该是十分疲倦，沉沉地睡了过去。
叶崇静安静地坐着，她一颗心吊着，给她带来一点近乎恐慌的难受。她望着被子里的关惠茵，从玻璃的倒影上，隐约看到的是那个幼小的自己。
她从来不知道妈妈具体得的是什么病，没人告诉过她，她从幼儿园起开始有些记事起，妈妈永远躺在床上，床头的花瓶里插着开放的洋桔梗。她问妈妈为什么不陪她一起玩，妈妈说自己生病了。
到底什么病呢？她现在比当初的妈妈还大，可依然没勇气知道。
她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着妈妈，很安静的，就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她感觉妈妈像水，很快就要流走了。
叶崇静实在没胃口，拒绝了小彭的午饭，让她自己去吃。下午一点的时候，关烁赶了回来。她行色匆匆，妆容都没卸，走进病房的时候还记得轻手轻脚。
“叶总，”关烁坐到她旁边，“这次真的麻烦你了。”
“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叶崇静把现在的情况向她交代了一下，关烁的眉目中透出浓浓的担忧之色：“不能再让姨妈做那份工作了，她一定之前就有什么症状，只是强忍着不说出来。”
“现在就是等做完检查，结果出来。”叶崇静低声说。
“既然我过来了，”关烁难得在外面露出这样疲惫为难的神情，“叶总，就不能耽误你的时间了，你……”
“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叶崇静打断了她，“结果可能做完手术一天才能出来，但现在已经一点了，手术做完六七点左右，到那时候小韵怎么办？”
关烁又何尝不知道呢？她头一次感到有点手足无措。小韵是个特殊的孩子，但也不是那种随随便便胡说一个理由就能糊弄过去的。
她善于交际，人脉挺广，朋友也不少，可这样私密的事情，她请谁帮忙都不妥当，关韵是个活生生的女孩，要让她和陌生人接触，得到人家的帮助照顾，她一定会很不习惯。
自己刚刚开拍，这是临时请假飞回了京城，要让她留下来，就是耽误一整个剧组的进度啊！剧组拍摄每一天都在花钱，她是女主角，真没法在这事上失责！
但哪怕有一点的可能性，她也不愿意让关韵跟着叶崇静回家。给叶崇静打电话，是因为她确实是最合适的人，她有能力安排好一切，因为爱小韵一定会对她的妈妈也尽心尽力，她想她多希望欠叶崇静一个人情，可叶崇静不需要她的人情。
让小韵跟她回家……两个人爱着彼此，现在守住底线不越雷池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等到回家，谁能保证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呢？她不想去赌。
她俩都没再说话，仿佛都是陷入了一种沉思。关烁知道，自己的这点心思，叶崇静肯定也是心知肚明。
关烁焦虑不已，旁边的叶崇静也是心烦意乱，关烁的难处她一清二楚，她也知道看似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她带小韵回家，可这个办法就连她自己都知道是绝对不行的。
两人就这样默然地，如坐针毡地又等了两个小时，关惠茵缓缓地醒了过来。叶崇静和关烁都是第一时间发现，想阻止她动作，关惠茵却很坚决地，要关烁扶了她一下，把枕头靠在背后，虚虚地坐了起来。
“谢谢你，叶总。”关惠茵艰难地说，她根本未曾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小韵是万万不能打电话的，只能硬着头皮打给了关烁。到了医院之后，她看到帮忙做事，操持一切的是个陌生的，穿着职业装的小姑娘，心里就隐隐知道了，应该是叶崇静安排过来的。
“哪里用说谢谢。”叶崇静道，“阿姨，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病，晚会咱们准备做个小检查，等结果出来，照常治疗就好。”
关惠茵像是很茫然，又很局促地拿手按了按自己蓬乱的短发，想要把自己的头发弄得规整一点，关烁在旁边把她的包拿过来，关惠茵一看到自己的包没丢，就稍微松了一口气，拉开拉链看了看，最贵重的手机还在，这就好。
“没有告诉小韵吧。”关惠茵终于问道。
“没有。”关烁回答，“姨妈，我想着等检查结果出来，我们考虑考虑，再告诉小韵，不能总让她这样蒙在鼓里，她也得知道你是什么情况……”
“不行！”关惠茵声音提高了一点，很坚决地否定了，“不能让小韵知道！”
日子好不容易过好了一点，她不能让小韵知道自己生病了。什么小时候照顾孩子长大了孩子照顾自己之类的理论关惠茵根本不想理会，她想让小韵过上有钱的，快快乐乐的新生活，这个生活里不能有这种意外！
“好、好。”关烁连忙安抚道，“我们不让小韵知道，你别着急。”
她实际上想委婉地劝姨妈，总瞒着也不是办法，不过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她理解姨妈的想法，这会儿还是顺着她的心意来最好。
叶崇静也清楚这点，所以并没有开口帮着关烁劝关惠茵。
“小烁，你是从片场赶回来的吧？”关惠茵脑子很清醒，“你是不是在外地拍戏呢？”
“你别担心这个。”关烁让她放宽心，“你现在就是安心养病，比什么都重要。”
关惠茵听了她的安慰，心里更确定自己一定是耽误了她的工作。她喃喃地问了一句，是问别人，更是问自己：“小韵该怎么办呢？”
三人一齐静默了，因为谁也提不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
“不让小韵知道，就和她说，我临时回老家，办一些事情。”关惠茵开口道。关烁和叶崇静都是点头答应，这个理由有些信服力，到时候再打些补丁，暂时不联系两天，关韵也不会生疑。
关惠茵望着这个干净整洁的单人病房，想都不用想，自己入院之后的所有费用都已经被人付过，而安排这一切的人一定是叶崇静。她曾经在烤肉店对关韵说的一切在这场意外面前都像泡影一样破碎了。
她说关韵不需要任何归宿，她觉得关韵只要有足够的钱，有一套房子，将来哪怕自己走了，也能在关烁的帮衬下好好地生活。
那现在呢？她病了，关韵该怎么办？一个人回到那个孤零零的家吗？关烁是可以帮衬着，但演员时不时就要到外地拍戏，今天这样赶回来已经是莫大的耽误，她能给关韵做出什么选择，谁能对关韵施以援手？死了倒好，现在这样，对小韵只是拖累。
“叶总，已经够麻烦你的了。”关惠茵声音很恍惚，“让小韵和你一起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关烁咬紧了牙关，她想反对，可此时此刻，她没有反对的资格。她的戏，她的责任，她没法把关韵带走——
“阿姨，”叶崇静半晌才挤出声音，“你再考虑考虑吧……”
“我没什么要考虑的。”关惠茵说，她没什么好考虑的，检查没有事情还好，万一有了事情呢？
“姨妈。”关烁低声道，“实在不行我让我的助理回来，或者我去和燧石的那位叶总去谈，一定有其他的办法的。”
关惠茵这时却是异常的决断，她顿了一顿，重又说了一遍：“其他的办法，都不够好，我没什么要考虑的了。”
她望着叶崇静，脸孔憔悴，眼睛里的神采也消失了，这位母亲尽了最大的努力，对叶崇静说：“叶总，小韵交给你了。”
叶崇静手脚发冷，额头上的热汗却一股股地顺着鼻梁往下淌，她想说话，然而喉头干涩，声音几乎不像她能够发出的：“暂时，阿姨，这段时间我会照顾好小韵，等你好了……”
关惠茵没能继续回答她，重新躺到了床上。
关烁一言不发，她垂着头，让人分辨不清她的表情。
傍晚六点四十二分，关惠茵被从手术室推出来，医生叮嘱了注意事项，一位经验丰富的护工让她们别担心，自己很熟练地忙里忙外。
“叶总，你准备去接小韵吧。”关烁说，“怎么说就拜托你了。”
叶崇静点点头，对她说：“你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人照顾，不会有事的。”
关烁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想多陪一会儿，至少要听到检查结果，如果……我就再安排拍戏的事。”
叶崇静走出病房门的时候，如在梦中，直到坐上车，她望了望车内的后视镜，反复观察了自己的脸色，又练习了几次微笑，这才拨通小蓉的电话，让她把今天的拍摄地址告诉自己，顺便告诉关韵今天自己来接她，让小迪只送她和吴经纪人就好了。
今天拍摄结束的比较晚，叶崇静把车子停在路边，自己在附近的一个咖啡厅休息。她怔忡地坐着，心乱如麻，随便点了一杯咖啡，一口都没动。
等到关韵给她发消息，她才急匆匆地出了咖啡厅，启动车子，向前开了一小段。关韵打开门，坐到她副驾驶上，笑盈盈地：“姐姐！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鸭？”
她对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一双蜜棕色的瞳仁亮晶晶的，如此澄澈地看着她。
叶崇静的目光深深，她像工作时候一样，做出自己最擅长那种微笑，嘴唇勾起，彬彬有礼，再加上适当的亲和力，叶崇静，这点小事，你是不会出错的。
“两个好消息，你要听哪个？”叶崇静甚至开起了玩笑，这项任务她得完美无缺地完成，不能让小韵起任何疑心。
关韵颊边两只甜蜜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她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很可爱地说：“那我先听第一个好消息吧！”
“第一个好消息就是，”叶崇静保持着温柔的微笑，“关阿姨发现了一个特别好的，训练你独立能力的机会，她得回你们老家处理一些事情，得过一阵子才能回来呢！”
“啊？”关韵吃了一惊，“怪不得我给妈发消息，妈都没有回我。”她抿起嘴唇，哪怕是这样的说法，也还是让她有点失落了。
关韵问道：“姐姐，那第二个好消息呢？”
“第二个好消息是，”叶崇静小小地卖了个关子，“关烁在外地拍戏，这段时间你得和我一起住啦！”
关韵一怔，登时，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里头炸开了烟花。自己要和姐姐住一起了？她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住到你家吗？和你，和奶酪？”
“对。”叶崇静给了她一个无比肯定的答复，“和我住在一起，奶酪很粘人的，一定会天天想躺在你怀里。”
关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一颗心在胸腔里乱撞，兴奋得简直不知道要怎样才好。她要和姐姐住一起了？能住到姐姐的家了？能和姐姐和奶酪待在一起了？
血直冲到她的脸上，让她白皙的脸孔浮上了一大片红云。
叶崇静心弦一动，她何尝不知道小韵该有多欣喜呢？自己如果一样的一无所知，怕也是会为接下来的生活高兴到失态吧？
只是现在一切都还不确定，她心里沉沉的，连呼吸都不畅快。
她先载关韵回家，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李，这才带着她回自己家。
奶酪高兴坏了，螃蟹着出来，被关韵抱着进去，缠着她要玩丢球游戏。叶崇静提前让人把客房收拾了出来，临睡前，关韵一边往衣柜里挂衣服，一边和绕着她转的奶酪郑重其事地说话。
叶崇静帮她把洗漱用品放到浴室里，又给她放好了新毛巾和浴巾，这才回来，靠在门边看一人一猫其乐融融。她看着看着，唇畔就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一丝微笑。
小韵很爱干净，吃过饭会洗头洗澡，然后在发梢处抹一层精油，在身体上抹味道清爽的身体乳。叶崇静抑制不住地观察她的每一个细节，她蜡笔小新一样的图案睡衣和她有点害羞的神情。
她局促又忍不住兴奋的样子，她抚摸奶酪时纤细的手……关韵向她道了晚安，乖乖地在十点就回房间准备睡觉了，明天的拍摄时间不紧张，吴卓希特地告诉她可以八点再起床。
关韵睡得很沉，梦里飘飘忽忽地踩着云朵，她梦见自己在参加竞速比赛，她和一条黄金龙是最好的伙伴，黄金龙的小帽子上长着花枝，脖颈上是向日葵的吊坠，她恍然大悟，这是她的向日葵船长啊！
在一望无际的海上，她是冬青的白巧克力大商人，在清澈无垠的天空上，她是自己美丽的黄金龙。
叶崇静五点就起来了，她辗转反侧，睡得很轻。盯着桌上的玻璃杯沉沉地看了好长时间，她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关韵的门前，犹豫着，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拧开门，远远地看一眼她睡得好不好。
忽然，手机在茶几上响起来，叶崇静吓了一跳，飞快地过去接起，是关烁的电话。
和昨天带着沉重呼吸的急促声音不同，今天她的语气依然急促，然而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高兴，几乎忍耐不住，要从每个字眼中迸溅出来：“检查结果出来了，谢谢，我知道不是你的话不会出来的这么快的。医生说是轻度狭窄，没有那么严重，主要是工作太劳累。住几天院观察一下，按时吃药，合理饮食运动，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太好了。”叶崇静喃喃地说，她的语气很快清醒平稳起来，“关烁，你回去拍戏吧，这边有我，我会帮阿姨把工作辞掉，其他问题你也不用担心。”
“我会再陪姨妈一天。她知道了结果，心情也好了不少，早餐想吃点小馄饨。”关烁有许多话想说，关于这位叶总，关于自己的妹妹小韵，可她迟疑了一下，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叶崇静挂断电话，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觉得压在自己心上那块大石头骤然去了，让她的心思一下活泛了起来。
她快步走到关韵门前，很轻地打开门，小韵仍沉在酣甜的梦里，她稍微蹬掉了一点被子，漂亮的小脸和白皙的肩膀都露在外面，她的脸上，还有一丝浅浅的笑容。
叶崇静确信，她一定做了个好梦。
第085章 梦里时光（一）
上午开完例会, 叶崇静先去医院看了一趟关惠茵。她的状况果然好了很多，一听自己的病不严重，就又有了心劲, 脸上也带了笑容。
她到的时候，关烁正在削苹果，苹果皮是完整的一卷, 非常美观。关惠茵一个劲地劝她赶紧回去拍戏，关烁笑道：“我这不多陪你一会儿嘛。”
“叶总，”关惠茵见到她又道谢, “这次真是谢谢你了。”她有些局促，不知道该怎么和叶崇静说，想问关韵昨天怎么样，突然之间，竟也是问不出口。
叶崇静含笑向关烁点了点头, 主动说了起来：“小韵有时候和大孩子一样，要出去住, 她很高兴的。”
在场两个人都没有点破, 哪是因为孩子气才高兴的，是因为喜欢你, 和你在一起才高兴的。
“阿姨昨天给小韵回了消息，她就心安了。我家有只奶牛猫，和她玩得特别好，她干什么都有小猫陪着，她新鲜得不得了。”
这事关惠茵和关烁也都知道, 昨天关韵给她俩都发了微信, 兴致勃勃地展示了乖乖在她膝盖上四脚朝天的奶牛猫奶酪警长。
叶崇静和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出来，夏天真的要到了, 风都是烫的，几乎像火一样舔舐着她。
她心潮起伏，一颗心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一边向车库走，一边打了个电话给小彭，让她到那间超市去，帮关惠茵把工作辞掉，再多找一些合适的房子，争取尽快把房子的事情给母女二人定下来。
小彭在那边答应了，问道：“叶总，还有什么事吗？”
叶崇静停了一停，她心念电转，接下来的话像早打好草稿一样，未经思考地就说出来了：“让人今天把云缦那间平层收拾出来。”
她的心一松，许多念头就蜂拥地冒了出来。昨天她心情沉重，没有多想就把关韵带回了自己这个装修温馨的常住小家里来。
她不喜欢太大，太空旷的环境，可是有了关韵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云缦的平层阔大，巨大的双面落地窗，望出去，极辽远，窗前还有一架漂亮的秋千。泳池，九球桌一应俱全，都是她想教给关韵的。
还有房间，也比现在这里的更大，更精美，更方便关韵施展。她也不知道关韵要施展什么，关韵只是一只可爱的小鹿，或者小鼠，她却忍不住觉得关韵像一只迷迷糊糊的喷火龙一样，需要更广阔的空间来安置。
龙需要空间来安置财宝，她需要空间来安置小韵五彩斑斓的奇思妙想。
并且云缦底层就是会所，管家二十四小时，还有果蔬特供，餐厅随时可以上来送餐，安保设施极其严密，这间当然也很安全，但因为小，叶崇静想都不想把它直接给跳过了，太小了，根本什么都放不下——她忽然想到关韵的数位屏，得再安一套才行！
叶崇静越想，脸上的笑意就越深：“这样，你先忙，一会儿我把事情列到便笺上交给你，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有什么辛苦的。”小彭在那边笑道，“叶总你又不是没给我发工资。”她听得出叶崇静心情极好，连带着她也心情不错。
叶崇静开车回公司的时候都在想这些事，要给小韵哪一间卧室呢？要不到时候让她自己选吧，从配着独立卫浴的那几间里选。
数位屏一定是要再准备的，正好她平时其实不怎么在家里长时间办公，最多在起居茶室里看看文件，数位屏就直接安在书房就很合适。
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夏季的一些拖鞋，睡衣？对，既然游泳的话，肯定泳装也要准备。关韵的尺码在燧石都有详细的资料，不担心会买错。明天……不，算了，晚上的时候做完工作，让SA过来一趟吧。
也不行，晚上小韵是要回家的，自己肯定不能让她看到自己再给她买这样的东西。小东西可以，这样的奢侈品牌，小韵做了那么久的模特，绝对是一眼就能够认出来的。还是下午早些做完工作，提前回家……要不直接去店里吧。
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她没有考虑到的，小韵需要的？她思来想去，觉得一定还有自己没想到的地方。
忽然之间，她灵光一闪，竟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最早的时候，小韵在她的车里，很珍惜地抚摸过的那只雪龙。她记得是叶崇和送她的，妹妹当然知道自己不感兴趣，当时估计也是带点促狭的意思随手一送。是jellycat，她确定，是这个牌子。
小韵可是收拾行李的时候，特地带上了她的毛绒小熊希腊的，她一定很喜欢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吧！
叶崇静还没来得及欣喜，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进了真光的停车场，她该下车了-
叶崇和带着让助理临时买的补品，急匆匆地乘车来到三院。她心思浮动，什么也没多想，就敲开了病房的门。
关烁见到她，有些惊讶地迎了过来，知道客套只是浪费时间，就帮忙把补品先放到了一旁去。
关惠茵没想到这位叶总也来看自己了，很紧张地表明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请叶崇和不必耽误时间。叶崇和关心了她几句，看到她真的没事，这才放下心来，也是，倘若是有事，姐姐怕早是急得油锅蚂蚁一样了。
关烁送她出门，很妥帖地先把病房门给带上了，她向叶崇和道了声谢：“谢谢你，还特地过来一趟。”
她没想到叶崇和会来，叶崇和是关韵名义上的老板不假，但实际上如何，她们心里都清楚。慈善晚宴之后，叶崇和没有再联系过她，她想着可能是叶崇和想通了，知道自己就是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再热烈的追求都没有用，放弃了。
如释重负吗？是的。有些小小的空落落吗？也有，人之常情。
叶崇和舔了舔嘴唇，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和关烁这样聪明的人，说客套话也没用。她不再联系关烁，是因为心中酸楚，茫然若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关烁和姐姐都不特意告诉自己这件事也是应该的，况且都没事了，她会特地跑一趟来看关韵的妈妈吗？她自己都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但她知道后还是第一时间赶过来了，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关烁，还是因为当初小韵生日的时候在那间破旧的小区老房里的一顿饭？她想不通，也不愿去想了。
“没什么。”叶崇和故意做出豁达的语气，“这点事没什么可道谢的。”
关烁含笑望着她，脸上没化妆，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出一点疲惫的，本真的美艳：“那我也还是要谢谢的。”
叶崇和嗯了一声，她垂头望了望自己的鞋尖，踌躇着，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下午的飞机。”关烁说，“这戏我是主角，实在耽误不得，必须得回去了。”
叶崇和又哦了一声：“到渝城的飞机，要飞多久？嗯……要飞挺长时间的吧？”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害臊，说的这是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东西。
关烁却很耐心地回答她：“一般两到三个小时吧，其实用不了多久的。”
叶崇和又磨蹭半天，她知道自己该走了，和关烁没什么要继续说的，但她就是不愿意走。关烁也不催她，只是静默地站着，一言不发，像是在等着她走，然后再一如往常地对她说一句再见。
“关烁。”叶崇和终于说，“我的生日是五月十九号，我们家的孩子里，我和叶崇佳是最早过生日的，我们是双胞胎。叶崇仁生日晚一点，不过也是春夏这段时间，六月二号，早生一天就是儿童节了，真可惜他没有生到那么好的一天里。”
“我姐姐的运气就好了，她生日是八月七号，据说出生那年，这天刚好是立秋。”
关烁耐心地听完她这番话，轻轻地，很认真地说：“崇和，我会记得祝你生日快乐的。”
叶崇和无话可说了。她走了，关烁对她说再见。关烁不是科班出身，但声台形表都很过关，她声音挺好听，大概因为经常说台词的缘故，每一个字都很清晰，中气十足，哪怕语调放轻，也能顺着你的耳朵，深深地刻到你的心里。
只是可惜关烁没对她说过什么动听的话。叶崇和心想，你好，谢谢，再见，叶总，崇和。
司机问她去哪，是否要回公司，叶崇和想了想，让司机开车去叶崇静的真光。
叶崇静果然在办公室，她这边情绪低落，姐姐那边显然兴致极好，那密密麻麻，白纸黑字的无聊文件，看着居然都能露出笑容。
“姐，”她问道，“你明天有事吗？”明天她想让叶崇静陪自己去盘山会，喝点酒，游游泳之类的，总之放松一下。
“有事。”叶崇静说，她头也不抬，晚上的时间肯定是没有的，她得回去陪小韵。白天嘛，她的工作是没到做不完的程度，只是她也有事情。
“你能不能有点愧疚心啊！”叶崇和很不满，“干嘛不把小韵妈妈住院的事情告诉我？”说完，她自己都有点心虚，谁能想到她今天会特地去看关惠茵。
叶崇静终于把目光从文件中抬了起来，笑微微地看了她一眼，不过没有说话。
叶崇和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小声抱怨道：“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叶崇静这下似是而非地瞪了她一眼，害得她把之后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当初谁大义凛然，讲什么饥不择食，这下好了吧！还能瞒得过你妹妹我！
“白天！下午！”叶崇和威胁道，“你每天上午开完例会处理工作，下午的事情不会多到做不完的，你效率高，想挤出时间一定有！”
这是实话，叶崇静也确实想挤出时间办一些事情，只不过……
“你要去干嘛，你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我不会放过你的！”叶崇和威胁道。
叶崇静倒也不想撒谎，只好说道：“我明天下午想去哈姆雷斯。”
“你说的该不会是王府井那家玩具店吧？”叶崇和难以置信，她不是不知道哈姆雷斯，那是家占地五层的玩具店，她只是实在没办法把那家门店入口鲜红，站着锡兵的地方和眼前这个穿着定制西装，就连头发都一丝不苟，生活中冷冰冰的仿佛只有工作的姐姐联系起来。
叶崇静的回答很佯作若无其事：“嗯，你之前给我那只雪龙，我发现不错，想再买点相关的。”
“你直说你要买jellycat不就得了，你还非得郑重其事地亲自上大街上逛？”叶崇和道。
叶崇静当然知道她一个电话就能让人一样样的全送过来，只不过她回来之后上网查了查，发现大家都在说这种东西每一个玩偶的开脸都有区别，不一定每个都是可爱的，得自己挑才行，她当即觉得，那我就自己去挑好了。
她没回答妹妹的问题，叶崇和起了促狭心思，说道：“算了，我也去买两个算了，八百年没逛过街了，也算放松。姐姐，你这是要买给谁呀？”
叶崇静再次没有回答妹妹的问题，而是捉住她话语中的漏洞：“那你是要买给谁？”
叶崇和恼道：“我买给你想买给的那个人的姐姐！”
第086章 梦里时光（二）
叶崇和这话说出口, 心中一阵刺痛，她就算买了，又送的出去吗？
她晃了晃脑袋, 强行把这些伤春悲秋的忧思晃出去，轻快地撂下一句：“姐姐，明天来公司接我。”说完, 留下一个背影，潇潇洒洒地出门去了。
叶崇静把这件事记下，随即又全身心投入到工作里, 她今天想办的事情太多了，云缦那边已经让人去打扫，安装新的数位屏，下午她打算选好衣服就去看一眼，顺便想想买回来的毛绒玩具要怎样布置。
今晚回去得让小韵再收拾下东西了。叶崇静唇畔情不自禁地浮出一丝笑意, 明天让人把行李都整理过去，再把玩具们放上, 明天晚上, 小韵就能抱着奶酪高高兴兴地住进新家了。
奶酪现在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奶牛猫了。叶崇静心想，多少小猫只能每天面对着主人, 但是这只小奶酪却有了喜新厌旧的权力，它有了一个新玩伴可以每天陪它玩。奶酪最喜欢被搂着，而关韵最喜欢搂着猫，这不是一拍即合吗？
连自己都没有奶酪幸福。叶崇静不得不下了这个中肯的结论。
明明心里盛着事情，她做事的效率却比以往毫无牵挂, 一心只有工作的时候更高。她五点从办公室出来, 拎着包打算下班的高桦见到她依然是惊讶中掺杂着欣慰：“叶总今天这么早下班啊。”
叶崇静向她点了点头，笑道：“往后可能都要这么早了。”
先到店里去。叶崇静止不住地心情愉快。她简直要忘了自己上次这么高兴是什么时候了。几乎是飘忽的, 项目成功都给她带不来，更别提烟酒这种她几乎不碰的外物了。
她心里满当当的，忽然对一切充满了兴趣。往常每季的衣服，配饰，鞋子都是SA会直接送到她家，她选一部分留下，或者干脆懒得挑选，全部留下。裁缝那里的尺码除了每年去更新一遍，她都几乎记不起来。
可现在她居然真心地为要挑选东西而兴致盎然了。
睡衣，拖鞋，泳装琳琅满目地摆出来，叶崇静一样一样地仔细看过去，想象它们被关韵穿在身上的样子。
泳装颜色鲜艳一点是没关系的，小韵这样的气质，再鲜艳的颜色也压得住。这件橙色带着衔铁印花的其实不错，明黄色虽然看起来扎眼，可镂空精致，还有细节的铆钉，也不错，实在没法选择，不然都拿上吧。
睡衣材质一定要好，这是最重要的。抹茶和巧克力色既然是季节限定，那就都拿上吧。素缎面，穿着舒服最重要，夏天多拿两件也是情有可原。叶崇静不自觉地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戒圈，她不是没见过关韵穿睡衣，毛茸茸的小熊睡衣，蜡笔小新一样的图案睡衣，但一想到关韵即将穿上她挑的……
叶崇静垂下目光，压下越来越不自然的心跳，她现在实在变得太怪异了。感情有这样的魔力吗？她往常任何偶像剧都懒得看，现在却不得不相信了。
“这双……”她随口说了一句话，果然，给她介绍的顾问立即说话，将她所有的思绪都打断了：“这双的鞋面很特殊，是带流苏的牛仔布，今年还有一起推出的牛仔布乐福鞋。”
她又挑了一双特殊的覃玉色和一双百搭的裸米色，叶崇静觉得自己已经心思缜密到了方寸大乱的地步，她甚至连外出都想好了，虽然关韵平日里从未穿过带跟的鞋子，但是模特毕竟是模特，还是备上一两双带跟的凉鞋比较好。
叶崇静让店里的人把这些东西送到云缦，她两手空空地出来，心依然被填塞得满满当当。她马不停蹄地又想道：今天晚上该和小韵做什么？
昨天她心上压着一块大石头，始终担心关惠茵的情况，小韵来之后，基本上就是帮她准备东西，和小韵一起收拾她的行李，奶酪又缠人，在小韵面前绕个不停，这么珍贵的夜晚几乎是稀里糊涂就过去了。
从今天晚上开始，必须得好好地，珍惜地过才行。
看电影，叶崇静列入备选项，一个电影一般长不过两个小时，看完小韵可以去画画，她可以去读书……读书？
叶崇静倏然想起很早之前，小韵第一次来她家和奶酪玩的景象。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情，选好了和小韵拍第一个视频的人选，晚上她回到家的时候，走进书房，看着通顶书柜上一本本的书籍，她觉得《马可瓦尔多》很适合念给小韵听，就是这样想到了《朗读者》。
汉娜·施密茨闻起来那么清新，是才洗过了澡，是新洗过的衣服，是方才沁出的汗，是刚刚被爱过的余味。这词句盘旋在她的心里，只不过当时她还一厢情愿地想要留住一点好，陷在荔枝的气味漩涡中。
现在她嗅到的，将她永恒的温柔包裹的，是很甜蜜的鲜桃味道，是清爽的洗衣液和皂粉的香气，是好像永远被阳光晒过的，关韵身上晴朗的气味。
或许什么时候，读书给小韵听吧。叶崇静静默地想，她应该会很喜欢的。
今晚是她回家早，叶崇静想着做点晚饭，打开微信，发现关韵已经给她发了好几条可爱的小消息。她笑着发送了一条语音：什么时候回家？我准备做晚饭了。
无论是发出的她，是听到的关韵，都不约而同地想：这样的语气，好像她们是一家人……一样。
还要再拍一个小时呢。关韵回复她，配上一小碗沙拉的图片，晚饭吃了好多草。小豆泥委屈.JPG
叶崇静系上围裙，回复过去：我晚上煲点热汤，你回来的时候刚好再喝点。
她退出界面，专心致志地调出她今天保存的苦瓜鲫鱼豆腐汤做法，把鱼煎过之后放到砂锅里，同其他材料一起炖煮，她算着时间，等到关韵回来，就差不多可以一起喝了，晚一些也没关系，汤多煲一会味道才好。
奶酪慢悠悠地吃过罐头，窝到她的怀里。叶崇静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肚子，笑道：“你也和我一起等小韵啊？”
“喵。”奶酪喵了一声，伸出小爪子拍了拍她，叶崇静握住它柔软的爪垫，一人一猫仿佛达成了共识一样，煞有介事地握了握手。
昨晚叶崇静已经让关韵把指纹录入了进去，听到门口响声，她把抻成长长一条的奶酪放到了沙发缝里。
关韵兴高采烈的我回来了鸭还没说出口呢，就看见姐姐微笑着，正站在门边等她。
是她最好的梦境里都不会有的景象。
姐姐哪怕穿上了拖鞋，也比她高上一线，此刻标致的脸孔上正含着微笑，微垂着眼睫望着她，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墨蓝色的真丝家居服，上衣没有扣子，而是用一条腰带系出了纤细的腰身。
这样，就不仅仅是微信语音里好像的家人了。关韵心怦怦直跳，她想叶崇静真像……像她的恋人，像她的爱人，像会一心一意对她，像电视剧里感情永不更改……的人一样。
“进来呀。”叶崇静笑道，“你换鞋，我把汤盛出来。”
汤煲得正好，颜色奶白，汤鲜味美。关韵夹了一块豆腐，烫得稀里糊涂的，惹得叶崇静又笑了。可这样烫，将她的心和胃都烧得暖融融的。关韵险些觉得自己肚子里那些草都要化了。
吃过饭，关韵负责收拾碗筷。收拾完之后，她打算去洗澡。她往常在家一般都是睡前洗澡，不过昨晚她细心且偷偷地观察了姐姐的生活习惯，发现她吃过饭就去洗澡了，那么自己必须迎头赶上！
关韵心想，每天都要洗澡，爱干净才能招人喜欢的！
叶崇静看她居然要准备洗澡，心想那我也洗吧。她往常也是睡前洗的，只不过昨天心思烦闷，吃过饭就洗了一个热水澡放空，她这会心情轻松，仔细一想，发现昨晚小韵也是和自己一样时间洗的。难道是恰好撞上她的习惯了？真是正好。
水温适宜，关韵多洗了一小会，她很精细地，按照网上的教程抹上精油，把头发吹到七分干才出来。
姐姐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换了一件颜色很温柔的米色睡袍。见她出来，就向她一笑，示意她坐过来。
“我看到网上有人推荐一部新电影，叫做《机器人之梦》，”叶崇静道，“咱们一起看看？”
“好鸭！”关韵不假思索，她当然要和姐姐一起看电影！
“对了，”叶崇静又道，“小韵，今天你得把行李再收拾一下了，明天咱们要小小地搬家，去一个更好玩的新地方。”
关韵并不觉得收拾行李麻烦，她看了看黏人的，趴在两人中间的奶酪，提出了一个很让猫欣赏的问题：“奶酪也去吧？”
还没等叶崇静回答呢，此奶牛猫先站起身来，很高调，很肯定地大声叫了一声：“喵！”
机器人被鳄鱼甩得四分五裂的时候，关韵终于哭出了声音。叶崇静匆忙抽了张纸巾，还没递过去，就听见关韵哽咽着说：“好、好可怜鸭！”
叶崇静眼睛里也湿润地闪着光，她现在情感充沛极了，忍不住地就是心头酸楚，轻轻地揽住关韵的肩膀，很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关韵的眼泪越流越凶，她枕在叶崇静的肩膀上，看到机器人从楼上望着小狗，随着音乐一起跳起舞来的时候，她抽泣了一声，紧紧地攥住了叶崇静的手。屏幕变成蔚蓝色，音乐持续着，电影结束了。
叶崇静轻柔地用手指梳着她乌浓的长发：“它们都过上了很幸福的生活，有了很幸福的结局。”
“可是好遗憾。”关韵抽泣着，“明明，小狗是因为机器人，才知道不能进水的，机器人也是因为小狗，才知道牵手不能太用力。可最后，它们身边都不是、不是对方了。”
“但是小狗和机器人都很幸福呀。”叶崇静宽慰她，“小韵，如果是你，你会下楼追小狗吗？”
没想到关韵不假思索：“不会的。”
她身上都是和自己一样的沐浴液香味。收拾行李的时候叶崇静说这些东西太沉了，不用带，家里有很多新的。明明味道是一样的，可落在关韵身上，就不一样了，她闻得到其中的分别，闻到的关韵皮肤上的气味。
叶崇静心里一片柔软，低声道：“还以为你会选择不留遗憾地追过去。”
“遗憾是遗憾。”关韵抽了抽鼻子，“可是这样，这部电影才不是童话故事鸭。”
关韵靠在她的怀里，说了这样一番话出来：“小狗和新机器人很好，机器人和浣熊也很好，生活就是这样的，你不错，我也不错，我们一起听过同一首歌，好像也是一种圆满的。”
叶崇静久久地没有说话，她擦净关韵脸上的泪水，心无旁骛地，眼睛里和心里只有一个她：“有时间的话，我们也去学轮滑吧。”
“好鸭。”关韵答应了，哭的有点水淋淋的小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容，叶崇静真想戳戳她的小酒窝，“我还想知道，小狗贴冰箱上的磁贴哪里有卖的，好可爱。”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来，奶酪昏昏欲睡，被她俩吵得不耐烦了，一人给了一爪子才算完事。
第087章 梦里时光（三）
叶崇静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这才把门打开。叶崇和正靠在椅子上仰着头，脸上盖着一份打开的文件夹：“姐，你终于来了, 我少说等一个小时了。”
“这才四点半。”叶崇静道，“等我的时间你可以把脸上这份文件给看了。”
“打住。”叶崇和说，“你现在来了, 这会儿就是下班时间，我们说话不要提工作了。”她刚把文件放到桌上，就听见姐姐说：“那咱们现在就去吧。”
“姐你也太着急了吧。”叶崇和用手支着下巴, “稍等会，我在想我生日的事呢。”
“今年你想在哪办？”叶崇静问，往年有时候在盘山会之类的会所办，也有时候找间大宅子聚会，还有时候直接乘飞机飞到某个地方去, 叶崇和和叶崇佳在这方面有些相似，心随意动, 她也不知道这个妹妹的具体想法。
“不知道。”叶崇和说, “没什么劲，要不就还是盘山会吧, 省心，懒得弄了。”
“怎么了？”叶崇静不由得问了句。生日毕竟是不同的，叶崇和哪一次都是兴致勃勃地规划，甚至还会做不同的主题，让大家穿不同的衣服过来, 今年这是？
“就是觉得没意思。”叶崇和说, 她随手摆弄着腕上的鹦鹉螺，鳄鱼皮表带是很正的橙色, 她前一阵刚换的，这会儿翻来覆去地看着，忽然觉得太刺眼，对一切都提不起心劲来。
叶崇静知道她心情不好，不过她当下并不追问，更不盲目劝慰，而是站起身来，笑道：“走吧，咱们出去逛逛，放松一下。”
她开车带着妹妹，两人在停车场停下车，一起散着步去玩具店。店门口是鲜艳的红色，立着两位锡兵，还有像模像样的邮筒和电话亭。叶崇静颇感兴趣地瞧了瞧，这才往里走。
叶崇和对姐姐这副热爱生活，春暖花开的样子实在无话可说，恨不得把她甩在后头自己先跑路。
一层是各种品牌的毛绒玩具，jellycat的猫猫标志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叶崇静走过去一看，真感觉整颗心都掉进这个巨大的毛绒陷阱里了，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小韵一定会高兴坏了的！
叶崇静先是发现一个很特别的货架，半人高，三角形的结构，斜面上整整齐齐摆着九个木箱，好像……旁边的叶崇和随手拿起一个可爱的带着两条细腿的水煮蛋公仔捏了捏，解答了她的疑惑：“这个叫jellycat菜市场。”
随后，她听见她姐姐说道，她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从叶崇静嘴里说出来的话：“我要在家里也弄一个。”
叶崇和心里受到了冲击，放下水煮蛋，将旁边玩偶墙上的一只粉色大章鱼拿下来揉了揉。她揉了两把，又摸了摸大章鱼柔软的触须，还有那个微笑的表情，看起来傻乎乎当中，仿佛还有点气不忿。一般。叶崇和内心做出评价，她刚想把章鱼放回去，想了想又拎起来：“算了，我还是买了吧。”
“姐，你要买哪个？”她回过头去问道。
“是哪些。”叶崇静严谨地纠正她，“起码要填满一个菜市场。”
叶崇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随后这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叶崇静叫来一位工作人员帮忙记单子，然后强迫她和自己在五个牛油果中挑选开脸最可爱的一只。
她毫不怀疑，这个姐姐要么是发了毛绒玩具疯，要么是发了小韵疯了——她更倾向于后者。
叶崇和永远不会忘记这两个小时，她整个人都陷进了毛绒玩具的万花筒，她从来不知道jellycat能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品种，茄子萝卜圣女果，草莓西瓜酸橙片，法棍蛋挞羊角面包，珍珠奶茶爆米花甚至还有能背出去的咖啡杯包。
工作人员见是大客户，很难不热情地介绍道：这个叫做活泼的蘑菇，这个是美妙的糕点，这个是神奇的桃子。
叶崇和刚硬生生地把“我俩加起来至少六十岁了你知道吗”这句话憋了回去，就看到自己姐姐非常认真，有点迟疑地问道：“这个蘑菇，为什么是活泼的呢？”
我是绝望的人类叶崇和。叶崇和心想。
工作人员笑道：“因为这个系列叫做活泼的蔬菜呀！”
然后姐姐又拉着她开始反反复复地挑选开脸，甜甜圈，生日蛋糕，千层酥，炸玉米饼等食物也都买了。邦尼兔，巴塞罗熊和害羞羊这些动物当然也没有放过，热门的手捧花和各种龙也全都买了。
叶崇静在单子上签上地址，叶崇和一边把自己挑的那只大章鱼也让姐姐一起结了账，一边虚弱地说：“下班了？”
“下班啦。”叶崇静笑道，一面居然还挑出了经验一样说道，“你这个章鱼的开脸好像没那么完美。”
“我喜欢。”叶崇和给出了一个很率性的解释，她明明没走几步路，可累得跟高强度健步走一样。等坐上车，她一闭眼，不由得说道：“姐，我现在闭眼都是你那些活泼的蔬菜在对我笑。”
“等你生日的时候我送你一个。”叶崇静道，“活泼的羽衣甘蓝，怎么样？还是活泼的韭菜？”
“把活泼的你带来就成了。”叶崇和道，她懒得多想，“就在盘山会吧，我让助理定鸢尾町吧，还是下午就开始，姐，你早点过来。”
叶崇静点头答应，先把她送回了家，又一路开去了云缦。她今天已经让人帮忙把收拾好的行李都整理到了云缦，还有书也特地送了过去，那里面各种生活物品其实算得上一应俱全，都不需要特意添置。
数位屏也都安装好了，还专门准备了油画棒和白纸。车牌号她也提前让人录入，地址发到了小韵手机里，指纹也提前在APP上录入了，叶崇静从头到尾想了一遍，都觉得没什么遗漏。
可当她乘电梯到达，却发现门前站着个高挑的女人，不是小韵又是谁？
“小韵，”她连忙叫了一声，快步过去，“你怎么不进去呀？”
关韵看到姐姐，眼睛一下亮了，抿着嘴唇，有点不好意思。她从车子开进这个小区的时候就是懵的，虽然姐姐发了地址，小迪甚至送了自己上来，但她看着这扇有寻常两个门大的装甲门，她真是犹豫了。
叶崇静心思通透，眨眼之间，就全明白了。她很温柔地牵起关韵的手，捏起她纤细的食指，往门锁上按了一下，再一拉，门就顺畅地打开了。
玄关的灯光也随之打开，叶崇静微微笑道：“小韵，往后得自己回家哦。”
关韵被她回家两个字说得面红耳赤，赶紧点了点头。叶崇静带她看墙上的智能面板，告诉她随时都可以调整温度，灯光。窗帘，音乐也都可以设置，不想要动手的话，对着它说一声也就可以。
接下来叶崇静带着她去看了泳池和九球桌，说可以更方便地教她。还带她看了奶酪的房间，大约是今天舟车劳顿，奶酪蜷在鸭子窝里正在睡觉，尾巴愉快地一甩一甩的，没有因为新环境而感到任何不安。
关韵被她带着转悠，转得头脑晕晕乎乎的，姐姐让她选一间卧室，她实在看不出分别，布置都很整洁美丽，就带着小小私心地选了一间离姐姐最近的。
可还没结束呢，姐姐又去给她看准备的泳衣，说是既然准备学游泳，那这些都要准备好。又让她看睡衣，说洗完澡如果穿家居服太麻烦的话，就直接穿上睡袍就行了。最后甚至还让她看拖鞋，说这些虽然洗澡的时候不能穿，但长得很好看，可以当作凉鞋穿出门，喜欢吗？
关韵的颊边红扑扑的，她当然知道姐姐一定是很关心她，才会给她那么用心地准备那么多东西，可是，她忍不住蹙起眉头，还没等她说话，叶崇静就含着笑，故作严肃地说：“小韵，这些都要从你赚的钱里面扣哦。”
听完这句话，关韵漂亮的小脸上为难消失了，而是很高兴地抿出两个小酒窝：“姐姐，你要说话算话鸭！”
“一定。”叶崇静煞有介事地和她拉了个勾，心中却想道：没有规定惩罚，真是被我钻了空子。
还有最后一个房间，她特地设置过那个房间的灯光，一推开门，满目柔光。
关韵跟在她身后，这次是真的惊呆了。方才那些奢侈品让她的脸上露出的是生怕自己破费的为难，可如今面对整个房间毛茸茸的地毯，jellycat的菜市场，漂亮的小柜子里的摆件，还有趴在地毯上一只只的，颜色各异的小龙们，关韵是真的惊喜地呆掉了。
叶崇静赤脚走进去，拿起地上的一只雪龙，笑道：“还记得吗？这只是好早之前，你在我车里面摸过的。”
关韵当然记得！她抱住这只小龙，用粉白的脸颊蹭了好几下，才抬头看叶崇静：“姐姐，你不喜欢这些毛绒的小东西吧。”
“喜欢的啊。”叶崇静睁着眼说瞎话。
关韵知道她在骗自己呢！如果是自己的话，那么喜欢毛绒玩具，雪龙一定会放在副驾驶上，方便随时摸的，怎么会放到后座上呢。
她知道，这是因为姐姐希望她住得开心，所以才买的吧！
她胸中酸涩，眼睛发湿，伸出胳膊，忽然紧紧地把叶崇静给抱住了。
第088章 梦里时光（四）
阔大的落地窗前放着一架绳编的秋千吊椅, 关韵惊奇地坐上去，拿脚踮了踮地面，秋千就立即带着她前后摇荡起来。
秋千颇大, 关韵只抓得住一边绳子，她一边笑，一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站在她身旁的叶崇静：“姐姐, 你也坐下鸭。”
叶崇静就坐到了她身边，秋千两个人来坐刚刚好，一人握着一边的绳子, 关韵靠她很近，为了安全，叶崇静在心里为自己找出了一个合理的理由，于是虚虚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腰。
两人刚才都吃过了饭，今天是关韵下厨, 虽然做的是沙拉，但是健康味美, 一人吃了一小碗, 都吃得很饱。
这会儿秋千规律地摇荡，关韵感觉得到姐姐虚虚揽住她的手臂, 吃饱后的餍足让她发起了一点微微的困意，刹那之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就是冬青，和向日葵乘着一只五颜六色的玻璃小船，悠闲地在碧蓝的大海上漂游。
她现在胆子变得好大, 都敢很轻的, 像昨天晚上一样，靠到叶崇静的肩膀上。不过昨晚她看电影哭得厉害, 是不知不觉靠上的，今晚却是纯属故意。
姐姐果然没有拒绝她。叶崇静轻柔地拿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她总忍不住要这样，在不越雷池的前提下，抚摸她的头发似乎是自己能做的，最亲密的动作了。
关韵阖着眼睛，乌浓的长睫毛微微颤动，显然是有点困意了。叶崇静知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行为大约是无意的，可是自己呢？叶崇静其实清楚地知道，这是她对自己的纵容。
她在医院里，对关惠茵说的那句：阿姨，你再考虑考虑，实际上已经用光了她这辈子的决心。她知道让小韵和自己一起住是多好的选择，也多么盼望这件事能成真啊！
警钟不是没有鸣起，是她根本分不出注意力去在乎了，她是不知道事态会这样一路滑坡，最终变得无法收拾吗？
她望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关韵，均匀的呼吸温热地燎过她的脖颈和颊边，叶崇静想，她确实是放纵了自己了。
“姐姐，”关韵开口道，她有些困了，但还没到睡觉时间，她不愿浪费和姐姐共处的这段时光，“我们再看部电影吗？”
叶崇静不愿让电影打扰现在这种恬静的状态，她随即想起来自己之前的那个念头：“小韵，我给你读一本书来听吧？”
“好鸭。”关韵对这个提议很惊喜，很快，叶崇静拿着一本书，重又回到了她身边。关韵这次完完全全，是比刚才更大胆的故意了。她把头枕在了姐姐的肩膀上，叶崇静翻开这本书的第一页，她的语气很柔和，像方才梳理关韵的头发一样，几乎是满腹柔情。
“这位马可瓦多对城市的生活不是很适应：广告招牌、红绿灯、橱窗、霓虹灯、海报，装腔作势地想吸引人注意，但是他就像行走在沙漠上从未停驻过目光。
相反地，一片高挂在树枝上枯黄的叶子，一根缠悬在红瓦上的羽毛，他却不曾遗漏：马背上的牛虻、桌上的蛀洞、人行道上压扁的无花果果皮，马可瓦多不会不注意到；四季的变化、心里的欲望和自己微不足道的存在，这些他都能发现。”
在马可瓦尔多的奇思妙想中，同样充满了缤纷想法的小韵认真地聆听着，坠入了一个美丽而甜蜜的梦乡-
叶崇静这周的生活比她最近这十多年的人生还要规律，这并不是说她之前不自律的意思，是当一个人早上七点起床，晚上十一点半准时上床，与此同时中间的所有时间都是为了工作准备的。
没有任何私人空间，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这样死水一潭的生活，规律是规律，可这样的规律，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一周来，叶崇静每天上午开完例会，都会先去三院看望一趟关惠茵。关烁回了渝城拍戏，她身体没了大碍，总想着出院，还是医生和叶崇静一起坚持，让她多住几天，再多观察观察没有坏处。
通常是待半个小时左右，叶崇静就回公司处理工作，一直到下午正常下班。她现在是每天都按时下班了，甚至有时候还会比关韵回来得早一点。
关韵一本正经地说做饭是她一天自己一天，可哪会分得那么严谨呢。有两天叶崇静回来得早，就顺手煲上一锅汤，有两天下面的餐厅出了什么时令菜，就索性不做，等厨师做好送上来。
吃过饭之后两人洗澡，清清爽爽地两个人坐在秋千上，小韵会听她读一个小时的书，奶酪常常在这个时间抻成长长的一条，同时趴在她们两个人的腿上。《马可瓦尔多》读完，《秘密花园》就即将翻开第一页了。
读完一个小时的书基本也就九点钟，关韵会去书房画会儿画，她则是去茶室看书，处理工作，又或者小韵会想着要学一会儿九球或者游泳。关韵睡得早，一般十点钟就上床，睡前一定会跑到她面前，对她说晚安。
小韵经常不愿意浪费她的心意，洗过澡之后不再穿自己的蜡笔小新睡衣，而是换上她买的睡裙。真丝的，触感柔软舒服，小韵就这样向她道晚安，然后乖乖地上床睡觉，留她一个人杂念丛生。
但当她真的躺到了床上，身边的房间里有着小韵这种切实感，却又很快将她推进沉沉的梦乡。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
她数着日历过日子，每天去公司，都要反反复复地确认时间，日历上越是进入了下一个日期，她的心就越是越慌张。诚然她和医生劝关惠茵再多待两天，并不是出于私心，而是真切地希望能够再多加观察，之后也做好防范，可……
叶崇静盯着日历又看了一会儿，这个日历是关韵送给自己的。之前她来自己的办公室，发现她的办公桌上空旷干净，只有一盆小小的绿松石立金花，就在网上买了一份日历送给她。
是博物馆的文创日历，上面绘满了金陵风光。最特别的，这是一本摇摇历，手摇翻页。买回来之后，关韵和她一起在家里组装，一张张把内页安装上去，中间还安错了一次呢！
她双唇紧抿，心里面风一阵雨一阵的，搅和得十分难受，就将日历拿在手里，哗啦啦地转动过一圈，又重新转回了原位。
八点五十分了，她小心地把日历放回到自己的桌子上，到会议室去开例会。开完会，她要去医院再去看望关惠茵，今天阿姨就要出院了。
叶崇静进病房的时候，关惠茵已经差不多收拾好了，她随身的本就只有一个提包，其余的一些洗漱用品都是小彭和关烁帮她买的，东西也不多，她拿一个塑料袋就去全装了进去。
如今对自己的病有了数，知道不是什么绝症大病，又开了药，关惠茵心情不错，脸上也有了几分光彩，头发也梳得很整齐，只是见她进来，还是有点紧张地叫了一句：“叶总。”
“阿姨。”叶崇静坐到椅子上，“这两天觉得身体怎么样？”
“已经一点事都没有了！”关惠茵说，“药也都拿好了，今天回家一点问题都没有。”
医生也是一样的说法，叶崇静一阵安心：“超市的工作已经辞了，阿姨，要不要就不上班了？或者找一个清闲点的工作……”
她话没说完，就被关惠茵急匆匆地打断了，她当然明白叶崇静的意思，所谓清闲的工作，落到了这个快六十的人身上，肯定是麻烦人家给她托的关系，她想都不想就委婉拒绝了：“这哪用麻烦的，我不上班了，小韵现在赚那么多钱，我上班也就能赚出个九牛一毛，当作生活费花花，结果现在还上出了麻烦来，叶总你放心，我不上班了。”
叶崇静也是这样的想法，关惠茵辛苦了半辈子，如今关韵赚的钱月月打到账户中，足够让她好好休息，出国或者到哪里游玩，痛痛快快地过上好日子了。
“阿姨，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叶崇静说，“小彭找了一些房子，不知道你有喜欢的没有？都是你们能够负担得起的。”
关惠茵这件事倒是没有拒绝，她经历这一遭入院，更是想把房子的事情赶快定下来。叶家本身就是做地产的，小彭又是叶崇静的助理，所有房子资料都很翔实。
特别推荐的一个是小平层，南北通透，地段也好，各种配套齐全，交通便利。小区人车分流，景观美丽，一梯一户，最好的是安保极好，刷卡上楼，并且整间房子是精装修过的，不是那种敷衍的开发商装修，只需要再添置些家具就能拎包入住了。
关惠茵知道这么好的房子能在这儿等着她，少不得这位叶总出力。
“叶总我想就买推荐的那个房子吧。”关惠茵说，“实在挑不出毛病来，不知道要怎么谢你……”
“别说这样的话。”叶崇静说，“那房子也正好是有急出的意向，咱们尽快敲定，把过户手续办了，业主就很高兴了。”
她这话倒不假，只是确实这套急出房源的消息最先递到了她的手里，她让小彭先给了关惠茵。幸好关惠茵这么快就做出了决策，否则人家是想急出，她也不愿意耽搁太久。
说了这么多，到底还是要说到核心问题的。
关惠茵坐在床上，叶崇静坐在椅子上，两人几乎是面对面，但都没去接触对方的目光。
叶崇静微垂着眼睫，她心脏咚咚地直跳，跳得她身子发虚，不由得连手都攥住了。这一周的时间好像一场梦一样，她感觉不过是眼睛闭了又睁开，就这么一秒的时间，这场美梦就要结束了。
这是让她迷途知返的最后通牒吗？叶崇静想是的，这是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将小韵还回去，她这样自私地霸占着她，一定有一天，一定有一天会害惨小韵的！
“阿姨，”叶崇静的喉头动了动，很艰难地让挤出的声音和平时一般无二，“既然你出院回家了，那么小韵，也可以回去住了。”
关惠茵默了片刻，低声道：“她特、特喜欢你那只猫，让她再多玩两天吧。”
第089章 梦里时光（五）
叶崇静一怔, 随即便是一阵抑制不住的狂喜。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仍旧平静，白皙的颊边却已经透出了一片鲜活的嫣红。
关惠茵什么都知道, 不光是今天，一周前自己入院，做出决断, 让小韵住到叶崇静家里的时候，她就全知道。
自己女儿爱这位叶总，死心塌地, 从小长成这么大的女孩子，自己女儿也就对叶总这一人生出过这样恋爱的心思。她没法让小韵放弃这份感情，现在小韵能赚那么多钱，也要全归功于这位叶总，她真是无计可施了。
她不管叶崇静是真的爱小韵这个人也好, 还是贪图小韵的美貌也罢，她对小韵的事情这样尽心尽力, 不管怎么样, 总归不是个很坏的人吧？她又不是男人，绝对不会让小韵未婚先孕, 有身体和名誉上的风险。
自己这是幸好没有出什么大事，倘若真是绝症呢？她刚住院那天就想，小韵有房子，有钱，再加上关烁的帮衬, 自己要是没了, 她能好好地活下去的。
可她连自己生病的消息都不愿意告诉小韵，小韵将来真的能这样无忧无虑地好好活下去吗？她不敢想了, 怎么想都是死结，怎么想她都想不透。
她做完检查卧床休息结束的第二天，就开始回复关韵的消息，和她打电话。女儿没有起疑心，兴致勃勃地讲着那只可爱的小猫，讲她换了新地方住的事情，讲那架很好玩的秋千，还讲了自己看了一个好感人的电影。字字句句在讲别的趣事，字字句句离不开叶崇静。
小韵越是事无巨细地分享给她，她就越是明白两人之间的感情。既然这样，那索性不想了，就这样顺其自然吧！
她这话讲出来，两人彼此之间，对对方的意思，都是心知肚明。
叶崇静再说话的时候，平静的语气好似一条暗河，底下带着些微的颤动，激流汹涌。“阿姨，小韵一定会在我那里玩得很开心的，你专心办房子的事情，不用担心。”
关惠茵答应了，叶崇静说送她回家，她也没有拒绝。
叶崇静目送着她的背影走进单元楼，她没有立刻启动车子离开，而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坚冰融化，她的身体彻底地冰消雪融，情绪随着流动的血液一同奔腾，她觉得自己身上每一处都响着勃勃的心跳，耳朵里，脖颈上，狂喜的心跳声太大，甚至要震得她头疼了。
关韵是发生在她这样冷冰冰的人生中的唯一一个小小的奇迹，她多想紧紧地抓住，从今往后再也不放开手，哪怕鲜血直流，害人害己。
关惠茵刚回到家，就给女儿发了一个表情包，是个很活泼的动图，上面写着三个字：有空吗？
这个表情包好像两人之间的一个约定俗成的暗号，只要小韵看到这个消息没事的话，就会把电话给她打过来。
关韵这时候应该也是在吃午饭，没过两分钟电话就打过来了：“妈妈，你事情办得怎样了呀？”
“办好啦。”一听到女儿的声音，关惠茵的也忍不住眉开眼笑，“妈都已经回家了。”
一听这话，关韵先是十分惊喜：“你回家啦！”而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小脸上又有些为难怅然。
关惠茵怎么能不知道女儿的心思，自家小韵向来是最单纯的，不会撒谎，也不太会遮掩情绪，高兴自己回来之余，想到不能再和叶崇静一起住了，一时之间又有点发愁吧？
她赶紧把好消息告诉女儿：“不过你就在叶总家多住一阵子吧，看你天天都离不开那只小猫呢！”
“真的吗？”关韵很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奶酪太可爱了，它超级黏人的。可是妈，我要是想见你呢？”她又发起愁来了。
“什么时候想见妈就回来见呗！”关惠茵道，她心里既止不住地酸涩，又是暖融融的。在她最理想的未来中，小韵找到了一个很爱她的人结婚之后，也是要组建自己的家庭了，不能像以前一样和自己住在一起。
虽然现在的情况和她理想中的有许多微妙的差别，但是……
小韵高兴，她也就高兴了。
“妈还要告诉你一件大事。”关惠茵道，“房子定下来了，等过两天就签合同过户，那天你和妈一起来看房子。”
“好鸭！”关韵真高兴了，觉得所有的问题都被解决了，她一边喜悦，一边把手机贴近自己的耳朵，“妈妈，今天下班我就想回家，我想你了。”
关惠茵的眼睛湿润润的，一口答应：“回来吧，妈做你最喜欢的菜，再买点炸串吃！”
关韵心里雀跃，立即给叶崇静发了一条语音：姐姐，今晚我先去看妈妈啦！如果你要做饭的话，不要做我的饭噢。
叶崇静回复了一个表情包。她不仅找到了关韵最爱用的小猫表情包们，甚至还从妹妹那里搜刮了一些。其中叶崇和向她隆重推荐了一只很可爱的粉色兔子，她没说话，不过心想：怎么看起来有点贱贱的。
时隔一周，关韵拿出钥匙拧开这扇熟悉的门，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她一手拎着炸串，让小迪特意把汽车停到小区门口就行，她买完炸串，像很久之前的许多天一样，再慢悠悠地，散步一样走回到自己家。
她又一手把自己的双肩包放到玄关上：“妈，我回来啦！”
不用关惠茵回答，她就知道妈妈在哪。厨房的抽油烟机嗡嗡启动着，妈妈正在炒菜呢。她做了模特，饮食上都要格外注意，她知道妈妈从那时候开始就不怎么做家常菜了，而是想方设法地找些健康菜谱学习，网络发达后，和她一起看厨艺APP，做的都是营养低热量的菜。
比如这会儿炒的，就是一道芦笋虾仁。
妈妈在炒菜，关韵就将碗碟和筷子都收拾出来，将蒸好的藜麦饭一人盛了一小碗端到桌上，又忙着端菜，盛汤，和妈妈忙活了十来分钟，这才安安稳稳地坐到了小餐桌边。
热腾腾的饭菜热气缭绕，关惠茵望着女儿漂亮的小脸，忽然觉得生活真有希望。她一边吃饭，一边和关韵说着房子的事情，两人一面说一面规划，这个房间要做什么用，这个房间要做什么用，说着说着，关韵道：“妈，我想工资，不要发到我卡上了。”
关惠茵吃了一惊：“这怎么行，当时绑的就是你的卡，你赚的钱，当然得放到里面。”
“我根本花不了呀。”关韵说，“妈妈，大部分事情都是你管的，钱放我这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关韵说的也是实话，不过关惠茵不松口，说道：“你的卡妈又不是不知道密码，买房子还用的这张卡呢，小韵，你不用操心这些，赚的钱花不完不是正常的吗？快先吃点虾仁。”
话题被她转移，关韵又分享起了最近的工作，关惠茵最欣慰的就是小韵的工作真是已经完全走上正轨了，不仅日程排得严谨，工作环境也非常好，托叶总和那位吴经纪人的福，也没人再在拍摄现场对小韵说三道四过。
现在她对小韵的年龄也没那么担心了。之前她一直担心小韵三十岁，本来就是朝不保夕的模特生活，往后更是会年年减少，这会儿她放下心来，知道燧石一定会把小韵给安排好的。
吃过饭，母女二人坐到沙发上，电视节目成为一种令人心安的白噪音。关韵倒上热水，给两人的玻璃杯里泡上一点菊花茶，关惠茵望着她，情不自禁地问道：“叶总对你怎么样？”
她当然知道答案，但她忍不住，总想一遍一遍地向女儿确认，这是一位好人，这是一位良人。
“特别好。”关韵颊边微微发红，“姐姐知道我喜欢，买了好多毛绒玩具……她骗我说自己也喜欢，我知道她是不喜欢的，是为了我才买的。”
这话说出口，她不好意思极了，可心中甜丝丝的。
关惠茵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们两个……在一起了吗？”
关韵怔了一下，她的小脸上红晕褪去了一些，不过语气平静，不显得失落：“没有。”
关惠茵听到这个回答，突然也是无话可说。她想什么呢？想那位高高在上的叶总会和自己的女儿玩恋爱游戏？搞不好不和自己的女儿恋爱，反而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呢。
她想了想，却还是不由得低声问，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怕谁听见似的：“小韵，你想没想过给叶总，表明你的心意啊？妈妈觉得，叶总她也……”关惠茵怕说出来坏事，但她绝不想小韵揣着的是点不确定的欢喜，“叶总她肯定像你喜欢她一样，也喜欢着你的。”
关韵听到前半句话，立刻摇了摇头，听到后半句，就抿出了两只小酒窝：“她喜欢我，我就特别、特别的高兴了。”
她两条胳膊伸开，生动形象地体现了什么叫特别。
关惠茵也伸长胳膊，攥住她的一只手，和她一起笑起来。
小韵从小就是这样的，不聪明，可也从来不怨天尤人。她好像总是对一切坦然接受，在自己牢骚抱怨的时候，甚至会来笨拙地安慰自己。
这个孩子没有杂念，她干干净净，只是有着一颗愿意用力去爱的心。
母女俩一人啃了一个苹果，看完了一期综艺节目，关惠茵摸了摸她的头发：“让叶总来接你吧。”
她看着关韵打了电话，叶崇静的声音带着笑意：“好，我马上过来。”
和她想象中关韵的家庭相差甚远，不过总归幸福二字是落到了实处。
叶崇静很快就到了，不像白天那么一丝不苟，没穿正装，头发也没挽起，只穿了一件奶油白的绞花Polo衫和一条长裤，是关惠茵完全没见过的，难得的休闲模样。
应该是晚上夜风凉，她胳膊上还搭了一件夹克。她向关惠茵一笑，那笑容在看到关韵的时候，情难自已地变得很温柔。
“叶总，”关惠茵说，“能过来一下吗？我想和你说两句话。”
关韵撒娇道：“妈妈什么事情不告诉我？”
关惠茵笑着摇摇头：“偶尔也要给妈妈一点秘密呀。”说着，引叶崇静进到她的卧室。
叶崇静也有点疑惑，关惠茵开门见山：“叶总，我想和你说一下小韵工资的事。”
“除了这次买房，小韵也没有大的花销了，她这孩子从来不乱花钱，那么多钱放在卡上，也就是放着。”关惠茵问，“我就想着，叶总，能不能请你帮她把钱存到哪里打理打理，吃点利息？”
刚才吃饭的时候关惠茵就在想这件事，那么多钱扔着也不是办法，她只会放到银行里吃那一点微薄的死利息，根本也都不叫打理，她思来想去，还是得拜托这位叶总了。
她心中还存着一点微妙的心思，她把小韵托付给叶总的心思，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呢？
令她欣喜的是，叶崇静一口答应了：“阿姨，你放心，我之前也在想这件事，买完房之后，我会把80%的钱帮她存起来，拿利息，这样会是一个很健康的循环的。”
叶家实际上就有一整个团队帮忙管理资产进行投资，不过她当然不打算让关韵的钱和叶家扯上关系，她认识不少做私募基金的，一部分投入进去，一部分可以放到珠港，那里的利息较高，稳定方便，还有许多都是备选项，她打算请人再帮忙好好规划规划。
关惠茵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叶崇静有一点没说，那就是转一部分钱给她。因为知道说了关惠茵肯定会拒绝，她也知道关韵一定会百分百同意的。
她没打算把余下的20%都留在小韵卡上，而是将其中的10%固定打到关惠茵的卡上，有了钱，才有痛痛快快生活的底气啊。
“阿姨，其实有件事我也一直想和你聊聊。”叶崇静说，“之前在医院我和关烁都没有说，因为很理解你的想法，但是希望你得考虑考虑，很多事情不能瞒着小韵了，让她知道你的情况也是件好事。”
这件事她一直放在心里，小韵即使特别，可也是很懂事的大人，妈妈的情况对于她而言，最好不要隐瞒。
关惠茵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她实在是不愿意告诉小韵。她低声说：“叶总，你让我再想想。”
叶崇静明白她的难处，她俩出了卧室，关惠茵将她和关韵一起送出了门。
一出门，关韵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姐姐，妈妈和你说什么啦？”
“说要帮你理财的事情。”叶崇静说，她知道这事不是秘密，关惠茵单独和自己说，也是怕关韵会立刻说要把钱给她。
关韵果然立刻说道：“可是要给妈妈一些的鸭！不能全理了！”
“给你妈妈一部分，给你留一部分，剩下的就拿去理财。”叶崇静笑道，“这样很完美了吧？”
关韵没话说了，眼睛亮晶晶的，蜜棕色的瞳仁真像两汪清凌凌的小湖。
走出单元楼，关韵小小地打了个寒颤，今晚的风确实凉，叶崇静想把夹克披到她身上，关韵却把她的手给按住了。
妈妈说的话，其实她早有感觉。她感觉得到姐姐也喜欢她，妈妈这样一说，这种感觉就更笃定了。她觉得自己对叶崇静的喜欢像她画的大海一样，只不过这片海是在她身体内部的。
每当她看到叶崇静，大海就开始波涛起伏，每一浪都拍打在她的胸口，让她心跳好急，都快要喘不过气来。好爱……她只能想到这个字，爱，她很爱，特别爱，超级爱叶崇静。
“好冷。”海浪又开始拍打了，关韵抿出两只甜蜜的小酒窝，她要变成一个很坏的女孩了。
关韵小小地向前一步，搂住叶崇静的腰，将脸颊枕在了她的颈项之间。姐姐的体温是热的，让她的脸颊也是火烧火燎。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都疑心听到了彼此心跳的共振。
第090章 梦里时光（六）
叶崇静办公桌上放着两个礼物盒, 其中一个和旁边的比起来，小巧可爱，那是她在家看着关韵一边在网上学, 一边包装的。今天是叶崇和的生日，关韵也打算送这位小叶总一份生日礼物，可是犹豫了好久, 也不知道送什么比较好。
“她没什么需要的，送点实用的到时候我告诉她，让她用上。”叶崇静提出建议, “送一只杯子之类的吧？”
关韵得到灵感，真在网上买了一只杯子，非常可爱的水豚造型，上面的杯盖是一只桔子，关韵告诉她这叫“大桔大利”。
叶崇静忍不住笑道：“弄得我也想要了。”
关韵笑盈盈的, 很大气地说：“我再买两个嘛。”没过两天，两个碧绿和深绿的竹节杯就寄到了家里, 一个杯盖上面趴着小熊猫, 一个上面趴着大熊猫，两人玩了一次石头剪刀布, 赢的人是大熊猫，输的人是小熊猫，叶崇静喜得小熊猫一只。
礼物盒的包装纸是关韵自己画的，上面色彩缤纷，零零散散点缀着许多小图案, 有星星月亮, 有水豚和桔子，还有一个个小小的青柠檬。
叶崇静故意逗她：“好漂亮, 这个我也想要。”
关韵一边打蝴蝶结，一边说：“姐姐，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就给你画一张鸭。”
叶崇静自己准备的礼物则是一块皇家橡树。叶崇和平时不玩表，只是算得上比较喜欢，遇到合心意的款式就会买来。这块皇家橡树表圈玫瑰金，蓝表盘，蓝皮带，是叶崇和最喜欢的鲜艳一些的颜色。她确定叶崇和没有相同型号的，这才订了下来。
关韵非常好心地也给她的礼物外面包了一层自己画的礼物纸，两个盒子一大一小，现在正整整齐齐地摆在她的办公桌上。
她之所以不打算和关韵一起来，是因为生日聚会那场所一般乱得很，喝酒胡闹，人多口杂，她不愿意让小韵过来。关韵也是有工作，很可爱地对她说：“姐姐记得帮我说一声生日快乐噢！”
叶崇静想到这里，忍不住微微一笑。
生日聚会下午就开始，她吃过早饭，不打算自己开车去，怕到时候可能会喝两杯酒。汽车载她到盘山会，她手里拿着礼物，刚刚走进鸢尾町的庭院，先被一阵强劲的音乐声震得耳朵嗡嗡直响。
这会儿也就下午两点钟，鸢尾町里就已经井然有序地乱作一团了。她穿过人群，还能保持清醒，正儿八经地向她打个招呼的人不足半数。
她本以为叶崇和应该和以前一样，在被人群簇拥环绕的位置，没想到一直走到角落里，才看到自己的妹妹半歪在一张暄软的沙发上，阖着眼睛，手臂支着扶手，身旁有一架水晶树一样的豪华饰物，下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色礼物。
“生日快乐。”叶崇静笑道，叶崇和随口道：“同乐同乐，礼物放那下面就好——”她霍然睁开眼：“姐，原来是你啊。”
“怎么，心情还是不好？”叶崇静问了一句，打算把礼物放过去，被叶崇和一伸手截住了，叶崇静就顺势坐到她身边，看她捧着礼物盒看来看去。
“小韵画的？”叶崇和问。叶崇静点点头：“她托我向你说声生日快乐。”
叶崇和挺高兴地笑了，不过那笑意还是未及眼底，她打开蝴蝶结，拆了包装，看到那只水豚杯子，又笑了：“脑袋上还顶个桔子，是不是那个‘大桔大利’？”
她把杯子放到小几上，又去拆另一份礼物，叶崇静忽然发现她今天没戴表，那只特地换了鲜橙色皮带的鹦鹉螺不见了。
拆出的表有很漂亮的蓝色皮带，叶崇和凝视了一会儿，将这只表直接戴在了手腕上。
叶崇静没有出声询问为什么没戴那只表，也没有问叶崇和的心情不好具体是因为什么，她只是从送酒的服务生手里接过两支香槟，将其中的一支递给了自己的妹妹。
叶崇和一口喝完，随手把杯子丢在一边；“今年算错了时间，我妈给我寄的明信片本来是早上到，现在有可能晚上才能到了，她就给我发了一封邮件，上面是她自己学做的那种网络明信片，用自己拍的照片做的。”
“她说祝我生日快乐，三十岁要做一个很好的大人，虽然她可能不能一直看到，但希望我找到自己的爱好和爱人，越来越幸福地生活下去。”
叶崇静知道她一定是看了很多遍，才能把这些话记得这么清楚：“阿姨今年拍的风景一定也很美吧。”
“很漂亮。”叶崇和说，“是瑞士的一个冰湖。”
她重又阖上眼睛，不仅妈妈给她发了祝福，关烁也发了。早晨六点的时候，关烁在微信上祝她生日快乐，帮助泡泡喵喵救助所的小动物，越来越幸福地生活下去。
都让她越来越幸福地生活下去，叶崇和不懂，到底幸福的定义是什么，什么叫做越来越幸福，她只知道假设关烁在京城的话，一定为了礼貌到底会送她一份礼物的，但可想而知，这份礼物也一定的十分没营养。
“姐姐，”她问叶崇静，“你觉得怎样才叫越来越幸福？”
“很难定义。”叶崇静诚实地说，她转瞬想到了小韵，想到了她们现在晚上能回到一个家中，她确实不知道幸福的定义，可她知道有小韵在，她切切实实地感到了幸福。
“我想，”叶崇静慢慢地说，“可能是有想要的东西，有喜欢的人，你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吧。”
多浅显的道理。叶崇和听完姐姐的话，不由得心想，我怎么会不懂呢？
她拦下服务生的托盘，上面放了七杯子弹杯的华盛顿苹果鸡尾酒，她笑吟吟地：“姐姐，咱们看谁先喝到最后一杯吧。”
叶崇静不太愿意，但今天是叶崇和的生日，她也不想扫了妹妹的兴致，就微笑道：“稍微换个玩法，用石头剪刀布决定吧，胜者喝一杯酒，谁喝到最后一杯就是赢家。”
这样把时间拉长点，对身体也好些。
叶崇和欣然同意。这样的游戏没人讲究策略，两人都是随性而出，到最后叶崇和如愿以偿地把最后一杯一饮而尽，深深地向后倒在了沙发上。
鸢尾町很大，叶崇静站起身来：“我去院子里透透气。”
“好。”叶崇和懒洋洋地应了，方才的鸡尾酒同她之前和喝的酒混在一起，仿佛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她飘飘忽忽，浑身躺在云朵上似的，脑海里一片斑斓，各种想法奔突着，好像坠入了一个清醒梦中。
里面乱哄哄，笑闹声不绝，叶崇静到庭院里走走。盘山会各町的庭院都极下心思，鸢尾町这里，自然开放着品种繁多，色彩各异的鸢尾。她分花拂柳地慢慢走过，草木鲜花的湿润气息就从她身边柔和地拂过。
今天阳光难得的不烈，天空蓝灰色，是有些阴天了。
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叶崇静想，她有些盼望下雨，这样她就能和关韵一起听雨了。或者在下雨天的时候教她游泳？也是不错的选择。
当年云缦装修的时候，是一位新锐设计师负责，主卧的落地窗前，甚至还放了一台雾蓝色的浴缸。设计师设计的初衷很好懂，临窗泡澡，美景放松，不过她这个人紧绷到没用过几次浴缸，泡澡于她而言，太浪费时间。
小韵一定很喜欢这种有意思的事情吧？叶崇静抬起眼睫，又望了望发灰的天空。她突然忍不住微笑了，因为灵光一闪，又有了个新想法。
自从和小韵住到一起后，她的想法简直是层出不穷。她一边在庭院里散步，一边琢磨着这个想法。她有许多想和小韵一起做的事情，想一条条列下来，完成一件，就给上面打一个勾。
这种很像上学时期流行的班级活动，给十年后的你写一封信，放进时空胶囊里，看看十年后的你有没有完成自己的心愿。
叶崇静也收到了当年自己写给自己的信，她写了两个愿望，规规整整，一个是工作，一个是感情。第一条她写道：在最想做的新闻业工作，充实快乐。
第二条她写道：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和她一起幸福地生活。
高中的时候自己感情这么丰富吗？叶崇静记得自己打开这封信的时候，被接连的“充实”“快乐”“幸福”这些词语冲击得怔住了。
她在第一条后面打了个勾，随后又划下一道斜线，这是一部分对，一部分错的意思，现在不流行了，以前的老师有时候会这么批改作业。
第二条也是一样，她轻轻地打了个勾，又重重地将它划去了。
她很渴望地打上真真正正的对号，运气好的话，今天就能实现一条了：和小韵一起看一场雨。
可能是她诚心的期待起了作用，天色越来越暗，天气预报上显示，今晚可能会有一场暴雨。
五点左右，天色已经沉得厉害，叶崇静刚才收到关韵的微信，小蓉说新开了一家轻食餐厅，再加上她，小迪和吴卓希四个人去吃，吃完再回家。
叶崇静一直非常愿意关韵交些朋友，多些社交活动，正好盘山会里餐厅众多，她也打算在这儿吃点再回去。她进去，发现叶崇和居然还在那张沙发上歪着。
“你一直在这儿吗？”叶崇静问了一句，就见叶崇和摇摇头，“怎么可能……你跟家长看孩子写作业似的，孩子在你走的时候和来的时候都在写，你就以为傻乎乎地写了一整天。”
叶崇静心里有点担心，低声道：“崇和，你不是之前就说想去看阿姨吗？正好也去瑞士散散心。”
叶崇和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关心意味，故意做出轻快的语气：“我知道啦！姐，你赶紧回家吧，现在可跟之前不一样，家里还有人等着你呢吧？”
叶崇静一笑，不过没有反驳，趁着还没降下雨点，走出鸢尾町，随意进了一家餐厅，吃了一顿还不错的法餐。
她回家的时候，雨已经哗哗地落了下来，天幕漆黑，夜风大作，满街都是躲雨的行人和疾驰的车辆。
叶崇静关好门，刚站到落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就听到门口传来一点电子音，她心弦一动，快步走到门口，外面果然是关韵。
关韵气喘吁吁，一双眼睛却极亮，头发微微发湿，衣服的肩膀上也湿了一大块。
叶崇静想让她赶快去洗个热水澡，不要着凉，关韵不要，关韵一定要第一时间兴奋地和她分享，仿佛晚说一会儿就过了赏味期一样：“姐姐，雨好大鸭！”
“风也很大呢。”叶崇静含笑道，她想牵着关韵的手，硬是把她牵去浴室，关韵眨了眨眼睛，勇于反抗，敢怒敢言：“我们先看雨吧！姐姐，万一一会儿不下了怎么办鸭！”
“这样，”叶崇静道，“等你洗好出来，我教你游泳好不好？泳池旁边也有窗子，看得可清楚了。”
这下关韵欣然同意，她洗得很快，生怕错过了这场雨的最佳观赏期。她洗好，急匆匆地穿上姐姐给她的那件明黄色泳衣，一时之间都顾不得害羞了，赤脚就往泳池去。
叶崇静一点都没骗她，泳池临着的又是一扇透明的落地窗，上面全是大颗大颗的雨珠，不过丝毫不影响视野。外面霓虹灿烂，大雨倾盆，雷声雨声响成一片。关韵屏住呼吸，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坐在池边的叶崇静。
姐姐静默地坐在池边挽头发，她似乎永远都是静默温柔的，可关韵却常常觉得她无所不能。
她挽得很利落，很快袒露出白皙的脖颈和肩膀。姐姐穿了一件黑色的两片式泳衣，见到自己，就微笑着站起身来，她一站起来，关韵的目光和心就一起乱了。
毫无章法，心不会按拍子跳，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看，叶崇静手脚纤细，肩膀平直，每一处的轮廓都很美，关韵忽然想：姐姐其实也可以去做模特的。
她慢吞吞地走过来，叶崇静眼里一半是泳衣的明黄色，一半是那些镂空里雪白的肤色，叶崇静眼睫微垂，轻而又轻地，很珍重地把泳镜给关韵戴上了。
关韵又觉得自己开始心不在焉了，就像之前姐姐教她打九球一样，她多想认真，可是姐姐只要一触碰到她，她就觉得那块皮肤发烫，心里也发烫，不由自主地，心思就要飞到九霄云外。
叶崇静先教她在水中憋气，然后团身，抱着膝盖将整个人浸到水中，随后缓缓地站起来，以此来熟悉水。她教得很认真，在课堂上走神的坏女孩关韵也学得很卖力。
半个小时后，两人上岸，叶崇静拿来了一个圆滚滚的椰子递给关韵。关韵吸了一口清凉的椰汁，在雨声中，她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叶崇静：“姐姐，我能看看你游泳吗？”
“好啊。”叶崇静笑道，她重又戴好泳镜，跳入水面的那一刻，关韵疑似看到了一张拉满的弓，随后，又疑心看到了一支离弦的箭，叶崇静穿过泳池层层青蓝的水波，关韵几乎怔住了，等到她再眨眼的时候，叶崇静已经站起了身。
几缕鬓发逃脱束缚，湿淋淋地垂在她的颊边，她摘下泳镜，水流就淌过她的眉眼，鼻梁，一直淌到因为激烈运动而异常红润的嘴唇。
叶崇静就这样湿漉漉地冲她一笑，玩笑道：“是不是很快？”
是很快，关韵想。就像一道闪电一样，明亮雪白，不偏不倚，多幸运地劈在她的天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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