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要的太多

    隋玉不但买了一斗面,还买了半斗谷子回来,她想吃大米饭很久了,做饭的时候就赶男人去磨谷子。

    赵西平没犟嘴,老老实实提着谷子出门了。

    等他回来,酸菜疙瘩汤也好了,隋玉盛好饭递给他,说:“鱼你卖了”

    “嗯,卖了二钱,丢箱子里了。”

    隋玉挟根酸萝卜吃,又问:“网里有鱼吗”

    赵西平忘记这茬事了,从地里回来没去河边,“我晚上挑水的时候去看看。”

    “你明天还去接我吗”隋玉歪着头小声问。

    赵西平想说她蹬鼻子上脸,他大咽一口疙瘩汤,也咽下到嘴边的话,他垂着眼平静地说:“回来早了就去接你,回来晚了你就自己回来。”

    隋玉满足了,她交代说:“明天早点回来,在地里一耗一整天,你不累牛也累。”

    赵西平没搭腔。

    吃完饭,他拿起扁担和换洗衣裤出门,门又从外面挂上锁,这次他没在河里磨蹭,不多一会儿就回来了。

    隋玉正在和面,听到动静探头说:“你先睡,这盆面和好了我就进去。”

    “好。”

    隋玉今晚多和一盆面,月上中天了才洗手进门睡觉,床上的两人都睡着了,她作怪,故意走到赵西平旁边盯着他,见他不醒,她又轻手轻脚绕去另一侧。

    三人累极而睡,安眠整夜,天亮了,又精神大好。

    下地的下地,放骆驼的放骆驼,两人一同出门,又分道而行。

    面发好,隋玉熟练地牵骆驼带猫去摆摊,隋良走在最前面,树下掉落的枯枝,路两侧散落的牛粪,他都捡起来抱怀里。

    “你们这是做什么”巷子里的老阿婆心生好奇,“怎么还有蒸笼搬家啊”

    “不是,去西城门摆个摊卖包子。”隋玉没法再含糊。

    “可赚钱”

    “赚顿口粮钱。”隋玉指了下猫,说:“家里没事做,我瞎闹着玩。”

    军屯里家家户户的房子连在一起,传话传的也快。到了傍晚,隋玉牵骆驼回来,她那条巷子里住的人就知道了她摆摊卖包子的事。

    “你可真是闲不住,忙完地里的活儿又变着法赚钱,脑瓜子就是比我们这只知道在地里刨食的人灵光。”对门的阿婆有些酸,都说赵夫长娶的媳妇这不好那不好,现在看来倒没那么差。

    隋玉笑了一声,她提着嗓子大声说:“不灵光没饭吃,我家要是像你们家也有六七十亩地,我也能安心在地里刨食。这不是地少嘴多嘛,不想法子赚点钱,一家三口都吃不饱。”

    闻言,巷子里的酸气散了大半,斜对面的一个大肚阿嫂问:“生意可好做你能赚钱看来茶饭还不差。”

    隋玉摇头,“西城门的西北风大,我一下午灌一肚子风,挺不好受的。你说我茶饭好,买包子的人却是不满意,要是能在地里刨食我真不愿意去受这个气。”

    门开了,骆驼进去了,隋玉跟人说:“你们闲聊着,我进去做饭了,待会西平饿着肚子回来看烟囱没冒烟,我又要受气。”

    “赵夫长脾气是不好,那你快回屋忙。”对门的阿婆又有些同情她,两家住的近,她经常能听到赵西平高一声低一声地发恼。

    随着木门关上,巷子里的人交谈几句,各回各家了。

    当夜色降临,赵西平灰头土脸地牵牛回来,大老远听到钱母又尖着嗓子在骂人,刺耳的声音听着就糟心。

    “老娘用了三年的釜都没用坏,让你煮了两天的饭,釜都能给给烧破”钱母绝望了,她一屁股墩坐在地,指着垂着头的隋灵问:“你跟我说,你能做什么你会做什么釜里是不是没添水”

    “添水了,我好不容易生了火,釜底却突然漏水了。”隋灵说得心虚。

    釜破了,意味着今晚没法吃饭,钱家一家子在地里忙累了一天,又累又饿,这会儿也顾不上看戏,纷纷出声指责隋灵无用。

    “我回来的时候听人说隋玉在西城门摆摊卖包子,都是一个祖宗的,人家都做上买卖了,你连做顿饭都艰难。”钱威大嫂拽着她婆母,说:“明天她下地,我在家做饭。”

    “我不下地。”隋灵可怜兮兮地看向钱威。

    钱威扭头,上次他能求情,这次他没脸开口。

    “行,明天你在家做饭,把釜拿到街上找人打个补丁。”钱母一锤定音。

    次日一早,她将隋灵从床上揪下来,一大早拽她下地砍高粱。

    赵西平在路上碰见人,他牵着牛绕远路去地里。

    ……

    隋玉又出摊了,因着进了十月天就要冷,这几日进城的商旅格外多,城门口繁闹极了,街上卖吃食的小摊小贩瞅见商机,一涌来了上十家,她每日要早点来,防着摊位被占。

    收摊位费的人过来了,隋良熟练地递两枚铜板过去。

    “还差两文,涨价了。”

    隋玉抬头看他,说:“好端端怎么涨价了我们小本生意,一天才能赚多少。”

    “少啰嗦,你不愿意就将摊位让出来。”

    隋玉明白了,可能是谁看中了她的摊位,她对隋良点头,隋良又掏出两枚铜板递过去。

    “做什么的”黄安成看见这边似乎起了争执,他大步走过来。

    “黄兄弟,你来正好,我想问问这城门口摆摊的摊位费有没有个章程半月前还是两文钱,今天又涨两文,后日是不是又要涨两文。”隋玉赶忙搭话,向人证明她背后是有人的。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收钱的小卒将手心的四文钱还给隋良,他冲黄安成讨好地笑,“不知是黄城官的亲戚,叨扰了,往后小嫂子就在这儿安心摆摊。”

    说罢就灰溜溜地走了。

    隋玉挟两个包子递给黄安成,笑着说:“今日借黄城官的名头耍威风了,请你吃。”

    黄安成接过,包子还烫,他点点头说:“再有地痞找事,你差你兄弟去喊一声。”

    隋玉满嘴应好,有客来了,她挪开视线去招呼,挟包子的功夫错眼去看,黄安成已经走了,蒸笼盖子上放了四文钱。

    “黄城官给的”隋玉矮身问。

    隋良点头,他摆手了,他还是放下铜板就走了。

    恰巧傍晚赵西平来接人,隋玉将晌午的事说了,“你去问问黄兄弟哪天不当值,我们请他去家里吃顿饭。”

    赵西平点头,他拍拍身上的灰,趁人少的时候去找黄安成道谢,顺便问他哪天不当值。

    “一点小事,几句话的功夫,不耽误啥,不值得谢来谢去。”黄安成拒绝吃饭的事,摆摊卖包子一天才能赚几个钱,肉酒都挺贵,请吃一顿饭一个月白忙活了。

    赵西平不擅长拉扯的事,说了两次黄安成都拒绝了,他只得作罢,回去了跟隋玉说:“他不当值还有旁的事做,等他闲了再说。”

    “也行。”隋玉坐树墩子上看他忙活,这半个月忙下来,胳膊没有一天是不疼的。

    “还有几亩地没耕”她问。

    “都耕完了,耕牛都还回去了。”赵西平将蒸锅蒸笼都塞进筐,其他零七碎八的也收拾干净,顺手将猫官扔到骆驼背上。他看着她腚下的树墩子问:“还坐着不回啊”

    隋玉起身,他手一拎将树墩子扛肩上。

    “我发现你变勤快了,搁在以前,让你做点活儿你就要犟嘴。”隋玉追上去走他旁边,抽空说:“嫂子,该回了,天快黑了。”

    包子娘没说话,她指了下蒸笼,包子还没卖完。

    “你抢了人家的生意还有脸打招呼”赵西平有时佩服她装聋作瞎的本事。

    “除非她是做独一无二的生意,否则就是没有我也有其他人来摆摊,街上的沈记粮铺斜对面不也是家粮铺。”隋玉甩着膀子,问他接下来还要干什么活儿。

    赵西平闻声知意,直接问:“又想让我做什么”

    隋玉冲他讨好一笑,说:“你来帮我包包子。”

    “不可能。”赵西平一口拒绝。

    “那在家帮我发面揉面也行,我一天要揉好几盆面,还要切萝卜,我的胳膊都要废了。”隋玉摊开手举到他眼前,手指不自觉打颤。

    赵西平暼了一眼就挪开视线。

    “行不行”隋玉拉住他。

    赵西平像被刺扎了一样,反应极大地挣开手。

    隋玉不信邪,她绷着脸又去拽他的手,拼劲了力气用胳肢窝夹住,她费力地掰开紧握的手指攥住,咬牙说:“做这副死样子给谁看,我倒要看看拉着你的手会不会怀孕。”

    “在外面、在外面……有人来了。”赵西平推她,又提醒说:“你注意点,隋良看着。”

    “看着他看着,让他跟着学学,免得娶了媳妇放床上供着。”

    隋良听不懂,他跟在后面咧嘴笑。

    过路的人看戏似的盯着,赵西平被弄得红了耳根,免得她再折腾让人看笑话,他遂了她的意,由她握住他的手。

    但等她稍稍放松,他用力一挣,扛着树墩子拔腿就跑。

    “有本事你别回家。”隋玉气得扯着脖子喊。

    她牵过骆驼愤愤不平,念叨说:“我们去把他的骆驼卖了,猫也卖了,等他出去干活了,家也给卖了。”扭头见隋良吐舌笑,她白他一眼,没好气道:“笑什么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隋良还是笑。

    隋玉不说话了,她琢磨着晚上非得治治他。

    她到家了,赵西平早就回来了,见到人他先发制人:“以后在外面别跟我拉拉扯扯的,让人笑话。”

    隋玉没搭理他,她往石头上一坐,说:“今晚你做饭,不做就都不吃,反正我跟良哥儿也不饿。”

    赵西平想骂人,但又不想跟她扯,扯的越多他越受影响。他深吸两口气,憋屈地卸了蒸锅进灶房做饭。

    隋玉诧异他这么听话,她抱臂看一会儿,见烟囱冒烟了,她又说:“给我烧盆水,我要洗头发。”

    “谁洗谁烧,别找我。”赵西平到底是没憋住气。

    “我是你媳妇,我不找你找哪个男人”隋玉走进灶房,她有恃无恐地往锅里添水,又嬉皮笑脸地说:“劳烦了啊赵夫长。”

    赵西平不搭理她了。

    水热,隋玉舀水洗头,也给隋良洗一个,之后姐弟俩就并排坐院子里晾头发篦虱子。饭一好,两人齐刷刷起身去拿碗盛饭。

    “我做的饭。”赵西平强调。

    “我做的饭你也没少吃。”隋玉冷哼。

    “喵——”猫官进来要食。

    男女主人都不搭理它,隋良将自己的饭给它扒一小半,一人一猫蹲院子里吃。

    赵西平做饭,隋玉就洗碗,她舀水给隋良,说:“洗洗早点睡,明早醒了跟你姐夫去卖鱼。”

    小孩瞌睡好睡,隋良上床了没瞎玩,眼睛一闭不多一会儿就睡了。

    隋玉难得的没等人回来,她洗漱好就躺在床上装睡。

    赵西平轻手轻脚进门,他刚躺下,一道黑影也倒了过来。

    “你要做什么”赵西平一蹦就起来了。

    隋玉光脚追下地,一路追到院子里,她叉腰说:“有本事你还跑。”

    赵西平气笑了,他往檐下的石头上一坐,说:“我没本事你有本事,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隋玉赤脚走过去,她抬胯坐男人腿上,感受到臀下的腿一抖,她闷声发笑。

    赵西平掐她一把,她抬手拢上他的脖子,说:“之前你跑什么跑弄不死你的。”说着手上一用力,凑近了,她偏头贴上男人的胸膛,轻声说:“还是你怕忍不住赵夫长,你心跳好快,好急,好响。”

    赵西平仰头,却受锢脖子上的手,他推开她的脸,粗声说:“下去。”

    “你喜欢上我了。”隋玉得意。

    “不可能。”赵西平掐住她的下巴,说:“下去。”

    “为什么不可能承认喜欢上我不丢人。”隋玉反着他的力气凑近,认真地说:“我也喜欢你的。”

    赵西平摇头,喜欢上她的代价太大,现在这样的日子刚刚好,他给她一个落脚地,一个安稳的家,其他的什么,他都不用考虑。

    “你别喜欢我,你要的太多,我给不起。”赵西平松开手,他将人抱回到床上,说:“发面揉面的事我答应了。”

    第32章 加更

    人放下,赵西平快步走出去,他关上门,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出神。

    屋内,隋玉瞪圆了眼睛盯着漆黑的屋顶,过了许久,她无声笑了,今晚虽然急促了些,但至少确认了两件事,也是有收获的。她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她一动,门外也有了轻微的动静,听着声音是去灶房了,她又躺下闭眼睡觉。

    赵西平的确是躲她,想着灶房里有猫才推门进来,然而油盏点燃后,不仅没看见猫,他还发现隋玉忘发面了。他思索了一会儿,掏出面盆翻出酒糟,出门舀水的时候看见一条屋顶上垂下来的尾巴,他仰头看过去,猫官端端正正坐在屋顶。

    “喵。”猫短促地叫一声。

    人舀水进屋,它也跟着跳下去,又跃上灶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怕惊出屋里的人,赵西平瞪它一眼没有出声,他慢吞吞地倒水和面,一点点消磨时间。

    一盆面和匀,男人出门看了下月亮,见时辰还早,他又发一盆。

    猫官又喵一声,继而张大猫嘴打哈欠。

    “你不睡还在等什么”赵西平发问,“你什么时候上的房顶乱跑什么看见什么了……她不是个好东西是吧蹬鼻子上脸,贪心太过。”就像卖包子,摊子还没摆,她就幻想日进斗金,太过贪心。

    赵西平用剩下的水搓手上的面,搓洗干净了,他拎起猫官坐灶前,学隋良的动作给猫摸毛。猫在他腿上睡着了,他盯着晃动的火苗发呆。他恨隋玉贪心,但她若不是因为贪心,又会是另一个死气沉沉的自己,甚至会因出身而终日胆怯畏缩。

    二十年,二十年后,赵西平默默念叨,西域能安定二十年吗若是开战,他能活过二十年他若是死了,隋玉一个罪奴……

    “啪”的一声响,猫官惊醒,它盯了眼拍自己巴掌的人,一溜烟蹿上灶台。

    “大半夜谁让你胡思乱想的……”赵西平按下纷飞的心思,心想他的命也是命,要多为自己考虑。

    鸡鸣一声,已经是后半夜了,赵西平吹灭油盏走出灶房,夜里下了露水,风又凉又湿,他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推门进去。

    床上的姐弟俩都睡熟了,赵西平站在门口停了一瞬,他走到墙边去取下狼皮,快走出门又站住,他转身将狼皮又挂墙上,抬脚朝床走去。

    ……

    隋玉心里搁着事,天不亮就醒了,她一起身,半睡半醒中的男人乍然惊醒,他听着窸窸窣窣的更衣声,闭着眼睛装睡,等人出去了才睁开眼。

    这个早上赵西平睡懒觉了,隋良睡醒发现他姐夫还在床上,他惊讶极了,在这之前,他醒得再早,外侧都是没人的。

    “醒了,起吧。”赵西平长吁一口气,可算把人等醒了。

    一大一小开门出去,在院子里喂鸡的女人看过来,隋玉无事人一般,说:“我熬了芋头大米粥,你尝尝腌的萝卜够不够味,腌入味了就开饭。”

    紧绷的皮陡然一松,赵西平沉默着走进灶房,他挟两根萝卜喂隋良吃,“够味了”

    隋良点头。

    “够味了就吃饭。”他自顾自说,在隋玉进来前,又跟着隋良出去舀水洗脸。

    隋玉从背后乜他一眼。

    吃饭的时候,赵西平端碗走出大门站外面吃,隋玉盯他一眼,也跟着走出去。巷子里有不少人端着碗聊庄稼地里的事,她走过去听。

    一碗饭吃饭,隋玉端碗回家,恰好迎面撞上男人牵骆驼出门,她如往日一般问:“吃饱了”

    “嗯。”

    “记得回来帮我揉面。”

    赵西平点头。

    隋玉趔过身,放他出门。

    揉面的事有人操心,隋玉洗过锅碗就着手剁萝卜炒馅,刮猪油的时候发现油罐见底了,她让隋良看着家,她拿钱去集市上买肥油。

    回来的时候碰巧遇到在巷子里乱转悠的隋灵,隋玉撇过眼,当没看见人一样径直走过去。

    “你在卖包子”隋灵问。

    隋玉不搭理,她快步回家,进屋了来不及放肉,她俯身在水缸上对水左照右看。

    “良哥儿,你过来,你看我是不是跟水里的一样黑。”隋玉喊,她自言自语说:“才多长时间没见,隋灵怎么就养白了”

    隋良朝屋里指了下,隋玉探头过去,是赵西平回来了,她解释说:“只是在路上碰见了,没说话。”

    赵西平走出门,他瞟她两眼,说:“前几天我也看见她了,你是比她黑了不少。”

    隋玉气闷,又说:“我也比她瘦。”

    “你没闲过。”让她歇她不歇,吃进肚的东西不贴膘不长肉,能长胖才是见鬼了。

    隋玉长叹一声,说:“以后我多吃一碗饭。”

    一来一往两句话,赵西平自在了些,既然她能装,他也能装。

    “你揉面,我来切萝卜。”隋玉给他安排活儿。

    赵西平没意见,他拍了隋良一下走进灶房,他将菜板递出来,说:“垫着树墩子,你就在院子里切。”

    两个人各行其事,互不打扰,隋良见没有他的事,他折根树枝走出门,在墙根下的腐土里挖虫喂鸡。直到隋玉喊他去烧火,他才进门。

    猪肥油下锅,肉香随风飘了出来,巷子里没下地的人闻到味肚生馋虫。

    “卖包子还是赚钱,他家时不时就买肉。”

    “我去看了,包子馅是猪油拌的,估计是买猪肥油炼油。”好事者早在知道隋玉摆摊的时候就去探了个明白,分明没外人,她却压低声音掩着笑说:“赵夫长娶了个罪奴还是遭罪,之前他的日子过得多阔绰,动不动就买坨猪肉或是羊肉回来炖菜。但从他领了人回来,就没见他买过肉了。你不知道,半月前我婆子病了馋肉,我男人去买肉,猪肉佬跟他打听赵夫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话一出,其他人都掩嘴笑,又摇头说:“这事落谁身上谁都好不了,隔壁巷子那家,为了口吃的喝的天天吵。”

    “要说还是李百户坏,他手下就十个十夫长,一下被他祸害了俩……”

    “嘘!”年长的人拦下话,保不准谁就将话传出去了,到时候又有人倒霉,她收拾了手上的活儿,说:“家里还有事,我先回了。”

    “那我也回了,快晌了,我去菜园拔两根萝卜。”

    “是该准备做饭了。”

    四五个人一哄而散,出门正巧看见隋玉牵着骆驼带着猫出门。

    “勤快人,今天出门的早啊。”见到闲话的正主,她们又是一番好脸色。

    隋玉跟猫齐齐回头,她摆手说:“我可不勤快,勤快的人在太阳还没露头的时候就开张了。”

    说罢继续走。

    听着蹄声远去,赵西平从内栓上门,他将凌乱的灶房收拾一番,洗洗脸洗洗脚进屋睡觉,人都走了,这张床可算是又归他了。

    一觉睡到后半晌,赵西平坐在床上琢磨了一番,他将竖在檐下的高粱杆都摆院子里,横竖也没事,不如先将稿卷打出来。

    “开门,我回来了。”隋玉拍门。

    天色已昏,赵西平做事太入神,忘了时辰。他走过去开门,两人眼神对上,他先挪开视线。

    “你关着门在家捣鼓什么做饭了”隋玉一脸好奇。

    “没有。”

    隋玉立马垮脸瞪人,“我在外赚钱你竟然还要等我回来做饭”

    “你又没说,我哪知道你要做什么饭。”赵西平狡辩。

    隋玉气出一脸假笑,她阴阳怪气道:“没娶媳妇前你知道吃什么饭吗”

    赵西平不吭声,他让开位置让骆驼进门。

    “瞧瞧我把你惯的。”隋玉啧啧其声,她怪声怪气地学话:“我哪知道你要做什么饭”

    “得了得了,见好就收啊。”赵西平笑了,他推她进门,说:“你歇着,我来煮饭。”

    隋玉满意了,她背着手大摇大摆走路,见墙根铺着高粱杆,她“呦”了一声,“看样子是我错怪你了。”

    赵西平也被她说昏了头,他从骆驼背的筐里扛下蒸锅,说:“家里没锅我煮什么饭”

    隋玉讪笑,她连连道歉,又跟进灶房帮忙烧火。

    “煮疙瘩汤”

    “行吧,我吃包子也吃干了。”

    赵西平沉默。

    “你晌午吃的什么”隋玉意识到问题。

    “不干活的时候我一天只吃两顿饭。”

    隋玉没说信不信,又柔声问:“你白天在家都做什么了晌午饭都忘了吃。”

    果然,她安分不了多久,又跃跃欲试地开始试探,赵西平一直悬着的心又开始鼓噪。

    “……睡觉。”赵西平停下搓面的动作,他正眼看过去,认真地说:“老实点,别招我,惹到我你得不了好。”

    这下换隋玉沉默了。

    赵西平也沉默着,但脑子里却是思绪繁杂,他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选择把话说破。

    “我十五岁年轻气盛上了战场,翻过雪山爬过沙漠,为了活命吃过土喝过血,从死人身上踩过,也在死人堆里睡过,那时候我没想过什么荣华富贵,建功立业,只想着活着就好。今年我二十一岁,我还是那个念头,能活着就好。”赵西平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跟人讲道理更是生平头一次。他盯着隋玉,火光照亮了她的脸,他说谎了,她不丑,虽然瘦得吓人,但五官生的好,一双眼睛尤为出彩。

    “隋玉,我自身情况不差,今年是大手大脚把钱喂嘴里了,手头显得拮据。明年俸禄发下来后,你就是坐家里什么都不做,我也能养活你跟隋良。你的身份我不介意了,我之前说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罪奴也就二十年,只要活得年数长,你早晚恢复自由身。”瞥见隋良进来了,赵西平收了话,最后说一句:“少胡思乱想,你就是想太多才不长肉。”

    最后一句话让隋玉笑出声,她埋怨说:“要不是你看不起我,我哪至于这么介怀罪奴的身份。”

    赵西平不管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只笑笑说:“我看不起的不是奴,是罪。”

    第33章 棋高一招

    蒸锅里面汤翻滚,咕噜咕噜声如藏在皮肉里的心跳,赵西平垂眼揭开锅盖,借着蒸腾的热气白烟深吸一口气,摁下翻涌的思绪。

    “饭好了。”他说。

    隋良立马掏碗捧上灶台,他饿了。

    隋玉抽出没烧完的木柴拎出去,一瓢水浇上去,飙着火苗的粗木刺啦一阵响,一阵白烟后没了火星。

    人洗手进来,赵西平主动将盛好的疙瘩汤递过去,甚至是筷子都插好了。

    隋玉暼他一眼,抿嘴笑了。

    “笑什么”

    “这还是你头一次给我盛饭,受宠若惊。”隋玉咬着筷子笑,她掀起眼皮斜眼睨他,含笑带嗔地问:“怕我伤心”

    赵西平没反驳,默认了。

    隋玉又笑一声。

    男人端碗出去了。

    灶房里只剩他们姐弟俩了,隋玉敛起脸上的笑,她含一口面疙瘩怔怔地嚼着,神思已经飘远了。突然手被晃了一下,隋玉回神低下头,见隋良将自己碗里的菜叶子挑起来放她碗里,她递过碗接过来,说:“良哥儿你吃你的,我碗里也有菜。”

    隋良冲她笑一下,大口吸溜疙瘩汤。

    隋玉也露个笑,她走到灶前坐下专心吃饭。

    门外脚步声渐近,当人影跨过门,灶房里黑了一瞬。隋玉抬头看过去,说:“你真高,人往门口一站,门都被堵上了。”

    赵西平点点头,他揭开锅盖又盛一碗饭。

    “你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吧”隋玉问。

    赵西平一听这话就心生警惕,他瞅过去一眼,一声不吭又要出门。

    “今晚你帮我和面,你力气大,和的面有韧劲。”隋玉端着碗撵出去,好言好语道:“今天买包子的老客夸我的包子嚼着劲道。”

    “只今晚”

    隋玉干笑,“还有明晚。”

    “只有两晚”赵西平再次确认。

    隋玉不说话,那意思不言而喻。

    赵西平黑脸,他就知道,他但凡做出一寸的让步,她就能得寸进尺地打蛇棍上。

    隋玉知道他答应了,她见好就收不再烦他,主动说:“你快吃,吃完了我来洗锅洗碗。”

    猫官从夜色里蹿回来,它在男主人面前晃一圈,又昂着脖子迈着八字步晃进有光的灶房,隋玉看清它叼着的大耗子惊呼一声,“哎呦,我家猫官又开荤了,有本事有本事。”

    蹲在院子里的男人起身进屋,他暼了一眼,没好气地说:“自家的耗子捉光了”

    “你真扫兴。”隋玉扫他一眼,她又夸了句猫官有本事,说:“反正从猫来咱家,家里吃的喝的没再遭耗子。”

    “我吃饱了。”赵西平懒得跟她扯,他放下碗,说:“我去挑水了,隋良来栓门。”

    “天凉了,你别在河里洗澡了,冻病了要遭罪的。”隋玉大声叮嘱,“你回来洗,我给你烧热水。”

    “不用。”话音未落,人已经大步走出大门了。

    “犟种。”隋玉呸了一声。

    洗了锅碗又不用和面,隋玉大感轻松,她烧水擦洗了身子就坐床上了,床头放的木箱子又被搬上床,她跟隋良心情颇好地一枚一枚数铜板。

    “开门。”挑水的人回来了。

    隋玉放下铜板趿上鞋去开门,见他手里拎着鱼,问:“草网逮的”

    “洗澡的时候逮的,草网没了,不知道是被水冲走了还是被人拿走了。”昨晚没挑水,今早倒是去挑水了,但也没顾上检查草网,草网什么时候没的他都不清楚。赵西平将鱼丢破桶里,说:“明天没事,我再编两个。”

    “我的草鞋鞋底要不行了……”

    “编编编编编——”赵西平拦下她的话,说:“给你编,行了吧进屋睡去,别来烦我。”

    “良哥儿……”

    “编。”

    “好嘞。”隋玉大步离开,“那我们先睡了,不等你了。”

    卧房门关上了,赵西平放下水桶盯着缸里晃动的水波,脸皮真厚,她的小心思被说破了她竟然丝毫不尴尬,还像往日一般这啊那的使唤人。

    “和面的时候记得洗手啊。”

    屋里传出一声吆喝,赵西平皱眉看过去,他舀一瓢水倒破桶里,在鱼摆尾的声响里又舀水搓手。进灶房拌酒糟和面时,他越想越不对劲,恍惚觉得这两天发生的事是他的一场梦,受影响的只有他一个人。

    猫官吃完耗子从柴堆里出来了,它悠闲地走进灶房,一跃坐上灶台,支着毛腿一下又一下舔毛。

    赵西平盯它一眼,等它毛腿舔顺了,他捏撮面糊滴上去,见它愣了一下又继续舔,他笑了一声。

    两大盆面和好,猫睡了,骆驼睡了,鸡也睡了,赵西平捏了捏酸痛的脖子,也推门进屋睡觉。

    ……

    天明,隋玉做好早饭她先吃,丢了碗就开始洗萝卜切萝卜。

    赵西平吃完饭见昨夜和的面发了,他拌上干面揉成面团,盖上锅盖继续发酵着。

    “我去放骆驼了。”

    “好,一个时辰后把骆驼牵回来。”隋玉交代。

    萝卜切好端进灶房,进门一看吃完的碗筷还泡在锅里,隋玉放下木盆,撸起袖子三两下将碗筷洗干净再过道水放进食柜里。

    “良哥儿,可以烧火了。”她说。

    隋良扯干草捂火,灶洞里的柴引燃了,他走到食柜旁拿下碗,又将碗放盆里示意隋玉看。

    “不用你洗,我顺手就给做了,他也能顺手就给做了,就是心里不痛快,拧着那根筋跟我对着干。”隋玉笑笑,让赵西平明面上占些便宜,他那头犟驴才会愿意听她拐弯抹角地使唤。

    等她炒好馅,一锅包子蒸上锅了,放骆驼的人踩着点回来了。

    “我蒸锅包子你待会儿先吃,再留几个放食柜里,晌午你在家饿了就生火烤包子吃。”隋玉擦着手站灶门口交代。

    赵西平点头。

    “骆驼背上的筐你检查一下,我怕松动了。”隋玉提起靠墙放的泥炉,举到半空被男人接过手,她又去提干柴。

    “你放着,我来弄。”看她提个东西都笨手笨脚的,赵西平皱起眉,他将蒸笼什么的一个个塞进筐里,说:“我在家没要紧的事,傍晚的时候我去接你,你提前卖完了就在那儿等着。”

    “哎。”隋玉轻快地应声,“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好好说话,少恶心我。”赵西平又起鸡皮疙瘩。

    隋玉敛起笑瞪他一眼,等包子蒸熟,蒸锅不烫手了,她就收拾东西牵骆驼出门了。

    “猫官,跟我走。”

    睡在草垛上的猫闻声一纵落了地,它甩着尾巴跃过骆驼追着隋良跑。

    赵西平等他们走没影了,他拎着鱼去集市上给卖了,回头到地里扯两捆金花草去官府换一捆稻草,稻草编的鞋底最耐磨。

    晌午他一个人在家,有灶没锅他懒得费事,啃了三个冷包子后继续搓草绳编鞋底。

    隋灵路过晃了一眼就走了,她走了没多久,李百户又登门了。

    “地里的活儿忙完了”李百户进门左瞧右瞧,问:“就你一个人在家”

    “嗯。”

    “天要冷了,那贼心不死的鞑子保不准又要来进犯,往年你说家里没人,要守家要养骆驼,今年家里添了人,你也能放心去巡防了。”李百户倒出过来的目的,他笑呵呵地说:“说起这事你倒要谢我。”

    赵西平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冷漠地盯着李百户,说:“我就是得罪过你,你断我二十年的后路,也该了了吧你一直盯着我针对我,想对我赶尽杀绝,就不怕手下的兄弟寒心”

    李百户想起这段时间关于他的传言,以及跟他离了心的钱威,他盯了赵西平一眼,转身走了。

    赵西平阴着脸,有了这桩糟心事,他没心情再编草履,丢了手上的草绳他锁门出去转悠,到了傍晚才去西城门接人。

    “黄城官说再有几天进城的商旅就少了,我琢磨着要不要把摊子挪到集市上。你觉得如何”隋玉见到人征询意见。

    赵西平点头,“商队多是开春出城往西走,秋末东归进城,等下雪了,城门口就没人了。”

    “那你先回去,我去城里转转。”隋玉有了思绪,又问:“家里还有面吗”

    “不足两瓢。”

    隋玉生气,“我不问你就不说是吧没面了我明天卖什么”

    “想卖什么就卖什么。”

    “卖你……”见男人瞪眼,隋玉将猫官塞给他,说:“不卖你,卖我自己,把良哥儿也卖了,我们都走了,你可舒心了。”

    赵西平颇为赞同地点头。

    隋玉拽着隋良走了,走远了又扯着嗓子喊:“记得煮饭。”

    路过的人闻声看过来,赵西平恼她胡嚷嚷,他扭头往别处看,装作他跟隋玉不是一家的。

    隋玉拉着隋良已经走远了,姐弟俩径直去粮铺买面,她隔三差五来一遭,粮铺的伙计已经认识她了,见人进门就张嘴招呼:“一斗灰面”

    “对,哎呀,我忘带面罐子了。”隋玉拍头,“老是丢三落四,我回去拿罐子,马上就来。”

    “经常有人来买粮食忘带罐子的。”伙计见怪不怪。

    隋玉笑笑,她没立即走,而是走近了问:“小哥,我跟你打听个事,这粮铺外面能摆摊卖包子吗”

    “这你问我……我又不是主事的人。”

    隋玉抓一把铜板塞给他,好声好气道:“劳你多说几句,也方便我去找话事人。”

    “粮铺外面不能摆摊,地界是主家的,不过有个地儿你倒是可以去。”伙计领隋玉往外走,指着三丈外一家摆着大酒缸的铺子,说:“那家酒铺前些天出了人命官司,一时半会是做不成生意了,我听掌柜的说保不准还要变卖家产。我琢磨着酒铺老板顾不上这边,你可以去捎个边摆个摊子,等有人赶了你把地界也踩熟了,到时候再找摊位也不迟。”

    隋玉大喜,果真是个好位置,她又抓一把铜板塞给伙计,感激道:“多谢你啊,你真是个好人。”

    赵西平走近就听到这句话,他冷笑一声,谁在她那里都是好人。

    伙计注意到人,他麻溜地垂下手,笑着问:“官爷,要买米还是买面啊”

    “买面,这是我男人。”隋玉见他扛着面罐子,惊喜地说:“我还以为我要跑回去一趟呢,多亏你能送来,我跟你说,我找到摊位了……”

    第34章 生意大好

    家离集市近,离城门远,而且西城门那里风大灰大,跟城内相比较而言,隋玉果断放弃了西城门的摊位,第二日就牵着骆驼到关了门的酒铺外摆摊了。

    赵西平也跟了过来,他担心占人家的地盘做生意会发生争执,但隋玉已经喜笑颜开地生火了,他只能咽下到嘴的话。他在周围转两圈,跟人多打听几句,他回来将隋玉的摊子往一旁移,属于是踩着酒铺的地盘,又跟一旁的油铺搭边。

    “我打听了,油铺的掌柜和善好说话,酒铺的老板是个凶恶的,若是有人来找麻烦,你就往一旁躲躲,等人走了再挪过来。”赵西平说。

    隋玉点头,“你将骆驼牵回去,傍晚再来接我。”

    赵西平去牵骆驼,他有预感,来时送回去接,今天开了这个头,以后每天都是这事。

    “良哥儿,烧大火。”隋玉吩咐,在这干冷的天气,热气腾腾的水烟最是招人喜欢。

    这条街上铺子多,油盐酱醋茶都能在这条街上买到,这也意味着过路的人多,还都是手里攥着钱的。

    “卖萝卜包子,三文钱一个,皮薄馅多面劲道,还是猪油拌的馅,可香了。阿嫂,可要买一个尝尝我家包子好吃。”每逢有人路过,眼神往这边瞟一眼,隋玉就喊住人。

    “猪油拌的”妇人停了脚,她拐过来在馅料盆里看一眼,果真是有荤油,立马掏钱买三个。

    又有人过来,隋玉一眼瞄准眼巴巴看过来的小孩。

    “叔,这是你孙子给小孩买个包子暖暖肚子,我这包子虽说是素馅,沾的荤油可不少。”说着,隋玉掰开一个包子给人看,皮一绽,里面的萝卜粒争相滚落,沾了油的萝卜在面里蒸熟,粒粒晶莹,蒸出来的汁水浸染了面皮,看起来油水十足。

    还没走的妇人捻一撮萝卜喂嘴里,咸淡正好,萝卜吃着不软烂,她又掏钱,说:“再来五个,晌午送地里去,我也不开火了。”

    “我往后每天都在这儿摆摊,嫂子吃得好还来买。”隋玉笑盈盈地说,余光瞥见带孙子的老汉皱巴着脸过来,她掰坨包子递给小孩,说:“跟我弟弟一般大,我见着就喜欢。”

    多吃一嘴食,老汉脸上的不满消失了大半,他瓮声瓮气地说:“给我小儿子拿两个,六文钱是吧”

    隋玉脸上的笑僵住,手一转,她将准备自己吃的半拉包子又塞给小孩,赔罪道:“是我眼拙,这下记住了,往后你们再来我就认得人了。”

    还没走远的妇人乐了,她回头看一眼,买东西回去了跟巷子里的人谈起这个笑话,说:“那个妹子卖了两个包子就送出去了大半拉,一句话的功夫,两个包子不赚钱了。”

    “卖包子新开的铺子”有人问。

    “不是,酒铺外摆的一个摊子,包子味道还挺不错,面嚼着劲道,馅不软不烂,对了,萝卜馅还是猪油拌的。”

    她这么说一嘴,隋玉就多了不少顾客,原本她还担心头一天过来会生意惨淡,然而不到晌午就卖了三锅包子。考虑到做重活的人晚上要吃耐饿的,煮粥必配干的,到了晚上,包子指定好卖。

    晌午街上人少,隋玉跟隋良交代几句话,她一溜烟出了大街快步往家跑。

    大门开着,隋玉冲进门正好撞上赵西平在啃冷包子,她点了他一下,顾不上嘲什么,她赶忙说:“当家的,今天生意好,面准备少了,你再给我发一盆面,半下午面开了给我送过去。还有,你也看过我炒馅,你再给我切五个萝卜炒锅馅。

    赵西平不情愿,他推辞说:“我下午有事,家里柴不多了,你……”

    “不缺柴,门外堆了一大堆。”隋玉双手合十求他,见他神色不变,她又挽着他的手臂晃,撒娇说:“求你了,快点答应我,钱送到眼前了,不能不要啊,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吧……”

    赵西平受不了她,连推带攘送人出门,不耐烦道:“行行行,我给你弄。”

    “那你别忘了。”隋玉还惦记着摊子,怕隋良支应不来,她嚷一声就急匆匆跑了。

    “这是做什么什么事这么急”路上的人问。

    隋玉顾不上回答,含糊两声就跑远了。

    赵西平往外看两眼,进屋反手关上门,冷包子他也不吃了,洗手进屋准备和面。然而在看见灶台上黑洞洞的坑时心里咯噔一声,她跟他同时又忘了家里只有一个蒸锅的事。

    赵西平站在门口思索一番,先掏盆和面,等面发酵的功夫,他挖出五个萝卜洗净切小粒,这些忙完面还没发酵好,他又拿起扁担勾两个筐,去相熟的人家又买四筐萝卜回来。

    来不及将萝卜埋进沙坑,他进灶房揭开盖帘见稀面发起来了,他洗手拌干面,干湿面混在一起揉成光滑的面团,盖上盖帘继续发酵。

    赵西平端起切好的萝卜提上油罐子和盐罐子出门,家里没锅,只能拿到街上去炒。

    “赵夫长,你这是要去哪儿端的什么”过路的人问。

    “萝卜。”赵西平木着脸。

    “端着萝卜去哪儿”

    “街上。”

    几句话的功夫,他大步甩开问话的人,再遇到人,他还是拿那两句话糊弄人。

    他到的时候,正是隋玉生意好的时候,她的摊子被人围着,人也被挡住了。他慢下脚步,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他站在不远处通过传出来的声音能断定她的心情好极了,声音劲劲的,尾音上扬,像挣脱缰绳的野马,精神气十足。

    又送走一波顾客,隋玉端起碗大喝一口水润嗓,扭头看见走过来的男人,她冲他笑:“哇,来的巧,你怎么知道我的包子摊快空了”

    赵西平的目光移到蒸锅上,又目光上移盯着她,隋玉瞬间了然,家里没锅。

    “萝卜给你端来了,这是油罐,这是盐罐,你先炒,我回去给你端面盆过来。”赵西平将东西放下,问:“没人来找麻烦吧”

    “没有,你快回去。”隋玉挪开蒸锅上的蒸笼,她用碗舀锅底的水,又嘱咐说:“拎半桶水来。”

    “好。”

    锅底的水烧干了,隋玉挖两勺猪油磕锅底,趁没人过来,她又拿起豆油罐子快速淋一圈,这时猪油化了,跟豆油混在一起迸发出诱人的油香。隋玉将油罐放地上,端起盆子倒入萝卜,见盆里还有铲子,她满意道:“心挺细的,还记得拿铲子过来。”

    有人循着香味找过来,走近一看,不掩失望地垮下脸:“炖萝卜啊”

    “有包子,用猪油炒的。”隋玉揭开蒸笼盖子,说:“还是烫的,买两个尝尝”

    “刚刚的香味……”

    “就是用猪油炒萝卜,这些跟锅里的是同一种馅。”隋玉用筷子夹一个包子递过去,说:“尝尝,先吃后付钱,不好吃我不要钱。”

    “可真”男人来了兴趣。

    隋玉点头,他穿着细布衣裳,指定不是个困窘的人,只要不是难以下咽,她相信他不会攥着三文钱不给。

    男人笑了一下,他咬口包子,说:“你这人倒是有意思,包子的味道还行,再给我来五个,可有东西装”

    “没有,你稍等。”隋玉往锅里加盐,搅拌几下,说:“良哥儿,掩着火。”

    她过去给人挟包子,说:“小本生意,准备盘子或是草盖就不赚钱了。你见谅,若是不准备带回家,也可以在这儿吃完了再走。六个包子不多,我男人一次能吃八九个。”

    “那他食量不小。”男人听从她的,付了钱就站一旁吃。

    “他啊,他个子大,身子骨也壮。”隋玉端起盆铲馅,正愁锅里没水,就见送水送面的人来了,她补了一句:“他力气也大,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赵西平看她一眼,面盆放下,他拎桶往锅里倒水,见差不多了又搬起蒸笼放上去。

    “柴还够用不够我回去拿。”他在地上扫一眼,说:“你先揉面,我回去给你拿柴。”

    人走了,吃包子的男人点评道:“是个好性子的人,你有福。”

    隋玉像是听了个笑话,说:“你是头一个说他性子好的。”

    男人笑着摇头,他看人就没出过错,他拿过最后一个包子,说:“走了,你忙着。”

    “哎,你慢走。”隋玉揪大坨面捧到菜板上揉,面团已经被赵西平揉光滑了,她胡乱搓几下就揪剂子包馅。

    等赵西平送柴过来,半笼包子已上蒸笼。他让隋良去歇歇,他坐下开始烧火,竖着耳朵听隋玉招揽生意,或是抬眼用余光瞄她,他矮她高,从下往上看,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通过她的声音想象出她的神色。

    最后一锅包子卖完,赵西平回去牵骆驼,再运着零零碎碎的东西带人带猫回家。

    傍晚太阳落山后,气温骤然下降,人走在巷子里,在巷子里直来直往的风像根利剑似的穿膛而过。然而这么冷的天,巷子里还缩着不少人。

    “还没做饭啊”隋玉缩着脖跟人打招呼。

    “锅里在煮,听说你不在西城门摆摊了”

    隋玉点头,说:“天冷了,进城的人少,生意不好做,挪到南水街了,那个地方的生意还成。”

    “那可要赚不少钱。”有人眼红,“赶明儿我也跟你摆摊去。”

    “行啊,怎么不行,只要你得空就去,不嫌钱少就行。”隋玉满嘴应和,见前面的脚挪快了,她也快步跟上。

    “隋玉,你跟婶子说个实话,卖包子一天能赚多少钱”向婆子不受她糊弄。

    赵西平一双利眼立马看过去,他不留情面地问:“你是她祖宗要她跟你说实话”

    被扫了脸子的妇人面上一僵,嚷嚷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她一个罪奴,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可当不起她什么祖宗。”

    听了这话隋玉还没什么反应,赵西平先恼了,他勒停骆驼,一身煞气大步走过去,这下把向婆子吓得失声,一头钻进屋里关上门不露头了。

    “干什么赵夫长,可不兴蛮干。”

    “都是一个巷子里的邻居,向婆子他儿子还跟你是兄弟。”

    这下看热闹的人摇身一变开始劝架,赵西平也就是做个样子吓吓那老太婆,被人拦住了他就回去了。

    隋玉像看英雄一样盯着牵骆驼的人,一进门,她就凑上去说:“你刚刚特别爷们儿,很是霸气,你能这么护着我,我觉得没嫁错人。唉,我又要多喜欢你一点了。”

    赵西平绕过她卸筐里的东西,说:“你误会了,我就是嫌他们烦,我端个面盆扛捆柴,是人就问,一个个打听的清楚。我发个脾气她们能消停好些天,不然能天天缠着。”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隋玉笑嘻嘻的。

    明白个屁,赵西平搬蒸锅进灶房,说:“做饭。”

    “好嘞。”

    隋玉进屋加件衣裳,“良哥儿,你也多穿一件,别冻病了。”

    “今晚想吃什么我想想,对,还剩一坨面,我给你做扁食吃。”隋玉心情好了就有劲折腾吃的,她让赵西平擀面皮,她去捞酸菜,打算晚上煮一锅酸菜鸡蛋馅的饺子。

    这顿耗时颇长的晚饭没让赵西平失望,等隋玉跟隋良吃饱了,他将锅里稠的稀的全收进肚子里。

    隋玉走到他旁边挨着他蹲下,好言商量道:“明天蒸的包子要是不够卖,你能不能……”

    “能。”赵西平料准会有这回事,“以后面不够馅不够了,你就让你弟跑回来一趟,我看见人就知道了,在家准备好给你送过去。”

    隋玉高兴死了,她一把搂住他,头也靠过去,娇声娇气地说:“赵夫长,你太好了。”

    第35章 甜言蜜语酥骨头

    夜半,一间土墙瓦顶下,隋灵拥着薄褥挤进男人的怀里,地里的活儿忙活得差不多了,她总算不用再下地了。

    “夫君,我想去看看我大哥。”隋灵仰头瞅着人,说:“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钱威垂眼睨着怀里的女人,跟两个多月前的模样相比,她现在宛如换了个人,美貌、谈吐、举止,全然是乡下妇人不能比的。若说之前还挺厌恶这个人,现在他已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夫君,你说话啊。”隋灵捶他一下。

    “行,我得空了托人打听打听,看他具体在哪个地方。”钱威托起隋灵的下巴,他一下下点着,心里琢磨着见到人了他也问点事。

    有了这句话,隋灵就安心了,想到家里的老虔婆盯着粮食比猫盯耗子还严实,她琢磨着得去找隋玉一趟。

    过了两日,钱威打听到消息,隋灵就找借口溜出了门。她先去第二进巷子里溜一圈,见大门敞着院里没人,她判断只有赵西平一个人在家。出了巷子,她直奔南水街,离得老远就听见了隋玉的吆喝声,走近了见她对麻衣黑脸缩着脖的老妇低声下气地说话,收了几个铜板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她撇了撇嘴,心想她幸好没跟赵西平,不然也要像隋玉这般天天摆摊卖笑赚铜子。

    猫官趴在火炉旁边醺醺然地眯眼睡觉,突然脑壳被人薅了一把,闻着气味不对,眼睛还没睁开就扑了上去。隋灵反应不及,伸出去的手被挠个正着,她大叫一声,盯着手背上沁出来的血珠生恼。

    “隋玉,你养的死猫挠我。”

    隋玉看到她烦死了,她没理,继续招呼买包子的顾客,见隋良收了铜板,她将四个包子递过去。

    隋灵瞪隋玉一眼,见那死猫还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盯着她,她抬脚就要踢过去。

    “你要死”隋玉端起碗砸过去,“猫好端端的又没招惹你,你偏要不吭不声的去扒拉它,它又不认识你,不挠你挠谁”

    粗陶碗落地没碎,滚了几圈停在了路中间。

    隋良扯过猫官,怕隋灵发疯还要踢猫,他盯着碗没去捡。

    “我哪知道它挠人,你卖个包子还带它出来做什么,烦死了,恶心人。”隋灵理亏但声大,不过有事相求,她囔囔几句也就作罢。她端着被挠出血的手走到摊前,探头问:“一天能赚多少钱”

    隋玉冲她翻个白眼,说:“没事就赶紧走,别耽误我功夫。”转眼看见过路的人,她面上又挂上笑,热情地喊:“姐买不买包子萝卜馅的包子,猪油炒的馅,可香了,三文钱一个。”

    过路的人摆手,隋玉收回视线,余光看见蒸笼上伸来一只手,她一巴掌拍过去,不耐烦地说:“怎么高门小姐改当贼了”

    隋灵听她讥讽,她恼上心头,正要呛声,话要出口又憋了下去。她哼哼唧唧好一会儿,换了个口气说:“我明天打算去看我大哥,琢磨着带点东西送过去,我那婆子你也知道,想从她手里拿点东西比登天还难。你给我拿几个包子,我明天看大哥的时候带过去。”

    隋玉盯她几眼。

    “真的,钱威已经打听到我大哥在哪儿了。”隋灵看出她的怀疑,她不屑地撇嘴,又故意问:“你要不要去看他你今天能站在街上卖包子可全是我大哥的功劳。”

    隋玉不吭声,见有老客过来,她笑着打招呼:“李婶,今天还买十个包子”

    “对,还是十个。”李婶将篮子递过去,说:“锅里还有吧”

    “有。”隋玉揭开蒸笼挟包子,卖十个还剩六个,她将剩下的六个摞两摞,转手递给赖在摊前不肯走的人。

    “仅此一次。”她说。

    隋灵敷衍地点头,她拿到包子了转身就走,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像是掏钱买的一样,理所当然极了。

    隋良冲她吐口唾沫,他松开猫官去路上捡碗。

    “她这种人不可交,以后你出门要是在路上看见她离远点,她若是喊你也别理,但也别得罪她。”隋玉嘱咐他。

    隋良点头。

    又有客来了,隋玉将隋灵带来的不痛快抛去脑后,又笑脸盈盈地招呼客人。

    隋灵回头看一眼,见隋玉没看过来,她一矮身钻进巷子里,寻个背风的地儿藏起来。她一手举起微烫的包子大咬一口,松软的面皮破开,冲出来的热气烫得她嘴疼,她小口小口吐气,待热气散开又吃一嘴的馅。从抄家进大牢,再到流放,离今天已有一年,这一年间,她就没再吃过能把嘴塞满的东西。在钱家不是豆子粥就是野菜疙瘩汤,偶尔有点荤腥,全进了男人的嘴里,越想她越不愤。

    一个包子下肚,隋灵感觉肚里的馋意更甚,她琢磨着四个包子就够他大哥吃了,她又趁热吃个个大的。两个包子下肚,微微饱腹后,隋灵擦干净嘴,将包子塞进衣里,她弓着背低头往回走。

    “赵夫长,又去送面”

    赵西平点头,他加快脚步,余光瞥见隋灵像做贼一样贴着墙根走,他看过去一眼,很快又挪开视线。

    一错过身,隋灵大松一口气,她摸了摸怀里的包子,得意地笑了笑。

    “又跑哪去了你还知道回来啊”人一进屋,钱母就盯上了,“有事没事就出门,你在外招哪个男人家里的地扫了鸡喂了衣裳洗了”

    隋灵充耳不闻,她径直进屋,冲瘫在床上的男人瞪眼,“你又没死,你娘骂我在外勾搭男人你也不吱声”

    “唉,她说就让她说去。”钱威嫌烦。

    “哼,让她骂改天我真勾搭个男人去……”

    钱威瞪眼,他坐起身骂:“你个小蹄子活腻了……咦哪来的”

    “嘘。”隋灵往外指,压低声音说:“明天去看我大哥,我找隋玉拿的。”

    “就给了四个真够抠的。”钱威下床,他走过去拿一个就啃,含糊道:“我尝尝味。”

    “哎,我给我大哥带的。”隋灵急了,“你想吃拿钱去买,或是你给我钱。”

    “我哪来的钱还挺好吃的,你尝尝。”钱威将包子递过去让她咬一口,说:“给你哥带三个包子就够了,他又不是没饭吃。”

    隋灵瞪他,还是张嘴大咬一口。

    “是挺好吃的吧我俩再分一个,好事成双,送两个过去刚刚好。”钱威没品出来味。

    ……

    隔天,隋灵揣着两个冷包子坐上骆驼跟钱威一起出门,出了城,朔风四起,骆驼跑起来后,迎面撞来的风如利刃一般削刮着露在衣外的皮肤。

    “冻死了,以后天冷了我不来了。”隋灵冻得打哆嗦,她一缩身,怀里揣的包子从衣摆下滚落,她伸手去抓,只按住了一个,另一个翻滚落地,骆驼的后蹄踏过踩个稀巴烂。

    “晦气东西。”她气得朝骆驼拍一巴掌。

    *

    隋文安看着递过来的孤零零一个包子,他叹口气,心里觉得隋灵在婆家的日子想必不好过,他没吃那个包子,让隋灵带回去,说他每日能吃三顿饭,不会饿肚子。

    “大哥,修长城的日子太苦了,要不我替你去玉门关跑一趟,找李都尉说说情,让他调你去旁处做事”钱威等两人叙完旧了,不紧不慢地开口。

    隋文安拒绝了,他跟在他爹身边见过太多巴结奉承之人,挤破脑袋想攀高枝的嘴脸都是相似的,钱威的试探在他眼里如小儿撒尿,憋都憋不住。

    “这是我自己要求的,父债子还,我替我爹赎罪。”他看了眼隋灵,说:“你跟妹夫回去吧,往后别来了,安心过你的日子。若是我当舅舅了,你再来报喜。”

    在他看来,以钱威的为人,大概只有隋灵生了孩子,她的日子才稳当一些。

    隋灵不高兴地皱了下眉,她将手里冻硬的包子强塞给他,说:“我们走了。”

    “嗯,你可有玉妹妹的消息”隋文安又问一句。

    “她在……她的日子好得很。”隋灵差点说漏嘴,又气冲冲地说:“她天天乐呵呵的,用不着你操心她,人家都不跟我们来往了,我去找她都进不了门。”

    隋文安有些不相信,但也没说什么,等两人骑着骆驼走了,他站在原地将冷冰冰的包子啃进肚,在监察来催之前,他挑着担子去挑沙。

    “你大哥就是个傻子,有关系不用,自讨苦吃。”回去的路上,钱威语带不愤地发牢骚,又问:“你跟李都尉可见过面”

    隋灵摇头,她低声说:“我爹死前只见过我大哥。”

    钱威冷哼一声,说:“以后不准再来,你看看你堂妹,人家什么都不想,天天折腾着赚钱,你就没想法”

    隋灵眼里闪过怨毒,她最讨厌谁拿她跟旁人比较,让女人出门赚钱,真够窝囊的。

    到家天都黑了,隋灵冻了一路,进门了就开始打喷嚏,她下了骆驼直奔偏房,一溜烟钻到床上打哆嗦。

    “给老娘出来烧火做饭,在外面浪了一天,回来就瘫床上,你是哪家的小姐”钱母拎着勺子冲进屋骂,“天天躲懒,一文钱不挣,满心眼的贪吃贪懒,谁家媳妇像你这样”

    “天冷,吹了一路冷风,你让她歇歇,别病了……”钱威进门帮腔。

    “歇什么老娘什么时候歇过这没下雨没下雪,冷什么冷隔壁巷子赵西平他媳妇,刚刚天黑了才收摊回来,人家挣钱的不嫌冷,她个吃白饭的还叫冷你给我下来。”钱母举起勺子扑床上打人,边打边骂:“老娘赶明儿把你捆了卖了,养你不如养头猪。”

    隋灵挨了几下,又听她这么说,又气又吓,她大哭出声,满心的委屈化成了恨,恨不得把欺负她的人都给杀了。

    隋玉出门抱柴隐约听到哭声骂声,她吸口冷气,进屋关上门。

    “今晚是吃汤饼还是吃疙瘩汤”她进灶房问。

    “天晚了,煮疙瘩汤算了。”赵西平将两双草鞋拿到灶前,烧火时就着火光收口,说:“还剩半捆草,我得空再给你们编两双。”

    隋玉喜眯眯地点头,“我现在一天能赚三四钱,加上在西城门摆摊攒的钱,过两天满一个月了,我去布庄扯几尺布,我们一家三口都添身厚衣裳,这天越发冷了。”

    “我不缺衣裳,你俩多买一身。”

    “那不行,赵夫长对我好,我也得对他好。”隋玉摇头晃脑地笑,“赵夫长,你说对吧”

    赵夫长不吭声,他不喜欢听让人麻酥酥的话。

    第36章 有惊无险

    天气变冷,隋玉的生意越发好做,入了十月,她喊上赵西平挑筐拎罐去粮庄,一下买回一石面。以前买一斗面够用两三天,如今两斗面只够用三天。

    “你会做针线活儿吗”进布庄前,隋玉小声问。

    “你不会”赵西平错眼看她,他好像还真没看见她动过针线。

    隋玉讪讪一笑,“我不会。”

    “我也不会。”休想让他再给她缝补裁剪衣裳。

    “那就多花点钱买成衣喽。”隋玉耸肩,她打头先走进布庄,进门喊:“阿姐,铺子里可有我与小弟穿的成衣”

    “有。”伙计扫了眼她的衣着,领着人往偏间走,里面存的都是粗布麻衣,多是黑色、黑青色、乌灰色、灰白色。

    隋玉打眼一看,款式大同小异,没什么挑拣的,她摸了摸衣料,看了看针脚,让伙计给她拿一身厚实些的,“外面站的是我男人,你估量着他的身形,也拿一身厚衣裳,给他拿黑青色的。”

    “最粗的麻布怎么卖”赵西平站门口问。

    “一匹布五十钱,按娘子说的,买三身成衣给六十钱便可。”

    赵西平摆手,隋良个小又瘦,一丈布就能给他做一身了,就他的身量多占些布,加上隋玉的,一匹布还用不完。

    “直接买布,回去了找孙大娘做,给她布她就愿意做。”他说。

    “那好,直接给我扯布,一半黑青色,一半灰白色。”隋玉从罐子里掏五贯钱递给伙计,说:“你数数。”

    伙计拿出布尺丈量粗布,隋玉在一旁盯着,跟赵西平小声嘀咕说:“真贵啊,一个月赚的钱没了一半。”

    “没了再挣。”

    “你说得轻松。”隋玉瞪他,“唉,花钱容易赚钱难。”

    赵西平心想他可不轻松,这半个月来,他是白天和面,黑天也和面,上午送傍晚接,中途还要一趟趟往街上跑,哪里轻松了

    伙计将两卷布递过来,他伸手接过,又出门挑上担子。

    “我来拿布。”隋玉追上去。

    “一匹布不轻,你拿不动。”赵西平绕过她,说:“快点回去,天又要黑了。”

    风寒灰大,街上行人少,巷子里也少见人影,家家户户关着门,人都躲在家里避寒。走进十三屯,隋玉探头一看,巷子里也没人,她心里一松,这下不担心有人问长问短了。

    “喵——”猫官从柴垛上翻下来,它像只狗一样竖着长尾巴去迎接。

    “猫官,你又逮到耗子了肚子鼓鼓的。”隋玉矮身拍了下猫腹,硬的,不等开火,猫已经吃饱了。

    隋良跑去开门,赵西平挑担进去,隋玉走在最后,等猫进去了,她反手将门关上,门一关,院子里暖和多了。

    对门的门缝里有一只眼睛,等赵家的门关了,老阿婆才直起身回灶房做饭。

    没过两日,住十三屯的人都知道隋玉卖包子赚钱了,买了两匹布回去呢,大手笔。

    赵西平去找孙大娘裁剪布料时,孙大娘问:“赵夫长,卖包子赚不少钱吧听说你们一下买了两匹布回去,现在布价如何十两银子够买吗”

    “谁说买了两匹布我就买了一匹。”赵西平想了想,说:“半匹黑布,半匹灰布,黑的给我做衣裳,灰的是隋玉姐弟俩做衣裳。还是老规矩,你给我做三身衣裳,剩下的布是你的。”

    孙大娘痛快答应,做三身衣裤,剩下的料子凑一凑打打补丁,还能给她儿子凑一身衣裳。

    “大娘,你跟我说说,是谁在外面传闲话”赵西平问。

    孙大娘口风紧不肯说,她笑着和稀泥:“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这巷子里住的人多,人多嘴就杂,天天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那头巷子里王二牛家的母鸡瘸了只腿,不知道是谁打的,就这点事还在巷子里传了两三天。你要是计较这点事,以后天天有你忙的。”

    赵西平不太痛快。

    “这样好了,待会儿我出去帮你说一说,这各家各户谁没买过一两匹布,夏天布价便宜了点,我还去买了两匹布回来屯着。”孙大娘说。

    赵西平只得作罢,又生疏地道声谢。

    他以为事情就这样了了,但在第二天,他送隋玉去摆摊的时候,酒铺外面多了个卖包子的摊子,不仅有萝卜馅,还有酸菜馅。显然,有人听信了谣言,也要来分一杯羹。

    隋玉的步子顿了一下,烧火的女人她面熟,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应该就是相邻的两个巷子里住的人。

    “卖包子啊”她故意走近,见妇人面色紧张,她探头问:“包子怎么卖”

    冬娘低着头不吭声。

    “走了。”赵西平拉她一把,他担心她不痛快想找茬,故意说:“因果报应不是之前你在西城门抢人家的生意,现在轮到别人抢你的生意了。”

    隋玉早有预料,她哼哼两声,说:“各凭本事。”

    赵西平将摊子给她摆好,火炉也给吹着火,交代几句牵着骆驼回去了。他将骆驼放出去吃草,回去了着手打稿卷,但到底还是不放心,他又锁门去南水街。

    两个摊子各有生意,但隋玉那边生意好多了,她早出摊半个月,已经有老顾客了,再加上她热情大方好说话,声音又甜,过路的人被她一吆喝,十喊七成。

    “跟猫玩去,我来烧火。”赵西平赶走隋良,他一屁股坐下。

    “你把良哥儿赶走了谁帮我收钱”隋玉低头看他,问:“你怎么来了”

    “看你的生意还能不能做。”

    隋玉踢他一脚,“闭上你的臭嘴,天天净给我喝倒彩。”

    赵西平往另一旁看去,那个妇人面色苦闷,显然是没做过生意的,一拉不下脸二不敢吆喝,在隋玉无声的打压下,她看着很是吃力。

    “小阿姐,买不买包子三文钱一个,萝卜馅的,还拌了猪油。”

    年轻的姑娘闻言走过来,但在瞟见地下还坐了个冷脸大汉时她神色一紧,忙摆手说:“不买不买,我不喜欢吃萝卜。”

    隋玉低头看下去,跟男人对上眼,她抬头喊:“良哥儿,你来烧火,不要你姐夫帮忙,他影响我做生意。”

    赵西平起身就走,他想着好久没去集市上逛了,中途折道往另一个巷子走,然而走到半道遇见个面色不善的男人,他立马调头快步去南水街。

    “你怎么又来了”隋玉诧异。

    “少啰嗦,摊子往那边挪。”赵西平打湿手,揪两坨面摁蒸锅上,连带蒸笼一起搬走,还不忘跟冬娘说:“酒铺的老板过来了,他是个不好惹的,你快挪摊子。”

    然而冬娘用的是陶釜,又大又重,她一个人压根搬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隋玉三两下将摊子挪走,就连烧的火灰都给铲走了。

    “人来了。”隋玉看到来势汹汹的三个人。

    “老子才多久没来哪来的蚂蚱跑爷的地盘上摆摊子还烧火给你老爹送葬不成”酒铺老板还没走近就开骂了,更甚者是指挥仆役去拆摊子,“给我推了,都给打砸了。”

    隋玉的摊子在油铺外面,她身边还跟了个身板魁梧的壮汉,一看就是当过兵,两个仆役不敢朝她下手,一同扑向冬娘,打砸她的摊子。

    “别,我这就走,我男人是孙百户麾下,你们不能这样……”冬娘护着滚烫的陶釜,大喊道:“你们打砸了我的摊子,我指定去告官。”

    一句告官让两个仆役停了手,主家正官司缠身,这时候再惹官司肯定不讨好。

    “滚,赶紧滚。”酒铺老板恨死这些当兵的,他娘的,一个个官小好比草籽,死了这个却黏来那个。

    冬娘看向赵西平,隋玉推他一下,他不情不愿的去帮忙搬东西,“你回去喊人来,我先帮你看着。”

    冬娘一抹眼泪,转身赶忙往回跑。

    “你也是军营里的人”酒铺老板问。

    赵西平点头。

    “他娘的。”酒铺老板大感晦气,将手里的木牌丢给仆役,他踩着一地散落的包子直接走了。

    转卖——

    咚咚几声,转卖的木牌挂在了酒铺大门上。

    等仆役走了,隋玉不好意思地冲油铺老板笑,又喊赵西平帮忙把摊子挪回去。

    冬娘带着她男人来了,赵西平认识,这是孙百户麾下的一个十夫长,叫杜三春。

    杜三春见到赵西平脸红,他含糊不清地道歉又道谢,将地上的东西都扛骆驼背上,包子也都捡起来,带着媳妇灰溜溜地走了。

    “还赶我走”赵西平耀武扬威地盯着隋玉,又问一遍:“还赶我走”

    “不赶不赶。”隋玉连忙认错,她俯身托手将赵夫长请到火炉旁,谄媚地说:“还请赵夫长帮我烧火。”

    隋良蹲在一旁笑歪嘴。

    “晚上早点收摊,我想吃扁食。”赵西平提要求。

    隋玉不说二话,痛快答应。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西平除了在家和面剁馅,其他时间都在南水街守着,他搬去了矮榻,铁锹也掂去了,每逢酒铺老板带人来看铺面,他跟隋玉像猫叼崽子似的将七零八碎的摊子挪走,人一走,两人又将摊子挪回去。

    酒铺老板被磨得没脾气,逮不住贼行,又不能棒打,隋玉每次回家都将烧的草灰和草渣打扫干净带走,这让他也抓不到短处,慢慢的,他也就放弃了。

    没人再来抢生意,顺顺当当的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十月底。

    夜半,赵西平将三盆面和好,开门出去发现下雪了,他进屋推醒隋玉,说:“下雪了,明天不能出摊了。”

    “怎么不能炉子里烧火又不冷。”隋玉一骨碌坐起来,她搓着手臂,说:“天冷做馒头包子的人少,我们的生意更好做。你去把灶烧着,烧出炭压下火苗,锅里添上水,烧上一夜,灶房暖和了,发面就快。”

    赵西平听她的,转身又出去了。

    隋玉也穿上衣裳出去,她去灶房转一圈,开门出去扯捆干草进来铺锅里,再端盆面架锅上,另外两盆放在灶台上。

    “猫官,你今晚注意点,别给我掀摊子了。”隋玉拍着猫头叮嘱。

    第37章 心疼我

    落了一夜的雪,天地之间一场白,早起开门时,青黑色的天罩着白皑皑的地,天色透亮却又显混沌。

    赵西平拢了拢衣襟,长呼一口气踏进雪地里,他推开灶房,一眼看见猫官半蹲在灶洞前取暖,见人进来也只是睁了下眼。

    “灶还烧着”他问猫,反手关上门,他先揭盖帘看盆里的面,三盆稀面都发起来了。

    “面可开了”隋玉缩着脖冲进来,跺脚说:“真冷啊真冷啊,还是灶房里暖和,灶里还有火猫官起开,我要来做饭。”

    猫一纵落了地,它抖了抖毛走到门口,从门缝里看了几眼,扒开阖着的木门一头扎进雪里。

    隋玉看了一眼,扭头拿起烧火棍捅了捅灶洞里的灰,没有火星了,但还有余温。她重新捂火引燃,听见门外脆响的砰砰声,她走到门口探身往外看,“水冻上了”

    “嗯,一层薄冰。”一张嘴,大团大团的白雾笼罩住脸,盖住了视线,赵西平扭头吐气,拿着瓢连水带冰往桶里舀。

    隋玉给他让开路,锅底的干草已经拿出来了,水倒下去浮起零星草渣,不过是烧洗脸水,也不用在乎这些。

    又往灶里塞几根柴,隋玉出门去骆驼圈挖萝卜,骆驼圈没搭棚子,沙坑里积了厚厚一层雪,两头骆驼跪伏在地上也不怕冷,嘴里咂巴咂巴着,下巴上的毛糊成一坨坨的冰渣。

    隋玉挖半筐萝卜拎到灶房里,她跺了跺脚上的雪,问:“水热了”

    锅里已经冒烟了,赵西平拿盆舀水,他先洗手洗脸,拌面揉面的活儿还等着他。

    “咱家的骆驼几岁了”隋玉问。

    骆驼哪有论岁数的,又不是人,赵西平看她一眼,说:“三年大,我套来的时候估摸着才断奶。”

    “不是你买的”隋玉惊讶。

    “太贵了,我去沙漠里套回来的,一次套了俩。”说起这事,赵西平难掩得意,套骆驼既看运气也看本事,有的人一年往沙漠里跑好几趟都套不回来一头,套回来了也不一定养的活。

    “真厉害。”隋玉竖大拇指。

    赵西平不反驳。

    “它们长多大才下崽”隋玉想问的是这个。

    “五六年吧。”赵西平也不是很清楚。

    时间真长,难怪骆驼价贵,隋玉心里不成熟的想法立马打消了。她不再多想,用洗脸剩下的热水先将萝卜搓一遍,再用锅里剩下的热水兑上凉水又洗一遍,洗干净了码在食柜里,早饭后剁馅的时候能直接用。

    锅洗干净再添上水,隋玉推开装粮食的大陶缸,之前磨的米还剩两把,她又抓两把豆子混在一起,淘洗干净倒进锅里煮着。

    “我泡一碗黄豆,等发芽了炒黄豆芽吃,你喜不喜欢吃”隋玉问。

    赵西平点头。

    “喜欢吃我就多泡点,出芽了给你蒸一锅豆芽豆腐包,烙饼也行。对了,菜园里还有韭菜,也不知道长没长出来,这下雪了不会给冻死吧”

    “前几天我用干草给盖上了,等你想起来,那点韭菜已经灭九族了。”男人颇有怨气,挖菜园她让挖,种韭菜她要种,韭菜种下了她不念叨也不管了,浇水施肥都是他,全成了他的事。

    隋玉嘿嘿一笑,说:“等韭菜割回来,我给你做韭菜鸡蛋馅的扁食,烙饼子也成。”

    赵西平没搭理她,面揉好,他拿起盖帘盖上,一头钻出暖意融融的灶房,掂起木锹开始铲院子里的雪,骆驼也要放出去跑跑。

    “喵——”猫官从大门外进来,披着一身雪一溜烟蹿进灶房。

    “过来。”隋玉伸手,猫蹭过来,她将它毛上的雪拍掉,嘀咕说:“天冷,别往外跑,今天摆摊也不带你,你就跟良哥儿在家待着。”

    说着,她大声喊:“良哥儿,起床了,饭要好了。”

    隋良将四身衣裳都套身上,穿上塞了干草的新草鞋出来。院子里雪已经扫干净了,屋顶和墙头还是白的,他瞅一眼就打哆嗦,经过去年那个冬天,他见雪心里就发寒。

    “你姐夫进来了”隋玉正在盛饭,扭头指了下地上的盆,说:“水是温的,洗洗脸洗洗手。”

    院子里响起跺脚声,赵西平进来了,他低头进门说:“外面都没人,你确定今天生意好”

    “好不好出摊了再说。”隋玉将一碗稠粥递过去,说:“快吃,吃了还盛,锅腾出来我待会儿要用。”

    灶门一关,屋里陷入昏暗,隋玉端碗坐灶前,她往灶里又塞些柴,待火苗飙起,屋里有了亮光。

    赵西平给猫官扒两筷头饭,它蹲在墙根吧嗒吧嗒舔,跟人吃饭的吸溜声相映成趣。

    饭吃完,隋玉将锅洗干净,洗锅水里沉了一层米,她觉得可惜,心想等年后猪崽子买回来了,泔水就不浪费了。

    面盆又架上蒸锅,暖和的灶台上也摆上面盆,隋玉往灶洞里埋一腔草渣,跟隋良交代几句,他就抱着猫官坐灶前盯着,有明火了用烧火棍打灭,一直用明明灭灭的火星维持锅里热而不烫的温度。

    隋玉点亮油盏埋头在案板上咵咵切萝卜,切久了,刀工也练出来了,最初切萝卜还小心翼翼盯着刀刃,生怕剁手上去了,现在不用看,刀起刀落,掉下来的萝卜粒大小均匀。

    半筐萝卜切完,灶上捂的面半开,隋玉将蒸锅上的面盆端下来开始炒馅,萝卜粒下锅,她听到拍门声,是赵西平放骆驼回来了。她去开门,发现骆驼还背了两捆柴,都是带雪的粗树枝。

    “你还去捡柴了”

    “嗯。”

    她太废柴了,洗脸洗手要用热水,半夜发面要捂火,灶一烧就是一夜,白天还带柴去摆摊,赵西平觉得柴房里存的半屋柴经不住她折腾一个冬。

    “没下过雨,柴是干的,雪抖掉就能烧了。”他说。

    “那待会儿带到街上去,家里的柴存着。”隋玉说,不等话落,她大步进灶房,锅里还有馅,这个不能耽误。

    两锅馅先后炒好,油罐也见底了,隋玉揭开盖帘一看,冲外面喊:“当家的,面开了,你来揉,我等着包馅。”

    “生面端到街上去,会不会冻得揉不开”赵西平问。

    隋玉不确定,等赵西平揉好面,她割一半下来搓饼包馅,另外一半放盆里端到院子里放着。等一锅包子上锅,她再将面盆端进来,面盆里的面团硬梆梆的,像是结了一层痂。

    “在家将包子蒸好,都蒸好了再挑到街上卖。”隋玉折中想个法子,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她拍头说:“傻了傻了,以后我不用去摆摊了,我在家先蒸好包子,然后牵着骆驼去大街小巷挨家挨户叫卖不就成了。”

    就是可能耗时更长,吆喝一条巷子不一定有一家买,带钱上街的人有花钱的欲望和能力,坐在家里的人,除非是家有余财的,否则轻易不会花钱。

    隋玉里里外外捋清楚,还是决定先试一试探个路。

    她在家耗了大半天包馅蒸包子,一锅锅包子堆进刷洗干净又烤干的大篾筐里,热气腾腾的包子一点点冷却变硬。

    一直到过了晌,最后一锅包子出笼,隋玉大呼一口气,她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活动活动手关节,拿一个包子蹲下填肚子。

    赵西平将吃饱肚子的骆驼牵出来,藤筐绑上去,再将装包子的篾筐塞进藤筐里,他看了看天,说:“又要下雪了。”

    “下雪没事,我戴你的斗笠能遮雪。”为了赚钱,隋玉不怕冷。她吃两个包子又喝碗热水,肚子撑出饱胀的感觉尤为满足。去年的这个时候已经踏上流放的路了,一身单衣薄鞋她都坚持下来了,今天这点小麻烦哪能绊住她赚钱的步子。

    出门前,隋玉往夹衣里塞上苜蓿草,裤腿也撑得鼓囊囊的,一切准备妥当,她戴上大斗笠去牵骆驼。

    “我走了啊。”她大步出门。

    赵西平跟出去,门外寒风呼啸,席卷着屋顶上的雪粒子在巷子里横冲直撞,骆驼都呛得眯眼睛,牵骆驼的人却还是满脸笑。

    “我晚上要是回来晚了,你记得煮饭,良哥儿,你记得提醒你姐夫。”隋玉狡黠一笑,她沾沾自喜地想以后她在外多磨蹭一会儿,她就不用做晚饭了。

    赵西平纠结再三,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他妥协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不不——”隋玉一口拒绝,又不要烧火的,她还带上个冷脸大汉做什么,嘴上却是奉承道:“赵夫长是个吃俸禄的人,哪能跟我在大街小巷里流窜叫卖。”

    赵西平觉得刺耳,摆手让她赶紧滚。

    隋玉嘻嘻哈哈两声,她从怀里掏两把苜蓿草喂骆驼,牵着骆驼往巷外走。

    她先去了南水街,街上积雪未扫,零星有几行脚印,人影却是瞅不到一个,这时她庆幸没过来摆摊。

    “卖包子喽,萝卜馅的包子,三文钱一个,用猪油炒的馅,可香了。”隋玉带着两头骆驼行走在空荡荡的街上,眼睛两边扫,瞅着哪家铺子开门或是开窗,一有动静她就探过去问:“老板,买包子吗上午才蒸的,吃的时候烧两把火烤一下就热了。”

    “下雪天还出来卖包子不怕冷”篾匠问。

    “想挣钱呗。”隋玉忒实诚。

    篾匠笑两声,说:“骆驼牵过来,我婆娘拿钱去了。”

    “哎。”隋玉大步踏过去,盆子递过来,她挟包子放进去,“大嫂,买几个”

    “你明天还过来”

    “过来,你想买新鲜的是吧明天我给你送过来。”

    “行,今天买十个,明天你再给我送十个来。”篾匠媳妇递三十枚铜板过去,转眼看见隔壁铺子也开门了,她问一声:“买包子这个包子娘就是在酒铺外面摆摊的那个,她的包子味道不差。”

    隋玉数好铜板忙牵骆驼过去,说:“阿嬷你别出来,地上雪湿鞋,我给你送过去。”

    开铺子的人不差钱,下雪天的晚上正愁做饭,听见卖包子的吆喝声大多都开门来买,其中大半都跟隋玉预订了明天的包子。

    一条街卖没了一筐包子,隋玉找面善的油铺掌柜要一碗热水喝,润了润嗓,又换下一条街吆喝。到天色麻麻黑的时候,四筐包子只剩半筐,隋玉站在街上犹豫了一会儿,她牵着骆驼走进军屯,但离十三屯远远的,顾客都不认识她,买包子还算痛快。

    最后一个包子卖完,隋玉牵骆驼准备回去,听到声出来晚的人跟在后面喊:“卖包子的等等,我给孩子买两个。”

    “没有了,我明天再来。”隋玉抹把鼻涕,加快步子往回走。

    拐进十三屯,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闻声不见人。

    “天都黑了,谁还牵着骆驼在外面走你出去看看。”

    “冷死了,我不去,谁牵骆驼跟你有什么干系。”男人缩在床上不愿意动。

    赵西平也听见骆驼的蹄声了,他盖上锅盖准备去开门,眼前一花,隋良带着猫官一溜烟跑出去了。

    “我回来啦,饭做好了”隋玉牵骆驼进门,她手冰,没去碰隋良,隔空揽了下,说:“门关上,屋里暖和多了。”

    赵西平过来解骆驼身上的筐,筐一落地,骆驼径直进圈。

    “斗笠给我解一下,我手僵了。”隋玉凑到男人面前仰起头。

    赵西平顿了一下,俯身给她解绳子,手碰到下巴,冷的跟个石头坨子一样。

    “你手真暖和。”隋玉趁机将手插进他的袖子里,又叹一声:“真暖和呀。”

    赵西平冻得一个哆嗦,他拎着斗笠反手推她进灶房烤火,说:“明天不去了。”

    “那不行,明天的包子虽然还没做,但我已经卖出去两筐了。”隋玉脱鞋烤脚,抬眼戏谑地问:“心疼我”

    赵西平盛一碗滚烫的疙瘩汤让她捧着捂手。

    要钱不要命。

    第38章 告发

    半夜三更,赵西平被身侧的动静惊醒,他翻身坐起来,褥子敞风,伸到他这边来的脚受凉风一击迅速缩回去,然而不过片刻,那双脚又伸了过来。

    “你别太过分。”他低声说。

    脚的主人没有反应,赵西平等了一会儿,他伸手将脚推走,又卷着褥子躺下,这次他侧身睡,对着门。然而刚有睡意,背后的脚又开始搓来搓去,寂静的雪夜里响起压抑的哼唧声。

    赵西平恼了,他一股脑又掀被坐起来,正准备伸手打人,手举到半空对面的人也坐起来了。

    “不装了”他恼火地问。

    隋玉迷迷糊糊的,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她蜷起脚脱掉足袜,熟悉的灼痒让她大感不妙,脚趾脚背摸上去又烫又肿,手上也有同样的疙瘩。

    “完蛋,冻疮复发了。”隋玉无奈。

    赵西平不动声色地缩回手,他盯着黑乎乎的人影问:“长冻疮了”

    “流放的路上冻的,天暖了长好了,昨天一冻又复发了,痒死我了。”隋玉不敢挠,只能用手心搓。

    “你怎么也醒了”她问。

    赵西平沉默了一瞬,说:“冻醒的。”

    “我抢褥子了那你快睡,我也睡了。”隋玉无心聊天,待那股百爪挠心的痒意过去,她重新系好足袜,躺下时将手脚放在褥子外面,冻疮这玩意儿就得冷着。

    隋玉又睡了,赵西平却是睡不着。他躺了好一会儿,等床头的呼吸平稳了,他穿衣起床出门,蒸锅上架的那盆面已经开了,他洗手拌干面,揉成光滑的面团又放蒸锅上熏着。

    猫官蹲在食柜上精神抖擞地盯着屋顶,人进门时它看一眼,人出门时它又看一眼,之后便一动不动地竖着耳朵待在食柜顶上。

    夜又恢复了安静,藏在屋顶上的耗子钻了出来,刚上灶台,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地扑过去,猫尾巴扫过灶台上的面盆,前爪一扭,凌空咬住耗子翻身掉下地,带着一身寒气的大耗子命丧暖灶前。

    第二天隋玉烧火的时候在灶下的草渣里摸到一个耗子尾巴,她叫醒躺在灶台上呼呼大睡的猫,又拍一连串的马屁。

    “家里没油了,我去买罐豆油再买斤猪肥油回来,你给我看着锅里的火。”隋玉说。

    “我去买,你在家待着。”赵西平进屋拿钱,出来问:“一斤猪肥油和一罐豆油”

    “对,豆油去酒铺隔壁的那家,我昨天跟掌柜的说过了。”

    赵西平冒雪出门,他脚程快,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就回来了。

    之后家里的三个人就分工明确的各行其事,隋玉炒馅的时候隋良烧火,赵西平则是在一侧揉面。隋玉包馅的时候他也没走,他在一旁打下手搓饼。

    蒸笼上锅,隋良继续烧火。

    有赵西平帮忙,正晌午的时候包子就都出锅了,隋玉在家吃饱肚子,又将水囊里灌上热水,她揣着两个热水囊,又精神抖擞地出门了。

    “我跟你一起去。”赵西平跟出来。

    “不要你,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多一个人受冻罢了。你在家准备晚饭,让我回来了有口热饭吃。”隋玉坚定地拒绝,说罢生怕被他跟上了,她一手捂水囊,一手牵着骆驼迈开腿大步跑。

    隋玉按照昨天的路线走,兜一圈后,两筐包子卖没了,剩下的两筐她只能去军屯里叫卖。种地的不如经商的有钱,冬天又没有进项,更是舍不得花钱,隋玉在巷子里一趟又一趟地吆喝,一直到天黑,还剩十来个包子没卖完。

    隔天她就少做了一锅,但也还是卖到天黑才回来。

    “明天再少做一锅,雪停了,做饭的人多了。”隋玉烤着火摇头,她在军屯里叫卖了三天,到底是漏了底,军屯里住的人在知道她是罪奴后一改往日的和善。今天她遇到几个不要脸的人甚至拿了包子不想给钱,还有人在别人买包子的时候大声嚷嚷她卖贵了。

    赵西平盯着她红肿的手指头看,说:“明天不卖了,等天暖了你再去摆摊。”

    “天暖了地里也要忙了,而且不卖包子又干啥天冷没事做,天天缩在床上打哆嗦”隋玉摇头。

    赵西平不跟她犟,但吃完饭他不给她和面了。

    隋玉坐在床上盯着进门的人,问:“面和好了”

    “明天不去卖了。”

    “你好烦人啊。”隋玉急了,她不让他上床,说:“你去给我和面。”

    男人站着不动。

    “又没让你去卖,冻我又不冻你。”隋玉嚷嚷。

    赵西平不吭声,但也不动作。

    “还是说你喜欢上我了舍不得我出门受冻”隋玉激他。

    赵西平不吭声,任她怎么说都没反应。

    隋玉恨他是个犟头子,她唾他一口,自己穿衣裳下地要去和面。

    赵西平快一步拴上门,他站门口堵着,沉声说:“我说了,不再摆摊了,你就窝家里养一冬。”

    隋玉立他身前瞪眼,言词凿凿地说:“赵西平你完蛋了,你喜欢上我了。”

    “我只是见不得你糟蹋身子,我也想睡个好觉。”说到这儿,男人的声音起了波澜,他恨恨地盯着面前的黑影,恼火地说:“一到深更半夜你就哼哼唧唧,在床上动来动去,不把人折腾醒你不罢休。”

    隋玉语塞,这个她倒是不知道。

    “冻疮已经复发了,你就是不让我去卖包子,以后的夜里我痒了还是要哼唧。”隋玉趁他不注意一把推开人,她手脚利索地推门出去,大笑着说:“我出来了。”

    赵西平跟出去,隋玉又先一步关上灶门,她人抵在门后,说:“不下雪就不冷了,我以后少做点,蒸两筐包子在街上卖卖就行了,顶多一个时辰就回来。”

    满口胡言,赵西平在敦煌六年了,冬天是什么破天气他能不清楚一旦下雪就没有不冷的时候,人都能冻死。

    “你开门。”他说。

    “你回屋睡吧,我和一盆面就进去睡。”隋玉主意已定,她抵在门后跟灶台上的猫大眼瞪小眼,不理会门外的人。

    赵西平在外面转悠一会儿冻得受不住了,只得如了她的意。

    听脚步声走了,隋玉从门后离开,她将灶烧着,洗干净手掏盆和面。想到赵西平今晚的举动,她乐滋滋地笑,一块坚冰终于被她捂化了。

    一盆面和好,隋玉往灶洞里又塞些草渣,为防猫官钻进去烧着了,她用木墩子堵着灶洞。

    灶门关好,隋玉缩着脖进卧房,推门进去一股暖和气,她赶忙关上门,摸黑往床上走。

    走到半途她突然起意,脚尖一拐走到男人睡的那侧,碰到床沿了就脱鞋上去。

    “走错了。”赵西平出声。

    “噢。”隋玉憋着笑从他身上翻过去,“你这边真暖和。”

    赵西平不搭理她。

    “我只和了一盆面,只能蒸三锅包子,估摸一个时辰就回来了。”隋玉蹲他旁边,说:“要不你明天陪我一起去”

    她不同意的时候他想去,她主动提议了,赵西平又不想去了。

    “就这么定了,你明天帮我牵骆驼,我只动嘴吆喝。”隋玉拍板定音。

    “睡吧。”赵西平同意了。

    如隋玉所料,三锅包子在街上绕一圈就卖得差不多了,赵西平给她牵骆驼,有人买包子他拿筷子挟,钱也是他收,隋玉只动个嘴吆喝,出门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就带着一头骆驼回去了。

    然而这落在别人眼里就是生意好的证据。

    *

    胡府,漫天的大雪下,一行三个人从扫出来的青石板路上走过,躲在檐下避风的小厮见到人,忙白着脸拎着扫帚去扫雪。

    “天冷,躲着去。”胡大人摆了下手,他大步走到檐下,门内的丫鬟出来为他掸雪。

    “老太太可醒着”

    “大爷来了”胡老太太从暖榻上坐起来,伺候的丫鬟为她压好披着的狐裘。

    “今日雪大怎么还过来了”胡老太太见着儿子很是高兴,在屋里瞅了一圈,指着隋慧说:“去给大爷煮盏热茶。”

    “诺。”

    “这个丫鬟还是你给我送来的,她煮得一手好茶,你待会儿尝尝。”胡老太太说。

    胡大人看过去,他模糊想起来是有这茬事,但面前低眉顺眼跪着的丫鬟跟印象里骷髅般的罪奴对不上。

    “多谢大人肯带奴婢回府,大人的救命之恩奴婢没齿难忘。”隋慧伏身磕头,又跪坐着将一盏热茶送到胡大人手边。

    胡大人多看她一眼,南人身姿玲珑,高门大家出身的女子举止温婉,看着颇为赏心悦目。他端起茶盏抿一口,点头说:“不错,茶香四溢。”

    “大人喜欢便好。”隋慧垂首一笑,又安静的回到茶炉前拨火。

    胡大人跟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关切地询问身体状况,以及最近饭食。

    “对了,我想起来你还有两个姊妹”胡大人突然问。

    隋慧一愣,不等琢磨出他是什么意思,先答道:“奴婢是还有两个妹妹,一亲妹一堂妹,都嫁给了军中士卒。”

    “隋玉是”

    “隋玉是奴婢三叔家的堂妹。”

    “可是出了什么事”胡老太太问。

    “只不过是想起来了一桩小事,昨日有人来告她撺掇士卒经商。”胡大人放下茶盏,脸上的笑收了些许,说:“罪奴是戴罪之身,既无分地的资格,又哪能经商赚钱。”

    隋慧暗暗咬唇,她抖着手又往茶盏里沏杯热茶,随后放下茶盏跪伏在地,求情道:“奴婢的堂妹是庶出,她不识几个字,更不懂律法,为人莽撞无知,望大人开恩,饶她一命。”

    胡老太太抚了抚膝上的暖筒,说:“一个女子懂什么经商,只不过是胡打胡闹卖点小玩意罢了,让人去说一嘴便是,何必喊打喊杀要人命。”

    胡大人笑着点头,“我已经派人过去说了。”

    隋慧暗吁一口气,是她太不经吓了。

    此时李百户带着胡大人的属官已经进了赵家的门,隋玉正在灶房蒸第二锅包子,属官进门一看,问:“卖包子”

    隋玉点头,她以为是来买包子的,刚捧起笑,就听对方说:“罪奴不得行商,这次便罢,再有下次没收行商所得,还要发配去戈壁滩上修渠筑坝。”

    “这是胡大人的属官。”李百户笑盈盈地介绍,转瞬又变了脸,盯着赵西平问:“赵夫长,士卒经商,不想在军中待了”

    赵西平的确不清楚,军营里没有明确的规定,街上摆摊卖菜卖食的不少都是兵卒的家眷,这方面纯属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

    “他没有经商,他也看不上我卖包子赚的几文钱,卖包子的钱都归我了。”隋玉赶忙撇开赵西平身上的罪,她态度颇好地跟属官认错,又承诺道:“是罪奴无知,从今往后一定安分守已,不再插手经商的事。”

    赵西平看出属官是想轻拿轻放,就是李百户故意拿捏人,他冲属官说:“往后我会看好隋玉,我们不会再卖包子。”

    第39章 夫妻夜谈

    属官对这夫妻俩的认错态度还算满意,他又告诫一番就打算走了,退出灶房,他站院子里打量一圈,猝不及防在昏暗阴黑的正房门内暼到一个直勾勾盯着他的小孩,他吓得变了脸色,踩着李百户的脚退了两步。

    “你、你看见……”他想问李百户看不看得见门内站个人,就见那瘦巴巴的小孩扶门走了出来。

    赵西平招手,说:“隋良过来拜见大人。”

    隋良没动,他听明白了,这两个人是坏人。

    “我小弟是个傻子,听不懂话,大人见谅。”隋玉诚惶诚恐地赔不是。

    见是个活人,属官拍拍衣袖站直了,面色变了又变,因着失了仪态,心里很是发恼。

    “真傻还是假傻”李百户不放过膈应人的机会,他上前两步,赵西平横插过去挡住人,说:“这孩子从你塞到我手里的那一天起就没吭过一声,六岁大的小子,不会说话只能听使唤,不是傻是什么他本来就是被吓傻的,你再摆脸色吓唬一通,吓破胆子屙床上尿床上你领回去养”

    李百户哼笑一声,他暼隋玉一眼,说:“他可不是我塞给你的,不过你要是嫌累赘,我待会儿走的时候捎走,把人送罪奴营里去。”

    隋玉变了脸色,赵西平脸色也不好看,他忍了又忍,软了口气,说:“他太小了,送去罪奴营活不了几天,等长大了,不管是傻还是不傻,我亲手送他去罪奴营服役。”

    属官一直盯着隋良,见他听到这话还没什么反应,木着个脸真像是个痴傻的,他摆了摆手,先一步转身离开。

    李百户也顾不上再说什么,快步出去相送。

    等脚步声走远了,隋玉大松一口气,她软着腿去关大门,转身看见隋良站在檐下无声地掉眼泪,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一脸的害怕。

    赵西平不会哄孩子,更不知道拿什么话安慰,对于以后,他不敢想,也想不到出路,只能沉默地立在原地。

    “下次再有陌生人进门,你躲家里别出来。”隋玉出声嘱咐。

    隋良抹掉眼泪听话地点头,他心里也模糊地意识到,刚刚他不该露面的。

    “离你长大还有好多年,你别害怕。”隋玉挤出一个笑,她走过去拉住隋良的手牵他进灶房,哄他说:“就是去服役也不怕,我把你养得高高壮壮的,你再跟你姐夫学一身功夫,十年后去修渠筑坝或是挑沙挖土筑长城,那叫一个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隋良相信了,他擦干眼泪不哭了。

    “流放的路上多苦多难你都熬下来了,还有什么怕的是不是”隋玉又鼓舞一句,也是激励自己,“什么都不怕,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干活。”

    隋良重重点头。

    “洗洗手吃包子去,多吃点。”隋玉不着痕迹地吁口气,她走到灶前坐下,抓一把干草塞进没了火苗的灶洞里,头凑过去吹火星捂火,一下又一下,吹得头发晕。

    火苗飙起,隋玉戳坨牛粪丢进去,又架些干柴,她盯着橙红色的火苗慢慢失了神。

    隋良捧着包子蹲她腿边小口小口地咬,猫官闻到香味伸个懒腰从食柜顶上跳下来,它夹着尾巴蹲人脚边,听着哔啵的干柴断落声又眯了眼。

    赵西平受不了屋里死寂的沉默,他起身去骆驼圈铲雪清粪便,骆驼圈打扫干净,他转身去提鸡笼,打算用雪将鸡笼也洗洗擦擦。

    灶房里,隋玉消沉了一柱香的功夫又恢复了精神,她将蒸好的包子挟进筐里,又开始包第三锅包子。今天的包子卖不出去可以自家吃,天天吃到撑,好好养膘长肉。

    “赵夫长,你去菜园割两把韭菜回来,今天得闲又有面,我多炒两种馅,再烙些饼,我们换个口味,天天吃萝卜吃腻了。”隋玉从灶房里探身出来,说:“要是想吃豆腐馅的,你再去街上跑一趟,买两块儿豆腐回来。”

    赵西平仔细打量她两眼,他放下鸡笼,顺从地点头,“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隋玉想了想,她想吃鸡肉,但掂量了下手里的钱,又摇头说:“没什么想吃的。”

    男人拿钱走了,隋玉将泡发的黄豆芽从食柜里端出来,“良哥儿,来择豆芽,芽泡炒了干巴不好吃。你看我,把这些豆芽皮都择出来扔了。”

    择芽泡费时又费神,搁在往日,隋玉才不会讲究这个,现在拿这个来打发时间倒是极好。

    赵西平去街上买了豆腐回来,又去菜园割两把带雪的韭菜,他也蹲在灶房里慢吞吞的择洗韭菜。

    前几天才买的猪肥油和豆油,两个油罐几乎还是满的,油多,隋玉用着也不心疼,她又炒了豆芽、豆腐和韭菜鸡蛋,油汪汪的馅包进面胚,再摁扁放进锅底烙。

    “我发现这平底锅很适合烙饼哎,也适合煎饼,烙出焦黄的壳,闻着都香喷喷的。”隋玉拿铲子给饼子翻面,看着饼壳的颜色,说:“火往西边来点,只要火星烘,别烧出火苗了。”

    赵西平点头,依着她的意思,他拿烧火棍将草渣拨开。

    一锅能烙七个圆饼,烙到第五锅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就黑透了,待最后一个饼起锅,隋玉舀水混一把草灰洗锅底,锅里油水洗净,她又舀水烧洗脸洗脚水。

    灶台上的油盏明明灭灭,里面的油不多了,隋玉往里舀两勺灯油,火苗飙起,将猫官的影子放大无数倍投在墙上。隋玉盯着土墙上的猫影,一直到锅里的水冒出浓烟,她才回神揭锅盖。

    赵西平出去拿木盆,洗脸的时候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细口黑陶瓶递给隋玉,说:“骆驼油,你洗完脸擦。”

    隋玉看他一眼,她拔开瓶塞闻了闻,有些腥,像奶的腥味。

    “什么时候买的买豆腐的时候去买的”

    赵西平点头,他想让她高兴点。

    “店小二说涂这个不冻脸,也不发红。”是不是真的他不清楚,他听小二跟其他人是这么说的,他就买了一瓶。

    隋玉笑了一下,她擦干脸用指腹抠一坨出来在掌心搓热,涂抹在脸上时她疼得嘶了一声。她脸上有冻伤,还有寒风吹出来的裂印,骆驼油浸进去,火辣辣的疼。

    “咋了”赵西平不解。

    隋玉摆手,她又抠一坨搓开,托过隋良的头,一把抹他脸蛋子上,他也疼得呲牙咧嘴,但没有声发出来。

    “你也抹一点……”隋玉凑近盯着男人的脸,同样受寒受冻,他脸上既不见冻的红晕也不是干巴紧绷的,就连嘴唇也没有干出血。

    “罢了,你不用抹。”隋玉收回细口瓶,说:“谢了啊,我心情好一点了。”

    赵西平支吾了两声,他将洗脸水倒洗脚盆里,又从锅里舀热水兑上,跟着脱鞋脱袜泡脚。

    今晚不发面,灶里也不用留火,但考虑到还有一只猫,隋玉离开前往灶洞里埋一腔草灰,有这点火熏着,灶台能暖到后半夜。

    躺到床上,赵西平将狼皮平铺在褥子上,见脚头的两人闭眼了,他将油盏里的火苗吹灭,下一瞬,屋里陷入了黑暗,也安静得只余呼吸声。

    慢慢的,其中一道呼吸声变得平稳,隋良睡熟了,另一道呼吸声却时急时缓,久久无法平静。

    夜在寒风中急促流逝,挤了三个人的被窝捂暖了,隋玉腿脚上的冻疮又开始发作,她懒得起身,两脚隔着足袜轻轻搓动,然而痒意不解,她失了耐心,借着床下稿卷凸起的弧度狠狠蹭。

    冻疮搓破流出水,又开始发疼。

    “烦死了。”隋玉满心急躁地坐起来,她脱了足袜对着又疼又痒的地方狠狠扇巴掌,清亮的巴掌声在屋里响起,隋良被吵醒,他翻个身坐起来。

    “没事,你睡,我在打蚊子。”隋玉拍拍他,她憋着气躺下去,腿脚上的痒意让她越来越烦躁,她失了冷静,将脚伸出去想在床沿上蹭破。

    赵西平睁开眼,他伸手将两只脚捞回来,脚上没足袜,脚背热火火的,脚底却是冰的。他摸着凸起的疙瘩用指腹摁压,脚背、脚趾、脚踝、腿杆,没一处是平整的,他改为用掌心摁压。

    “脚趾最痒。”隋玉压着声说,“我都睡不了一个完整的好觉,太折磨人了,还不如给我来一刀痛快。”

    赵西平没出声,他两只手都用上,一手抓只脚用掌心搓。

    “你明晚还给我抓痒吗”隋玉问。

    “嗯,你睡,你睡了我再睡。”

    隋玉睡不着,反正明天没事做,她不用再强迫自己入睡。待那阵痒意暂时消失,她抽了脚,起身换到床尾睡。

    “你别怕,我不动你。”隋玉掀开褥子和狼皮麻溜地躺下,男人这边是真暖和。

    “回你那边睡。”

    “我还不想睡,想睡了就回去。”隋玉叹口气,她轻声说:“你给我挠脚的时候我差点哭了,你陪我说说话,我今天不高兴。”

    赵西平僵着身子往外挪了点,他盯着黑漆漆的房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能卖东西了,我还怎么赚钱压力又回到你一个人身上了。”

    “我养的起你们。”

    隋玉摇头,她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罪奴罪奴,这个枷锁困住了她,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要了她的命,真到了那一步,赵西平也保不住她。就像今天,如果属官暴戾一点要把她抓走,赵西平也没法阻拦。

    “你不是想养猪崽子等开春了,我再给你买两只羊,一只猪两只羊,到年底卖钱了,你赚的比我的俸禄还多。”赵西平缓缓开口,“你不是说什么困难都不怕别丧气,不能做生意还有其他赚钱的路。”

    隋玉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我赚的钱只能买一只猪崽子……”

    “我给你买,卖的羊钱归你,我不要。”

    第40章 翻越沙漠取芦花

    搓伤的冻疮一夜之间发肿生脓,隋玉早上起床的时候发觉脚背不对劲,她坐在床上往外喊:“赵夫长,拿根火来把油盏点亮。”

    赵西平将灶里的柴往里推了推,又抽一根燃烧的树枝护着火出去,他推门问:“天亮了还点油盏做什么”

    “我看看脚,屋里太暗了。”隋玉套上四条裤子,她挪到床外侧坐着,油盏亮起,她伸脚去看,右脚的脚面肿起,搓伤的冻疮没结痂,上面有黏糊糊的脓水流下来。

    隋玉嘟囔一声,她套上足袜踢了踢举着油盏的男人,说:“帮我拿一下鞋,在那边。”

    赵西平看她一眼,抬脚去给她拿鞋,顺便跟隋良说:“起了,包子快馏热了。”

    隋玉接过鞋穿上,脚一落地她就顿住了,草鞋硬且糙,脚背磨在上面像磨刀石搓的一样。她又走一步,改为瘸着脚往外蹦。

    赵西平已经大步进灶房看火了,听到动静他扭头看过去,皱眉问:“脚疼”

    “脚肿了显鞋挤,脚背蹭在草鞋上疼,我怕把冻疮磨烂了。”隋玉赶他起来,她自己坐下,这时庆幸一叹:“也是因祸得福,今天若是还卖包子,那我可遭罪了。”

    赵西平沉默,她一向待身上的冻疮仔细,若不是被昨日的事刺激到,半夜她不会急躁成那个样子。

    他将灶台上温着的水倒洗脸盆里端她面前,说:“洗吧,洗完了喊我倒水。”

    说着他又低头出灶房,一头钻进卧房在屋里翻腾。等隋玉喊吃饭的时候,他才翻出一双落了灰的旧茅鞋,是用稻草和芦花搓绳编织的,每年下大雪的时候穿都不冻脚。他爱惜的紧,一年也只在最冷的三九天穿一次。

    “给,你穿我的鞋,这双鞋不扎脚,软的。”他将鞋上的灰拍尽,递到隋玉面前。

    隋玉接过鞋看了又看,说:“这双鞋指定暖和,你自己编的”

    “不是,是一个一起打过仗的老叔给我编的。”赵西平撩水洗手,他揭开锅盖挟包子,问隋玉跟隋良要吃什么馅。

    “能不能请他给我和良哥儿也编一双我们给钱。”隋玉穿上鞋了,鞋太大了,哪怕是有芦花撑着也还是灌风,“敦煌也有芦苇荡啊你怎么不采些芦花回来,芦花总比干草挡风御寒。噢,给我个豆芽包子。”

    赵西平用筷子戳了递给她,说:“人多芦花少,入冬了我又忙着家里家外一摊事,等想起来了,芦苇荡已经秃了。”说罢他瞅了眼她脚上的茅鞋,说:“老牛叔打仗的时候没了一只手,他编不了了。”

    “那你这双鞋已经好几年了挺耐穿啊。”

    “三年了。”赵西平咽下一嘴的食,他盯了隋玉和隋良两眼,说:“吃了饭你们就坐床上捂着,我出门一趟,晌午我回来馏包子煮粥。”

    隋玉动了动脚,喜眯眯地说:“那就劳烦赵夫长了,一日三餐我就等你伺候了。”

    伺候赵西平斜她一眼。

    肚子填饱,隋玉坐灶前烧火陪男人说话,他收拾好灶台准备出门,她也起身打算回床上躺着。然而没走两步她就嚷嚷脚疼,“赵夫长,你来扶我一下。”

    赵西平没多想,他走过来扶着她,纳闷道:“还疼”

    “疼。”隋玉斩钉截铁地点头,“去年两只脚上的冻疮都磨破了,穿着双破草鞋在雪地里一走一天也没事,如今有人疼了,这脚也知道娇气了。”

    赵西平咬牙,他停脚不走了。

    隋玉被他拎着,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卡在门外,她笑盈盈地回头,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赵西平盯着她,他琢磨着是他低估她了,还是她忘性太大,昨晚还满腹牢骚,丧得像条离水的鱼,睡一觉起来又开始变着花样招惹他。

    隋玉挣着他的手往屋里走,说:“我脚卡着疼,有话我们进屋说。”

    男人抬脚跟她进屋,将人扶到床上扭头就走。

    隋玉嘻嘻笑,听脚步声去骆驼圈了,她提着嗓子喊:“门从外边锁上,你不回来我不出门。”

    没人吱声,但她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隋玉脱掉穿在外面的脏裤子坐床上,她将装钱的木箱也搬到床上,这两个多月来赚了多少钱她只知道个大概,今天正好算个清楚,顺便也教隋良数数。

    此时赵西平骑上骆驼直奔城外,出西城门时遇到黄安成当值,他下骆驼去打个招呼。

    “大冷的天,你这是要去哪儿”黄安成从炉子上倒一碗热水给他。

    “我出城转转。”赵西平说得含糊。

    “家里没卖包子了吧街上也没有人出来。”

    赵西平摇头,他没隐瞒,坦诚地说:“罪奴不得经商,昨天被人告去胡大人那里了,卖包子的事就停了。”

    黄安成面露复杂,问:“可知道是谁”

    “这哪能知道,也不敢打听,事情闹大了对隋玉不利。”赵西平将碗递给他,说:“你忙着,我出去一趟。”

    他牵着骆驼穿过城门,出了城门满眼是黄沙,沙丘上落了雪,雪压着沙形成一道道白弧。赵西平骑着骆驼一路往西,不知行了多久,他身上积了沙落了雪,骆驼身上的毛也打湿了又结了冰渣,耳边狂风呼啸,放眼四望没有人烟。

    终于听到水声,赵西平驱着骆驼沿河北上,在看到隆起的沙山时他下地牵着骆驼往上走,脚陷进沙里拔不起来的时候就靠骆驼拖着他走,一人两驼废了不少时间才爬到峰顶。沙山环绕的中央有一弯湖,湖泊浅滩是芦苇荡,这里离城远,知道的人少,芦花没被人采走。

    赵西平坐地一路滑下去,到了低处速度变缓,他用脚蹬沙停下来,顾不得拍衣鞋里灌的沙,他走到芦苇荡里折顶着雪的芦花。

    “一共赚了十四贯钱,买布用了五贯,还剩九贯……我算算,一斤猪肉五钱,一只猪崽子得有十斤吧活猪比猪肉要贵,我最少要准备七十钱。”隋玉将七贯钱放回木箱里,看了看另外的两贯钱,她也给放木箱里,说:“都存着,我明年多买些鸡崽子,鸡长大了我们每个月炖一只,今年就让嘴巴受些穷,憋着吧。”

    隋良点头,不管隋玉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觉得对。

    隋玉拍了拍床,她掀开被褥躺下,说:“睡一会儿,等你姐夫回来我们再起床。”

    赵西平正在回城的路上,他背捆芦花骑头骆驼,另一头骆驼背上捆着半人高的芦花,有了这些,够他们一家三个人熬过这个冬了。

    到西城门时已经过了晌,守城官看他这个时候还能搞到两大捆芦花,纷纷出声问他是在哪里弄的,还有没有。

    “有,应该还能折两捆,你一路往西,听到水声再顺着河北上,爬上一座沙山,沙山正中央有个不小的湖泊。”赵西平坦诚相告,这个湖是他去沙漠套骆驼的时候发现的。

    “你出城就是为了折芦花我家就有,你跟我说一声我给你提一捆。”黄安成说。

    赵西平就是怕他这么说才含糊其辞的,“家里用的多,我出城一趟费些力就弄回来了,不费事。你吃过了没吃饭到我家去。”

    黄安成摆手,示意他快回去。

    赵西平先去官府一趟,用半捆芦花换一捆稻草,回家听屋里没声音,他将骆驼关圈里,又出门去十七屯找老牛叔,过去了发现人不在家,他又回去。

    隋玉跟隋良也醒了,听到动静她开门出来,一眼就看见放在檐下的芦花和稻草。

    “我明天请老牛叔过来指点我编茅鞋,这几天他在我们家用饭。”赵西平说。

    “没问题,有包子有饼子,我再煮个汤炒个菜就够吃了,就是要不要去买肉”隋玉问。

    “不用,他牙口不好,菜煮软烂些就行了。”

    隔天上午,赵西平又往十七屯跑一趟,这次没扑空,隋玉也见到了他嘴里的老牛叔。老牛叔身量矮,面容苍老,眼睛下挂着俩黑眼袋,衣裳上打的补丁针脚粗得能钻蚊子,一开口只见舌头不见牙。

    隋玉出声问好,她将灶烧着了,灶房里暖和,人坐灶房比躺床上还暖和。

    “西平,你跟老牛叔坐灶房里忙活,灶房里暖和,也亮堂。”隋玉说。

    赵西平看她一眼,没外人的时候她一口一个赵夫长,家里来个外人她就装模作样,喊的亲切。

    “这就是侄媳妇了你们成婚怎么没请我”老牛叔有些生气。

    “回老家办的喜宴,这边没办。”赵西平将芦花和稻草搬进去,随口问:“你昨天去哪儿了我下午去找你,你家门从外面挂着锁。”

    老牛叔嘿嘿一笑,瞅着隋玉出去了,他小声说:“去妓营了,我又没婆娘暖被窝,只能花钱去快活快活。”

    正要推门的人顿住,隋玉收回手,她抚了抚胸口转身回卧房。

    赵西平往外看一眼,早知道他不问了。

    之后的三天,隋玉除了炒菜煮汤就没进过灶房,赵西平看出她的不喜,他抓紧时间学会了编茅鞋,就捡了两盘包子将老牛叔送走了。

    “家里的面还剩不少,我再和半盆面,明天烙一筐饼子我看你挺喜欢吃鸡蛋韭菜馅的饼,你明天去街上买两把韭菜回来。”隋玉说。

    赵西平没空说话,他坐在灶前用嘴咬着稻草绳收劲,收好结,他松开嘴呸了一声,说:“行,吃完饭了我和面。”

    隋玉看了下手,这几天没沾冷水没挨冷风,手上脚上又抹了骆驼油,红肿的冻疮收了势,没再往恶处发展。

    “啪”的一声响,赵西平将编好的茅鞋扔地上,说:“试试大小,看合不合适。”

    隋玉脱掉他的鞋,新鞋有些紧,但有芦花虚撑着,脚伸进去不箍着也就不疼。

    “合适。”她原地走几步,说:“不大不小刚刚好。”

    “那我给隋良编了再给你编一双,你换着穿。”赵西平垂眼将割断的草绳都扔灶洞里。

    “给你自己编一双吧,这双旧的我拿来换脚就行了。”

    “家里芦花多,我今年多编几双,明年不折腾了,麻烦死了。”赵西平拍拍手,起身洗手准备吃饭。他这双手也遭罪,白天搓绳,晚上搓脚,没个消停。他多编几双,明年天一冷就让她穿上茅鞋,脚不受冻总不能还长冻疮,一天天的折腾人。

    饭后他又动作熟练地和面,面盆刚端上锅,泡脚的人又喊忘拿擦脚布了,他手都不洗又出门去找擦脚布。

    “在哪儿放着”

    “木箱上。”

    过了片刻,一道人影从夜色里走进光亮处,赵西平将擦脚布递过去。

    “我以为你要扔我脸上,赵夫长,你最近脾气好得离谱。”隋玉仰身打量他的脸色。

    赵西平不理她,他蹲下用洗脚水搓手,一只脚搭他膝盖上,他也无动于衷。

    隋玉惊讶地“哇”了一声。

    赵西平还是不搭理她,倒了水,他自己又舀半盆水泡脚。

    晚上隋良睡了,隋玉又跑到床尾跟他并头躺着聊天,她小声问:“你最近怎么对我这么好我有点害怕。”

    “吓死你。”

    隋玉点头,“这才对味。”

    赵西平翻个身背对她,在她将脚伸过来时,他伸手拧着她的皮肉转个圈。

    “疼疼疼——”隋玉拍他。

    “舒坦了”赵西平扔开她的腿,说:“回你的位置睡去。”

    隋玉哼了一声,她起身回床头,离开前迅速掐了男人一下,怕他报复,她躺下了缩着腿。一直等睡着了,两条腿又熟门熟路伸到男人的怀里。

    赵西平握着她的脚不让她乱动,她一动他就给她挠痒疙瘩。半夜迷迷糊糊想起她的话,为什么脾气变好了不过是他看她因罪奴的身份困在家里像团发霉的馒头,他心里不舒服但又不想拼了命为她脱籍,只能对她好点,换自己心里踏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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