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学武

    “三嫂,我们晚上住哪儿啊”赵小米抱着她的褥子站在空地上,第四进客舍不仅没门没窗,还没有泥榻,压根不能睡人。

    “晚上回城里睡,留你三哥在这边守夜。”隋玉喊甘大牵骆驼过来,说:“你跟良哥儿这就整理东西往回拉,让甘大陪你们一起。晚上在这边吃饭,吃完饭我们一起回去。”

    赵小米哀嚎一声,“才搬来两个月,又要往回搬,好折腾啊。”

    “那没法啊,现在钱不凑手,为了多挣钱,只能我们自家人多凑合。”隋玉安抚几句,说:“等明年再盖房,我让泥匠在西厨北边的空地上再盖个主人院,你要是觉得这边有意思,以后就住这儿。”

    赵小米无精打采地蹲下去,她捡根草在地上画圈,伤心地说:“我三哥赶我走,明年爹娘就要带我回去,我想来也来不了。”

    隋玉沉默着没接话,在这个朝代,女子的婚嫁年龄多数在十八九岁,更早的也不是没有,她倒是能让小米一直住在这儿,但又怕耽误她。

    赵小米等了一会儿,见隋玉不接话,她长叹一声,抱着褥子去找筐收拾东西。

    四头骆驼绑上筐,筐里放上褥子和衣箱,装满了,赵小米和隋良跟在骆驼后面往回走。

    隋玉守在客舍这边,带着甘二和两个女帮工去第三进客舍里铺草摊床垫,再把买回来的褥子套上被罩。

    客商都在仓房整理货物,进进出出,吵吵嚷嚷,这边的动静一直持续到天黑。

    天色黑透,校场那边晚训结束,吃饱肚子的骆驼早就在树下等着了,赵西平一走过来,它就屈膝趴下。

    赵西平骑上去,跟同僚说:“你们慢走,我先行一步。”

    “行,你先走,你住的远。”

    赵西平拽了下缰绳,骆驼起身往城内跑,天天早一趟晚一趟,骆驼早已熟悉了路,不用人指挥,熟门熟路绕道北上。

    半道,赵西平遇到赵小米和隋良,还有甘大同行,他勒紧缰绳放慢速度,问:“天都黑透了,你们还在外面跑什么”

    “搬家。”隋良解释,“晌午那会儿又来一个商队,我姐把第三进客舍腾出来了,我们搬回城里住。”

    “这可是个大单,明年二月份才走呢。”赵小米说。

    赵西平心里一喜,的确是个好消息,他笑着说:“你三嫂指定高兴。”

    越往北走,风里的油烟气越重,黑沉沉的荒野地,在映着月色的河边,亮起星星点点的光,是客舍里点燃了火把。

    隋玉领着阿水在路边等着,听到蹄声渐近,她出声提醒:“眼睛睁大点,别踩着我了。”

    赵西平翻身从骆驼背上蹦下来,调侃道:“隋老板,听说又来个大生意啊。”

    隋玉笑了。

    赵西平大步走来,他提起阿水放骆驼的驼峰中间,打发道:“你们先回去。”

    说罢吹个口哨,慢下步子的骆驼又跑起来,直奔东边的牲畜圈。

    赵小米坐在骆驼上回头,模糊看见她三嫂被抱了起来,她有些牙酸,心里又有些羡慕,对嫁人一事竟也生出些向往。

    “晚上你留这边守夜。”隋玉搂着男人的脖子,她脸凑过去主动贴上他的嘴,笑嘻嘻地问:“没问题吧”

    有问题,赵西平想开口,但嘴巴被光滑的脸蛋堵着,他说不出话。

    “看来你没意见。”隋玉摁着他的脖子强硬地点了点,自言自语道:“嗯,你同意了。”

    赵西平两手箍着她的大腿,奋力一举,隋玉如鱼跳水一般陡然升空,她双手伸开,看看夜空,又迎着微凉的夜风低头看仰面的男人。

    “力气真大。”她赞一句。

    “第一天知道”赵西平不满意,他颠了颠手里的人,又将她放下来,他搂着人往回走,说:“我只有晚上能看见你,现在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了。”

    隋玉被逗笑,心里甜滋滋的。

    “可惜甘大甘二太木讷了,老牛叔估计快回来了,他回来了让他在这边守着。”赵西平望着坐落在黑夜里的房屋,估计是饭好了,屋舍里的客商纷纷走出来,一股脑涌进西厨。

    “我不在家,你们回去住就把殷婆带回去。”他嘱咐。

    “是要带殷婆回去,她回去带着阿水睡,我们走了,阿水肯定也不愿意留在这儿。”隋玉说。

    这段时间,阿水都是跟殷婆睡,殷婆生过孩子,会照顾孩子,也有耐心。

    等客商用完饭离开西厨,隋玉和赵西平帮忙收拾桌上的碗筷,之后清点一下今天收的饭钱,记一下账,赵西平就送隋玉等人回城。

    一下骑走五头骆驼,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隋玉就到家了,赵西平也跟着进门,像个客人一样要进屋坐坐。

    衣裳刚脱,大门外响起敲门声,隋玉蹬他一脚,说:“你出去看看。”

    赵西平深吸一口气,他胡乱套上衣裤开门出去,阿水站在院子里,殷婆子去开门了。

    “大人,是顾千户家的仆人。”殷婆子进来说,“顾千户听到我们这边有动静,打发仆人过来看一眼。”

    “你过去跟顾千户道句谢,之后就过去吧。”隋玉拢着衣襟走出来,“我明早过去跟你换班。”

    “行吧。”这一打断,赵西平也没兴致了。

    他出门去隔壁解释几句,便牵走门外的骆驼,快速出城向北去。

    然而不等天亮,一道轻快的蹄声传进千户所,殷婆子听到声就醒了,听到有敲门声,她心有猜测,掖好褥子,她穿衣走出厢房。

    赵西平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他开口说:“是我。”

    殷婆子拉开门栓,男人带着一身雾气走进来。

    “娘子还在睡。”殷婆子说。

    “嗯。”

    赵西平早有准备,他掏出一个薄薄的木板伸进门缝里撬开门栓,不费吹灰之力闪身进去。

    人刚走到床前,隋玉乍然睁眼,此时屋里还是黑的,只看见一个人影扑过来,她惊得翻身而起,接着被抱个满怀。

    “要死啦”隋玉狠捶他一下。

    “认出人了”赵西平迅速脱下衣裤,说:“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

    睡个鬼,木床吱呀到天亮。

    天边微露鱼肚白,男人神清气爽地出门,隋玉无力地翻个身,拉上褥子蒙头又眯一阵。

    天色大亮时,隋玉、赵小米、隋良和殷婆带着阿水又骑骆驼去城北客舍,正巧赶上一个商队要离开。

    昨晚已经交代过,干粮已经准备好,还带有余热的六笼包子,两坛带卤水的卤蛋,五十斤干菜,客商清点后付钱,这些东西都搬上骆驼背的筐,他们带走路上吃。

    “明年还过来吗”隋玉相送几步。

    “明年大抵不会过来,后年会带着商货再路过敦煌。”

    “祝你们一路顺遂。”隋玉止步,说:“下次路过再过来住。”

    “好嘞,一定过来。”

    商队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驼铃叮叮当当,混着踢踢踏踏的蹄声,渐行渐远。

    两个女帮工去打扫客舍,拆洗被褥,赵小米和隋良带着阿水兴冲冲去仓房,客商拆卸搬运货物的时候总有丢弃或是遗落的东西,一块儿污糟的皮子,埋在土里的小铃铛,或是干巴巴带有异味的药材,这些都是他们寻觅的宝贝。

    “这个商队是要去哪儿的”昨天新来的客商打听。

    “也是回中原的,不过他们不经过洪池岭,是从北道走,具体的路线我也不清楚。”隋玉说,“你们可走过北道”

    “走过一次,半道就折返了,山路不好走,我们不敢闯。”客商往远处看一眼,回屋喊上人,出来说:“我们进城逛逛,掌柜的,劳你多注意几眼我们的骆驼。”

    “行,我安排了看管的人,你们放心。”隋玉答应。

    上半晌,赵西平骑骆驼回来了,他朝隋玉招手,说:“打猎去不去”

    隋玉应声而起,她让隋良跟赵小米守着,说:“我打猎回来给你们炖肉。”

    赵西平过来之前先回家拿了弓箭,隋玉牵头骆驼就跟他走了,两口子骑着骆驼向西跑,绕过城池去收割了庄稼的地头,地里不止有拾庄稼的人,还有准备存粮的田鼠和兔子,冬天还没来,鸟雀和野鸡已经在为过冬准备了,多吃多补贴秋膘。

    骑着骆驼追赶嘎嘎飞走的野鸡,骆驼急奔,羽箭紧随其后,一支没射中,第二支追补上,羽毛艳丽的野鸡在半空中栽落。

    隋玉咧嘴一笑,她翻下骆驼跑去捡野鸡和掉在半道上的羽箭,说:“看来我要多练练箭,准头不行了。”

    赵西平看一圈,附近的野物都被这动静惊跑了,他跳下骆驼走过来,捏了捏隋玉的胳膊,说:“是要练,力气也不够。”

    “之前力气大是天天揉面擀面嘛,要不我把揉面的活儿再捡起来”隋玉撂起胳膊,若有所思地盯了两眼,目光移向健壮的男人,谄媚地说:“千户大人,你教我几招吧你天天在校场训练,练的是什么”

    赵西平装腔作势地咳几声,意味不明地看她几眼。

    隋玉踢他一脚,催道:“有话就说。”

    “早上给我留门。”

    隋玉斜瞪他一眼,天天净琢磨这事,她嘀咕说:“没给你留门你也进来了。”

    男人掩嘴清咳,他含笑搂住隋玉,说:“走,回去吃饭,下午我们再换个地方。”

    “什么时候开始教我”隋玉还惦记着这事。

    “今晚,先练腿脚,晚上我陪你们跑回去,你要是能坚持再谈别的。”

    “跑步啊……”隋玉点头,“也行,听你的。”

    第142章 婆家人来了

    下午刚要出门,恰好遇到孙大娘送鸡蛋过来,这次她又送来三十个腌好的咸鸭蛋,说:“鸭蛋送给你们吃,可别跟我提给钱的事,我今年赚了不少钱,不缺这几个鸭蛋钱。”

    “今年年成好,地里的庄稼也收了不少吧”赵西平问。

    孙大娘笑出一脸褶子,说:“我过来就为这事,麦子大半卖给冬子爹了,还有黄豆和黍米,隋玉你什么时候得空去帮我算个账,我想把杂粮拉去粮铺卖了。”

    隋玉看向隋良,见他意动,她开口说:“让良哥儿去,我把他教出来了,他会算账。”

    “也是不打算盘就能算账”孙大娘问。

    隋良自信点头,说:“我跟我姐一样,算账都不用算盘,搁心里算。”

    赵小米出声作证:“人家不愧是姐弟俩,算账速度都是一等一的,我跟着一起学,但我不如隋良。”

    隋玉笑笑,大概是血缘的缘故,看隋九山和隋虎就知道,隋文安和隋良这一代人的身体素质和学习能力都不错,在学习算法方面,赵小米的确不如隋良善于变通。

    “让良哥儿跟你走一趟。”隋玉说,“你放心,不会错账,他还会认斤两。”

    有她担保,孙大娘就把隋良领走了。

    “你一个人守这边能行吗”隋玉问赵小米。

    赵小米有些忐忑,她不是没招呼过客商,但害怕出岔子,万一哪句话说错了,把客人赶跑了可怎么办

    “我……”

    “能行能行。”赵西平拉隋玉走,强行让赵小米硬着头皮顶上,他边走边说:“她跟你两三年了,看也看会了啊,又不是个傻姑娘。”

    赵小米听见了,她哼哼两声,从背后暗暗比划两拳。

    望着哥嫂骑着骆驼潇洒离开,她转而一门心思扑在客舍上。

    甘大甘二去地里割麻了,帮工李木头在清扫牲畜圈,帮工庆婶和秋嫂在拍打晾晒的褥子和床垫,客舍的空地上搭满了床单和被罩,青色、褐色的布在秋风里飘摇。

    赵小米绕着客舍转一圈,又去巡看一下吃草的骆驼,突闻悠扬的驼铃声,她紧张回头,阿水又带着小狗从远处的小道上往回跑。

    “小米姐,来客了——”

    “汪汪汪——”小狗也跟着叫。

    赵小米大步往回跑,她气喘吁吁跑回去的时候,商队已经到了,客商望着湿漉漉的床单和被罩,说:“搞得挺干净啊,这边也安静。”

    “对,干净,我们这边都是客人一走就拆洗床褥,若是长住,每隔半个月就换一次床单和被罩。”赵小米解释,她引着人往客舍里走,介绍说:“一间房能住五个人,一个客舍里面有十二间客房和十二间仓房,订一间客房送一间仓房和一个牲畜圈,一个圈里能关六头骆驼。你们有二十三个人,如果不独住,订五间房就够了。”

    “一晚房钱多少”

    “一百文。”

    这队客商打量一圈,相互点了点头,这边宽敞,还有仓房,不用人跟货挤一起,就是偏了点。

    “外面就是厨灶,一天三顿饭都开火,寻常有包子,有扁食,有卤水汤饼,有菜干饭和黍米粥,饱肚是没问题的。若是想吃肉,你们提前半天说,我们安排人去城里买肉。”赵小米又补充。

    “行,我们在这边住三晚。”

    赵小米攥了攥手,没搞砸,她心中暗喜,给人安排好五间客房,收了房钱后,她把锁和钥匙都交给他们。

    商队的货还没卸完,城里的跑腿伙计和卖粮草的人就赶过来了,他们明白这边的规矩,三个人站在客舍外等着,等商人出来了,他们再上前搭话。

    “小米姐,小米姐……”阿水又兴冲冲跑回来,她激动得小脸通红,“又来商队了。”

    赵小米想仰天大笑,她一个人守着的时候,生意真好啊。

    这次过来的是个小商队,本来想长住,进客舍得知另一波商队在三天后离开,他们改了主意,打算三天后一起同行。

    赵小米有些失望,她等隋良回来后念一通,等隋玉和赵西平回来后又念一通,同时还担心第三进客舍住的客商也要跟着离开。

    隋玉特意去问一下,第三进客舍住的客商不打算离开,说是想停下来歇歇。

    晚饭后,赵西平带着隋玉、隋良和赵小米沿着客舍走圈消食,外加活动手脚,他教她们动作,指点她们跑动时用哪里发力不累人。

    在外面消食的镖师听见了,走过去问:“赵千户,我们过两招比划一下夜太长了,找点事打发打发时间。”

    赵西平意动,据他了解,押镖的镖师多是祖传的功夫,个个了得。

    “这样吧,你们约其他商队的镖师出来比划拳脚,我先送我家人回去,我回来时你们若是还没散,我们对两招。”他说。

    “行。”

    赵西平喊来甘大甘二,让他俩去灶房扎几个火把,选个背风的地方照亮。

    “我们这就回去,免得耽误你的事。”隋玉提议。

    “不耽误。”赵西平稳得住,他耐心地陪着她们绕一圈,确保三人记住了动作,他拿来一个火把,牵来一头骆驼,殷婆子抱着阿水骑骆驼,他带头跑在前面照亮。

    呼啸的夜风里,急促的喘气声此起彼伏,一路跑跑停停,跑不动了就慢走,歇过气继续跑,在累死之前,千户所到了。

    赵西平今晚没进门,他牵着骆驼准备走,离开前不忘交代:“记得留门啊。”

    隋玉没搭理,她累死了,跑出一身的汗,胸腔里像是烧了把火,一直到殷婆子烧好洗澡水,她这才缓过来。

    城北客舍的空地上,镖师对打的动静不小,客商纷纷走出来观看,甚至兴起了还押上赌注,喝彩声和欢呼声引来巡逻的驻军。这时赵西平赶来,有他出面,驻军没说两句话就走了。

    “比划两下是个热闹就行了,可不兴做赌局。”赵西平给众人说,“我这边一不沾赌,二不沾嫖,就是个过夜歇脚的地方,顶多给你们比划拳脚做个保。”

    客商收起他们下的注,纷纷表态说:“听大人的。”

    “明早我们若是在这边练功夫,驻军是不是不会来找麻烦”镖师问。

    “不能动刀。”赵西平声明。

    “这个我们明白,肯定不能舞刀弄斧,不给你惹麻烦。”万一拿出刀斧,人数过多,再被当地驻兵误认为是偷袭,乱箭射死可是冤大了。

    有人邀赵西平下场过两招,赵西平撸起袖子过去,他练了半年,正好检验一下这半年的成果。

    不动刀不舞棒,两人对打全凭腿上的力道和硬实的身板子,腿脚稳当绊不倒,身量高壮搬不倒,赵西平跟对打的镖师力量相当,探出彼此的底,便松开了。

    火把即将烧尽,黑夜即将吞噬孱弱的火苗,镖师们约赵西平天明后再拿上木棍比划招式,赵西平拒绝了,借口说他早上要去练兵。

    然而天不亮,月亮还没隐退的时候,他就牵走骆驼回城了。

    这种宛如偷情的日子,赵千户乐此不疲,每每天不亮,他就火急火燎去造访自己媳妇的被窝。

    日子一晃进了十一月,西边的寒气尽数涌进敦煌的城门,进城的商队少了,这时候进城的商队都是打算长住的。

    这天晌午,赵西平去西城门喊黄安成过去吃饭,他跟隋玉上午出城打猎,猎到了一只黄羊,回来时就跟黄安成说了,担心他不好意思过去,赵西平等羊肉炖好了又来喊一遍。

    老秃看见他,走上前问:“你家客舍住满了”

    赵西平摇头,说:“还剩五六间房。”

    “我们那边半条巷子都是空的。”老秃抱怨。

    赵西平懒得理他,往年冬天民巷里住的商队也不多,三四月份和八九月份,民巷里暂住的客商最多。

    “走了。”黄安成做好交接,他提着一兜鱼走过来。

    赵西平看他一眼。

    “我去你家吃饭,总不能空着手。”黄安成笑着解释,“刚巧遇到进城卖鱼的贩子,我就买了几条。”

    赵西平捶他一拳,“你太客气了。”

    黄安成暗暗苦笑,往日登门还能称是友人相聚,空手上门倒是无所谓,但现在赵西平的官位在他之上,再空手上门就是没眼色。他不由想到昧了他的军功的胡都尉,若是当年他有个能赏识他的上官,他也不至于一直做个守城官。

    城外突闻人声,赵西平听到老牛叔的声音,他转过去,看见老牛叔引着一群人进城。

    老秃和其他人涌过去招租客,老牛叔蛮横地将人推开,嚷嚷道:“别来打劫,我们是要去城北客舍的。”

    老秃他们愤恨地扭头盯着赵西平,赵西平沉默着不说话。

    老牛叔也看见赵西平了,他搓了搓冻僵的脸,先开口问:“天这么冷,阿水没冻病吧”

    “没有,她在客舍那边等着吃羊肉。”赵西平捏了捏老牛叔的衣裳,里面塞的估计都是草,他叹一声,说:“该早点回来的……算了,不说了,过去吧,今天有羊肉吃。”

    说罢看向其他人,这些多是散商和孤身闯荡的旅人,也不知道老牛叔怎么把这些人说动的

    “都跟我走吧,你们来的巧,今天有羊汤暖身。”赵西平说。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赵千户,你们住他家的客舍,保管没人敢欺负。”老牛叔开口。

    赵西平点头。

    这些人的目光从老秃他们身上挪开,选择跟赵西平走。

    回到客舍,赵小米带人去安置,她在人群中看见老牛叔,回头大喊:“阿水,你爹回来了。”

    阿水高兴的往外跑,手上的羊肉掉了,小黑狗捡了个便宜,一咕噜咽下肉,甩着舌头跟着往外跑。

    “爹爹爹——”阿水激动地喊。

    小孩没哭,老牛叔一个老头子哭出一行老泪,出门两个月,他最惦记的就是阿水。

    羊肉锅子刚吃上,秦大顺领着赵西平的爹娘兄嫂上门。

    第143章 呛声

    赵家老老小小一共十一个人在半个月前就动身了,他们借来两头骆驼拉着木板车,木板车上铺着褥子,两个老的带着五个小的坐在木板车上,怕累坏借来的骆驼,赵大和赵二两对夫妻是一路走过来的。

    进城后,赵二领着一家人去军屯,他记忆里的宅子已经换了主人,秦大顺听到动静将人领到城北来。

    赵父和赵母看着眼前占地颇大的宅子,心里琢磨着老三真是发达了。

    “这就是生十个儿子,也不怕没房子住。”赵母嘀咕。

    赵父觉得面上颇有光,他红光满面,心想该让老家人来看看。

    “爹,娘。”赵西平出来打招呼,又挨着兄嫂各喊一遍,他拉住打算离开的秦大顺,说:“别走了,屋里炖着羊肉,一起进去吃一顿。”

    秦大顺犹豫了一下,就被赵西平推进去了。

    “秦大哥,屋里坐,老牛叔,你帮我招呼一下。”隋玉交代一声,她跟在后面走出来,满面含笑地热情招呼:“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今年邀你们过来过年,让你们在路上辛苦了。”

    赵家人不约而同看向她的肚子,冬天穿的厚,却还能看出她的腰身,这是还没怀。

    “先进屋吃饭。”赵西平心里有些不高兴,他挡在隋玉面前,说:“行李先别卸,吃过饭拉回城,我们晚上是住在城里的。”

    “骆驼要喂,这是借堂爷家的骆驼,要照顾好。”赵二哥说。

    “有人会过来喂食,你们先进屋。”赵西平说。

    西厨这会儿正热闹,恰逢客商用饭,四间饭堂坐满了,三个官奴忙着四处添饭,腰间绑的钱匣哗啦啦响。

    赵家老少进门,一个个探头瞧得认真,在有人看过来时,他们挺直身板,迅速收回打量的目光,面上绷着,怕被人小瞧。

    赵西平跟隋玉对视一眼,他无奈地问:“后悔当孝顺儿媳妇了吧”

    隋玉白他一眼,“你不想当孝顺儿子倒是拦着我啊。”

    “我这不是想炫耀一下。”赵西平没绷住笑了。

    隋玉也露了笑。

    “我爹娘若是为难你,你别生气,二老插手不了我们的事,我跟你是一伙的。”他意有所指。

    隋玉点头,她伸手轻推他一把,说:“走了,人都进去了。”

    仓房腾出来了一间,天冷后,隋玉一家人是坐在这里面闲聊的,饭点的时候也在里面吃饭。今天为了吃羊肉锅子,搬来一个火炉,火炉上架着陶盆,盆里煮着羊肉,里面的羊汤咕噜咕噜冒泡。

    “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刚刚我在给你们拿碗筷,别怪我没出去迎接。”赵小米说。

    “妹妹长高了,也好看了。”赵大嫂瞅她一眼,说:“看着像你三嫂,不像咱们屯里的姑娘。”

    赵小米喜滋滋摸脸,她看隋玉一眼,惊喜地问:“真的啊”

    赵二嫂暗暗点头,赵小米的确变化不小,她不知道怎么说,就是看着像家里的爷们儿,给她一种能拿主意能主事的感觉。

    “坐我这儿来,我瞧瞧。”赵母招手。

    赵小米笑着挤过去,还没坐下去,耳朵就被拧了。

    “心野了,家都不回了。”赵母微微用劲,骂道:“今年我们要是不过来,你又不打算回去”

    “哪能啊,肯定回。”赵小米夺回耳朵,屁股一抬迅速跑走了。

    赵西平跟隋玉盛羊肉汤递上桌,盆里的肉见底,他又去灶房盛一盆过来。

    一只黄羊全炖了,一大半和萝卜清炖,炖了两釜羊汤卖给客商,一小半留着自家人吃,本来还打算吃两顿,明早再用羊汤煮几碗面,现在看来估计还不够一顿吃。

    黄羊扛回来还是活的,羊肉新鲜,剥皮斩块儿后直接下锅炖,除了盐和葱,没再添其他的调料。羊汤炖得浓白,萝卜油润透亮,掰坨焦黄的烙饼丢进去,一口泡饼在嘴里嚼开,羊汤的鲜,麦粉的香,勾得人口齿生津。

    没有人再说话,屋外客商的话清晰可闻,镖师们商量着也要出城猎黄羊。

    一釜羊肉见底,仓房里的人这才陆陆续续放下碗筷,这顿饭吃下肚,个个都冒了汗。

    阿水困了,她趴在老牛叔腿上打瞌睡。老牛叔抱起孩子,走到赵西平旁边问:“我是回去呢还是再给我安排点事做”

    “你往后住这边给我守夜。”赵西平开门出去,喊住收拾桌上的殷婆,说:“你把阿水她爹领到我睡的客房,往后你就带阿水住那边。”

    后一话是跟老牛叔说的。

    老牛叔回头看一眼,抱着阿水走了。

    “我该去当值了。”黄安成走出来。

    秦大顺也跟着走出门,他拍拍肚子,说:“这顿吃得舒坦,我也回去了,有事你去找我。”

    赵西平送他们二人出门,又脚步匆匆进去,刚抬脚进门就听他娘斥责隋玉怎么还没怀孩子。

    “我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赵西平急哄哄开口,“你要是觉得孙子孙女还不够多,让我大哥二哥再多生几个。”

    “他们都生,你不生”赵母问。

    “我怎么不生”赵西平快没耐心了,他烦躁地说:“你们烦不烦大老远过来,一来就找不痛快,我升为千户这么大的事不值得你们提一提隋玉挣这么大的家业不值得你们问问就连刚刚吃的黄羊,你们就不夸一句好吃一来就找茬。”

    满室寂静。

    隋玉看他像看勇士。

    “接你们过来过年还是我三嫂提的。”赵小米嘀咕一句,“我们这一年忙死了,我三哥三嫂身上背着七八千钱的债,还惦记着让你们过来跟着吃好的穿好的,娘,你一来就找茬,果然婆媳难处,我都不想嫁人了。”

    “七八千钱的债”赵父惊得差点坐摔了,“七八千钱没说错你们欠了七八千钱怎么就借了这么多钱”

    赵西平没说话。

    看来是真的,赵父气得头疼,他恼火地粗声斥骂:“你们疯了没钱还弄这么大一摊子”

    “又没让你帮我还债,你喊什么喊”赵西平火气直窜。

    “再有一个月就能把债还清,爹娘不用多操心。”隋玉出言安抚,说:“你们过来就到处转转,客舍这边也不用你们做活,你们轻快轻快,正好歇歇。”

    “爹,三弟跟三弟妹比我们有见识,他们心里有谱,你别瞎插手。”赵大哥出声,他实在是担心再折腾一通,老三往后绝了让他们再过来的心思。

    “我们出去转转,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宅子,比驿站还大吧”赵大哥问。

    “没有,不如驿站大。”赵西平看向赵小米,说:“你带爹娘兄嫂出去转转。”

    赵大赵二强行扶着二老出去,走出西厨看赵西平没跟上来,赵大哥无奈地说:“爹啊,你当你三儿子是我跟老二啊你不痛快了大声吼一顿,吼完了我们还好声好气地喊你喊爹。老三是个顺毛驴,顺着捋还能好好说会儿话,你要是跟他瞪眼,他犟劲上来了,能跟你对着干。十来岁的时候就不听你们的话了,他都能半夜翻墙离家跑去打仗,现在借钱盖房算什么”

    赵父不服气,粗声嚷嚷道:“他再犟也是我儿子。”

    赵大嫂翻白眼,心想别说是你儿子,依老三那脾性,是你孙子都不行,戳到他心肝肝了,他能一蹦三丈高,听你说个鬼。

    还是赵二哥能拿捏老爹老娘的性子,说:“老三现在是千户,手底下管着上千的人,现在跟他媳妇又开着客舍,这边到处都是人,人家都知道赵千户的爹娘来了,你们使劲吵吵,越大声越好,让人看看笑话。”

    这番话把赵父赵母压住了,赵父又低骂几句,转而让赵小米带路看看客舍。

    既然今年能把债还清,他就不急了。

    前三进住着人,赵小米不带他们进去,她领着一家人走进第四进客舍里,说:“我三哥三嫂手里没钱了,后面三进客舍还没安门窗,榻也没砌,这些只能等攒到钱了再弄。而且后面还有几亩地,往后估计还要盖房。”

    “那要折腾到哪年才能攒下钱。”赵母发愁。

    赵小米凑过来,嘻嘻笑着,问:“你们攒了多少钱不帮衬帮衬”

    赵大赵二两对夫妻都看过来。

    赵母伸手打这憨丫头,这话是她能说的心偏向老三,也不怕她大哥二哥记恨。

    “我们手里能有几个钱,给你三哥那就是石头砸进河里,不中用,只能听个响。”赵父开口,说:“我跟你娘以后由你大哥养老送终,攒的钱大半是留给你大哥的。”

    话也是说给两个儿子听。

    赵小米撇撇嘴。

    看完客舍又去看牲畜圈,正好遇到甘大甘二挑食来喂猪,煮过羊汤的陶釜又煮萝卜和黍米碎,带了荤油,十头猪吃得吧唧吧唧响。

    “这是从我们屯里买来那头黑猪”赵母问。

    赵小米点头。

    赵母刚要夸口她眼光好,就听小米说:“养了三年多,这还是它头一次下崽子。”

    赵母又闭上嘴。

    转了一圈,再回西厨,就见赵西平拎着斧头在院子里劈柴。

    “我送你们回去,前几天才买回来的床,还没擦,床也没铺好。”赵西平这会儿又像个无事人,说话的语气也正常了。

    赵父也像忘了之前呛声的事,赵西平让走,他就跟着走。

    赵大嫂看隋玉没露面,她不禁心生羡慕,她男人要是像老三一样,她也能少受不少冤枉气。

    回到城内,走进千户所,赵西平遇到顾千户,他打招呼说:“出门啊”

    “胡都尉召我有事,估计是安排训练,没找你”顾千户问。

    赵西平摆手,“我没遇到人,可能是走岔了。”

    “那我先过去。”顾千户跟赵家老两口颔首打招呼,笑着问:“这是赵千户的爹娘吧二老养了个有本事的儿子,往后就跟着享福了。”

    赵父赵母就爱听这话,老两口喜得合不拢嘴,老三气人归气人,但能让他们一家在外面有面子啊。

    客舍那边,跑腿的小卒找到隋玉,得知赵千户回千户所了,他又拎着俩腿往城内跑。

    隋玉找来甘大,吩咐两声,甘大骑头骆驼,又牵头骆驼去追小卒,二人一道进城。

    “老牛叔,你出门两个月,工钱还没给你。”隋玉找上门,说:“出门的这两个月,还给你按之前监工的工钱算,一共三百钱。往后守夜,因为你跟阿水吃住都在我这儿,我一个月给你二十钱。你可别嫌少,我小姑子给我做活,我一个月也才给二十钱。”

    “不嫌少,哪有嫌少的。”老牛叔乐呵,他收下三百钱,想了想,又退一百钱,说:“今年近半都是你在照顾阿水,吃喝我没掏钱,这算是她的饭钱。”

    隋玉推辞不要,“她一个小孩能吃多少,还没一只小狗的食量大。”

    老牛叔坚决要给她,她不收,他就塞进赵西平留下的衣箱子里。他老牛浑是浑了点,有时也喜欢占点小便宜,但在阿水的事上他分得清,旁人看不起他无所谓,但不能让人嫌弃阿水,阿水才不是讨食的小狗。

    阿水出身不清白,但吃喝穿用都是清清白白的,能堂堂正正走出去。

    第144章 西风压倒东风

    “刚刚我跟顾千户说了,今年他带着你巡逻,熟悉之后,明年就是你带兵出城巡视。”胡都尉吩咐。

    赵西平听令,他多问一句:“要巡视哪些地方”

    “城内城外,我记得三年前,敦煌城外的一个村被游散的匈奴屠村了,巡逻防的就是这种情况。”胡都尉说。

    赵西平明白了,那年匈奴屠村,他被派出去追击匈奴,胸口挨一刀,事后差点还死了。

    从都尉府出来,天色已然半昏,赵西平回千户所一趟,让顾千户家的门房禀报一声,他明天上午上门拜访。

    自家的大门已经落锁,赵西平径直去城北的客舍,一路小跑,到的时候天色也黑透了。

    厨房里在做晚饭,赵大嫂和赵二嫂撸起袖子在灶前帮忙,赵父和赵母在隔壁仓房烤火,赵家的五个小孩趴在桌上玩隋良和赵小米从客舍里捡漏的宝贝。

    赵西平探头看一眼,问:“其他人呢”

    “想问你媳妇吧”赵母阴阳一句。

    赵西平坦然承认,“对,隋玉呢”

    赵母噎住。

    “我三婶去拿布尺了,三婶说明天要带我爷奶上街买布做衣裳。”赵大郎说。

    赵西平看向二老,赵母脸上有些不自在,她嘟囔说:“欠了一屁股债,还大手大脚花钱。”

    “不买了。”赵西平垮下脸,“我发现你们是一点好都不记,你们身上穿的这身衣裳,不是前年隋玉掏钱买的看不惯她,不喜欢她,她孝顺你们的时候你们就别接受。”

    “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赵母生气,“我是你娘还是她是你娘”

    “那你想做什么”赵西平走进来,他捞个凳子坐下,说:“来,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有啥意思是想找茬,不想痛快过日子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一通发问把赵母问愣了,她看着面前的儿子,心里竟然发虚,不是气虚理亏,是她发现这个儿子变了,跟官老爷一样,有气势,震得人发虚。

    “别在你老子娘面前耍威风。”赵母强撑着嚷嚷。

    赵西平神色平静,他继续问:“你念叨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旁玩耍的小孩安静了下来,大家大眼瞪小眼,都不敢大声出气。

    门外,赵二嫂贴着门细听,见屋里没人说话,她悄悄挪脚走进灶房,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咱们的俩公婆这下要吃瘪了。”

    “老三进去了”赵大嫂问。

    赵二嫂点头,她放下铲子,说:“我再去探探。”

    “……我跟隋玉都很忙,我这两天就要带兵出城巡视,家里这一大摊子事都压在隋玉身上,还债的事也是她在操心,你们别给她找事。我们让你们过来过年,是想让你们换个地出来玩玩,看看我们两口子打下的家业,想让你们为我们高兴,不是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来回嚼舌根。”赵西平把话说明白,“给你们买布做衣裳,你们喜欢就高兴接受,不喜欢就别让她费心,受了她的心意,背后又嚼她的舌根,你是我亲娘也不行,我听不惯。”

    “我就是说一嘴,还不是心疼钱。”赵母嘴硬。

    “你是啰嗦惯了,你是我亲娘,我是你亲儿子,咱俩谁不知道谁”赵西平冷嗤,挑明了说:“想摆婆婆的威风,处处挑儿媳的毛病……”

    赵母杵他一拳,“滚出去,轮到你教训老娘了”

    走就走,赵西平起身,最后嘱咐:“你们就踏踏实实在这儿吃吃喝喝走走,别挑事。你今年挑事,往后我不让你们来了,我年年一个人回老家几天。”

    赵父赵母相信他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赵西平开门后朝灶房的方向看一眼,他快步走出院子,就看见隋玉和赵小米在河边站着。

    “不冷啊还站在河边。”他走过去。

    赵小米识趣离开。

    “赵夫子给你爹娘上课了”隋玉调侃。

    赵西平摸摸鼻尖,说:“你也听见了”

    “那倒没有,我拿布尺进去,看见二嫂贴在门上,又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出来了。”隋玉大力挽住他,使劲一搂,踮脚就“啵”一口,“真让我省心,奖励你的。”

    赵西平笑成个呲牙的驴,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说:“没听就知道是为了你”

    “知道,可以想象,爹娘一开始就不满意我,成见已深。”不过隋玉没打听赵父赵母说了什么,有赵西平撑腰,她受不了委屈。

    赵西平也没详说,只说:“二老若是不乐意安心享福,明年冬天就不让他们奔波了,我回去拜年。”

    “晚饭好了吗”客舍里的人大声问。

    隋玉扭头看一眼。

    “我们也进屋,外面冷。”赵西平牵住她。

    要进门时,听到院子里有跑动的脚步声,隋玉跟赵西平退一步,殷婆子从门内跑出来,高声说:“晚饭煮好了。”

    赶在客商们涌进来之前,隋玉跟赵西平快步进去,正好看见赵大嫂和赵二嫂端粥往外走,她笑着说:“二位嫂子,你们给我帮忙,等开年了我给你们做两身新衣裳。”

    “在家也要干活的。”赵大嫂怵小叔子,含糊拒绝。

    “那就谢过弟妹了。”赵二嫂笑着开口,语气热忱。

    客商们进来了,妯娌三人不再说话,隋玉进仓房站站,又去灶房帮忙。

    晚饭有粥有包子,还有扁食和卤水汤饼,价还是之前的价,客商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隋玉挟一箩菜包子端去仓房,说:“都去洗洗手,各盛各的饭。”

    隋良将桌上的东西收一收,招呼阿水去洗手。

    “这下阿水可有伴玩了。”隋玉说。

    老牛叔点头,他压低声音说:“别跟你婆家人说阿水她娘的事。”

    “晓得,没人说。”

    老牛叔看赵小米一眼,隋玉明白了,说:“我会嘱咐她。”

    一碗粥刚吃半碗,外面有人喊,隋玉将手上的包子递给赵西平,她擦擦嘴走出去。

    “玉掌柜,我们明天打算出城打猎,要是猎到黄羊,你这边能帮忙炖吗”镖师问。

    “你得付我柴火钱。”隋玉思索一下,说:“我定个价好了,野鸡、野兔、野鸟、田鼠,这四样,我们帮忙宰杀烹饪,皮毛归我,你另付我五十到一百文,具体多少看量多量少。黄羊或是野狼,皮毛若是给我,我不收钱,肉给你存着,你想吃了我给你炖。皮毛若是不给我,一釜肉你给我二百文。”

    “行,价钱合理。”镖师觉得划算,说:“我明天就出城。”

    住在城北客舍,不会有地痞来找事或是偷货,他们这些押镖的镖师不用时时守着,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出城转转。

    隋玉再进屋,碗里的粥已经不热了,赵西平端出去喂狗,又从锅里盛半碗滚烫的,还拿来一个酸菜鸡蛋馅包子。

    “我吃不完了。”隋玉接过碗,说:“你给我掰一半就行了。”

    包子一掰开,馅就漏了,赵西平说:“还不如我吃一半再给你。”

    隋玉不搭话,面带嫌弃。

    赵母撇下嘴,心想他也只会在老爹老娘面前发厉害。

    饭后往回走,一家人在寒风中说说话,谈谈今年地里的收成,混着小孩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倒也生出些温馨。

    一路走回去走热了,烧水洗漱后正好躺进被窝睡觉。

    拿下蠢蠢欲动的手,隋玉蒙紧褥子,说:“今晚不行,老实点。”

    “怎么不行”赵西平探手过去,问:“月事来了”

    “快来了,腰不大舒服。”隋玉拉着他的手放后腰上,说:“给我揉揉,动作轻点。”

    听她不舒服,赵西平立马没了性致,他嘱咐说:“这几天别碰凉水,不方便出门就让小米和隋良盯着客舍那边,你躺家里歇歇。”

    隋玉嘿笑出声。

    “笑什么”

    “痒。”

    赵西平不信。

    “那个……”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谈一谈,“孩子的事你别觉得有负担,父母子女之间都要有缘分,我们跟孩子的缘分还没到。”

    “你跟你爹娘之间有什么矛盾吗”隋玉趁机问。

    “没有,怎么问这种话”赵西平不解。

    “感觉你在爹娘面前情绪不稳,你是一堆干草,爹娘就是火星子,一引就着。”隋玉侧身,掐着他的下巴说:“等我们有崽儿了,你可不能没耐心。”

    赵西平有些心虚,他沉默着反省,说:“那肯定不能,我又不像爹娘一样,我的崽儿指定不会烦我。”

    隋玉“嘁”一声。

    赵西平笑一声,他支起一条腿,一手枕头,解释说:“我从小就想跟我爹娘对着干,小时候不懂大人爱面子,就觉得他们特别爱装,假死了,在外面很明理,在家里又是骂人又是打人,还不讲理。我记得有一次我一个堂兄偷了邻居家的鸡蛋,被人家找上门的时候,他说是我偷的,那家人找来,我爹不信我的话,把我打一顿,还赔了两个鸡蛋。”他愤愤地嗤一声,时间已经久远,但他仍然不屑,像是讨公道一样,问:“你说我能服气他们”

    “那不能。”隋玉捧哏。

    “是吧,这种事可多了。”赵西平换个睡姿,说:“也就是我早早离家,不然我肯定揭下我爹娘虚假的脸。”

    “虚伪的面具。”隋玉纠正。

    “对,虚伪的面具。”赵西平哈哈笑。

    “搞不清他们在想什么,挺烦人的,一天天的,谈东家长议西家短,笑话别人,又怕别人笑话自己。”赵西平总结道,他想到今晚他娘背后说隋玉花钱大手大脚,他问她说这话是什么目的,她又说不出来,就是过个嘴瘾,习惯挑别人的刺。

    揉腰的手抚上肚子,赵西平拍了拍,说:“你心里别有负担,现在没孩子倒是好事,我们太忙了……”

    隋玉拿开他的手,硬气地说:“我有什么负担我没负担,我去看大夫了,我身子没毛病。”

    男人哑声,他半响说不出话。

    隋玉闷笑。

    “我有毛病”他艰涩地问,他找到毛病所在,说:“肯定是我杀人太多了。”

    隋玉趴他身上笑出声,“傻不傻你还是相信缘分没到吧。”

    至于原因,隋玉大概清楚,是她太紧绷了,赵西平压力也大,家里欠债,他比她还着急还清。

    赵西平“嘘”一声,说:“睡觉睡觉,这事别提了,谁提我跟谁急。”

    隋玉又想笑,被赵西平按住亲一顿,亲出感觉了,夫妻俩这才心浮气躁地躺平酝酿睡意。

    ……

    一觉睡醒,一家人洗漱后整整齐齐出门,除却老两口,其他人迈开步子往城北跑。

    赵大哥、赵二哥带着隋良和自家的五个孩子去剁草料喂牲口,赵大嫂、赵二嫂跟着赵小米和隋玉进灶房揉面擀面,人手多,包子、扁食、汤饼和粥水迅速做好。

    甘大甘二和老牛叔一人负责一个客舍,在客商起床前烧好开水,打来冷水。

    天色大亮时,客舍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开门声,客商伸着懒腰走出来,呼出一口白雾,他们聚集在锅炉房前打热水洗漱。

    最先醒来的镖师已经练一阵了,在厨房开饭后,他们纷纷收起棍棒拿钱走过去。

    赵父赵母这时也走过来了,二老还拎着一捆柴,他们一路边走边捡,不仅捡了柴还捡了粪。

    客商们都吃上饭了,主家人和帮工仆从也端上碗,没卖完的粥和干食随便大家吃。赵父赵母看仆从和帮工吃的多,他们心疼地搓牙花子。但顾忌那个贼儿子是个犟头子,儿媳妇也是把他们的话当耳旁风,老两口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埋头多吃,自家人多吃点就少亏点。

    第145章 买卖上门

    赵西平牵走一头骆驼回城,在他走后,隋玉拿上钱匣子,她将仓房里吵闹的小孩赶走,关上门一个人在屋里数铜板串钱,顺带记账。

    赵母吃撑了,她坐了会儿出去消食,绕着客舍走一圈,进来看仓房的门开着,她探头进去看一眼,没有人。

    “老三媳妇呢”她问老头子。

    赵父不清楚,他也刚回来。

    “她还给我们买布裁衣裳吗”赵母犯愁,“老三也不知道跟她说没说。”

    赵父拍拍身上的灰,说:“这身衣裳又没烂,买什么买,还债要紧。”

    赵母不吭声。

    甘大拿着扁担进来挑泔水,她问:“看见隋玉了”

    “掌柜娘子在东边练箭。”

    赵母颠着脚找过去,正好看见一支羽箭射中天上飞的一只鸟,黑鸟砸在地上,那只黑狗子跟三五个孩子一起跑去抢。

    “玉掌柜,一起出城打猎啊。”牵骆驼的镖师吆喝。

    “对,一起过去,你跟赵千户之前是在哪个地方打到黄羊的”另有人问。

    隋玉接住小黑狗叼过来的鸟,抽走鸟身上的箭,出声说:“黄羊在城南发现的,靠近沙山。你们过去再看看,我就不去了。”

    镖师们三五成群走了,隋玉将藤弓递给隋良,嘱咐说:“只能用木箭练手,练箭的时候走远点,不能对着人。”

    隋良点头,他挎着弓往北走,阿水想跟上,他赶她走。

    “去问你爹给你买不买新衣裳,你跟我们上街玩。”隋玉冲阿水招手,她这才转身看向牲畜圈边上站的人,说:“娘,喊上爹,我带你们去街上买衣鞋。”

    赵母立马就高兴了。

    阿水也跑回去找她爹,不一会儿握着十个铜板跑来,稚声稚气地说:“嫂嫂,我爹说不买衣裳,他给我钱买糖。”

    “行,你跟我走。”隋玉牵住她,又看向另外五个侄子侄女,问:“你们吃不吃糖”

    以赵大郎为首的五个小儿连连点头。

    “昨天吃了我打回来的羊肉,今天又想吃我的糖,可是我都没听过你们喊过我。”

    “三婶。”

    “三婶——”

    “三婶!”

    “三婶——”

    “三婶!”

    一声比一声大,惊得吃草的骆驼回头看。

    隋玉揉了揉耳朵,说:“走吧,去喊上你们的娘,我们一起进城。”

    人多,骆驼不够用,一行人又走着进城,隋玉领着人直奔她熟悉的布铺,之前的十二匹布都是在这家布铺买的,已经跟店家混熟了。

    “玉掌柜,这次又买多少匹布”掌柜娘子迎出来。

    “给我爹娘各做一身夹衣,你拿几个合适的颜色出来瞅瞅。”隋玉说。

    掌柜娘子打量一眼,她走进去拿布,声音从隔间传出来:“你家赵千户的爹娘”

    “对。”隋玉低头看看,说:“长得像”

    “老三长得随我。”赵母笑眯了眼,说:“其实更像他大舅。”

    隋玉不知真假,她没见过这个大舅,认真观察婆婆两眼,母子二人不怎么相像,赵西平身上有股悍气,让他整个人看着有些凶,好在长得周正,五官大气,不是阴森的长相。

    掌柜娘子拿出来三叠布,说:“人老了穿黑色不好看,这儿有灰青色,靛蓝色和石绿色,你们看看,喜欢哪个颜色。”

    “裤子做黑色。”隋玉说。

    “那我待会儿给你裁五六尺就够了。”

    隋玉让赵父赵母选色,赵母看中了石绿色,又觉得这个色不稳重,最后选了灰青色,给赵父选靛蓝色。

    买了布又称三斤芦花,走出布铺,隋玉领着六个孩子去买饴糖,五文钱两个,她直接买一百文的。

    “还有我。”阿水踮脚,“阿叔,钱给你,我买、我买……嫂嫂,我能买几个”

    “我给你买了。”隋玉递给她一个饴糖。

    阿水不要,她爹嘱咐了,只吃自己买的。

    伙计接过去,递她四块儿饴糖。

    阿水看向隋玉,隋玉点头,是这个数,她这才高高兴兴接过糖。

    隋玉给五个侄子侄女一人两块儿糖,又拿出去分给两个嫂子和公婆吃,这四人都不吃,不吃就算了,她多吃两个。

    “那老头子牙都掉光了,还能生出个这么精神的丫头”赵母盯着阿水,问:“她娘呢”

    “回娘家去了,娘家出事了。”隋玉再一次递过饴糖,说:“各拿一个甜甜嘴,一年到头也尝不到几次。”

    “我还是当姑娘的时候吃过一次。”赵二嫂没忍住,她捏一坨糖喂嘴里,说:“估计兑水了,没我之前吃过的甜。”

    赵大嫂也捏一坨,不过她咬了一半,另一半喂给她小女儿了。

    赵父赵母则是死活都不肯吃,隋玉不再勉强,这二老就是拿了估计也是塞给孙辈。

    走回客舍,隋玉将剩下的饴糖递给赵小米,让她拿去分。

    一来一回,时间又近晌了,厨房的烟囱冒起炊烟,殷婆子在炒馅。

    一些镖师坐在背风处晒太阳,也有给骆驼刷毛的,更多的是在晒货,从西域带回来的皮毛摊开晾晒,防止虫蛀。

    赵母带着大儿媳和二儿媳坐在厨院里裁布缝衣,隋玉从仓房里拿出晒干的鸡毛和鞣制好的鼠皮兔皮,说:“娘,这些你拿去,用兔皮鼠皮缝两个坎肩,裁剪下来的碎皮子絮在鞋子里,鸡毛和鸟毛剪掉硬根,跟芦花一起填充夹衣。”

    赵母接过一兜东西翻看,嘟囔说:“都是好皮子,我跟你爹穿糟蹋了,我俩又不在外跑,有袄就不冷。”说罢塞给另外两个儿媳,说:“给老大和老二缝坎肩,他俩闲不住,天天往外跑,别把身子骨冻坏了。”

    赵大嫂脸色爆红,她推拒道:“这是三弟妹孝顺你跟我爹的,哪能穿到他们兄弟俩身上。”

    赵二嫂脸上挂着悻悻的笑,却捏着布兜子舍不得丢。

    隋玉转身往柴房走,说:“反正我们心意尽到了,娘爱给谁给谁,冻到了别怪我跟西平就行了。”

    她从柴房拖出一张带血的羊皮,拿个盆坐太阳底下刮羊皮上的碎肉。

    “这张羊皮能卖多少钱”赵母问。

    “不卖钱,你小儿子要出城巡逻,我给他做条羊皮裤子。”隋玉心想赵西平不讨爹娘喜欢,她来喜欢他,老爹老娘不惦记,她来惦记。

    赵母总觉得隋玉话里有话,还不等她想明白,有客上门了。

    “哎呀,隋老板啊,你们的铺子搬走了,我们想吃口卤水汤饼都难了。”三个男人走进来,为首的说:“不在你这儿住,能过来吃吧”

    “能啊,再欢迎不过了。”隋玉笑着站起来,说:“怎么过来的冷吧坐仓房里,挨着厨灶,仓房暖和。”

    “走来的,不冷,给我们煮三碗卤水汤饼,都饿了。”

    隋玉领着人往饭堂走,她对这三人有印象,大概也是住在民巷那一片,不过不从商,家里地多,每年卖粮都要卖不少。

    “你们坐,我过去给你们煮。”她说。

    “行,有包子吧先来几个垫垫肚子。”

    隋玉让殷婆送一碟包子过去,她洗手后扯面煮面,再浇上卤水和多多的卤菜,每碗多加一个卤蛋。

    “难为你们跑这么远,你们能找过来我高兴,多送你们三个卤蛋。”她端碗进去。

    “那可好,冬天地闲人也闲,我们明天还来。”三安挑面吃一口,说:“还是你这儿的味正,老秃隔壁新开的那家食铺不行,卤汤黑乎乎的,一看就是大酱兑多了,吃着齁咸。”

    “那边生意如何”隋玉坐下问。

    “模仿你嘛,为了方便,还是有不少人过去吃的。”三安用包子沾卤汤,说:“我们过来的时候看见不少人,都是住你这边的”

    隋玉点头。

    “今年客商多了还是怎么回事民巷那边的客商也没比往年少多少。”

    隋玉没多说,她正打算出去做她的事,又被三安叫住了。

    “隋老板,我跟你谈个生意。”三安擦擦嘴,笑着说:“冬天的地闲着也是闲着,收了麦后我就种了五亩的冬萝卜,秋收后苗倒是长得不错,那时候要是舍得卖秧子就好了。”三安叹一声,无奈地说:“那时候没舍得拔,上个月下霜了,萝卜秧就黄了不少。之后又捱一个月,萝卜长得还没拳头大,眼瞅着又要下雪了,我就都给拔回来了。拿去街上卖不出去,喂猪又糟蹋了,想到你这边用萝卜的量大,我来问问你能不能给我收了,一文钱三斤,萝卜秧子也都送给你。”

    “带的有萝卜吗我要尝尝味。”隋玉说。

    三安没带,他端碗喝完面汤,说:“我这就回去拿,我不跟你说虚的,我那萝卜丑归丑,个头也小点,但味是真不差。”

    没见到实物,隋玉不给任何承诺,她笑笑,说:“你得空给我送几个过来。”

    “行。”三安掏一把铜板结账,说:“还是十二文对了,隋老板,我这两个兄弟也各种了三亩萝卜,你看看……”

    隋玉笑了,说:“我哪里吃得下这么多萝卜。”

    “萝卜秧子都给你,你这边商队多,骆驼多,你能卖给他们。”另一个人说。

    入冬前各个商队都囤足了粮草,这时候对湿草的需求不多,不过隋玉养的有猪,她需要,不仅萝卜秧,还有萝卜,她都要,猪越大吃的越多。

    “你们先拿来,我尝尝味道。”隋玉说。

    “行,我们下午再来。”三安带头往外走,说:“不打扰了。”

    “慢走。”隋玉送出门。

    下午,三安跟另外两人又来了,三人拎了一筐萝卜,个个像石头蛋,大的有拳头那么大,小的像个鸡蛋。

    隋玉削一个尝尝,萝卜清甜,打过霜受过冻的萝卜没有辛辣味,这种萝卜卤煮或是炖汤好吃,不似夏天的萝卜,煮熟了一股冲鼻子的味。

    “如何我没说假话吧我这萝卜生吃都行。”三安说。

    隋玉点头,“味道不差,没有萝卜的生味。”

    三安高兴,她能坦诚,而不是为了压价说他的萝卜不好吃,哪怕她不买他都高兴。

    “你们大概还剩多少萝卜”隋玉问。

    “一亩地收六百来斤(汉代斤两)的萝卜,卖了上百斤,估摸还有六千斤吧。”三安叹气,“萝卜要是能长大,十一亩地估计要收上万斤的萝卜。”

    “我付你两千文钱,你把萝卜和秧子都给我送过来。”隋玉没有犹豫。

    三个男人连声答应,他们留下一筐萝卜高高兴兴离开,还以为这十一亩萝卜要烂手里呢。

    当天傍晚,镖师们打猎回来,有猎兔子的,有猎田鼠的,还有逮到野鸡的,他们惋惜这边的山贫,养不住野猪和獐子,不然能进山逮野猪。

    赵大嫂和赵二嫂提着猎物蹲在河边收拾,隋玉收了钱,出来说:“大嫂,二嫂,这些毛和皮,你们弄干净拿去给孩子做冬衣吧。”

    “那又占你的便宜了。”赵大嫂说。

    “一家人,不说外道话。”隋玉不计较这点东西,另一方面,她总不能让自己的弟弟穿得暖和和的,看着侄子侄女冻得缩脖缩手。

    饭好,赵西平也回来了,他带着一身寒气从马背上跳下来,身上穿的狼皮结一层寒霜。

    隋玉塞他一碗汤,问:“今天就出城巡逻了”

    “嗯。”赵西平坐灶前烤火,说:“给我再做一双手套,之前的不暖和了。”

    “好,羊皮我拿去让皮匠鞣制了,拿回来了给你做条裤子,裁下来的拼两双手套。”隋玉又给他添碗汤。

    ……

    五天后,三安他们将萝卜和萝卜秧都挑了过来,甘大甘二和赵家俩兄弟在西厨北边的空地也挖好了坑,运来了沙,六千多斤萝卜都埋进沙坑,为防冻上,还在沙坑铺上豆杆。

    这时隋玉也拿回了羊皮,她量好尺寸裁剪,再用锥子钻洞,用绳子串起来后再缝布包边。

    耗一天的功夫做好一条羊毛裤,厚实的羊毛在里面,柔软的皮革朝外,丑是丑了点,挡风保暖却是一等一的。

    赵西平穿出去,出太阳后热得想脱裤子。

    第146章 还债

    萝卜有多的,又有会腌酸菜的人,隋玉买来三个大水缸,央着婆婆妯娌帮她腌三缸酸萝卜。

    新买来的小萝卜清甜,腌了不会发苦,正好适合明年夏天拌凉面。

    “都要下雪了,腌不成酸菜。”做起老本行,赵母很是拿手,她坚定地说:“秋天腌酸菜最好,这时候不行,腌不出酸味先冻坏了。”

    “酸菜缸放仓房里,冻不坏。”隋玉执意要做,“再不行我放在客舍的锅炉房,早晚都烧锅,温度上来了再关上门,肯定冻不坏。”

    赵母没话说,只能遂了她的意。洗萝卜的时候用热水,但萝卜拿出水就凉透,手摸在上面,不一会儿就冻得发红发僵。

    “想吃你一点饭真艰难,白白折腾人。”赵母恼火。

    隋玉也不气,反正她得好处了。

    “你跟着看,明年你自己腌。”赵母说,“你看着也不像个笨人,我给你拿多少回酸菜了你就没琢磨琢磨”

    怎么没琢磨,酸菜吃光了再丢些萝卜和菜叶进去,不是把酸汤腌臭,就是把酸汤腌得没酸味了,隋玉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我腌过,但你儿子嫌我腌的不好吃,没你腌的够味。”隋玉说。

    赵母有些不相信,怀疑道:“他敢说这话他在你面前像个乖孙子。”

    隋玉差点没被口水呛死,一连声咳嗽,脸都憋红了。

    “我们买过不少家的酸菜,他的确是觉得不如你做的酸菜好吃。”隋玉解释,“每家的酸菜各有各的味,他吃惯了你做的。”

    “还是该听我的,来的时候该把那两坛酸菜带上的。”赵母看向大儿媳,说:“你们还说老三不缺那口酸菜吃,你们听听,他就喜欢吃我做的。”

    赵大嫂面上稍窘,一个劲点头说:“对对对,该听你的,家里的酸菜带不来,你多给三弟腌几缸。”

    这下赵母没有抱怨的,她每天闲了就喊上两个儿媳妇洗萝卜切萝卜腌萝卜,怕萝卜冻坏,一天要检查好几遍,锅炉房里一旦没热乎气,她就使唤甘大甘二来烧火。

    纷纷扬扬的雪落下来了,天气越发冷,客商们一天到晚缩在屋里不出门,镖师们偶尔还出去打猎。赵西平却是想躲都不能躲,从早到晚骑着马在城外跑,一个村挨着一个村巡视。

    为了他,隋玉每天会煮一锅姜汤,还特意从胡商那里买来防寒健体的药草,赵西平巡逻回来就能喝上两碗发汗的汤,再泡泡腿脚,缓过劲了坐在灶前烤火。

    托他的福,客舍里住的客人觉得冷了也能来讨一碗姜汤暖身,打猎的镖师,出门前,回来后,必喝一碗辛辣滚烫的葱白野姜水。

    下雪的日子过得很快,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白天黑夜一个色,早上一觉睡醒,分不清早上抑或是晌午,吃饱了再打个盹,一不留神,又该吃晚饭了。

    一恍神,腊月进入尾声,即将跨入新的一年。

    赵西平终于闲下来了,不用再出城巡逻,他终日待在城北的客舍,爹娘兄嫂有时候嫌天冷不愿意出门,他们住在城内的千户所,客舍里只有隋玉、隋良和他。

    这天傍晚,不等天黑,客舍这边早早开饭。吃饱后,赵西平带着隋玉隋良往回走,路上竟然捡到一只冻僵的灰毛兔子。

    “明年要发财。”隋玉接过兔子颠了颠,说:“斤两不轻,是个好意头。”

    “明天我们去结工钱。”赵西平还惦记着这事。

    隋玉看向隋良,说:“良哥儿,明天你跟我们一起,你另外抱个钱匣,每个人多给五十文钱,这事你负责。”

    “这是为何”赵西平不解,“之前你也没提过,怎么突然要多给五十文钱”

    “拖欠工钱不是什么好事,人家在背后不知道要谈论多少,你的威信多多少少要受影响。恰好后天就过年了,我想着多给五十文钱,也算是你的一个心意,半是歉意,半是赏钱,收到的人高兴,其他人也挑不出错。”隋玉看向他,征询道:“你觉得如何其他千户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多想,毕竟你有合理的由头。”

    赵西平压根没考虑过这些,眼界受限,也想不到这方面的事。

    “你比我更适合官场。”他有些惋惜,说:“你若是个男子,必定比我强。”

    隋玉大笑,她还真没那个本事,别说这辈子出身受限,就是上辈子,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随波逐流地上学,毕业了再按部就班参加工作。

    “听你的。”赵西平搭住她肩,另一手虚拢着隋良,说:“你俩是亲姐弟,姐姐聪慧,弟弟也笨不了,多跟你姐学。”

    隋良点头,信誓旦旦说:“我也在练箭了,以后再打仗,我也上战场杀敌。”

    赵西平:……

    他看向隋玉,隋玉没什么反应,以后的事不好说,这个朝代又不能通过读书科举做官,隋良以后大概会走上她或是他的路,从商或是从军。

    回到家,夜幕已落下。

    进门后,隋玉发现家里气氛不对,她示意赵西平过去看看,她带着隋良去灶房烧水,顺带剥兔皮。

    兔头砍下来,隋玉正准备喊猫官,这才想起来猫官住在客舍那边。

    “明天给猫官带去。”隋良接过兔头,说:“我明天给它拿去。”

    “拿什么”赵西平过来了。

    “怎么回事”隋玉问。

    “小米的事,今天他们在家谈起她的婚事,小米不愿意,吵起来了。”赵西平接过剥兔皮的活儿,说:“陶釜里的水冒烟了,你们先打水洗脸。”

    话刚落,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个人闯了进来,屋里的三人朝她看过去。

    “有人追杀你”赵西平问。

    赵小米噎住,她关上灶门,说:“我有事找我三嫂。”

    “那你还是找我吧,你的事她不敢做主。”赵西平不会让隋玉插手这事,免得他爹娘又埋怨她。

    赵小米恨恨地咬牙,她靠着门说:“我想好了,我不想回去,想嫁个住在敦煌郡的男人,我不求他有多大本事,只要勤快肯干就行。”说罢,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兄嫂,小声嘀咕道:“我想做粮草生意,储存粮草卖给住在客舍的客商。”

    隋玉觉得可行,赵小米只要有主意,一切都好说。

    赵西平没表露意见,他问:“有看中的”

    赵小米连忙摇头,她红着脸说:“还要托你帮我挑个可靠的人。”

    “过了年我跟爹娘说,这两天你们先别吵了,好好过个年。”赵西平应下。

    赵小米高兴得一跃而起,来时一脸丧气,走时满脸的欢喜。

    赵西平将兔皮挂墙外,兔肉腌上,他抓一把草灰搓手,跟着隋玉往屋里走。

    夫妻俩又谈了几句赵小米的事,就歇下了。

    ……

    隔天,隋玉和赵西平在早饭后牵出骆驼,四箱钱捆上骆驼背,夫妻俩带着隋良踩着雪往城里去。

    军屯里飘着炸肉蒸馍的香气,赵西平不清楚那些人住在哪家,他先找来几个百户,由百户带着去敲门。

    “明天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你不是说赵千户年底就来结工钱人呢”军屯深处的一家小院,妇人满面愁容,“他不是想赖账吧”

    “他看着不像那种人。”男人低着头坐在灶前,闷着头说。

    “你去找他要,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妇人说。

    男人坐着不动,像是没听见。

    妇人摔了手上的铲子,骂骂咧咧说:“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砰砰砰——”

    大门敲响,两口子愣了一下,一时分不清是自家门响还是邻居家门响。

    “王栓子,过来开门,赵千户给你们送工钱来了。”

    愁眉苦脸的两口子立马喜盈盈地开门出去,王栓子住在他们隔壁,他们开门出去就见两头健壮的骆驼,骆驼甩下脖子,木箱里铜板哗啦啦响。

    “这就是宋全喜。”负责敲门的百户介绍。

    赵西平认出来了,他拎一串铜子过去,说:“五十六天,一天四钱,这是二百二十四钱,你清点一下。”

    “不用清点,您又不会糊弄我们。”宋全喜把钱串子递给他媳妇,说:“千户进来坐坐,灶上蒸着包子,趁热吃两个。”

    “吃了早饭过来的,不饿。”赵西平往门内看一眼,解释说:“这两天才把钱凑够,耽误你们过年了。”

    “没有,没有……”宋全喜面上很不自在,害怕之前的说话声传出来了。

    “伯伯,这五十文钱您收下。”隋良将数好的铜子递给王栓子,又走过来给宋全喜一把,说:“辛苦你们为我们盖房,还能谅解我们的困难,许我们赊欠工钱。恰逢年关,这五十文钱给弟弟妹妹们买几块糖甜甜嘴。”

    “这、这……”宋全喜如攥一把烫手山芋,他捧着一把铜板,不知如何是好。

    “收下吧。”赵西平牵来骆驼,说:“你们忙,我们去下一家了。”

    “给孩子的买糖钱。”隋玉跟在后面说一句。

    宋全喜的媳妇满脸羞愧,她拎着钱串子跑进屋,抓起三个馒头追出去,一股脑塞给隋玉,结巴地说:“吃、吃个馒头,还、还是热的。”

    隋玉接下了,不过没吃,跟着去给下一家送钱。

    ……

    五十文钱虽不多,但收到钱的人无不是笑眯眯的,甚至是颇为惊喜。

    从早上送到中午,三十四个人的工钱都送到了,钱箱里的铜板没了,却又装满了包子馒头,或是油炸的面叶子。

    “还剩三百多钱。”隋玉拍了拍钱箱,这是所有的家底了,钱虽不多,但债还完了,她心里也轻松了。

    “去买只肥羊吧。”赵西平突然兴起,说:“去买只肥羊,明晚生堆火烤羊肉,今年过个肥年。”

    隋玉没意见,丝毫不扫兴,她背着手往东市走,说:“把钱用完,我还能赚。”

    “玉掌柜就是大气。”赵西平笑着调侃。

    第147章 枯树又发芽

    一只体壮角大的黑公羊由赵西平牵回客舍,正逢客商散饭,见状纷纷跟过去问:“赵千户,在为年夜饭做准备”

    “明晚烤羊肉。”赵西平看出了他们的目的,直接说:“打算自家人吃,不卖。”

    “这只羊多少钱”一个披着狼皮的客商问。

    赵西平比个手势,说:“二百八十多钱。”

    “贵了。”

    “今年羊肉涨价,不过我这只羊斤两重,你瞧这大弯角,长两年了。”赵西平伸手握住羊角,这只暴躁公羊长咩一声,大力拱过去。

    甘大打开羊圈,走过来拽住羊后腿把羊拖进去。

    圈里本就有只公羊,两羊一见面就火花四溅,四个羊角撞在一起砰砰响,其他人围过去看羊打架。

    “两只羊都宰”有人问。

    赵西平面露一言难尽的表情,摆手说:“可不敢,这只羊是我小舅子的宝贝,杀不得。”

    众人笑出声。

    “姐夫,吃饭了。”隋良站在西厨门外敞着嗓门大声喊。

    “看着点,别打出血了。”赵西平嘱咐甘大,说:“这两只羊要是不消停,就把买回来的那只牵出来,找个地方栓着。”

    说罢,他大步朝西跑。

    今天焖了猪肉萝卜干饭,挨着锅底的饭粒焦香,萝卜炕变色,隋玉最喜欢吃这种饭,吃两碗饭再喝碗米汤,肚子撑得发胀。

    “这是上个月买的小萝卜”赵西平问,“还怪好吃的。”

    “是吧,我还打算明年麦收了也种几亩。”隋玉沿着厨院转圈,说:“明天再买坛酒回来,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准备了。”

    “明晚我们去靠近西城门的道场烧火把,除晦后就回来烤羊。”赵西平喝尽碗里的米汤,他拿着碗走到院子正中间,说:“这儿挖个坑,明天就在这儿烧火堆,大门一关,没风进来,烤着火不会冷。”

    “加我们一个可行”门外进来人,为首的客商说:“你这个院子不小,再烤两只羊,我们过来跟你们一起跨年。”

    隋玉跟赵西平对视一眼。

    “羊和酒水我们自己买,你们帮忙收拾,羊皮也给你们。”客商又说。

    隋玉闻言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说:“今天就把羊买来,晚上宰了,睡前把羊肉腌上,腌个一天,明天天不黑就开始生火。”

    “成。”几个客商又离开,隋玉这边答应了,他们就去收钱,三进客舍大概住了一百五十多个人,每人分摊四钱就能买两只肥羊回来

    隋玉开始准备腌料,花椒和豆豉一起炒脆炒香,放凉后擀碎,蒜头拍碎,葱段切开,葱蒜混着姜放进石槽里捣成黏糊的糊糊,她直接准备一大盆备用。这些准备好,还有大酱汁,大酱汁舀半釜炖煮,煮去水汽,倒上两碗香花椒和香豆豉的碎末搅拌均匀,再盖上盖子慢慢放凉。

    此时外面响起了羊叫,短促的三声后,彻底没了动静。

    隋玉出去看一眼,在放血了,她又走进屋,天快黑了,外面的风太冷。

    三只羊收拾干净,殷婆她们拿盆端走羊内脏和羊血,这些羊内脏洗净,跟萝卜煮两釜,又是一顿极丰盛的下饭菜。

    “羊肉冲洗干净了。”赵西平和他的两个兄长,以及甘大甘二抬羊进来。

    隋玉指了指黏糊的葱姜蒜汁,说:“把这个抹羊肉上,里外都抹。”

    “行,我们来弄,你别动。”赵西平说。

    先腌头一道,中途吃个饭,饭后清账,收支记录完毕,隋玉再指使他们把羊肉上的葱姜蒜末抹掉。

    “羊腔里面的无所谓,外面的葱叶蒜末一定要擦干净,不然烤出来是苦的。”隋玉说。

    “你吃过”赵西平问,不等她回答,他反应过来:“也是,你肯定吃过。”

    “官家小姐嘛,哪能没吃过烤羊肉。”隋玉调侃自己。

    隋良记不清了,他的记忆里只剩近四年的事,就连姨娘和大娘的面孔都模糊了。

    葱姜蒜汁擦掉,整只羊再抹上温热的大酱,这时候的大酱是纯黄豆酿的,火烤后会越来越香。

    院子里响起一声猫叫,是猫官回来了,隋良快步跑出去,念叨说:“你跑哪儿去了快跟我来,我给你留了兔头、羊血和碎羊肉。”

    “猫晚上会不会来偷吃”赵大哥问。

    “不会。”隋玉跟赵西平异口同声道,两人笑着对视一眼,隋玉说:“猫官嘴馋,但不偷嘴,以前我们打猎回来,兔子、野鸡和田鼠挂在墙上,它碰都不碰。”

    “那倒不错。”赵大哥说。

    羊屁股那里的肉厚,赵西平拿刀剌几刀,将剩下的大酱汁都抹进去。

    隋玉打来热水,说:“三只羊就放在仓房里,洗洗手,我们这就回去。”

    走之前,隋玉跟殷婆子交代一声,明天白天她跟赵西平就不过来,毕竟家不在这里,过年这天还是要在家里忙活的。

    “客舍这边若是有什么事,你就让甘大或是甘二回去通知。”隋玉嘱咐。

    “好,娘子你放心。”殷婆子送她出门。

    赵西平从客舍那边要来一个火把,他举着火照明,带着媳妇和兄弟一路慢跑回去。

    家里有烧好的热水,五人打水洗漱过后就各自歇下了。

    *

    除夕一早,曲校尉安排人给十个千户各送来一条年肉,赵西平收拾齐整,跟顾千户一起去校尉府拜谢。

    等他回来,隋玉已经将肉煮上锅,说:“做道红烧肉,炖个豆腐鱼汤,炖锅风干鸡,炒盘黄豆芽,只弄四道菜,浅浅填个肚,留着肚子晚上吃羊肉。”

    “行,其他人呢”赵西平问。

    “上街买桃符去了。”隋玉凑近问:“从校尉府出来又去都尉府了”

    赵西平点头。

    “胡都尉就没表示点年礼”

    “没有,听顾千户说,胡都尉一向是对自己大方,对手下抠门。”

    隋玉笑两声。

    锅里冒白烟了,她走过去揭锅盖,用筷子将肉捞起来。

    “三嫂,有客登门。”赵小米跑进来喊。

    隋玉纳闷,在几步路的功夫里,她想过是之前住在军屯的邻居,也想过是顾千户的太太,怎么都没想到会是隋慧,这一年她鲜少再想起跟隋家有关的人和事。

    “不请我进去坐坐”隋慧问。

    隋玉沉默着引人进门,不过没带人进去,而是走进不算亮堂的门房,显而易见,这是压根不打算促膝长谈。

    隋慧看出来了,脸上的神色转为黯淡。

    “我只有过年能出来一下,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我大哥的消息”隋慧问得忐忑,跟隋玉一样,她也猜出来隋灵的死大半跟族人有关,为此,她更担心不见踪影的大哥。

    隋玉将所见所知的事告知她,说:“我们确认那个人是他,还活着,跟和尚走了,去向不知,至于还回不回来,我不清楚,只能等他再联络你,其他的消息我就不知道了。”

    隋慧又喜又悲,提着的心落下了,心里好歹又有了盼头,她朝隋玉道声谢,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来的人是谁啊”赵母见到隋玉问。

    “一个认识的人。”隋玉敷衍一说。

    赵母撇嘴,这说了等于没说。

    女人做饭,男人扎火把,等饭好了,十五个火把也扎好了。

    过年这天是半上午时吃一顿,下一顿就是过晌,一家人围坐一桌慢慢吃慢慢喝,吃吃饭说说话,菜凉了再端去热一热,一直等到天色发昏才出门。

    火把照亮半边天,长空上是舞动的火苗,风扯着烈烈火光肆意飞扬,火光驱散了风中的寒气,鼻间充斥着柴烟和油香。在靠近吟唱的傩人时,隋玉又闻到清新的草木香,这些傩人脸上的图案大概是由草木的汁液混着什么绘制的。

    鼓声代替吟诵,有力的脚步纷纷奔向城外,隋玉牵着赵西平,后面又坠着隋良,三人快步往城门口跑。

    “跟上啊。”赵小米吆喝,她鼓动五个侄子侄女大步跑,又打趣另外两对兄嫂,说:“前面有人打样,你们有样学样啊。”

    “去去去。”赵大嫂不是黏糊的性子,她推走小姑子,说:“我们跟在后面看孩子,你先跑,跑快点,今年找个像你三哥一样的姑爷。”

    赵小米心动,“那我可就跑了”

    “赶紧跑。”赵二嫂笑。

    “这丫头真是不知羞。”赵母也笑了。

    除晦的火把扔掉,隋玉跟赵西平站在火坑边望着,等着其他人过来。想到去年除夕夜,佟花在城外杀了隋灵,赵西平让隋玉和隋良站一旁等着,他捡根棍子去巡视,半道碰到同样在巡逻的驻兵。

    亮明身份打个招呼,赵西平返回去找隋玉。

    “人都到齐了,我们这就过去,羊肉估计烤出香味了。”隋玉说。

    一提起羊肉,五个小孩浑身是劲,他们吆喝着大步跑,跑摔了一声不吭,麻溜地爬起来。

    还没靠近客舍,先闻到了烤肉的香气,隋玉加快步子,越靠近,香味越浓。

    “还没吃,我先流口水了。”赵小米嘀咕。

    厨院里坐满了人,镖师和客商分开坐,镖师们忙着添柴烤羊,客商们围坐一起已经喝上酒了,纷纷吹嘘东来西往的路上遇到的阵仗。

    隋玉绕过重重的人走过去接手烤羊的活儿,镖师们走南闯北,烤羊是不在话下,但殷婆子没烤过,一直不得其法。

    一家人落座,附近的客商探头过来,说:“玉掌柜,羊肉腌得好啊,火一烤香味逼人。什么时候卖腌料我们离开的时候能不能带走两三罐”

    这又是门生意,隋玉朗声说:“行啊,你们愿意买,我就准备嘛。”

    “能放多久不坏”有人问。

    这个隋玉也不清楚,她琢磨道:“我明天先做一坛,放到二月份看坏不坏的了。”

    “齐兄,来,喝酒。”

    一个胡商打岔,这个话头就撂下不再提。

    羊肉烤得滋滋冒油,羊油滴落在柴上,引得火苗飙起,橘红色的火光舔舐羊肉,照亮了烤得发红发亮的羊肉。

    谁在咽口水,谁又在笑。

    最外层的羊肉烤熟,赵西平拿刀出来削,削两块儿先递给老爹老娘,说:“有点烫,慢点吃。”

    赵母心里熨帖,这日子可真叫享福啊。

    阿水拿到羊肉先给她爹,老牛叔嚼不动,让她自己吃。

    “爹,我嚼了喂你吃。”阿水大声说。

    隋玉笑着看过去,说:“老牛叔,你可别辜负孩子的心意。”

    老牛叔哈哈笑,他拿一坨羊肉慢慢嚼,打发阿水去跟其他小孩玩。

    “喝口酒”赵西平递来酒碗。

    隋玉低头抿一口,这是高粱酒,她辣得抽气,赶忙塞口羊肉。

    赵西平笑看着她,自己也喝一口。

    又吃一口羊肉,隋玉探头过来,说:“再让我喝一口。”

    赵西平递过碗,说:“不怕辣嗓子”

    “酒配羊肉才够味。”

    “好!”一声喝彩声,众人的目光挪过去,是精力旺盛的镖师们在摔跤。

    几个孩子站起来看,赵西平把他们扒拉下去,说:“都坐着,别挡着别人。”

    满院的人,吃着羊肉喝着酒,欣赏镖师摔跤的动作,在一阵阵喝彩声里,财大气粗的客商喝大了,有人开始掏腰包打赏。

    在金钱的刺激下,厨院里的氛围越发高昂。

    “赵千户,上场来比一比。”有人喊。

    “对,赵千户,你也上场,看看谁厉害。”客商起哄。

    赵西平摆手,正愁没借口,怀里倒个人。

    “我媳妇喝酒喝高了,你们玩,我照顾她。”赵西平高声说,“隋良,去把你姐的羊皮袄拿来。”

    这才没人起哄,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镖师身上,隋玉这时候也坐了起来。

    “没喝醉啊”赵大嫂小声问。

    隋玉笑笑没说话。

    “你打不赢”赵母问赵西平,“你也去试试,我看他们摔一场能拿不少钱。”

    “那哪能行,我输了丢面子,若是赢了也没意思,拿赏钱更是掉价。”赵西平吃口羊肉,说:“平时比两招还行,这种场合我可不能掺合。”

    赵母没听懂,还以为是军中规定,她就不问了。

    这边的动静引来巡逻的驻兵,甘大过来禀报,赵西平起身出去,火光映照着他的身影,举止利落,身形遒劲,跟驻军说话时,身板挺直,神情泰然自若,不卑不亢。

    隋玉端碗喝口酒,心想权力是男人最有力的武装。

    “老三真是变了。”赵大哥嘀咕一句,真有气势,不像是他们家能养出来的。

    赵母心下赞同,不由想起过往,这个儿子是四个孩子里最不听话的,从小就长反骨,经常惹他爹发火,不过不讨人厌。可惜战争毁人,才停战的时候,老三回家,她发现他变了性子,安静了,也没精气了,脾气怪的很,也讨人厌。

    好在现在又变回来了,一棵枯树又发芽了。

    赵西平领着驻兵进来,说:“天冷,喝口酒吃口肉再去巡逻。”

    第148章 商队离开

    一队十人驻兵进来,镖师和客商们先是有些犯怵,但理智禁不住酒气的撩拨,在火焰的熏烤下,他们又玩开了,还有跃跃欲试的镖师提着酒坛子过来敬酒,言语间刺激驻军跟他们比一场。

    十位驻军看向赵西平,见他不发话,他们老神在在的继续吃肉,吃个半饱,又灌一碗浊酒,从头到脚烘热了,这才又走进寒风里,举着火把回城内巡逻。

    夜上三更,鸡鸣四起,厨院里的柴堆一再添柴,炙烤的羊肉慢慢只剩下骨架,喝得东倒西歪的客商相互搀扶着,带着浑身的酒气回到客舍睡觉。

    尚还清明的镖师留下来帮忙打扫厨院,赵西平引燃两个火把,说:“这边有人收拾,你们跟我去客舍转转,别有人喝大了没盖褥子,或是躺在地上睡,一觉睡醒,半条命冻没了。”

    镖师们跟他走,说:“赵千户你太负责了,你这人玩得开,还能善后,明年、不,已经是今年了,今年你这边的生意指定好。这些客商往后再过来,肯定还要住你这里。”

    “那可好,今年赚点钱,我把北边的几亩地再盖上客舍,往后过年越发热闹。”赵西平说。

    走进客舍,甘大正在给客舍里的商人送热水,看见赵西平,他无措地攥着客商给的赏钱。

    赵西平当没看见,嘱咐说:“多留点心,别让人出事了,看着别有人乱串门,没客人喊,你不能进他们的屋。”

    这是防着客商的财物失窃,也是保护自家的仆从,万一出事了,脏水泼不到他们身上。

    甘大小心应声,他回到锅炉房继续烧水。

    挨个屋检查一遍,嘱咐还清醒的人醒着神,多照应些喝醉的人,要是一屋子的人都醉了,那就是老牛叔多费点心,常起夜转一圈。

    安顿好客商这边的事,天也快亮了,赵西平回到西厨,厨院里的酒气散了,还有浓浓的烤肉香,烧火的火坑已填平,灶房里又烧起了火。

    羊骨架上还剩了不少肉,赵大赵二兄弟俩用斧劈断了羊骨头,用热水淘洗两遍,又放进陶釜里炖煮,三只羊的羊骨架,能炖出三锅羊肉汤。

    几个小的昏昏欲睡,这边没床没褥,他们直接倒在灶前的干草堆上,烤着火打瞌睡。

    “待会儿用羊汤煮一锅汤饼,我们吃了再回去,今天没客登门,我们关上门睡一天。”隋玉打着哈欠说。

    赵二嫂揉下肚子,这一晚嘴就没停过,她其实不饿,但又觉得口干,喝点羊汤也好,暖和。

    “还是你们这儿热闹。”赵大嫂说,“我们住在屯里,离城远,大晚上去城里一趟白遭罪,挺不划算。往年过年,就是各家凑几个人烤盆火,火灭了就睡了。”

    隋玉不接话,她又打个哈欠,做出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赵西平也没反应,初一不说年三十的事,明年、不,今年过年还让不让老家的人过来,到年底了再说。

    “娘子,你喝不喝粥我再煮一罐黍米粥”殷婆子问,“羊肉火大,又烤一夜的火,再喝羊汤可能会上火。”

    隋玉打起精神,说:“也行,我不怎么饿,又不想空着肚子回去,就想喝点热的。”

    殷婆子去仓房舀米,淘洗的时候说:“我煮稀点。”

    “行。”

    面擀好切好,黍米粥也煮熟了,隋玉拿碗盛粥,说:“自己喝自己盛啊,想吃羊汤的再等等。”

    一年到头很少沾荤腥的人不会嫌肉腻,赵家老少肚里都缺油水,有羊汤压根不会沾寡淡的粥水,只有隋玉隋良和赵西平兄妹俩盛粥喝。

    羊汤面煮熟,赵大嫂和赵二嫂将五个孩子摇醒,大郎二郎还好,年纪大了懂事点,三个小的没睡好,摇醒了不舒坦,张着嘴哭嚎,也没胃口吃东西。

    “不吃算了,我让殷婆留半盆羊汤,晚上过来再吃。”隋玉说。

    “站起来,不准睡了。”赵大嫂将小女儿推起来,跟隋玉说:“不是缺一两口吃的,待会儿出门,睡着了容易受冻,把他们叫醒,喝点汤,醒着走回去,回去了再睡。”

    隋玉被哭声震得脑子疼,她端碗蹲下,说:“养个孩子还挺费事。”

    赵大嫂笑笑,说:“养大一个就好了,老大带老二,老二带老三,不让他们饿肚子,晚上有个地睡,只要不生病,一眨眼也就长大了。”

    隋玉咬着筷子不吭声,见小囡还在哭,她利诱道:“别哭了,待会儿回城给你买糖吃。”

    赵小囡不听,糖这会儿也没用了。

    最后还是赵大哥抱着这个小女儿往城内走,这个小姑娘挂着眼泪睡一路。

    刚脱下满身柴烟味的衣裳,赵西平打水进来了,隋玉伸个懒腰,捧水洗脸。

    赵西平也脱下衣鞋,他过来洗洗,说:“烤一夜的火,脸皮都烤干了。”

    隋玉吱一声,她脱鞋泡脚,待水温凉了,她擦脚跳上床,钻进冰冷的被窝,嘶着气催促说:“快上来捂被窝。”

    但赵西平一进被窝就不老实,羊肉性燥,他心里火急火燎的。

    “我困死了。”隋玉捞起他的手咬一口,闭眼说:“别动我,我咬死你……”

    说着,思绪已经混沌了。

    男人深吸一口气,他自个儿捣鼓一通,挪到床边酝酿睡意。

    再醒来,屋里光线昏暗,外面静悄悄的,一时分不清白天黑夜。隋玉翻个身,一动,身后的人欺了上来,睡前的记忆回笼,人已经趴在床上了。

    “冷!”她细着嗓子喊。

    赵西平扯下褥子搭她身上,但顾上不顾下,两条莹白的长腿挂着将掉未掉的亵裤暴露出来。

    撑杆已入巷,隋玉忘却了冷不冷的事,她一手攥着床柱,侧身问:“你就没睡”

    “睡了。”赵西平短促地说一声,他俯身下来吻住她,又一路向下。

    不知昼夜,不知时长,如蝉鸣响透一整个夏。

    声停了,酥麻入骨的感觉涌来,隋玉抱着他那浸上汗水的腰身,再次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这下是真的天黑了。

    “我三嫂还在睡”

    赵西平推门看一眼,见床上没动静,他又关上门,说:“等她醒了,我再给她热饭,你回后院去,别在我这儿打转。”

    “娘那儿……”赵小米踟蹰。

    “我晓得。”

    赵小米便走了。

    赵西平这才又推门进去,他拿着油盏出去又进来,如豆的烛火渐渐拉长,照亮了半间屋子。

    “还装睡饿不饿我带了两个包子和一碗稠粥回来。”

    隋玉嘻笑一声,她睁开眼,说:“你怎么知道的”

    “呼吸,人睡着和醒着的呼吸不一样。”赵西平又出去了。

    隋玉又躺一会儿,一直不见他再来,她起身穿上夹袄。

    “天黑了,你也不用下床了。”赵西平端来一盆热水,说:“你洗洗,我去给你热饭。”

    隋玉穿上他的羊皮裤,麻溜地跑茅房一趟,又进屋洗漱,刚坐上床,热气腾腾的粥和包子端进来了。

    隋玉坐床边吃饭,赵西平陪在一旁说说话,待隋玉吃饱,两口子又躺到床上厮混。

    半夜睡不着使劲折腾,再醒来,天色已大亮。

    隋玉脸色红润,心情也好,她收拾收拾,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跟赵西平往客舍去。

    “老三,今儿天好,我们去你家地里转一转。”赵父说。

    赵西平想了想,说:“说不准我哪天又有公事了,趁今天清闲,我们聊聊小米的事”

    一家人聚在仓房里,隋良将屋里的小孩领走,贴心地关上门。

    “小米跟我说了,她打算留在这儿嫁人,托我给她找个好婆家。”赵西平开门见山,直接问:“爹娘都还活着,我上面还有大哥和二哥,按说这事轮不到我操心,但小米找我说了,我就替她问问你们的意见。”

    屋里一静,所有人看向赵父赵母,二老则是看向赵小米和赵西平。

    “也行,老大老二在老家能相互照应,你们兄妹俩留在这边,也是个照应。”赵父开口,“小米跟着你们过了两三年,心野了,不愿意跟我们回去,那就遂她的意,留这边吧。”

    赵小米垂着头不吭声,她心里有些羞愤,这话从自己亲爹嘴里说出来,只差没说她眼光高看不起老家的人,所以哪怕是如愿了,她也高兴不起来。

    “有没有什么要求”赵西平问。

    赵父摆手,带着气说:“别问我们,问她,她主意大。”

    赵西平夹紧眉头,懒得再跟他说话,他看向赵母,说:“娘,你怎么看”

    “找个寻常人家,我们家除了你这个有出息的,都是地里刨食的人,找个跟我们家底差不多的人家,小米嫁过去不会让人看不起,有你这个兄长在这儿杵着,她也受不了欺负。”赵母看向赵小米,说:“这个事要听我的,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赵小米点头,说:“只要男人勤快肯干,家穷家富都一样。只不过我也有个要求,男方的爹娘不能是病秧子,至少能帮我带孩子。”

    这些要求不苛刻,赵西平点头应下,说:“那我这就留意着,寻到合适的,小米要是也愿意,我就带他回去一趟。”

    赵母和赵父都没意见。

    赵二嫂见事说定了,她搓搓手,面上挂着笑,看向隋玉问:“弟妹,你这边可还要帮工你看我如何”

    不等隋玉说话,赵二哥已经拦下她的话头,说:“你不回去了孩子谁照顾开春了就要忙农活,你哪能得闲待在这边做帮工”

    赵二嫂剜他一眼,说:“让爹娘多操心,你我农闲的时候都过来赚几个钱。”

    “那我跟你大哥也过来。”赵大嫂不肯吃亏,农家哪有农闲,种子种下要浇水,种子发芽要拔草,庄稼长成要防鸟雀,庄稼收了还要肥地,寻常闲个几天,不是拾掇菜地,就是打柴拾粪。老二两口子屁股一拍跑了,让他们两口子缩在家里照顾老的照顾小的倒是敢想。

    “都回去。”赵父虎着脸,斥道:“心都野了吃了几天肉,就忘了粮食的味道地都扔了,一个个都扎着脖饿死。”

    赵二嫂还是怵这个公爹的,她心里恨的要死,面上却不敢反驳。

    从始至终,赵西平跟隋玉一声没吭。

    “这些商队大概是啥时候走”赵父问。

    “可能月底,也可能是二月初,反正就是那几天。”赵西平咂摸出意思,问:“你打算跟他们一起走”

    赵父“嗯”一声,“我还惦记着家里,你堂爷家的骆驼人家也要用,要趁早给他送回去。对了,我看你这儿养了不少骆驼,我牵一头走,免得事事去借别人的。”

    赵西平沉默,他看向隋玉。

    “骆驼已经养熟了,半道跟你们回去,恐怕会不听指令。”隋玉开口,她前倾着身子,说:“这样吧,我给爹娘三百钱,你们回去后从当地买头小骆驼,从小就养,养大了只听你们的话。”

    赵母不知道她的计划,只觉得她养了不少骆驼,不用再多花钱,说:“你这儿不是有头小骆驼我们带走这头就行了。”

    隋玉摇头,“我许诺过不让它们母子跟我受苦的。”

    “谁跟谁许诺”赵母一脸复杂,“你是指骆驼”

    隋玉点头。

    赵母看她像看疯子,一头牲口,搞得像个人,她听这话难受,心口像是揣了个马蜂窝,走出去劈会儿柴才好受些。

    ……

    正月二十,赵西平领回今年的俸禄,他拿回一千钱。而在这二十天,客舍里饭钱收入就足有一千一百多钱,刨除买米买面买油盐的成本,隋玉赚了七百多钱,加上客舍的住宿费和他的俸禄,她手里有两千四百七十钱。

    赵家十一口人跟着商队离开时,隋玉拿出三百钱给赵西平,赵西平又拿去给他爹。

    “三叔,今年过年我们还能过来吗”赵大郎问。

    “年底再说。”赵西平语意不详。

    第149章 试探(五万营养液加更)

    汉商东归,胡商西去,散商和旅人也跟结识的商队走了,短短几天,客舍里的人走光了,城北客舍一下冷清下来。

    三个官奴外加两个女帮工,五人合力拆洗床褥,紧闭了一冬的门窗敞开,带有寒意的阳光从门窗之间漏进去,驱散屋里的臭气。

    “住这间屋的人真是不讲究,床罩盖得滂臭,像是没洗过脚。”殷婆子嫌弃死了。

    “男人都是这臭德行,懒的很。”女帮工解下头巾蒙着脸,好歹能遮遮味。

    “对了,洗床褥能用热水吗”另一个女帮工问,“这时候的河水好凉,今天早上河边还结冰了。”

    殷婆子揽下活儿,说:“我待会儿问问主家。”

    隋玉当然没意见,她受过冻疮的苦,哪会再加害曾经的自己。

    隋玉正在炒花椒和豆豉,之前做的一坛大酱坏了,她琢磨着八成是因为煮过,把大酱里的菌给煮没了,再装坛就放坏了。这次她打算用生大酱,里面兑上炒熟的花椒和豆豉末,看还会不会坏。

    忙活半天,半坛生酱装坛,隋玉尝下味,口感更丰富,不过因为加了大量的花椒,卖价指定不便宜,这样一来,更多人会倾向买农家自酿的大酱,便宜。

    酱坛搬到墙根放着,隋玉起身时突然想到,这个酱做成了,她夏天可以拿来拌凉面啊,花椒粉和豆豉粉吃进嘴里,可比炸出来的油有滋味。

    “你一个人傻乐什么”赵西平进来。

    隋玉被他吓一跳,怨怪道:“走路怎么没动静”

    “我只差把地面踩碎了,是你神游去了。”赵西平翻锅盖,问:“没吃的了”

    “你饿了”

    “嗯。”

    “那我这就来做饭,没有剩饭了,客舍里没客人,今早没多蒸包子。”隋玉拿盆去舀米。

    “姐姐姐——”隋良激动地跑进来,“姐夫,我姐呢我射中一只野兔。”

    这可是他头一次打到猎物。

    隋玉从仓房出来,说:“进步不小啊,再练两个月,等春种的时候,你拿上弓箭去地头打猎。”

    赵西平拿刀出去剥兔皮,说:“晌午炖兔肉。”

    米饭煮上锅,隋玉抓几把干菜用热水泡着,她往灶里塞两根粗柴,拍拍手上的灰走出去。院外空旷的地方都埋上杆子牵上绳,绳上晾着黑色、青色、灰色的褥子和床垫。

    “泥榻上铺的干草都搂下来,摊放在太阳底下晒晒,晒个两三天再铺上去。”隋玉交代,“殷婆,你留着心,秋天麦收的时候让甘大甘二多运些麦秆回来,浸水里洗去灰,晒干了铺榻上,把这些干草换下来。”

    殷婆点头应下。

    听见第四进客舍里有说话声,隋玉走过去,是几个人坐在院里搓洗床单和床罩,赵小米和阿水也在这儿,两个大小姑娘脱了鞋,站在温热的水盆里踩洗床单。

    “三嫂,今天有客上门吗”赵小米问。

    “没有,估计要等到三月中旬才有客商再走进敦煌。”隋玉回答,她跟两个女帮工说:“到那时候,过来的客商都是短住的,盖过一两次的褥子不用拆洗,抱出来晒晒就行了。”

    帮工心喜,若是被褥一睡一洗,她们得把手搓破皮。

    隋玉寻个地坐下,她撑着下巴思索,接下来的清闲日子怎么安排去沙漠套骆驼或是雇人将后三进客舍的泥榻砌起来

    “玉掌柜,锅里的饭不管了”赵西平高声喊。

    隋玉听到声,麻溜地往西厨跑,“忘了,忘了,好久没正经做过饭,都忘了柴会掉火会熄。”

    赵西平嗤她一声,她反嗤回去。

    “你来都来了,多添把柴不就行了,喊什么喊”隋玉嘀咕。

    赵西平没吱声,三五下剁只兔子,他拎个椅子靠墙坐,问:“下午去打猎吗我陪你出城打猎。”

    打猎是小事,隋玉将她的想法说给他听,问:“你能告假陪我去套骆驼吗”

    “买吧,买骆驼回来。”在沙漠里跋涉太煎熬,赵西平不想隋玉去受那个罪。

    “也行,手上的钱先用来砌榻,等商队进城,再攒钱盖房。”隋玉吁口气,无奈地说:“今年要是再盖四进客舍和一套主人院,再加上买骆驼,恐怕又要赊欠工钱,到年底才能结清。”

    “怎么才能赚大钱呢”她自言自语。

    “贪心了噢,你一年赚的钱够别人赚一辈子了。”赵西平攥住她的手,说:“慢慢来,晚两年再赚钱也不耽误什么。”

    隋玉瞥他两眼,含着笑不说话。

    赵西平总觉得她下一句就憋着什么坏,他起身去控米,准备洗锅炒肉。

    “哎——”

    “你别跟我说话。”

    “干嘛”隋玉走过去,拉住他的袖口说:“不如我跟商队去走商一来一往,盖房的钱就有了。”

    赵西平深深看她两眼,扭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隋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跟着他动,一直到锅洗干净了,她才拿过铲子挖油炒菜。

    兔肉下油锅,锅里油花四溅,隋玉没话找话:“这个铁锅的事你忘了问是吧铁匠能不能打扁的铁锅”

    “不能。”赵西平去问过。

    “肯说话了”隋玉冲他笑,“我还以为你突然哑了。”

    “隋玉,别开玩笑,走商很危险的,你别信了那些客商吹嘘的话。”赵西平垂眼看火,听到锅铲碰撞的声音,继续说:“你听他们说得赚钱很容易,好像出关了,遍地都是宝,难道关外的人都是傻子不成你也瞧瞧,商队里的人大多是一族的叔伯兄弟,有族人做伴还不放心,还要高价雇镖队。你舍得花钱雇镖师又跟谁组队出关又卖什么”

    “你说的都对。”隋玉点头,“我随口一说,只是突发奇想,听那些客商说的,大宛国好像是个很富饶的地方。”

    “再富饶能比得了我们汉帝国”赵西平暗嗤。

    “那我能朝关内走喽将关内的货运来敦煌,再转卖给走西域的商队。”隋玉击掌,越想越觉得可行。

    男人哑然,他有些怀疑她在给他挖坑。

    “不行,你不能走,我舍不得你。”他坦白道,“你舍得我你要是走了,这个客舍谁打理”

    隋玉看向他,实事求是道:“这倒是真的,若是能把你打包带走就好了。”

    赵西平翘了下嘴角,继续问:“你我都走了,客舍不要了”

    “何必在乎身外之物,抛下,不要了!”隋玉信口胡诌,说得豪气又潇洒,她冲男人抛个媚眼,捏着嗓子娇滴滴道:“奴家只想跟郎君浪迹天涯,吃糠咽菜也是愿意的。”

    赵西平受不了她,又荒谬又好笑,他乐得开怀,哪里还记得前一瞬的愁闷。

    “来。”隋玉一手勾指,“来个一吻定情。”

    赵西平不动,眼睁睁看她弯腰过来。

    “呀!”赵小米蒙着阿水的眼睛快速跑开。

    两人迅速分开,见门外没人,隋玉掂着铲子要揍人,“你听见脚步声了”

    “我还以为你也听见了。”赵西平坏笑。

    “啊!我打死你。”隋玉气得握拳捶人,却被男人轻松握住拳头。

    赵西平掌住她的后脑勺,低头重重亲上去,又跳脚大步跑开,大笑着走出门。

    隋玉擦擦嘴,笑着将干菜捏干水丢进锅里,翻炒几下舀两碗热水倒进去炖。她跑出去喊:“洗洗手,准备开饭了。”

    阿水再看见隋玉,她探头好奇地瞧着。

    “瞅你嫂嫂做什么吃饭。”老牛叔给她挟坨兔子肉。

    隋玉笑瞪她一眼,阿水嘿嘿笑着扒口黍米饭。

    她其实没看清楚,只看到一个背影,只是从旁人的反应中观察出一丝不对劲,觉得好玩又新奇。

    饭后抛下琐事,隋玉跟赵西平拿上弓箭出城打猎,又在傍晚时进城,跟着换值的守城官一起去校场。

    赵西平练兵的时候,隋玉去东城门观察进出的人,等天色黑透,她走回校场跟骆驼站一起等他。

    晚训结束,赵西平迅速撂下武棍,不顾身后哄笑的同僚,他大步朝校场外走,去牵他的骆驼和媳妇。

    黄安成追上去,说:“你俩这是打算去哪儿”

    “回千户所。”赵西平回头,问:“你有事”

    “邀你们两口子去我家吃饭,难得碰上,去我家认个门。”黄安成走上前,跟隋玉说:“你嫂子只听说过你,还没见过人,一起过去坐坐”

    “行,不过你要等等,我们先回去说一声,家里还有人等着。”隋玉说。

    三人约定待会儿在南水街的街尾碰头。

    黄安成没成亲前也住在军屯,后来娶个当地的姑娘,他就搬进老丈人家,相当于是入赘了,军屯的房子就卖给了邻居。

    隋玉跟赵西平回去一趟,让赵小米和隋良自己解决晚饭,她从家里拿三十个鸡蛋用篮子装上,这才跟赵西平去南水街。

    走进定胡巷,隋玉惊讶道:“真人不露相啊,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有钱人吧”

    “上一辈留下的祖宅,发达过但也没落了。”黄安成笑笑。

    “对了,你去年说你大哥一家要过来,来了吗”赵西平问。

    “来了,住在家里。”

    赵西平明白这其中指定有不少是非,他就不问了。

    走进宋家,隋玉见到黄安成的太太,是个精明的长相,见人未语先笑,瞧着是个聪明能干的妇人。

    “玉妹子,能这么喊吧”宋娴拉住隋玉的手,说:“我们不论他们男人那一套,我虚长你几岁,喊你一声妹子,显得亲近些。”

    隋玉欣然接受,她将鸡蛋篮子递过去,说:“来得匆忙,礼准备得简薄,宋姐姐别见怪。”

    “不怪不怪,席面我也张罗得匆忙。”宋娴骂黄安成一句,说:“他去你家吃过好几次饭,我若是不催,他就不晓得邀你们夫妻俩上门。”

    “只有两次,哪有好几次。”隋玉听明白了,今晚这场席面是早有准备,她一时拿不准宋娴和黄安成的目的,请客请的匆忙,像是一时兴起,但言谈间,好似又不是这样。

    落座后,隋玉粗略地打量一圈,屋里的布置稍显陈旧,青铜油盏上火燎的痕迹很重,是经年的痕迹,应该是祖上的旧物,地上铺的毛毯毛絮感很明显,看样子真如黄安成所说,宋娴祖上富贵过,只不过如今落魄了。

    门外走进来一人,宋娴介绍说:“这是我大嫂。”

    略显苍老的妇人很是拘谨,她冲隋玉笑了笑,说:“娘子长得真好看。”

    “大嫂快来坐。”隋玉起身相让。

    “你坐你坐,你是客。”

    相互啰嗦几句,隋玉有些累了,太久没应付过这种说半句留半句的场面,她很是不适。好在很快就开饭了,到了饭桌上,有吃的喝的,嘴堵上,说话的次数明显减少。

    宋娴看出隋玉兴致寥寥,她思索几番,直接说:“玉妹妹,不知你是否有兴趣合作个生意”

    隋玉顿了下,她放下筷子,问:“什么生意”

    第150章 骆驼生意

    宋家发家是在宋娴祖父那一辈,战乱时期做贩马生意,来往于匈奴和大汉之间。到了她父亲这辈,匈奴被打跑了,朝廷又在西北草场蓄养军马,宋家的贩马生意一落千丈,手里圈养的马卖不出去,后来草场又出问题,手上的马病的病,死的死,到了宋娴这一代,生意彻底没落了。宋娴掌家后,她把圈养的马几乎全卖了,卖马买骆驼,又招个男人上门撑门户,之后一年年低调下来。

    “我一个妇人,比不得男人有力气,再加上安成在生意上帮不了我,我只得放弃去沙漠套骆驼的主意。十年前我买回五十头骆驼,这些年,母骆驼生崽,小骆驼长成,慢慢也有一大群了。”宋娴缓缓地说,“十年的时间太久了,我爹结交的相识死的死,老的老,都说不上话,也出不了力。东市上的贩子早换了新人,现在我想做骆驼生意,已经插不上手。”

    隋玉心里大概明白,她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说。

    “所以我想借玉妹妹的力,城北的客舍不缺生意,客商东来西往离不了骆驼代步,我想跟这些人接触上,把我驯养的骆驼卖给客商。”宋娴前倾着身子,诚恳地说:“我一介女流,祖上的名声早已无人知晓,贸然去跟客商接触,他们也不敢相信我。不若玉妹妹给我做个中间人,每谈成一笔生意,我分你一成利。”

    隋玉心下思绪万千,她思索着,宋娴找她当中间人其实就是让她出面担保,宋娴在贩卖骆驼一途上没有名气,客商不敢相信她,但客舍立在城北跑不了,若是买到手的骆驼出事了,客商能来客舍找个说法。

    宋娴没有催促,她提起水壶给隋玉斟杯水,她也端起水杯抿口水润润嗓子。

    “我若是答应,可是要替你得罪人的。”隋玉捻着微烫的水杯,说:“从骆驼贩子手里抢客人,哪怕赵西平是个千户,也挡不住有人明里暗里找麻烦。”

    “卖出一头骆驼,我给你五十钱。”宋娴狠心让利。

    “你认识老万吗他有个小叔好像叫万行山”隋玉看向赵西平,问:“是叫这个名字吧”

    “是,我知道他们叔侄俩。”宋娴开口,“玉妹妹也认识”

    “打过交道。”隋玉有些怕麻烦,她犹豫着问:“你有多少头骆驼我可以从中牵个线,你把骆驼卖给他们。”

    宋娴毫不犹豫地摇头,说:“找玉妹妹合作生意,不是为了卖骆驼换钱,主要是为了立足和扬名,稳住客源做长期生意。”说着,她指了指一旁端坐的儿子,说:“再有五六年,宋从祖就能走出门接手我家的生意,我先为他铺出一条路。”

    隋玉明白了,宋娴这是想重振祖上的威名。

    “你有多少头骆驼”她问。

    “成年骆驼三百二十七头,其余大小骆驼足有七十头,再有两三个月,母骆驼又要下崽子了。”宋娴交代。

    隋玉咋舌,“家大业大啊。”

    宋娴傲然一笑。

    隋玉有心答应,一方面是想结交这个人,宋娴心气高,而且稳得住,想的长远还有谋算,如此能干的女子,与之结交,利大于弊。再一方面,她想赚这个钱,卖出大几十上百头骆驼,她再买回十来头骆驼,如此一来,她的驼队也有雏形了。

    “明天给你答复可成明天我再过来,你带我去看一看你的骆驼群。”隋玉说。

    宋娴欣然答应。

    饭吃得差不多了,夜也深了,隋玉跟赵西平从宋家离开。

    “黄安成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隋玉问。

    “没有,我看他好像挺震惊的,大概不知道他媳妇的谋算。”赵西平有些唏嘘,说:“看来入赘的日子不好混啊。”

    “你不知道他的情况”隋玉诧异。

    赵西平摇头,他还真不清楚,他跟黄安成就是在战场上打过交道,战争结束,两人几乎没有联系,只在他出城时,二人会打个照面。

    “若不是当初你在西城门摆摊卖包子,我跟他一年也难说一句话。”赵西平说。

    街上早已没人,二人的走动声和说话声招来狗吠,隋玉跟赵西平压下肚里的话,加快步子往回走。

    扣响门环,隋良跑来开门。

    “晚饭吃了”隋玉问。

    “吃了,我们煮了两碗汤饼。”隋良跟着进门,问:“你们到哪儿去了”

    “有人请吃饭。”隋玉推门进屋,说:“我们要睡了,你也回屋睡吧。”

    “陶釜里有热水,还是烫的。”隋良交代。

    赵西平拿盆去打水,发现灶洞里还有火星,他端水进门说:“隋良一直没睡,估计是隔一会儿就去烧滚水,灶里的火还没熄。”

    “我弟弟一向贴心,他是个细心的孩子。”隋玉乐滋滋的。

    赵西平是赞同的,隋良对隋玉没有私心。

    “你怎么看今晚的事”隋玉心里清楚,若是跟宋娴合作,日后掺合万行山等骆驼贩子之间的争利,最后还是要拿赵西平做靠山的。

    赵西平哼笑一声,他还不了解她,今晚没拒绝就表明她心动了,他有什么看法还重要

    水泼在院子里,木盆竖靠着墙,赵西平进屋关上门,坐上床说:“我觉得这个钱不容易赚,客商们都是骆驼贩子的老客户,骆驼品相和价钱差不多的情况,他们更愿意从熟人手里买骆驼。”

    “照你这么说,我反而不担心了。我之前担心客商都从我们这里买骆驼,那岂不是把城内的骆驼贩子得罪完了。”隋玉笑,“我还担心他们会找客舍的麻烦,万一影响我们客舍生意,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当买骆驼是买鸡蛋啊骆驼贩子是要有口碑的,若真像卖包子一样容易,她还能找到你帮忙”赵西平敲她一下,说:“你试试也成,反正是个不亏本的买卖。”

    隔日,隋玉独自一人再去定胡巷的宋家,黄安成当值去了,宋娴一个人在家。

    两人见面寒暄几句,宋娴带隋玉出门,二人骑上骆驼,从西城门出去,往西南方向去。在靠近阳关的地方,隋玉看见在沙漠里行走的骆驼群。

    “客商往西,进入沙漠后,骆驼就是在沙漠里寻食寻水,我把它们养在沙漠里,虽说没出过远门,但也见识过,客商买到手不至于买个累赘。”宋娴带着隋玉走进骆驼群,说:“你放心,发情的公骆驼都拴起来了,不会闯出来伤人。”

    隋玉注意到看守骆驼的人不少,想必要守住三四百头骆驼很是不容易。

    在沙漠里绕一圈,看过这些健壮温驯又不失警惕的骆驼,隋玉放下心里的顾虑,答应跟宋娴合作。

    “我们除了我家的客舍和赵千户的名声做保,跟其他骆驼贩子相比,没什么优势。”隋玉开始为之后的生意谋算,她爬上一座沙丘,看着不断移动的骆驼群,问:“骆驼若是生病,你这里可有兽医诊治”

    宋娴点头。

    “不若这样,我们跟客商承诺,但凡他们买我们的骆驼,每年路过敦煌,我们免费为这些骆驼诊治。”隋玉看向宋娴,说:“我家也养了骆驼,若是照顾的精心,骆驼很少生病,它们若是生病,也是一些小病,烂蹄、烂眼、或是皮上长疮,这些小病应该花销不大。”

    宋娴答应。

    从沙丘上下来,两人又骑上骆驼回城,回城后敲定一些说辞,隋玉就回城北客舍了。

    下午的时候,隋玉又回城去找宋娴,从她那里借来会劁蛋的仆从,将小黑下的五头小公猪都给劁了。

    过了两天,这五只小公猪还是活蹦乱跳的,隋玉放下心,抛下这头事,她让赵西平去雇人来砌泥榻。

    二十个戍卒在二月初二过来动土,挖土和泥,泥里拌上草垛下的碎草渣,泥巴成型了就开始砌榻。

    二月的天依旧寒冷,夜里甚至会结冰,为了不让砌好的泥榻冻裂,隋玉让甘大甘二和老牛叔在天黑后烧火盆,屋里的温度升起来了关上门窗,半夜添次柴,等太阳出来再撤走火盆。

    十天后,三进客舍的泥榻砌成,隋玉给二十个戍卒结清八百钱的工钱,她拿着剩下的钱又去布铺买回五匹粗布。

    这下手里又不剩几个钱了。

    殷婆带着两个女帮工和两个官奴裁布缝床罩的时候,隋玉带着隋良和赵小米出城打猎,偶尔赵西平得空,他也一起出城,四人每次打回猎物就去街上换成芦花和蒲绒。

    忙活半个月,新做的褥子鼓了起来,放在太阳底下晒晒就铺在泥榻上。

    三月初,敦煌城内又响起叮叮当当的驼铃声。

    隋玉精神一振,来生意了。

    第151章 口口相传

    最先进城的是小商队,他们商货少,为了多赚钱往往会早出发,赶在大商队之前先出关卖货。

    “二叔,我们今年还住在民巷”一个胡子拉碴的年轻汉子牵着骆驼朝城内看,说:“还是去城北客舍看看”

    “来城北客舍。”隋良蹿过来,说:“城北客舍是去年新盖的,又干净又宽敞,客舍里还有专门存货的仓房,每天早晚还有热水,出门就能吃饭。”

    打头的男人看着他,问:“你家的”

    隋良点头,“叔你相信我,童叟无欺。”

    看着还是个识字的孩子,洪常高看他一眼,说:“带路,我们过去看看。”

    “阿水。”隋良回头招手,喊上阿水领路走在前。

    “叔,你们怎么知道城北客舍的”隋良打听,“莫不是去年秋天住过”

    “那倒没有,是路上遇到往东的商队,商队里的人让我们路过敦煌去住城北客舍。”洪常撸一把下巴,说:“莫不是他们收受了什么好处你们给他们什么好处了”

    隋良摇头,阿水也跟着摇头,一头小辫甩得乱飞。

    “什么好处都没给,我们给的起什么好处大概是在这个客舍住过的商队,觉得我们这边住得舒坦。”隋良说。

    行至半道拐向北,走出民房聚集的巷道,再往北走半里就能看见矗立在荒野上的客舍,客商们见状无不是惊呼,好壮观的房子。

    “叔,你们过去,有人负责接待。”隋良止步,说:“我还要回城门口拉客。”

    客商点头,隋良牵着阿水一溜烟跑了。

    “有商队来了。”

    等在半道的孩子听到蹄声迅速站起来,十来个提着篮子的小孩奔过去,一部分沿着骆驼走过的路跑过去,抢夺路边新鲜的驼粪。还有三五个小子跟着商队跑,一边留心骆驼屁股,一边问:“叔,要不要刮胡子我去给你喊人。”

    “叔,要不要找人,我去帮你喊。”

    洪大明指着一个小子,说:“去喊刮胡子的人过来,人喊来了我给你十文钱。”

    “好嘞。”带帽的小子轻快应声,提着篮子就往城里跑。

    隋玉听到动静走出来,她站西厨门外等着,人走近了,她竟隐约认出几个熟面孔。

    “南施”洪大明惊讶,“你又挪到这儿开食铺了去年住在老秃那儿,问起你,他说你不做吃食生意了。”

    “这个客舍就是我的。”隋玉笑着说。

    洪大明大笑,“难怪老秃提起你就臭着脸,抢他生意了。”

    隋玉可不承认,说:“有钱大家一起赚,各凭本事罢了,东来西往的商队何其多,难道你们觉得旁人抢了你们的生意”

    “这倒也是。”洪大明跳下骆驼,跟着隋玉走进客舍。

    “北边这排房是客房,南边这排房是仓房,订一间客房配一间仓房和一个牲畜圈,一晚一百文,一间房可以睡五个人。”隋玉说明价钱。

    没人入住的客房都开着门,客商站在外面打量一眼,房内素净明亮,没有异味,床褥都是铺好的,干净得让人舍不得弄脏,目光扫到门口,发现靠墙还放着木盆。再去看仓房,仓房比客房大,完全能存下五个人的货。

    “行,我们定五间房,住两晚。”洪常开口。

    隋玉拿来五把锁,嘱咐他们出门记得落锁。

    同时,帮工李木头挑来两桶河水,隋玉指了指,说:“水烧热了你们洗洗歇歇,外面就是西厨,饿了就过去吃饭。”

    “先给我们煮两盆卤水汤饼,包子也来两笼,货卸好了我们就过去。”洪常说。

    隋玉应下,她去西厨让殷婆准备。

    早一步入住的客商被吵醒,他们开门出来,相互招呼几句,一起去西厨吃饭。

    两盆卤水汤饼加上两笼包子共五百四十文,另一个商队人数少一点,各点一碗卤水汤饼,隋玉又收三百文。

    驼铃声又传来,隋玉走出去迎接,这是一队胡商,是黄安成介绍来的。

    “玉掌柜,先前有个商队点我来剃胡子,你帮我问问住在那儿。”剃须匠挎着木箱上前说。

    “是我们,你进来。”洪大明在客舍里喊。

    剃须匠进去,正好遇到胡商卸货,他趁机拉生意:“各位大爷,可要刮胡子玉掌柜这里有热水,我给你们刮得干干净净的。”

    一个小孩在门外探头探脑,洪大明看见人,招手让他过来,“这是二十文钱,你再去东市给我找个人,贩卖骆驼的老万。”

    隋玉进门恰巧听到这句话,她打听一句:“要买骆驼”

    “是有这个打算,想再添五头骆驼。”

    “多添点骆驼多赚点钱。”隋玉说一句,她给胡商送去锁和钥匙,走之前说:“这个院住满了,我不再安排人住进来,进进出出就你们这三个商队。”

    剃须匠打盆热水端进去,说:“玉掌柜看管得严,不经你们允许,外人不能进客舍里来。”

    说罢,他拿出工具给这些胡子拉碴的客商净面剃须。

    日到正午,赵西平赶着牛回来了,他借牛去犁地,今年打算多种些金花草,等入秋了晒干卖给客商。

    不多一会儿,隋良领着阿水跑回来,匆匆吃顿饭,二人又回城拉客。

    “娘子,我去给甘大和甘二送饭了。”殷婆子告知一声。

    隋玉点头。

    “隋老板,给我来一碗饭。”老万大步进来,“快,饿死我了,随便来点吃的。”

    隋玉给他端来一碟包子,说:“你先吃,锅里正在煮面。”

    “行。”

    “你今年没去套骆驼”隋玉问。

    “正准备过去,我小叔接到信,一群野骆驼闯进戈壁滩了。”老万咽下嘴里的食,说:“给我准备四笼包子,我走的时候带走。”

    卤水汤饼端出来,隋玉寻个空地坐着,说:“你们打算进戈壁滩那可冒险了。”

    “只要粮水备齐,总能走出来。”老万大口嗦面,抽空问:“找我过来的客商住在哪进客舍”

    “第一进,从西往东数,第六间房,他们正在刮胡子。”

    话音未落,隋玉看见剃须匠挎着木箱走出来,洪大明跟在后面,见她招手,他大步过来,问:“有事噢,是老万过来了。”

    接下来,两人坐在饭堂里交谈,隋玉坐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洪大明想要买劁过的公骆驼,还得是成年的野骆驼,买到手就要用来驮货。不过老万手里没有合适的,想把母骆驼卖给他。

    “母骆驼一旦揣崽子,一怀就是一年多,下了崽子又要喂奶,哪还能驮货”洪大明不耐烦地敲桌子,说:“我是买来驮货的,又不是买来繁殖的。”

    “不让它接触公骆驼,哪会揣崽子。”老万不急不躁,说:“你也知道,公骆驼难捉,哪来那么多公骆驼,我倒是有五头两三年大的公骆驼,也劁过,你看你要不要。”

    “算了,我再去问问旁人。”洪大明起身。

    “旁处也跟我这儿的情况差不多,沙漠里骆驼越套越少,这几年我们都开始养骆驼了。但供不上越来越多的商队啊,小商队要做大,大商队要替换骆驼,还有新涌进来的商队,都要骆驼,哪有这么多”老万放下筷子跟出去,说:“明天我们就要出发去戈壁滩,你再考虑考虑,今天不打算买,等你们从西域回来,我手里的骆驼越发少了。”

    “我跟我二叔商量商量。”

    “行。”老万擦嘴,示意隋玉给他装包子。

    “一共三百八十七文,你给我三百八十文就行。”隋玉说。

    老万点头,但没掏钱,等洪大明再出来,他问隋玉:“多少钱来着”

    “三百八十文。”

    “记在我们的账上,晚上结给你。”洪大明开口,又说:“劳烦你跑一趟,我二叔的意思是再打听打听,在敦煌买不到合适的骆驼,或许出关了还有机会。”

    老万不勉强,他提着装包子的篮子走了,至于篮子,他下次过来再带来。

    瞅着老万走远了,隋玉喊住洪大明,说:“我给你介绍个骆驼贩子,她手里有三四百头骆驼。”

    “三四百头骆驼”洪大明震惊,“谁啊这么大的家业。”

    “贩主姓宋,骆驼养在靠近阳关的沙漠里,你看是明天过去,还是今天下午就过去。”隋玉心想她这可不是半道抢生意,她这是捡漏。

    洪大明进屋喊他小叔,同院住的客商听到声都出来了,不管买不买,都打算去看看。

    隋玉让老牛叔帮她守着客舍,她骑骆驼去宋家,不多一会儿,宋娴带着她儿子和一个中年汉子过来了。

    洪常看向中年汉子,寒暄道:“宋公,听闻你有三四百头骆驼往年怎么不曾听闻你的贵姓新迁来的”

    “主事人是我。”宋娴往前一步,说:“我驯养骆驼已有十年,最初只是一时之兴,近些年骆驼越养越多,这才有贩卖的打算。”

    “宋掌柜是西城门守城官的太太,祖上曾是大马贩,往年一直低调,你们才没听说她的名字。”隋玉说,“你们跟她过去看看,我这边还要守店,就不相陪了。”

    客商们议论一阵,纷纷牵出骆驼跟着宋娴离开。

    他们刚走,又一个大商队向北而来,老秃跟在后面再三挽留,奈何人家坚持要去城北客舍。

    老秃气得黑脸,隋良拉着阿水悄悄绕道走,他绕进巷子准备去西城门,东城门这边不用他守着,进城的商队都听回关中的商队夸过城北客舍。

    傍晚时分,去看骆驼的客商回来了,隋玉仔细打量一圈,发现他们没有买骆驼。

    用饭的时候,她不由打听:“今天去看骆驼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倒没有,只是我们要打听一下,这个贩主往日没听说过,不清楚她的骆驼好不好。”

    “都亲眼看见了,还担心骆驼有问题”隋玉纳闷。

    “走商的骆驼要耐力好,不仅耐劳,还要耐饥耐饿。”洪常说,“她的骆驼看着确实不错,但没人用过,谁晓得会不会是个样子货。而且她一个女人,到时候骆驼出事了,我们回来找她,她再哭哭啼啼的,难搞噢。”

    难怪野骆驼会更受客商青睐,隋玉眯下眼,也不敢多说,免得太过急切惹人反感。

    夜半,宋娴跟黄安成造访千户所,隋玉把她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说给她听,她拿捏着老万的心态,说:“先别急,架势拿起来,做不成这单生意还有下一单,你手里有货就不怕没人买。”

    宋娴叹一声,她的骆驼虽然养在沙漠,但为了让它们长肉长骨架,隔三差五就喂食,在比耐力方面,的确比不过野骆驼。

    第152章 结交

    天将破晓,隋玉带着赵小米和隋良出门,天气变暖后,三人又恢复了跑步的日常,一路跑到客舍,身上发出汗,沉睡了一夜的关节活动开,浑身舒爽。

    三人刚到,一碗粥还没喝完,风带来了驼铃声。

    “殷婆,烧水准备煮面。”隋玉交代。

    “水是开的,面也擀好了。”殷婆擦着手出来,望望天,说:“这么早就有商队来了莫不是昨晚宿在城外”

    隋玉三两口扒完粥,她擦擦嘴走出门,正好迎着客商翻身下骆驼。

    “可是城北客舍”

    “正是。”隋玉去开第三进客舍的门,关切地问:“昨夜宿在城外,还没用早食吧灶上还烧着火,要不先吃点热的东西填填肚子”

    “昨晚赶到的时候城门关了,只能天亮再进城。”客商跺跺脚上的灰,走进客舍看一圈,说:“条件不差,不枉费我们连夜赶路,这间院我们包下了,明天就走。”

    “好嘞,一共一千二百文。”隋玉从锅炉房拿出一串锁,说:“房门钥匙,你们出门记得锁门,我去喊人来烧热水。”

    老牛叔听到动静已经挑水过来了,跟隋玉碰面,他小声问:“住几天”

    “明天就走。”

    前两进客舍里住的人被吵醒,饱睡一夜的人穿衣出门吃饭,刚落座,新来的商队也进来了。

    “有什么吃食,都端上来。”一个膘壮的镖师粗着嗓门喊。

    隋玉最喜欢这样干脆利索的客人,包子、蒸饺、卤水汤饼一一端上桌,她跟昨天入住的客商说:“我这里有干菜有卤蛋,还能烙饼炒面,你们离开时若是想补充干粮,提前半天说,我们给你们准备好。”

    “就是这种卤蛋”新来的客商用筷子插着鸡蛋,说:“再给我们送六十个过来,明天我们走的时候带走两坛,一坛有多少个”

    “一坛能装两百个,这时候天不热,坛子里再装上卤水,能放十天不坏。”隋玉说。

    “那就要两坛子,烙饼要四百个,纯面的,不要掺豆粉,干菜和炒面各准备五十斤。”

    真是一单大生意,隋玉欣然记下,又问另外四个商队要不要补充干粮,一一记下后,她回屋拿钱让赵小米跑军屯一趟,让冬子爹抓紧时间再送一百斤灰面。

    “二叔,昨天过去看的骆驼你觉得如何能买吗”洪大明问。

    “我今天再去看看,你去城里打听打听,玉掌柜说宋掌柜祖上是大马贩,找些老人问问,应该不难打听。”洪常吩咐。

    “那些骆驼骨架子不差,能负重,至于耐力,这个倒是能练出来,就是要多费些功夫。”隔壁一桌的老者出声,说:“三四百头骆驼,总有好的差的,若是真心想买,可以趁这个机会入手。”

    “什么三四百头骆驼哪家的”新来的大客商闻声打听。

    “贩主姓宋,是个妇人,她养了三四百头骆驼,就在靠近阳关的沙漠。”老者好心告知,只是纳闷道:“这么多骆驼,以前怎么就没听说过”

    饭后,洪大明去城里打听,他先去东市,跟卖马肉的贩子打听几句,又去城墙根下花一把铜子跟抓虱挠痒的老家伙们打听一番。

    “二叔,玉掌柜说得不假,二三十年前,宋家的确是西北数一数二的马贩子,只不过后来朝廷在西北圈草场养军马,宋家不识趣,竟然跟官府对上了,后来上交了大半的马匹才侥幸保命。到了宋掌柜这一代,后嗣只剩她一人,她变卖了所剩不多的马,改为驯养骆驼。”洪大明复述他打听来的消息,“只是后来关于宋掌柜的消息就不多了,大概靠近阳关的沙漠离敦煌太远,少有人过去,也就没人发现她的骆驼群已有三四百头。”

    洪常心下有了猜测,做生意起势难,坍塌的时候却很快,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宋家落魄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他对手哪能轻易让她家再起来。尤其宋掌柜又是个妇道人家,不好出门结交关系,外面与之利益相对的贩子时不时打压一下,她能养出三四百头骆驼已经算是有本事了。

    “玉掌柜。”洪常走进西厨,说:“我想跟宋掌柜谈笔生意,劳烦你差人再去通知一声,我们在西城门碰头。”

    隋玉心中一喜,她招手让赵小米过来,说:“你帮我守着这边,我过去一趟。”

    甘大和甘二去犁地了,李木头在清扫牲畜圈,老牛叔在烧水,没人能腾出空。

    “三嫂,我去找人吧,你在家守着。”赵小米嘻嘻一笑,说:“我还没见过三四百头骆驼,也没去过沙漠,我想去看看。”

    “行,宋家就住在定胡巷,门前是石阶,还有两棵枣树。”隋玉交代,然后看向洪常,说:“大当家,你们这就过去。”

    洪常点头,跟着赵小米一起往外走。

    隋玉记好最后一笔账,出门就见一大群骆驼驮着人离开,看样子不止一个商队的人。

    新来的客商听到动静走出门,他往南看一眼,对上隋玉的视线,他轻轻点头示意,又转身进屋。

    临近晌午,冬子爹赶着骆驼送面过来,骆驼背两大坛,他又挑了两坛子,见隋玉在招待客商,他示意自己不急,站在一旁歇气。

    安顿好两个商队,隋玉提着两串铜板过来,笑着寒暄:“来的挺快啊。”

    “屋里存的有面,去年一冬我磨了不少。”冬子爹挑起面坛子跟进西厨,说:“你这边生意挺好,我明天再送一百斤面来”

    “行,明天也是这个时候送过来。”

    面坛子称过斤两,隋玉给他结账,灶房正在蒸包子,她拿两个给冬子爹,让他路上吃。

    “我回了,地里还有活儿。”冬子爹往出走,迎面碰到赵西平赶牛回来,他打个招呼,随口说:“在山上挖的树”

    “对,犁完地上山转一圈,刨了十来棵树回来。”赵西平将一捆树苗扔在墙根,牛去河边喝水,他也拿着空水囊进屋。

    “饿了吧饭快好了。”隋玉说。

    “到饭点了,怎么没人来吃饭”

    “昨天来的客商去沙漠挑骆驼了,今天过来的,要不在睡觉,要不在忙着卸货。”

    隋玉进灶房一趟,端一盘炖鱼和两碗干饭出来,说:“我们先吃。”

    夫妻俩刚吃上,隋良和阿水回来了,阿水去找她爹,三人盛饭盛菜拼桌吃饭。

    有客商进门吃饭,隋玉放下碗筷去招待,报价、收钱、端饭送菜,有客商要吃肉,隋玉记下来,下午安排人去街上买肉。

    “买骆驼的人还没回来”今早过来的大客商打听。

    隋玉摇头,“还没有,你们也有兴趣”

    大客商摇了摇头,说:“我们有相熟的骆驼贩子。”

    隋玉了然,不再多问。

    半下午的时候,买骆驼的客商回来了,其他人听到动静都过去看。

    “五头都是公骆驼骨架子不比野骆驼小。”

    “就是看它们骨架子不差,我们才买的。没办法,去年翻雪山的时候摔死了几头骆驼,老万那里又没有合适的,今年不买骆驼不成啊。”洪常拍拍骆驼的肚子,说:“我骑着在沙漠里跑了一圈,感觉还行,明天带出关跟驼队走一遭,一来一回,也磨练得差不多了。”

    “你们什么时候返回”有人问。

    “大概七八月份就进关。”洪常听出点意思,说:“进关了我再来城北客舍歇脚,到时候跟你们说说这五头骆驼如何。”

    大客商走过来,问:“你们说的宋贩主,她那里的骆驼都是这个样子的”

    “有一两百头青壮骆驼。”洪常说,“你们也有意买我让人领你们过去看看”

    “不了,冬天回关再说吧。”

    隋玉从人群中离开,她让赵小米守客舍,她牵头骆驼回城一趟,先去宋娴家一趟,又去肉铺买十斤肉。

    傍晚时,宋娴带人赶五十头骆驼进城,她喊上黄安成,一起去城北客舍。

    到的时候,恰逢客商出门用饭,这些客商看见一群个大体壮的骆驼,纷纷走过去围观。

    隋玉将锅里的炖肉收汁,交代殷婆看着火,她也跟了出去。

    “腿粗蹄大,牙口也好,这批骆驼不错。”

    “这不是野骆驼”

    “祖上估计是野骆驼。”

    “警惕心有点弱。”

    宋娴看客商们不住点评,但就是没人肯松口要买,她下定了决心,说:“各位,我清楚大家心里的顾虑,这样下去,我的骆驼卖不出去,你们出行又缺骆驼,对我们双方都不利。这样吧,有人若是想买但不敢下手,你可以从我这里租骆驼,你带着骆驼出关,冬天回来时再将骆驼归还给我,届时若是对骆驼满意,你们可以再付钱买。”

    “怎么个租法”大客商来了兴趣。

    “一头骆驼半年租子五百钱,路上若是死了,你按死骆驼的价钱赔给我,若是病了,我自己负责。”宋娴下了狠心,如隋玉所说,这是一条值得冒险的商机,在贩卖骆驼方面,她跟经营已久的骆驼贩子没法比,只能借着骆驼多另辟一个旁人插不了手的路子。如此一来,她少得罪不少人,就是自己承担的风险大一点。

    “你就不担心我们不归还骆驼”有人笑问。

    宋娴也笑了,她指了指黄安成,说:“我男人就是西城门的守城官,我怕什么若是愿意租骆驼,我们去官府定个契,回城时我们再去官府写个契,你归还了骆驼,才能顺利出城。”

    客商交耳议论,洪常听附近的大客商似乎有意租骆驼,他暗暗咂摸其中的利弊,五头骆驼半年的租子是两千五百钱,他若是改买为租,往后再买,就多负担两千五百钱,有些不划算。

    “只能出关时租骆驼回关中的时候能不能租”有人问。

    “不能,你们出关做生意指定还要回来,入关回家了,我哪能确定你们还会再来。”宋娴说。

    “行,我租十头试试水。”今早过来的大客商走进骆驼群,三两下就挑出十头骆驼,说:“这十头骆驼若是能完好无损跟着商队回来,我就把它们买下来。”

    宋娴给黄安成打个眼色,黄安成上前,他将这十头骆驼的缰绳打个结做标记。

    “今晚我先把骆驼带回去,在它们臀上打个标,明天早上辰时,我们去官府写契,你给我租子,我给你骆驼。”宋娴说。

    大客商点头答应。

    “我也租十头。”住在第一进客舍里的客商开口,“十头骆驼我买不起,租倒是能租的起,多带十头骆驼出关,我多赚点钱。不过我不从这群骆驼里选,我们明天去沙漠里从骆驼群里挑。”

    宋娴痛快答应。

    天黑了,宋娴不久留,她跟隋玉打个招呼,带着五十头骆驼回城。

    次日,三进客舍里住的十来个客商早早出门,太阳升起时,剩下的客商打包好货物,驼队整装待发。

    半晌午时,租骆驼的人回来了,他们将粮草捆在租来的骆驼身上,在隋玉这里饱饱吃一顿,带上干粮,先后离开客舍。

    这批客商离开,紧跟着又有新的客商入住,一二进客舍的被褥都抱出来晾晒了,隋玉将后来的客商安排进后面的三进客舍里。

    傍晚时,宋娴送钱过来,“这二百五十钱是卖骆驼的抽成,这八百钱是租骆驼的抽成。主意是你给我出的,我还按五十钱的利给你,今天租出去四十头骆驼,每头我先给你二十钱,等骆驼还回来,我再给你另外三十钱的抽成。”

    隋玉没意见,她收下一箱铜子,说:“这可比我开客舍赚钱。”

    “你应得的。”宋娴笑笑,问:“你是怎么想出来这个法子的我后来想想,只要骆驼不生大病,以这个租法,我是不亏的。”

    “这是我们的生意路子,让给你了。”赵西平开口,“开客舍,外加养骆驼出租,这是我们以前的打算。”

    宋娴震惊,她握住隋玉的手,说:“玉妹妹,你这让我无以为报啊。”

    “我手里的钱太紧张了,盖客舍都艰难,若是再养骆驼,估计要五六年才有你这个规模。”隋玉解释,“点子放着不用就是空点子,五六年后谁知会是什么光景,不如用来帮衬你,不枉我们认识一场。”

    宋娴心生感动,自从她爹死后,再没有人肯帮衬她。

    隔天,她将另外的一千二百钱送过来,隋玉肯真心待她,她也该少些算计和防备。

    第153章 再给我十年

    生意走上正轨,隋玉操心的事就少了许多,她每日待在客舍负责接待商队,再帮宋娴拉拉生意,没事做的时候她就种种树,甚至选块儿空地刨土做菜地,打算种些蒜苗和葱姜,可谓是坐等着收钱。

    日子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路过的商队越发多,进城一趟,放眼望去,街上大半都是客商,驼铃声压过风声,整日飘荡在城池上空。

    赵西平带着驻兵在城内巡逻,城内的客商多了,发生争执以及上演打斗的场面时有发生,刚按下一起一言不合吵起来的,后又有因为骆驼堵道吵起来的。

    一天下来,赵西平被搅得头大,躺在床上睡觉还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叮叮当当的驼铃声似乎钻在耳朵里拔不出去了。

    “小米的婚事你有人选了”隋玉问。

    “没有。”赵西平闭着眼懒懒地开口,“我在驻军里寻了几个,样貌看得过眼的人脾气不小,脾气温和的又爱吃酒,一点俸禄都塞嘴里了,这种人不会操心,小米嫁过去要受累。”

    隋玉冷哼一声。

    男人睁眼,他不解地看着她。

    “瞧瞧你考虑得多周到。”隋玉拍拍他的脸,又顺手掐一把,“你想想你自己,我进你家门的时候你攒了多少钱不也是都塞嘴里了。”

    “不是,我跟他不一样,我不爱喝酒,只爱吃肉。”赵西平辩解,他嘀咕道:“莫不是我要求高了”

    隋玉扯住他的脸皮,轻轻呸一口,埋怨道:“当初板着一张臭脸,一副我占你大便宜的嘴脸,现在又觉得不会攒钱的男人不会操心呵呵呵!我受不受累”

    赵西平嘴硬,否认道:“我可没让你受累。”

    隋玉不吭声。

    “是你有志向,一天天忙得歇不下脚。”赵西平笑着捧她,“玉掌柜多能干啊,有巧计又有谋算,一个破摊子被你折腾成大客舍了,整个敦煌城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隋玉听舒坦了,还谦虚道:“夸大了啊,宋娴可不输我。”

    “她有祖辈积攒的家业,你屁都没有……”

    “我有良哥儿。”

    “对对对,你有兄弟。”

    啰嗦一通废话,夫妻俩躺下了,赵西平望着门缝里透进来的月光,算着隋玉的月事又该来了,他伸手给她揉腰,问:“腰酸不酸”

    “不酸,小腹有些胀。”胸也有些胀,不过隋玉没说。

    “这些天你让小米多跑腿,不舒服就歇着。”说起赵小米,赵西平心里发愁,说:“找个好婆家也挺难,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我觉得你可以去问问小米,我看她有些不对劲,可能是遇到中意的人了。”隋玉提起话头就是为了说这个事,她好几次看见赵小米一个人无故发笑,那情态骗不了人,多半是姑娘春心动了。

    然而不等赵西平找到机会询问,宋娴带着她大嫂上门了,说是受她大侄子所托,上门提亲。

    “我那大侄子年已十九,身量与黄安成相仿,长得也周正,话是少了点,但人勤快肯干。”宋娴说,“两个孩子已经认识了,之前小米在沙山脚下开荒种金花草,连正去山上打柴认识的。”

    “我倒是没听小米跟我说过,改天我让她三哥问问。”隋玉没正面回应,转而问:“大嫂如今住在哪儿”

    “在靠近西城门的民屯里,二弟托了关系,官府给我们划下八十亩地,我家二小子也十四五岁了,他们爷仨借牛犁地犁得还挺快,估计再有十来天就能播种。”孙梨花笑着交代家里的情况。

    “人多干活就快。”隋玉说。

    “我只有一儿一女,往后从祖大了,肯定要他兄弟帮忙,连正和连庆兄弟俩往后不指望地里刨食。”宋娴在一旁帮腔。

    “我过后问问,只要我小妹愿意,我们不说旁的。不过我小妹的确没受过苦,家里的老幺,在老家就没下过地,还是到我这儿来吃的苦多点。”隋玉跟着给赵小米抬身价。

    宋娴看孙梨花一眼,孙梨花说:“若是小米肯进我家门,指定不让她受委屈,说拿她当亲闺女待那是虚的,你也不信,反正我跟他爹不插手下一辈的事。”

    这个承诺倒是不错,当然,若是能不跟公婆住一起,隋玉觉得更不错,不过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送走宋娴妯娌俩,隋玉等赵西平回来直接跟他说了,“黄家的家底薄了点,但地不少,哪怕没有黄安成帮衬也不会饿肚子。孙大嫂看着也不是油滑的人,手关节粗大,一看就是肯吃苦的,能给小两口帮衬带孩子。你再去问问小米,她是个有主意的,她若是愿意那就不用再挑了。”

    赵西平模糊记得黄连正这个人,长得不丑,话少,至于其他的,他就没印象了。

    他找到赵小米,直接问:“黄连正你认不认识”

    赵小米一激灵,这人说要让他娘上门求娶,这么快就来了

    “看来是认识了,他娘跟他婶母上门提亲,你三嫂让我问问你的意思。”赶在她点头前,赵西平强调:“他家家底薄,今年才搬过来,往后肯定仰仗黄安成一家,你考虑清楚。”

    “考虑清楚了,我自身条件也一般,我仰仗你跟三嫂,他仰仗他二叔和二婶,我们半斤对八两。”赵小米平静地坦白,“我看中的是他那个人,话少但不缺主见,勤快不怕苦,我跟了他,我们俩只要不怕累,就不会受穷。”

    “你在家都没有受过累……”赵西平心情有些复杂,“牛马都怕累,人哪有不怕累的。”

    赵小米歪头打量他,高兴地说:“三哥,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还挺会为我着想的。”

    赵西平懒得理她。

    “就他吧。”赵小米做决定了。

    “等春种结束,你跟他回去一趟,让爹娘看看。”赵西平往外走,说:“我跟你三嫂说一声。”

    “我也去。”

    兄妹二人找到隋玉,隋玉指着小米打趣:“什么时候认识的瞒得还挺紧。”

    “半个月了,之前我不是去定胡巷给宋掌柜传话嘛,路上先遇到他,他领我过去的。”赵小米捡颗石子丢河里,继续说:“后来我在山脚开荒种金花草,又遇到他上山打柴,我让他帮我留意栽种的树苗,然后他每天都给我扛树下来,还从他二婶家移来两棵枣树苗。”

    赵小米信任隋玉,什么都肯跟她说。

    隋玉想起栽种在菜地边的一棵枣树苗,问:“另一棵呢种在他家的院子里”

    赵小米嘿嘿笑。

    赵西平心里的排斥少了大半,他跟隋玉感情好,自然明白夫妻二人若是相互喜欢,抵得过万千的不平。

    “黄连正他二婶是个精明强干的人,伊始看在我的面子上会厚待你,但你留着心,待她客气些,不要得寸进尺。既然是两家人,那就当两家人来往,可别失了分寸讨人嫌。”隋玉告诫她。

    “我晓得,我有嫂嫂,干嘛去讨好别人。”赵小米嘀咕,“我肯定是跟你最好了。”

    “嗯,我不担心了,挺会哄骗人。”隋玉笑。

    赵小米也笑,“才没哄骗你,我说的是真心话。三嫂你放心啦,我明白的。”

    隔了三天,隋玉跟着商队去跟宋娴碰面,商队在沙漠里挑选骆驼的时候,她跟宋娴站一起,说:“赵西平是没意见,不过他做不了小米的主,他的意思是等地里的庄稼种上了,让连正跟他回老家一趟,若是二老满意,这桩婚事就定下了。”

    宋娴点头,“这下我们可是亲戚了,是真正的亲。等小米过门,我让她来给我帮忙。”

    隋玉替赵小米拒绝了,说:“我小姑子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她打算做粮草生意。”

    宋娴这才正眼看赵小米这丫头,她欣赏有主见还敢想敢做的女子。

    “好啊,年轻就该折腾,越敢折腾越有活路。”她望着沙漠上移动的骆驼,说:“往后我是她最大的主顾。”

    “那可不一定。”隋玉自信一笑,“我那里来往的商队可不少,还比不过你”

    宋娴哈哈大笑,她肆意地挥手,说:“再给我十年,我把这片沙漠都养上骆驼。”

    “再给我十年,我让西北四郡都有我的客舍。”隋玉不甘示弱。

    “再有十年,小米成为西北最大的粮草商,我们三个包揽所有客商的吃住行。”宋娴越发能畅想。

    “宋掌柜,过来一下,我们租七头骆驼。”客商喊,“我们这就回城,去官府写个契,我们就把骆驼带走了。”

    隋玉骑上骆驼,跟着商队又一起回城,进城时遇到老万一行人,他们眼下挂着黑眼圈,浑身也狼狈的紧,但遮掩不住身上的高兴劲。

    “万当家,这次又收获不小啊。”客商急于搭话,高声问:“这批骆驼能否给我留五头”

    老万看见宋娴了,再看客商牵着的骆驼,他放慢了速度,说:“莫非宋当家的骆驼还不够你们买的”

    “我们租了八头骆驼,还没决定要买。”

    租老万看向宋娴,余光瞥见黄安成走出城,他拱手说:“那就恭喜宋掌柜发财了。”

    “我是发小财,比不得万当家。”宋娴好言好语,她不欲跟人交恶,主动说:“若是万当家有兴趣,改日我设宴相邀可好”

    老万倒是真有兴趣,说:“明日我做东,邀宋当家去玉掌柜的客舍相聚。”

    隋玉不放过一笔生意,问:“可要肉菜我提前准备买肉。酒要不要”

    老万:……

    第154章 月事推迟

    进城,隋玉直接回千户所,她进屋从木箱里拿出个月事带去趟茅房,从一开始的不适应,现在竟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东西。没钱的时候月事带里装草灰,沉甸甸地坠着难受,后来换了蒸晒过的芦花,起卧行走方便了许多。

    烧火做饭时,隋玉不由感叹人的适应能力强。

    酸菜鸡蛋疙瘩汤刚煮好,宋娴送钱过来了,租出去八头骆驼,她给隋玉送来四百钱。

    “还没吃过饭吧在我家喝碗疙瘩汤”隋玉随口说,“我一个人,做饭就简单。”

    “煮的有多的”宋娴跟她进灶房。

    隋玉给她盛一碗,二人搬个椅子坐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吃饭。

    “老万那边你打算怎么应对”隋玉问。

    “老老实实交代呗,我虽然分走他们的利,但也不影响他们赚钱。在他手里有骆驼的时候,客商压根不会选择买我的骆驼,所以他虽然会忌惮我,但也不至于要把我打压下去。”宋娴擦擦嘴,说:“你也清楚,我现在就是缩在夹缝里的耗子,只能矮着身段做生意,这种情况,我只能跟他们这些大贩主交好。”

    “城内除了老万他们,还有哪几家贩主”隋玉打听。

    “大贩主有何家、万家、段家,小贩主那就多了。”

    跟隋玉掌握的情况差不多,何、万、段三家拢住在她那里的所有客商,这次要不是恰逢套骆驼的时节,宋娴的骆驼不可能租出去大几十头。

    饭吃完,宋娴离开千户所,隋玉将锅灶收拾干净,她进屋清点了下账。从宋娴那里她赚了三千七百多钱,这是无本的买卖,纯赚。这大半个月,客舍那边吃住以及客商带走的干粮,收入一共三千六百多钱,利润大概有两千钱。从中择出二百七十钱的税钱,这些单独存放在一个箱子里,手头再紧都不能动这部分钱。

    账和钱盘点清楚,隋玉有些困了,她烧水洗洗脸泡泡脚,上床午睡。

    赵西平回来时发现门从里面栓上了,他拍了拍门,没人应,索性踩着骆驼翻上墙,从房顶上跳了下去。

    屋里静悄悄的,院子里还有一滩水印,他靠近正房从门缝往里瞅,看见褥子下鼓起的弧度。

    “睡得这么沉”赵西平嘀咕一句,他去茅房撒尿,没打扰隋玉,又踩着椅子翻墙出去了。

    漫天红霞时,隋玉睡醒,看清天色她唬了一跳,慌忙穿上衣鞋出门,都没发现靠墙的地方多把椅子。

    客舍里正热闹,贩卖粮草的商人正在运送粮草,四五个剃须匠各自招揽生意,也有农家阿嫂拎着鸡鸭过来叫卖,蹲守的跑腿伙计更是不少。

    六进客舍都住了人,进进出出的人异常多。

    隋玉好像看到相熟的面孔,她拨开人群走过去,还真是民巷里的老东家。

    “玉掌柜。”老秃阴阳一声。

    “客气。”隋玉垂眼笑了,说:“按我的推算,敦煌城内的商队并非都住在我这里,你们不在家招待客商,来我这儿做什么”

    “闲的呗。”老秃看向远处的荒野,说:“你觉得我们合伙在你南边买块地,也建个客舍如何”

    隋玉脸上的笑落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她扯起一抹假笑,说:“那你们就失去了最后一点优势,选择住在民巷的客商都是图那个位置方便。”

    “你不会受影响吗”老秃回头。

    “老叔,你要相信,选择来我这里住宿的客商并非只是因为客舍的条件好才愿意过来,而我也不是只指望住宿赚钱。”隋玉望着这几个人,真诚发问:“做生意不是为了赚钱吗你们反而打算倾家荡产跟我斗气别说耗不死我,就是把我耗死了,你以为没有下一个人顶替我你们又能落什么好”

    老秃咬牙,他恨恨地说:“当初要不是你搞出这个东西,我们的生意会受影响再这样下去,我们今年赚的钱还不如去年的一半。”

    “你太古板了。”隋玉摇头,“要不是看在往日的交情份上,我不会再跟你说这些。钱这东西一向是谁有本事谁赚,按你这么说,你们的房子也不该租出去,甚至不该有商人的存在,大家都老老实实种地,谁也别想赚谁的钱。”

    “你能不能给我们支个招”二花婶的男人问,“我看地上挖的沟,你们打算还要再盖房”

    隋玉点头。

    老秃气得想揍人,他大声吼:“你这是打算把我们的生意都抢走啊”

    “我这里顶多还能再盖四进,十进客舍最多能容纳六百人。”隋玉解释,“我这边打出名声了,旁处的客商会赶路过来留宿,你们那边若是规划好,你们的老顾客大半还会选择住在民巷。”

    “怎么改进”二花婶的男人直接问,他现在也明白了,要求隋玉不再盖房那是不可能的,只能他们跟着她学才能留住客人。问题是他们一头乱麻,无处着手啊。

    隋玉笑笑,说:“你们恨我恨得牙痒痒,在背后指不定如何骂我,还让我给你们出主意我傻了还是疯了”

    “那我们就来你旁边买地盖房,跟你抢生意。”老秃威胁她。

    二花婶的男人不耐烦地“啧”一声,他压下老秃的话,说:“有赵千户傍身,我们奈何不了你,只能着急上火干瞪眼,我们不作恶,你也奈何不了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给你添堵。这样相互敌视下去对谁都不好,不如你给我支个招,让民巷的生意不至于一日比一日败落,往后我们也不过来碍你的眼。”

    隋玉指了指自己的客舍,指点说:“跟着老虎画猫,我有的东西你们也有,哪怕不如我,占着位置便利,也不会一日比一日败落。”

    二花婶的男人叹一声,话是这么说,但人多心杂啊,还都是相互抢生意的老邻居,谁又服谁,都不肯听指挥的。

    “不过你们得接受一个事实,往后指定不如以前赚钱。”隋玉说。

    “接受,怎么不接受,我们也只是干生气罢了。”另有人话里带刺,冷哼道:“算了,就这样吧,好歹能养活一家几口人。”

    隋玉挑眼看他,人心不齐,民巷的确难有大变动,除非有个人跳出来大动干戈,让其他人看见修缮和改动后带来的益处,他们坐不住了才会跟着改变。再不然就是民巷那边的生意一日日败落,最后来个人长租那条巷子,大刀阔斧整改,再用来招揽客商。想到这儿,隋玉有些心动,但又觉得太麻烦,有这心力还不如去其他城池再买地盖客舍。

    “天快黑了,可要进来吃饭我请各位。”隋玉问。

    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念头,老秃一行六人走进西厨。

    “三嫂,一整天你都去哪儿了”赵小米蹦出来。

    “去给你说婆家。”

    赵小米哽住,面上有些不自在。

    隋玉笑两声,问:“今天卤肉了给老叔他们各上一碗卤肉汤饼。”

    赵小米应下,她走进灶房。

    灶房里饭食大半已备齐,有客商进来买饭,殷婆和其他人就上菜上饭,隋良、阿水和女帮工都聚在这里,饭菜端上桌,他们就过去收钱。

    隋玉看一圈就出去了,她绕着客舍打转,提醒客商记得锁门,嘱咐外来的小商小贩不要贸然闯进客舍。

    天彻底黑下来时,赵西平骑着骆驼回来了,看隋玉站在牲畜圈外,问:“又在看骆驼”

    “嗯,这两头骆驼快生了。”隋玉走到猪圈旁,说:“开春了,小黑也能再怀一窝崽子。”

    腿被蹭一下,隋玉回头,是狗摇着尾巴过来,小狗养了半年长成了大狗,顿顿不缺吃的,一身黑毛又顺又亮。

    “怎么没把它拴起来”赵西平扯着狗脖子上的绳进狗圈,劝诱说:“客舍里人多,你别乱跑,小心被人偷走吃狗肉。”

    “汪——”

    赵西平拍拍狗头,伸手牵住隋玉,“走了,我们也过去吃饭。”

    ……

    晚上回千户所,隋玉举着油盏去茅房,月事带上是干净的,她换条新的,走出来看赵西平提着个椅子,随口问:“这是在做什么”

    “我下午翻墙进来你不知道吧”赵西平拉住她,说:“昨晚也没晚睡,怎么还那么困睡得挺沉。”

    隋玉猛然停下步子。

    “怎么了”赵西平回头。

    隋玉摇头,她打算再等几天看看情况。

    次日早起,隋玉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月事带,还是干净的,她心里又惊又喜还担忧,就怕是一场空。

    “三嫂,该走了。”赵小米敲门。

    “你跟良哥儿先走,我刚起。”隋玉打算暂时不跟他们一起跑步了。

    “今早怎么起晚了噢,你月事来了”赵小米反应过来,“那你在家歇着吧,我跟隋良去客舍守着。”

    听着脚步声出去,隋玉慢吞吞开门,收拾利索后,她轻快出门,先上街去买五斤猪肉,再买一小坛酒,一起拎着往城北走。

    路上遇到商队离开,两方打个招呼继续各走各的。

    日头升的老高了,隋玉才走进西厨,肉和酒递给殷婆,她拿两个包子坐在外面吃。

    没过多久,宋娴先过来了,隋玉跟她说几句话就进灶房收拾猪肉,为了让老万吃得满意,她打算蒸个干菜扣肉,煮钵肉圆子汤,剩下的肉用来炒萝卜。

    蒸肉的香味飘出灶房时,老万过来了,他这趟过来不只是跟宋娴吃饭,还跟客商商讨生意。

    日到正午时,客商们循着味走进西厨,不时有人问:“今天炖了肉用什么炖的好香,怎么卖”

    殷婆端着一大盘干菜扣肉走出来,隋玉拿着围裙跟着后面,说:“今天只蒸了一份扣肉,是万当家定的,谁若是想吃,饭后来跟我说,我下午去城里买肉。”

    干菜扣肉端上桌,老万也进来了,他示意宋娴过去坐,又问:“酒呢”

    隋玉送上酒,说:“你俩好吃好喝好好商谈,我就不打扰了。”

    之后的事她就不清楚了,反正老万离开时面色不算难看,痛快结了账,并说:“过两天再给我弄桌席面,还要今天的三样菜,另外再添什么你决定。”

    隋玉脆声应下。

    “万当家,扣肉好吃”有客商问,不等老万回答,又说:“玉掌柜,今晚我定三盘扣肉。”

    “给我来两盘。”另有人说,“一盘多少钱”

    “二十钱。”隋玉回答,“还有没有人要定菜除了干菜扣肉,还有肉圆子汤,蒸鸡我也会做。”

    “来只蒸鸡。”

    “五盘扣肉,再要一盆肉圆子汤。”

    隋玉一一记下,等午食结束,她让赵小米跑腿去买肉买鸡。

    “姐,我去给树浇水,你去不去”隋良问。

    隋玉摆手,她又困了,她找间干净的客房进去睡觉,交代阿水在太阳落山时喊她起床。

    第155章 饱受期待的孩子

    客舍里人来人往,粗着嗓门说话的镖师,搬货卸货的客商,隋玉睡得不算踏实,半睡半醒眯了一个时辰,她掀被坐起来,打开门走出客舍,站在河边吹了吹风才好受许多。

    “嫂嫂,太阳还没落山。”阿水探头探脑跑来。

    “睡够了,就醒了。”隋玉拍她一下,问:“你在忙什么热出一头的汗。”

    阿水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她去帮客商跑腿叫人了。

    隋玉不想让她乱跑,她领着小孩进西厨,说:“明天让殷婆带你去买一百只小鸡回来,往后你帮我逮虫喂鸡,一天我给你二十文钱,你干不干”

    阿水重重点头。

    “肉买回来了”隋玉问。

    “买回来了,这就开始煮”殷婆接话。

    “现在就煮,煮了再油炸,公鸡不用煮,直接放在油锅炸一道。”隋玉说,“肉炸好了你喊我,我就在隔壁仓房盘账。”

    隋玉把阿水带走,让这丫头给她帮忙串铜板。

    太阳落山时,灶房飘出肉香油香,隋玉突然食欲大动,她有些不明白,晌午时还觉得炸肉太腻,相隔不到半天,她又馋这个味道了

    不等殷婆喊,隋玉快步走进灶房,她接手灶上的活儿,阿水也跟了进来,坐在灶前添柴烧火。

    肉炸起锅,公鸡丢进油锅,隋玉拿着勺子舀油淋在鸡皮上,鸡皮炸变色,渐渐变成金黄色。

    “好香啊。”阿水扒着灶台往锅里看。

    隋玉笑笑,说:“待会儿多蒸一碗肉,我俩分着吃。”

    “不给旁人吃”

    “不给。”

    阿水迟疑,她扭着手,稚声稚气地说:“嫂嫂,你把哥哥忘了。”

    这个哥哥是指隋良,隋玉瞥她一眼,说:“那给良哥儿分两口吧,剩下的都是我俩的。”

    阿水纠结,小声嘀咕道:“也给我爹留两口吧。”

    隋玉“嘁”一声,她就知道,隋良只是个幌子,这丫头一开始惦记的就是老牛叔。

    见隋玉不吭声,阿水在她背后做个鬼脸,被殷婆看见,她立马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肉切块码在大陶碗里,鸡肉剁成小块儿,再次倒进油锅油炸,最后只留底油将干菜混着卤水炒干,铺在肉碗里端上蒸笼开蒸。

    一顿饭做下来,隋玉染上一身油香,她抬臂深吸一口气,神清气爽,乐颠颠的。

    晚霞即将消散的时候,客商们过来吃饭了,有赵小米和隋良帮忙上菜,隋玉端走一盘扣肉领着阿水坐在檐下,一口烙饼一大块肉,肉皮软糯,瘦肉不柴,夹着纯面烙饼,越吃越香。

    “喂我一口。”赵小米探头过来。

    隋良紧跟其后,他接过隋玉递来的筷子,大口吃下一指长的肉块。

    “姐,你以前怎么没做这道菜”他问。

    “才想起来的,还吃不吃”隋玉伸手,“不吃就把筷子给我。”

    隋良又吃一口肉才归还筷子,有客商在喊,他大步跑过去。

    赵小米进屋掰半块烙饼,用饼沾肉汁,被客商看见了,招手说:“那丫头,给我们这桌上四十个烙饼。”

    “好,这就来。”赵小米高声应道。

    阿水抻着头往外看,还不见她爹过来,她急得没心思吃肉。

    隋玉悄悄打量她,挟肉的动作却不停,还故意催促:“阿水你快吃啊,你吃饱了那剩下的可就都是我的了。”

    “还没饱,嫂嫂你给我留两块儿。”

    “那不行,肉要吃热的,凉了会坏肚子。”

    阿水眼巴巴盯着盘里的肉,又焦急地往外瞅,她想出门找人,又怕回来后肉没了,只能假意哄骗道:“嫂嫂,你吃慢点,肉不能吃快,吃快了就糟蹋了。”

    隋玉不搭腔。

    “哎呀!”她人小鬼大地叹气,老神在在地说:“你真不听劝。”

    隋玉克制着不笑,她放下筷子,说:“吃饱了,剩下的留给你大哥回来吃。”

    阿水赶忙挟两块肉放烙饼上,她冲隋玉狡黠一笑,捧着肉和饼往外跑。

    “鬼精灵。”隋玉突然感悟到养小孩的乐趣。

    门外大步走进来一个人,是赵西平晚训回来了。

    “我们先吃上了,没等你。”隋玉说。

    “不等就不等。”赵西平走过去,问:“有没有不舒服”

    隋玉摇头,她让开位置,让他坐下吃饭,“是吃烙饼还是吃汤饼”

    “汤饼,我拌肉汤吃。”赵西平端走肉盘子,进屋让殷婆给他煮一盘汤饼。

    天色渐渐黑透,客商吃饱肚子往外走,明早打算动身的客商过来跟隋玉确定要带走的干粮,免得她忘了。

    “明早还能做扣肉吗”有人看见赵西平用肉汁拌面,刚吃饱又馋了。

    “不能,等你们返程时再过来吃。”三个负责厨灶的奴仆一天到晚闲不下来,隋玉不打算再剥削她们的睡眠时间。

    “明天晌午给我们做五斤的扣肉。”另有客商来说,“我们是住在第四进客舍的商队。”

    隋玉有印象,她多打量一眼,说:“行,我记住了。”

    待饭堂里的客商走空了,隋玉过去帮忙收捡桌子,收碗收碟,让其他忙了一天的奴仆和帮工踏踏实实坐下歇歇吃顿饭。

    赵西平吃饱了也放下碗筷过去帮忙,今晚油水多,用带荤油的泔水煮放糠的萝卜,甘大甘二去喂猪时他跟着过去看,十头猪吃得吧唧响。

    “大人,剩下的我们来收拾,你们先回吧。”甘大开口。

    “地里的农活如何了”

    “在种麦了。”

    “行,我明天早训结束就过去。”虽然不指望地里的收成吃饭,但赵西平还是放不下地里的庄稼。

    “姐夫,我们该回了。”隋良跑过来,说:“我姐让我来牵骆驼,她想骑骆驼回去,我只牵一头,她骑骆驼,我们还是跑步回去。”

    隋玉骑在骆驼上举着火把照明,后面跟着三个慢步跑动的人,来回跑了小半年,一家人都练出来了,现在从客舍一路小跑回去,气息都不带乱的。

    到家后,隋玉烧水洗澡洗头,洗完后坐在桌前由着男人给她擦头发。

    “怎么不说话”赵西平觉得奇怪。

    隋玉嘿嘿笑几声。

    “傻乐什么”

    隋玉有一种身怀宝藏独有她自己知道的欢喜和得意,待头发擦干,她扭身搂住男人,披着一头乌黑的发埋在他胸前。

    “这是怎么了”赵西平总觉得怪怪的,他将人打横抱起,二人一同盖上褥子躺下,他亲了亲她,说:“又赚钱了瞧你高兴的。”

    隋玉拉着他的手按向小腹,神秘兮兮地说:“这个月我没来月事。”

    赵西平没悟出意思,他还算了算日子,不解道:“怎么回事不应该是昨天就该来了吗”

    “我可能怀小崽儿了。”隋玉没忍住,到底给捅破了,“我想了想,大概有八成的把握能确定。”

    赵西平呆住了,抚着肚子的手也僵住了,他不可置信地问:“真的”

    隋玉回应他一声笑。

    赵西平仰倒,他放声大笑,拍着床得意道:“我怎么说来着种子春天播下才能发芽,这不就来了。”

    “粗俗。”隋玉骂他,她望着漆黑的屋顶,不可思议地说:“我竟然要生孩子了,他是由我带着来到这个世上。”

    赵西平侧过身搂住她,他跟她要有孩子了做了四五年的夫妻,他突然觉得神奇,两个陌生的人,却能弄出一个跟两人都有关系的孩子,以后他跟隋玉除了是夫妻,还是孩子的爹娘。

    屋里只余呼吸声,听着耳旁的心跳,隋玉来了睡意,心里的波澜缓缓平歇,她心想她都能在这个朝代站稳脚跟,肚里的这个孩子,她自然能让他活得安稳自在。

    赵西平等她睡熟了才坐起来,他走下床吹灭昏黄的烛火,在一片漆黑中侧耳贴在隋玉的小腹上,肚子依然平坦,里面也没什么动静。

    “哎,你在里面是吧”他小声问,话出口又觉得傻,他拉下褥子平躺下去,眼睛闭上又睁开。

    哎!他睡不着。

    鸡鸣三声时,赵西平掀开褥子下地,他拿着衣裳轻手轻脚开门出去,此时离早训还早,他去灶房烧一釜热水,随手从柴堆里抽一根棍子在院子里练功夫。

    隋良听到动静开门出来,他还没睡醒,蹲坐在门槛上捧着脸看院子里的人练武,眼睛盯着,心神早跑没影了。

    “吵到你了”赵西平低声问,“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

    “姐夫,天天早训晚训,你还没练够啊”隋良走过去,“要说什么事”

    “你要当舅舅了。”赵西平满面自得,他搂着隋良的肩,说:“以后你在客舍陪着你姐,她要是有不方便的时候,盘账、买菜、招待客商,你把这些事揽过来。”

    “我姐怀娃娃了”隋良惊喜。

    “对。”

    赵小米这时从后院过来,问:“你俩一大早高兴什么”

    “我要当舅舅了。”隋良语带炫耀。

    “我三嫂怀娃了”赵小米惊喜,“好事好事,这孩子可算来了。”

    隋玉在床上听到声,一睁眼就听到关于自己的好消息,她满心欢喜,一大早就神清气爽。

    “还不是很确定,这个消息先别往外说,再过一个月我去找大夫把把脉。”隋玉扯着嗓子喊。

    话落,门开了,屋外的三人都走进来。隋玉看出他们的激动,她笑着摸了摸肚子,这个孩子好生幸运,还在肚子里就深受大家的期待和喜爱。

    “三嫂,你在家歇着吧,客舍的事我跟隋良合力打理。”赵小米说。

    “那可不行。”隋玉摇头,“有了孩子更要好好赚钱,我又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不用歇。”

    赵西平听到隔壁的大门开了,他要去校场了,他也得好好练武,争取再立功升官,给隋玉和孩子做靠山。

    第156章 喜脉已显

    武棍挑落,顾千户攥住手,他揉着指关节,臭骂道:“今早你是吃什么大补丸了一身的牛劲。”

    赵西平笑一声,他捡起武棍耍个花招式,见时辰差不多了,他抛下武棍,说:“今早我先走一步。”

    话落,人已经跑出校场。

    赵西平直奔城北客舍,他一路快跑过去,超过一个又一个挑草捆的小贩,人家跟他打招呼,他扬手回应。

    隋良接手了盘账的活儿,隋玉便出门散步,她去牲畜圈牵出大黑狗,将小黑也放出来,拴在树上的大公羊咩咩叫,她过去把羊绳解开,猪熟练地拱着羊往草多的地方走,隋玉跟在它们后面。

    大肚子骆驼打个响鼻,隋玉吹个口哨回应,大黑狗支起一只耳朵歪头看她。

    隋玉又冲狗吹个口哨,大黑狗乐颠颠地摇尾巴。

    “去。”隋玉捡根棍子扔出去,大黑狗迅猛地追了过去。

    赵西平找过来时就见到这一幕,隋玉也看见他了,她将狗叼回来的棍子朝他扔过去。

    “崽儿他爹,你回来的有点早啊。”

    赵西平乐了,他绕过摇头摆尾的狗子,走过去坐她旁边,说:“再喊一声。”

    “崽儿他爹。”

    “哎!”

    “傻子。”隋玉捶他一拳,她坐在春风里,笑如一朵怒放的迎春花。

    夫妻俩沉浸在喜悦里,只是安静地坐着,不用说什么,心里的喜意就绵绵不绝往外涌,偶尔对视一眼,脸上的笑意就会拉大。

    大黑狗跑累了,它跑到隋玉脚边卧下,啃着那根沾满口水的棍子咔嚓咔嚓磨牙。

    远处的客商正在给骆驼刷毛,骆驼噗嗤噗嗤打响鼻,啃草的公羊循声望去,静望片刻,又低头啃食新冒头的青草。

    天上白云悠悠,鸟雀凭空掠过,掠向云层,迎向刺眼的金光,呱唧几声,荒原上的杂树枝头多了几道鸟影。

    当屋顶的烟囱冒出炊烟时,叮叮当当的驼铃声由南向北而来,蹄声响亮,这又是一个大商队。

    “来客了,来客了。”阿水大喊。

    赵小米走出来,问:“小鸡买回来了”

    “买回来了,买了两百只小鸡,还送了三只。”殷婆挑着两筐的小鸡仔,问:“娘子呢这两百只鸡养在哪里”

    “猪圈不是有空的你把小鸡关猪圈里,等养熟了再放它们出来寻食。”赵小米交代,“往后有什么事先找我,我拿不准的再去问我三嫂。对了,不是还有四只老母鸡,你今晚逮一只宰了,鸡肉装瓦罐里塞灶洞里,明早掏出来给我三嫂喝。”

    殷婆心里一动,她猜出应该是隋玉有喜了,不过主家不说她就不打听。

    商队靠近,赵小米过去招呼,阿水看了看,她选择跟殷婆去看小鸡。

    太阳越升越高,隋玉晒得微微发热,她还有些犯困,头一歪靠在男人怀里。

    “你在想什么”她问。

    “没想什么。”赵西平抬臂揽住她,说:“今天的天真好。”

    “对呀。”

    晌午了,猪惦记着回圈等食,它主动驱赶公羊往回走,公羊不服,试图用羊角拱它,躺在草地上睡觉的大黑狗一跃而起,低声吠一声,大公羊两面受击,顿时老实了。

    隋玉跟赵西平默默看着,等猪羊狗走远了,夫妻二人也起身往回走。

    “不用你陪着我,你该做什么还去做什么。”隋玉轻快地说,“我该吃吃,该睡睡,在这儿有事做又不受累,你不用担心我。”

    “我不担心你,是我想黏着你。”说完这句,赵西平转而说:“下午我就去地里干活儿。”

    隋玉笑看他一眼,伸手挽住他,在靠近客舍时,她又松开他的胳膊。

    老牛叔从第五进客舍出来,他拿着阿水的厚衣裳出来晾晒,见到隋玉,他有些不满地说:“你瞧瞧你家的猫做的好事,它睡阿水的衣箱,衣裳上都是它的猫毛,洗都洗不掉。”

    “你别让它进去呗。”

    老牛叔噎住,他能不让猫进屋,但防不住阿水偷偷带它进去啊。

    “准备准备,可以开饭了。”赵西平招呼。

    “行,你们先过去。”老牛叔又抖了抖衣裳。

    走进西厨,恰好逢上刚入住的客商也去吃饭,灶房里人手忙不过来,隋玉过去帮忙煮面盛饭,赵西平则是负责端饭送菜。

    “那个是什么肉给我们上一盆。”

    “这是扣肉,要买新鲜的肉先煮后炸再蒸,你们要是想吃,只能晚上给你们做。”赵西平解释,“这一盆是五斤的肉,五十钱,你看如何”

    “行,晚上给我们准备一盆,再煮盆狗肉。”

    赵西平摆手拒绝,“我们养狗,所以不吃狗肉,也不卖狗肉。”

    “你还养猪呢怎么不见你不吃猪肉”吃面的客商笑问。

    赵西平虚虚一笑,“没办法,我媳妇吃猪肉不吃狗肉啊。”转头他跟大客商说:“有鸡有鸭,能炖汤也能做成蒸菜,要不换一样”

    “他媳妇是掌勺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鱼羹、炒鸡、炖肉,还有卤肉,那叫一个绝。”跟隋玉早就相识的客商帮腔。

    “那就来两只鸭子。”

    赵西平记下,他下地干活的时候回军屯一趟,去十三屯找孙大娘,让她买两只鸭子送去客舍。

    “赵千户,你等等。”老牛叔隔壁邻居杜婶子喊住人,问:“老牛住在城北是吧他今天在不在我想租下他家的房子养鸡,也不知道他肯不肯。”

    “他在客舍,你跟孙大娘一起过去找他。”赵西平这才发觉军屯里养的鸡鸭不少,家家户户都有鸡鸣鸭叫。

    “对了,孙大娘,你每隔一天就买只老母鸡送到客舍去。”赵西平交代。

    “两天一只”孙大娘问,“老母鸡可不便宜。”

    “嗯,我晓得。”赵西平打算明天带上弓箭下地,看能不能打些野物换钱,若是能补上买鸡的钱就好了。

    无事生扰,顺遂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当野外的杂草埋过脚踝时,最先种下的麦子悄然发芽。

    时间一晃,四月已经过半,这个月的月事依旧没来,隋玉摸着平坦的肚子,心里是彻底稳了。

    寻个风和日朗的日子,她跟赵西平在午饭后走进医馆。

    “恭喜,脉象虽浅,但喜脉已显。”大夫说。

    隋玉垂手一笑,说:“看样子会生在今年腊月。”

    大夫点头,说:“你身子康健,从脉象上来看没什么问题,出去吧,别耽误我看诊。”

    隋玉跟赵西平离开,两人在路边站了站,隋玉打算跟他去地里走走。

    今年隋良的二十亩地一半用来种黄豆,一半用来种胡麻,地里的土养了两年,尤其是去年冬天上过粪肥,土壤肥得生虫。阿水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她天天过来在地里逮虫子回去喂鸡。

    隋玉刚到没多久,阿水就被她爹送来了,老牛叔见隋玉也在,他将阿水撂下,自个回去干活。

    “老牛叔,跟你说个好消息。”强忍一个月,赵西平再也忍不住了,他得意地说:“我也要当爹了,今年年底就能抱孩子。”

    “我闺女都四岁多了,你孩子还没抱到手,可真够慢的。”老牛叔背着手继续走,不忘说:“给你们道声恭喜,你俩也是够不容易的。”

    “嫂嫂,你要生娃娃了”阿水问,“你能给我生个妹妹吗”

    “妹妹生不出来,侄女倒是可以。”隋玉弹她一下,说:“挖你的虫去,别把豆苗挖出来了啊。”

    留阿水在地里挖虫,隋玉跟赵西平沿着地垄转一圈,黄豆长苗了,胡麻刚冒出芽尖,整片地看过去绿油油的。

    “这一垄地里种着胡豆,听说胡豆煮粥好吃,我问农官讨了两斤种子,等秋收了,胡豆留下来我们自己吃,你要是喜欢,明年再种两亩。”赵西平说。

    隋玉见过胡豆种子,前年她从胡商手里买了一兜,搬家的时候不知道掉哪儿了,后来就忘了。胡豆就是蚕豆,她记得夏天就结果,豆米嫩的时候能炒着吃,老了可以煮粥。

    “再有半月,过路的客商就少了,到时候闲下来了,我打算雇人将后四进客舍盖起来。”隋玉说。

    “行,到时候农闲了,我去找人。”

    晃了一圈,隋玉跟赵西平去帮阿水挖虫,顺带将地里的长势颇盛的野草给拔了,三人忙到傍晚才回去。

    鸡吃虫长得快,三月中旬买回来的小鸡,过了一个月大了一圈,它们长出了翅膀,日日飞出猪圈到处刨土寻食。

    待这群鸡换掉幼毛,小公鸡开嗓会打鸣时,两头揣崽的母骆驼在一个深夜先后产下两头小骆驼崽儿,隋玉的骆驼增至十一头,而在明年,之前从沙漠里带回来的三只母骆驼也要产崽。

    “蛋壳今年断奶,等入冬了,它娘又能发情揣崽子。老三跟老四到明年也有五岁了,后年我们家又能添三头骆驼崽儿。”隋玉算了算,说:“明年开春有十四头骆驼,后年开春就有十七头骆驼,也能组成个驼队了。”

    赵西平从骆驼圈出来,说:“盖房的人我找好了,后天就让人过来。”

    “行。”隋玉点头。

    四月二十,客舍再次动土。

    老秃他们得知消息,又满面愁容地过来看,一锹锹撂起来的黄土宛如埋住了他们的脖子,闷得这些人面色发青发黑。

    隋玉面色自如的过去打招呼,说:“只盖四进。”

    “今年冬天,大商队估计都要住你这里。”老秃哼道。

    “那你们就接收小商队。”隋玉耸肩。

    其他人没说话,回去的路上,老秃说:“那就按之前商量的来,其他人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几家把房子推倒再盖,也按隋玉这边的客舍弄,有人住的也有骆驼住的。”

    第157章 难得闲暇

    动土第二天,黄连正带着他老爹和二弟扛着铁锹闷不吭声来帮忙,快到中午放饭的时候,老牛叔才发现这三个生面孔。

    “你们这是”老牛叔不解,“你们是哪个屯的人百户是谁”

    “黄安成是我叔,我们过来帮忙。”黄连正开口,两家的亲事还没落定,他不敢大肆宣扬,怕坏赵小米的名声。

    老牛叔去找隋玉,恰巧碰到赵西平回来,赵西平得知后,他忙去请人到家里来吃饭。

    黄连正父子三人进门,黄父也是个讷言少语的,坐上桌了才憋出一句话:“我们跟其他人一起坐外面吃饭就行,你们不用管我们。”

    “那哪行啊,往后保不准就是亲戚,哪有让亲戚坐外面吃饭的。”隋玉端饭进来,笑着问:“地里的活儿忙完了”

    “忙完了。”黄连正起身往外走,说:“三嫂,你坐,我去端饭。”

    隋玉没阻拦。

    灶房里,赵小米正探头往门外瞅,目光瞄到走过来的人,她迅速挪开视线。

    “那个、我来帮三嫂端饭。”黄连正冲赵小米笑,他先解释说:“昨天我听人说你们这边在挖土盖房,正好家里清闲,我们就过来帮忙。早上一直没看见你,就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

    殷婆路过瞧一眼。

    赵小米有些不自在,她将一盘菜递过去,说:“那就辛苦你们了。”

    “没事,挖土不累人。”

    二人一前一后出门,赵小米进饭堂去跟黄父问好,她在隋玉旁边落座,整顿饭听桌上的人笑谈,安安静静不插话。

    饭后,黄家父子三人继续去挖地基挑土。

    赵小米收拾碗筷,隋玉走进去问:“你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赵小米半懂不懂。

    “黄家来找我们讨人了。”隋玉笑着打趣,“他们父子三个来帮我们盖房,不图钱那便是图人,你这会儿要是反悔还来得及,房子盖好了,再反悔可就不成了。”

    赵小米抿嘴一笑,屋里没有旁人,她大着胆子说:“他们家挺知趣,我挺满意,不后悔。”

    “是个不错的人家。”隋玉点头,整顿饭,她注意到黄连正借着挟菜的机会一直偷瞄小米,这个小子不是那等心花眼乱的人,小米眼光挺不错。

    “等房子落成了,黄家就要上门催亲了,到时候让你三哥领你们回去。”隋玉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今年还是明年我让你三哥回去敲边鼓。”

    “今年七八月就行,赶在客商返程之前,我开春种下的金花草今年就能卖,我要找个帮手。”谈及自己的亲事,赵小米毫不羞涩。

    隋玉心里有数了,她下午闲暇的时候进城一趟,傍晚回去,手上就多了一沓红布。

    “三嫂,我们回去了。”黄连正过来打招呼,“我们明天再过来。”

    “别急着走,留下一起吃饭。”隋玉看向黄父,说:“叔,你们不要工钱,那就在我这里吃饭,你们有心帮忙,也要让我们尽尽心意,不能失了礼数。”

    黄父看见她手上的红布,一张布满灰尘的老脸露出一丝笑意,说:“你婶子准备了我们的晚饭,明天我们再过来吃。”

    “那也行,明早也过来吃,我这边做早食。”隋玉说。

    黄父点点头,扛起铁锹带着两个儿子离开。

    隋玉目送他们走远,这才转身进屋。

    “小米,过来,给你个好东西。”隋玉手背在后面,待人走近,她将买来的红布递过去,说:“这几尺红布送你,你做一身新嫁衣,来日从三嫂家里发嫁。”

    赵小米接过红布,手感柔软,一看就是价贵的细布,这本该是她爹娘为她准备的,但她娘应该舍不得买细布,毕竟嫁衣只穿一次。

    “谢谢三嫂。”

    “不谢。”隋玉挽住她的手臂,说:“该三嫂谢你,你从十五岁就来给我帮忙,我今天能开大客舍,让人称一声玉掌柜,离不开你的功劳。”

    话说到这里,隋玉索性提前将陪嫁的事说了,“你出嫁的时候,我跟你三哥给你准备嫁妆,衣箱、便桶、木盆、床褥、皮毛,这些不论爹娘准不准备,我们都为你置一套。你手里的钱自己攥着,以后用来养孩子或是用来做生意。”

    “谢谢三嫂。”赵小米心里感动,她斜着身子将头靠在隋玉肩上,撒娇说:“多亏我能遇见嫂嫂,不然我还在家里洗衣做饭给孩子洗屁股,过来给你帮忙是我赚了。”

    “咳咳——”赵西平从门外走进来,他假咳道:“碍我的眼了啊。”

    真是个扫兴的,赵小米撇嘴。

    “回来了。”隋玉转过身,说:“我正在跟妹妹商量嫁妆的事,今天买了几尺红布,让她做一身红嫁衣。对了,小米,你记得做衣裙,别做裤子,裤子不如罗裙好看。”

    “这就开始准备了”赵西平惊诧。

    “五月不冷不热,正好方便做针线活。”隋玉解释。

    赵小米恍然,原来如此,她都没想到这个方面。

    “等房子落成,黄家上门讨人,你就带黄家的人回老家一趟。”隋玉跟赵西平交代。

    赵西平心里有数,他推着二人进屋吃饭。

    天黑了,盖房的戍卒吃饱肚子扛着铁锹往回走,隋玉一家四人也紧随其后,大家闲适地搭着话。草丛里虫鸣阵阵夜风吹过,土腥味混着青草香一并涌入口鼻,虫鸣混着人声,一并卷向无边的夜色。

    进城后,两拨人分道而行。

    哪怕这条回家的路已经踩熟,赵西平还是谨慎地扶着隋玉,就怕她走摔了。

    回到家,赵西平先进屋拿油盏,隋玉站在院子的空地上,看他大步走向灶房,不消片刻,敞开的半扇门里燃起了火光。

    男人捧着油盏走向隋玉,有了光亮,她这才往屋里走。

    “姐夫等等。”隋良端着油盏,跑过来说:“借个火。”

    “明天再回来打个火把照亮。”赵西平说。

    “往后不等天黑我先回来,我不走夜路了。”隋玉站在门侧,思索一瞬,说:“现在客舍没生意,我们干脆都回来,隔三差五去看一眼就行,不用天天盯着。”

    “我去盯着,姐你住家里。”隋良开口,“我在家也没事,去城北还能骑着骆驼出去打猎。”

    “不准跑远了。”赵西平交代,“别靠近长城,更别靠近北边开荒的小奴隶,小心他们合起伙揍你。”

    隋良乖乖点头,他幼时就流放,经历不少,从不敢小瞧人性。

    灯芯燃起火光,隋良举着油盏回屋。

    隋玉跟赵西平也走进屋,火光照亮半间屋,二人默契地一坐一蹲,拉起衣摆观察衣下的肚腹。

    月份还小,穿着衣裳时完全看不出孕相,只有拉起衣摆才能看见微微的起伏,隋玉不确定是她吃多了撑的,还是肚里的羊水多了,不过赵西平确信是他的小崽长大了。

    “又大了一点。”赵西平看满足了,他拉下衣摆,说:“你坐着,我去烧水洗澡。”

    隋玉摸摸肚子,她打开钱箱数钱,现在她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堆满铜板的钱箱。

    火芯噼啪几声,一千枚铜板串成串,门外响起脚步声,隋玉将绳结打个结,翻出换洗衣裳出门。

    夫妻二人洗漱完躺上床,隋良和赵小米才相继拿盆来打水。

    不用惦记着去客舍吃早食,隋玉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时床侧早已没了温度,院子里也静悄悄的。她穿衣开门,喊了两声,没人应,家里的另外三人都出门了,大门从外面锁着。

    锅里温着两个煮鸡蛋,还有一碗疙瘩汤,陶釜里的水也是热的,隋玉洗漱后一个人坐在檐下吃饭。

    吃饭、洗碗、打水搓洗衣裳,湿衣裳刚挂在晾衣绳上,大门外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早训回来的男人开锁进来。

    “醒了啊,吃饭了”赵西平接手晾衣裳的活儿,说:“你别弄这些,衣裳留着我回来洗。”

    “我又不是动不了,洗个衣裳又不会出事。”隋玉叉腰站在檐下,说:“你回来的正好,我想洗头发,你给我洗。”

    三条长凳并一起,长凳上再铺上褥子,赵西平舀来热水,隋玉躺下去,美滋滋地享受男人的伺候。

    “三哥,你回来了”赵小米像阵风似的跑进来,看见院子里的两人,她颇为牙酸,面上不屑地啧啧几声,心里则是打算以后也要让她男人给她擦洗头发。

    “有事”赵西平问。

    “没事,我这不是惦记着给我三嫂开门嘛。”赵小米又往外走,说:“既然你回来了,那我还去干活了。”

    “你在忙什么”隋玉问。

    “给金花草浇水喽。”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远了。

    隋玉坐在墙边晾头发,赵西平出门一趟,临近晌午时提回来一只活母鸡。

    “晌午我们炖鸡吃。”他说。

    “行,要我帮忙”话是这样说,隋玉坐着动都没动一下。

    “不要你帮忙,炖鸡我还是会炖的。”赵西平拿刀出来杀鸡,背对着隋玉说:“我先练练手,等你生了,我伺候你坐月子。”

    隋玉乐了,望着晴朗的天,脸上的笑落进了心里。

    鸡汤炖出香味时,隋良骑着骆驼跑回来,他回来就是为了说不在家吃饭,说完又跑了。

    除了隋玉和赵西平,其他人好像都挺忙的,有隋良和老牛叔盯着盖房的事宜,有甘大甘二忙活地里的农活,隋玉跟赵西平万事不操心。夫妻二人天天在一方小院摆弄一日三餐,闲来无事再去城内逛逛,住了近五年的城池,也就在这个时候才完整地走过一遭。二人走遍大街小巷,陆陆续续将赵小米的嫁妆备齐了。

    五月底,客舍完工,最后四进客舍落成,泥榻也已砌好,隋玉过去将工钱全部结算清楚。

    “三侄儿,你看我这个大儿子能不能当你妹夫”黄父迫不及待找到赵西平。

    黄连正臊得满面通红。

    赵西平挑剔地看他一眼,说:“择个好日子,我带你们回我老家见爹娘。”

    第158章 客少人闲

    得了准话,黄父在隔天就准备了四样礼带着黄连正登上赵家的门,两家商定好出行的日子,赵西平又去喊来黄安成两口子,他做东,三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

    宋娴进门时一眼注意到隋玉的肚子,夏衫单薄,已经遮盖不住隆起的腹部,她惊诧地问:“几个月了怎么没听到消息上个月在街上遇见你,我还以为你长胖了些,没想到是有喜了。”

    “四个月左右吧,最近才显怀。”隋玉接过她带来的东西,说:“你随便坐,都是老熟人了,我不招呼你。”

    “不用招呼,我来你家跟回自己家一样。”宋娴招呼她女儿挨着她坐,说:“叫人啊。”

    “婶婶。”小姑娘正在换牙,嫌豁牙齿丑,说话不敢张口,支支吾吾的。

    隋玉冲她笑笑,说:“我们这关系乱的,小米喊我嫂子,绿芽喊她姐姐,又喊我婶婶。”

    “总不能你喊我喊婶婶。”宋娴捂嘴笑,“没事,不影响,我们各喊各的。”

    “绿芽去后院找小米玩去,我跟你娘说说话。”隋玉说。

    绿芽走了,宋娴跟隋玉谈起客舍的生意,“我们这儿人太少了,商队走了,城里就冷冷清清的,各家都有房子住,鲜少有人花钱住客舍。”

    隋玉点头,不过她觉得这样也好,一年忙两季,钱赚到了,人也清闲。

    “今年又添多少头小骆驼”隋玉问。

    谈及这个,宋娴笑了,她比个手势,说:“一百三十多头。”

    隋玉羡慕,“你这家业是越发大了,今年年底要是攒到钱,我也多买些骆驼回来。”

    “你养那么多骆驼做什么”宋娴心中一动。

    隋玉朝堂屋里看一眼,悄悄说:“我想去走商,不过我家那个不同意。”

    宋娴激动地拍腿,她握住隋玉的手,压着声音说:“好妹妹,我俩真是太像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走商赚钱来着,可惜我爹是个老古板,不同意我出远门,我这才改为养骆驼。”

    隋玉冲她挑眉,宋娴心中意动,却不敢下决定,她现在拖累多,不仅骆驼成群,还有儿有女,走商的想法早就放弃了。

    “我说着玩的,肚里现在有个孩子,就是有想法也走不了。”隋玉看出她的意思,不试图勉强,改口说:“我也没准备好,往关内走倒还好,一旦出关,言语不通,又没人引路,保不准丢财还丢命。”

    “这倒是,我爹那时也说关外太乱,小国林立,经常有战事,商队行走在各国,那就是羊入狼群。”宋娴捻了捻手指,面带落寞道:“可惜我是个女儿身,徒有大志,却无法施展抱负。”

    有脚步声靠近,隋玉跟宋娴默契地闭嘴不再提。

    “饭好了,进来吃饭。”赵西平出来喊人。

    宋娴起身,伸手扶隋玉一把。

    “不至于,肚子还没大到影响走路。”隋玉笑。

    “也不知道你嫌不嫌弃,我家还攒着从祖和绿芽小时候穿的衣裳,那时候家境尚富,他们兄妹俩的小衣裳和襁褓都是用好料子做的,大多数穿过一两次就小了,看着还是新的,一直舍不得扔。我想着留着给老三穿,奈何绿芽都八岁了,我这肚子也不见动静。”宋娴回头,说:“你要是不嫌弃,我回去了让人洗洗晒晒都给你拿来。”

    “不嫌弃,哪会嫌弃,你给我送来就是了。”隋玉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小孩肉嫩,她还担心新衣裳磨肉。

    走进屋看见赵小米,隋玉心想,等小米怀孕了,她再把衣裳送给小米。

    三家人各自落座,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隔天,赵西平就带着赵小米和黄家俩父子骑着骆驼出城。

    赵西平走了,殷婆从客舍搬回千户所,她受赵西平所托,回来照顾隋玉的日常起居。

    宋娴大概是不放心,她也经常过来,但凡出门就绕过来坐坐,说一会儿话,喝口水,或是跟隋玉上街逛逛。

    “衣裳我给你拿来了,你来瞅瞅。”这日,宋娴带着她儿子拎两个大包袱过来,说:“都洗晒干净了,放的年数有点长,有个狐狸皮的襁褓搁坏了,可惜了。”

    隋玉抖开一个小衣裳看看,她放在手上比量,惊讶道:“好小啊。”

    “看着小,生的时候还是挺能折腾人。”宋娴拿过一个红色小袄,说:“这个小袄里装的是羊毛,又轻又软,小孩穿着舒服。”

    “我也把我家那只大山羊的毛剪了,我用草灰水泡过,骚味还是洗不掉,宋姐,你这是用什么洗的”隋玉打听,她之前不是留过鸡毛和鸟毛嘛,都是有一股子味,怎么洗都腥腥的。

    “要用酒水泡,泡过酒水再泡花露,我待会回去给你拿些花露来。”宋娴说。

    “那又劳烦姐姐了。”隋玉抖了抖包袱,说:“有了这些衣裳,我要省不少事,还省了好多钱。”

    “我们之间不说客气话。”她舍不得丢的东西旁人也珍视,宋娴心里也高兴。

    两人说一会儿话,宋娴有事就走了。她离开后,隋玉将这些小衣裳一个个拿出来看,从小到大摆在床上,薄的厚的分开放,仔细对比后,她决定要给肚里的小崽做两套连体羊毛袄,生在寒冬腊月,只裹襁褓是不够的。

    待宋娴送了花露过来,隋玉让殷婆去酒肆沽一斤酒,酒和水拌一起再将两坨发灰的羊毛摁进去,木板压一会儿,羊毛上的油脂,以及之前黏在羊毛上的草灰就浮了起来。

    羊毛浸泡一柱香的功夫,隋玉拿来铲子撇去水上的浮灰浮油,再将羊毛拧起来泡清水里。

    “娘子,我来弄吧。”殷婆说。

    “不用,你帮我端水倒水就行。”隋玉打开装花露的罐子,嘀咕说:“还挺香,有机会我也买一罐回来。对了,殷婆你得空出去打听打听,看哪里有卖羊毛的,有多少买多少回来。”

    “好。”

    羊毛浸泡晾晒时,隋玉将买来的红布比照着小衣裳的尺寸裁剪出来,剪出领口、袖子、裤腿和开裆,再将两块布缝合在一起。这点很简易的针线活,搁在旁人手里,不要半天就缝好了,但隋玉本来就不擅长针线功夫,又疏于练习,一个不足胳膊长的连体衣她缝了一天半,又耗半天才将带着淡淡花香的羊毛塞进夹衣里。

    “娘子,我回来了。”殷婆推门进来,紧跟着说:“我在路上遇到套骆驼的万当家,他说想在客舍请人吃饭,问我们开不开门做生意。”

    “你再跑一趟,问问他是哪天请客,要哪些菜。”隋玉抬头活动活动脖子,继续说:“以后再有人问起,你就说可接宴席。”

    “好。”殷婆将一兜羊毛放下,说:“那我这就出去找他。”

    “去东市找他。”隋玉提醒,“人若是不在,你就多等一会儿。”

    殷婆离开后,隋玉收拾好针线筐,她将大红色的连体衣叠整齐放进衣箱里,摸着肚子自言自语说:“过两天再给你缝一件换洗的连体衣,还要准备鞋袜,等你出生了给你穿,高兴吧。”

    肚子轻轻一动,隋玉惊喜,她掀开薄衫,肚皮上不见隆起,但她能感受到肚子里的动静,如小鱼游走。她用手指轻轻一戳,肚子里的咕噜声停了,几息后,左下腹又有小鱼游走的动静。

    隋玉这时急需跟赵西平分享,但他不在家,她摸着肚子又说几句话,细细感受肚里小崽的动静。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近黄昏,殷婆回来了,隋玉这才走出去。

    “殷婆,我肚里的娃娃会动了。”隋玉高兴地炫耀。

    “是到了有动静的时候,我怀我家的两个小子,也是四个月左右开始有动静。”殷婆说,“大人要是知道了,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

    “等他回来就告诉他。”隋玉进灶房帮忙做饭,问:“万当家什么时候请客吃饭”

    “后天,他要吃蒸肉和蒸鸡,让我们再准备两三个爽口菜,备齐十个菜就行了。”

    “行,你后天一早买只鸡提过去,快晌午时我再买肉提过去。”隋玉想了想,说:“蒸鸡、扣肉、炒豆芽菜、凉面、蒜苔肉丝、酸菜肉片汤、还有什么苦菜炒鸡蛋、清炒菜……”

    “卤肉。”殷婆提醒。

    隋玉点头,她想起来种在地里的胡豆或许能吃了。

    次日一早,隋玉带着殷婆去种胡豆的地里,一垄胡豆果真已经结果,豆荚里的豆粒正嫩,生吃口感清甜,用来炒菜或是炖汤想必都不差。

    隋玉跟殷婆合力摘满一兜的胡豆,二人顶着火辣的日头往回走,隋玉怀孕后怕热还爱出汗,她径直回家,让殷婆给宋娴送去半兜。

    晚上炖鸡的时候,殷婆剥半碗胡豆倒进瓦罐里一起炖,鸡肉出锅时,隋玉将瓦罐底的胡豆全舀起来吃了,鸡肉一点没碰。

    “以后别炖鸡了,我吃腻了。”隋玉说。

    殷婆支吾一会儿,说:“那行吧。”

    竟然吃腻了鸡肉!什么富贵人啊。

    剩下的鸡肉一分两半,殷婆吃一碗,剩下的留给隋良回来吃。

    隋良等到天色黑透才回来,他年纪不大,隋玉不放心他独自一人走夜路,每天都是甘大或是甘二送他回来。

    “良哥儿,给你留的还有鸡肉。甘大,你也进来喝碗汤。”隋玉喊。

    甘大急忙拐进来,弓着身讷讷道:“多谢掌柜娘子。”

    殷婆脚步轻快地进灶房端鸡肉出来,隋玉分给她的一碗鸡肉她没舍得吃完,这时又端了出来。她不好意思地冲隋玉笑笑,低声交代大儿子:“你吃几块肉,留几块给老二带过去。”

    隋良又给他挟三块肉,说:“多吃两口。”

    甘大笨拙地“哎”一声,鸡肉喂进嘴里,他竟然悄悄抹起眼泪,现在的日子太好了。

    第159章 新年快乐

    赶在暑气浮上来之前,隋玉去街上买五斤猪肉,一个人提着走路去城北客舍。荒野上无树无房,暴晒在太阳下,若是哪一会儿风停了,人走在荒野上如住进无边的蒸笼里。

    一路走到客舍,隋玉热出一头的汗,她一进屋先舀水洗手洗脸。

    “娘子,我们几个来忙活席面,你坐外面吹吹风,灶房里又闷又热,你进来难受。”殷婆走过去提肉,隋玉对他们母子三人宽容和善,她待这个女主子也用心。

    隋玉点点头,说:“也行,有拿不准的地方就过来问我。”

    殷婆进灶房忙活,片刻后,她端出一盘泡过凉水的熟胡豆让隋玉吃。

    “嫂嫂!”阿水像个小疯子一样跑进来,“你好久没来了,阿水想你了。”

    隋玉喂她一颗胡豆,笑着问:“谁教你的嘴巴怎么这么甜”

    “阿水说的是真心话。”阿水笑眯眯的,她轻轻碰一下隋玉的肚子,又夸张地挪开手,“你肚子大了。”

    隋玉轻点头,“你整天在忙什么”

    “跟哥哥捉虫喂鸡。”阿水认真地盯着隋玉的肚子,她啃着手指,眼珠子转来转去,趁隋玉不注意,她又轻轻摸一下,像是被咬了一样,迅速缩回手。

    隋玉由着她看,她靠坐在椅子上捻胡豆吃,目光看向门外,猫官的身影突然出现,它伸出长腿蹬头顶挠痒,一个回头,看见檐下坐着的人,立马不挠痒了,大声喵喵叫往厨院跑。

    “猫官,你也想我了是吧”隋玉俯身摸摸猫,一摸一手的猫毛,她嫌弃地弹了下猫头,说:“去找良哥儿,让他用给骆驼刷毛的刷子给你刷刷毛。”

    猫官哪里听得懂,它翘起尾巴绕着隋玉的腿蹭,蹭得猫毛乱飞,挨了一巴掌才离开,它贴着水缸卧在湿泥地上乘凉,一下一下舔毛。

    灶房里飘出肉香,阿水抽抽鼻子,她跑去灶房转一圈,再出来嘴里就鼓囊囊的。

    “吃的什么”隋玉问。

    “卤肉。”阿水嘻嘻一笑,“殷婆婆喂我的。”

    “去拿梳子来,我给你梳梳头发,再扎两个小辫。”

    阿水一溜烟跑了,她随了佟花儿的肤色,白净,但耐不住天天在太阳底下跑,晒得像个驴粪蛋。

    “姐。”隋良大步进来,他撂下挎着的弓箭,手上拎着三只鸟,他得意地走到隋玉旁边晃两圈,问:“你吃不吃鸟肉”

    隋玉十分捧场,说:“吃,我就馋鸟肉,可惜你姐夫不在家。”

    “我在家啊,你等着,我这就去烧水烫鸟毛。”隋良大步跑进灶房,“张婶张婶,给我烧一瓢开水,我要烫鸟毛。”

    阿水拿着红头绳和木梳过来了,她走到隋玉腿边坐下,靠过去让她帮忙梳头发。

    “平时谁给你扎头发你爹”

    “我自己扎,有时候是婶婶们给我编小辫。”

    左右各一支三股小辫,隋玉用红头绳绑住发尾,又给她捋一捋碎发,说:“好了,这下清爽了。”

    阿水接过木梳却没走,她扭头轻轻捧住隋玉的小腹,眼神清澈地问:“小孩都是长在肚子里吗”

    “对。”

    “我长大了,肚子里也会长小孩”阿水拍拍肚子,嘀咕说:“我的肚子也大了……啊!我晓得了,我肚里也有娃娃,等我长大了,他也长大了。”

    隋玉哈哈大笑,解释说:“你肚里没娃娃,小孩肚子都大,长高了肚子就小了,等你成亲后才会怀娃娃。”

    阿水半懂不懂地点头,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也是我娘从肚子里生出来的吗”

    “肯定呀,就像骆驼生崽,人也是从娘胎里生出来的。”隋良插话,他朝阿水招手,“别啰嗦,过来帮我拔鸟毛。”

    打个岔,阿水就忘了前一句话,她丢下木梳跑过去捻碎羽,嘀嘀咕咕说着漫无边际的稚言稚语。

    “娘子,没有蒜瓣,怎么拌凉面”殷婆擦着汗出来。

    隋玉想起她的大酱,她让殷婆将坛子搬出来,天热了,也不知道大酱坏没坏。

    殷婆用筷子挑起一撮捻在手上尝尝味,说:“应该没坏。”

    隋玉也尝了尝,经过酿造,花椒和豆豉的香气越发浓郁,尤其是花椒,由原先的刺激性气味变成了浓郁的香味,却丝毫不掩大酱的豆香。

    “用这个拌凉面,凉面沥干水份跟酸萝卜丝和豆芽拌一起,最后浇上这个酱拌匀。”隋玉说,“做好了先端一盘出来,我先尝尝。”

    “好嘞。”

    隋玉品着大酱的余味,心里咂摸着若是拌凉面好吃,接下来她就有活儿做了,可以着手继续酿大酱,秋天的时候卖给返程的客商。而且不用荤油,也不用担心天气稍冷猪油就凝固泛白,凉面卖的时间能更长一点。

    “凉面拌好了。”殷婆端一盘面出来,说:“你先吃,酸萝卜丝要是不够,我再给你切。”

    隋玉吃一口,隋良和阿水过来也要吃一口,酸萝卜冲淡了大酱黏腻的口感,细细咀嚼还能嚼到碎豆豉,一抿就化,酸萝卜丝和豆芽在嘴里嚓嚓作响,咽下肚又酸又凉,着实舒坦。

    “殷婆,给我也拌一盘。”隋良冲进灶房。

    “还有我,还有我。”阿水紧跟着开口。

    老万带着八个客人进门时,就见她们并排坐在檐下先吃上了,他打趣说:“还是当掌柜舒坦啊,想吃就吃。”

    “做了新菜,帮你们先尝尝味。”隋玉起身,说:“缸里有水,你们自己打水洗手,我让殷婆先上九盘凉面,你们填个肚凉快凉快。”

    “也行。”老万指了指门外,说:“我们骑着骆驼过来,你让人留着心看着。”

    隋良立马跑出去守着。

    见老万他们好像要谈事,隋玉带着阿水离开,她们走进客舍寻个阴凉地待着。

    吃饱喝足,天气又热,老万一行九个人不想顶着大太阳再回城,他们跟隋玉打个招呼,寻几间房直接睡在泥榻上。

    一直到日落黄昏,老万他们才走出客舍,让殷婆又煮一盆凉面,他们吃饱肚子才准备离开。

    “玉掌柜,我明天打发人过来提凉面,你这边还做不做吃食买卖”老万问。

    “你一个人吗”隋玉为难,“我这里离城不近,没打算做零散的吃食生意,你若是想定席面倒是可以。”

    “几十个人,三十个人,一人两盘。”老万说。

    “或者你把拌面的酱卖给我们。”站在老万旁边的男人说。

    “行,我把酱卖给你们。”隋玉起身,说:“一罐一掌高的拌面酱我卖七钱,你们要几罐”

    “九罐,一人一罐。”老万说。

    “那明天我让人送到东市去,我这里的罐子还不够。”隋玉说,“酱拿到手了,你再给钱。”

    “成。”老万吹个口哨,他们一行人骑着骆驼离开。

    隋玉和隋良也进屋吃饭,姐弟俩都吃凉面,还有晌午卤煮的鸟肉,用小火焖了半天,早就骨酥肉烂。

    “娘子,这是万掌柜给的一百二十钱。”殷婆送钱过来。

    “你提着,等会儿带回去。”隋玉脑中灵光一闪,她突然又琢磨到一个赚钱的主意。

    之后的日子,隋玉天天去城北客舍,老万买走了半坛大酱,她要继续炒花椒和豆豉,捣碎了倒进大酱缸里拌匀继续发酵。这些大酱是买回来的,今年自家地里能收黄豆,隋玉琢磨着不如自己酿三四缸。

    六月二十,老万再次派人来买拌面酱,还指明要买她家的酸萝卜。

    隔天,隋玉带着隋良和殷婆挑着十罐大酱去城里走街串巷,多亏之前在城里走遍了,她清楚哪条巷哪条街有食铺和饭摊,她过去推销她的拌面酱。

    “人哪去了这么热的天还去客舍了”赵西平骑着骆驼回来,见大门落锁,他将包袱从墙头扔进去,又骑着骆驼去客舍。虽然扑了个空,但也得到了准确的消息。

    骆驼放在客舍那边,赵西平徒步往回走,进城恰好遇见脚步轻快的主仆三人,他悄悄靠近,越过殷婆,轻轻点了点隋玉的肩头。

    隋玉回头,看殷婆憋着笑,她觉得不对劲,转个身看见满脸含笑的男人。

    “谁回来了呀”隋玉装不认识。

    “你说是谁”赵西平飞快打量她一眼,气色颇好,满面红晕,眼神发亮,这神色他熟悉,她又赚钱了。

    隋玉弹了弹手指,说:“你身上汗味好重,熏人,离我远点。”

    赵西平:……

    “回去吧。”他退了两步,说:“你们走在前面,我别把风熏臭了。”

    四人回家,赵西平先进灶房打水去浴房冲凉,连着头发一起抓洗干净才出来。

    “小米呢”隋玉问。

    “在家,没过来,婚期定在八月初二,娘让她在家住一段日子,临近婚期的时候,大哥和二哥再送她过来。”赵西平舀水漱口,“我不在家的这些天,你感觉如何”

    “睡觉的床很宽敞,我一个人睡很凉快,感觉非常不错。”

    赵西平顿住了,脸也黑了。

    “不过……”见他神色有了变化,隋玉坏笑一声,说:“不过你不在,煮的饭菜经常吃不完。”

    “你不是养的有猪有狗,还担心剩饭”赵西平冷嗤。

    隋玉笑看着他,说:“猪狗不能坐旁边嘛,而且有肉有菜,倒了喂猪喂狗多心疼人。”

    赵西平彻底不笑了。

    隋玉狂笑。

    “悄悄跟你说个事。”隋玉指了指肚子,说:“我们的小崽儿会动了。”

    赵西平愣了愣,继而狂喜,“真的我摸摸。”

    隋玉跟他进屋,她让他对着肚子说话,待肚子里有动静了,男人贴在她的肚皮上,细细感受里面的咕噜声。

    这是赵西平头一次感受到孩子的存在,他激动的手足无措,他仰头看着隋玉,又指了指肚子,哑声说:“我当爹了。”

    第160章 和气生财

    小憩片刻,再醒来,外面已是红霞满天,日近黄昏,暑气渐消,凉风习习。

    门被扣响,赵西平过去开门,门外的宋娴看见他,问:“隋玉也睡醒了”

    “醒了,宋姐你进来。”隋玉利索地盘起头发,走出来问:“拌面酱收到了”

    “收到了,我晌午还吃了,味道挺不错。”宋娴走进来,说:“我过来也没啥事,就是来说一声大酱的事,再一个就是我大哥大嫂过去跟我们说了连正和小米的婚期,我想着他们都回来了,赵千户也该到家了,我来看看。”

    “你不在家的时候,宋姐经常来陪我,还给我们送来好多小孩穿的衣裳。”隋玉跟赵西平说。

    赵西平跟宋娴道谢。

    宋娴摆手,又说:“晚上去我家吃饭。”

    “干嘛”隋玉疑惑,“好端端的,你请什么客”

    “热闹热闹,以后我们正式成亲戚了。”宋娴不跟她啰嗦,人往外走,嘴上交代:“家里已经在准备饭菜了,你俩收拾收拾,带上隋良一起过去。”

    赵西平跟隋玉对视一眼,说:“我去街上买点东西提过去”

    “行。”

    等隋良回来,三人就出门去宋家串门吃饭。

    晚上回来,殷婆听到动静过来开门,说:“娘子,灶上已经烧好了水。”

    “你晚上吃饭了”隋玉问。

    “吃了,我热了晌午的剩饭。”

    隋良将手里攥的三个煮鸡蛋递给她,说:“呐,给你带三个鸡蛋回来。”

    “哎!哎……”殷婆语塞,她接过鸡蛋,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

    隋玉已经绕过她径直进屋了。

    赵西平去灶房舀水,出来说:“往后你就留在客舍那边,我在家,你不用来回跑了。”

    “多谢大人。”殷婆觉得她除了谢,也不知能说什么。

    ……

    有赵西平这个劳力,之后的日子,他早训结束就去客舍那边挑拌面酱回来,趁着凉快,隋玉跟他一起去城内各个食铺和饭摊卖酱。夫妻二人城内转悠小半个月,最后去了民巷,印象中的民巷大变样,一半是废墟,一半是新砌的黄土墙,劳工光着膀子扛着木锤卖力地夯土,老秃和民巷里的其他人在收拾废土和虫蛀的房梁。

    “呦,玉掌柜来了。”二花婶不阴不阳地来一句。

    其他人闻声看过来,隋玉笑着跟他们打招呼,说:“我过来转转。”

    “托你的福,多花一大笔冤枉钱。”老秃开口。

    “早晚都要花这笔钱,房子旧了就该换新,舍得花钱才能赚钱。”隋玉走过去,问:“这边是当客房还是仓房”

    “跟你那边一样,仓房和客房在一个院。”老秃指了下自己的房子,说:“我那边地界宽,用来当灶房。”

    隋玉这时拍了拍赵西平拎着的坛子,说:“拌凉面用的大酱,城里的食铺用这个拌凉面都卖疯了,我惦记着我们的交情,想着不能让你掉空子,特意给你送过来,你买不买眼瞅着近几天就有商队回来,你不做凉面卖”

    老秃又气又憋屈,他打算硬气一回,说:“你找错人了,我又不是做菜的人。”

    “你不是厨子,但你儿子和儿媳是厨子啊。”隋玉早就听到了消息,老秃让他小儿媳转商户,以后开食肆做生意。

    老秃语塞。

    “长街饭摊上卖的凉面就是用的这个酱”有人问,“我记得你之前做的不是这个味。”

    “荤油炸的蒜油不如这个,天一冷,荤油就凝固泛白,凉面就不能卖了。这个是一年四季都能用,冬天不能卖凉面,酱还能拌热面。”隋玉解释,她看向老秃,问:“买不买”

    老秃琢磨一下,说:“你打算一直卖这个酱”

    隋玉点头,这是个一年到头都能做的生意。

    “行,我买。”老秃突然想开了,做生意能不结仇就不结仇,他不仅要学隋玉的本事,还要学她的厚脸皮,反正都是为了赚钱,不丢人。

    “看在往日的交情上,你卖我便宜点。”老秃说。

    隋玉讶然地看他一眼,这是想通了她玩笑着说:“能便宜卖给别人,但不能便宜卖给你,这一年多的时间,你在背后可没少骂我。”

    老秃心虚,他没再作声,径直回去喊他小儿子拿钱出来。

    “多少钱”他回头问。

    “三十钱,这一坛能装四罐酱。”

    “你卖别人多少钱”

    “一罐七钱。”隋玉笑着说。

    老秃气绝,大声冲屋里嚷嚷:“拿三十钱出来。”

    隋玉笑眯眯地收了钱,转手递给赵西平,说:“那你们忙,我们先回了。老叔,以后再有什么好东西,我还先想到你。”

    “你真不怕我们抢走你的生意”二花婶的男人不解,他们仿照隋玉的客舍布局盖房,几乎是照抄了她的生意路子,她竟然不生气也不找事。

    “过路的商队多,我不可能把所有的客商包揽了。”隋玉摇头,说:“各凭本事赚钱罢了,你若是能抢走我的生意,那说明我还有不足的地方要改进。”

    在她那个时代,酒店旅社何其多,只要用心经营,就没有不赚钱的。哪怕到了后世,一个城池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客栈。隋玉也不敢挤垮民巷的生意让她的客舍一家独大,若真走到那一步,真正有麻烦的是她和赵西平,日进斗金的生意,谁见了都眼红。

    “拌面酱用完了你再去买啊,我就不往这里送了。”隋玉跟老秃说。

    二花婶的男人突然明白了,他们这些指望租赁房屋赚钱养家的人才会焦虑客人跑了。像隋玉这样,她赚钱的路子广,客舍的生意哪怕受影响,也不会影响到她的吃喝,多赚一点或是少赚一点都是赚,她当然想的开。

    “看什么”二花婶捶他一拳,她指着隋玉的背影问:“你在瞅谁”

    “瞅隋玉,我们不及她。”他吁口气,说:“等房子盖好了,你在家守着,我得再找找其他的营生。”

    此时,一队形容狼狈的客商牵着驮货的骆驼走进敦煌,黄安成刚准备上前搭话,一股酸臭的味道随着热风塞进喉咙,他呕一声,捂着口鼻骂:“你们这是多久没洗澡了”

    “沙漠里哪有洗澡的水,我们就是打算进城好好休整休整。”领头的客商苦笑。

    “去城北客舍,客舍就在河边,你们想怎么洗就怎么洗。”黄安成朝北指一下,“你们去过吗”

    客商摇头,他们要去民巷,这些年东西往返都是住在民巷那边,住在熟悉的地方他们踏实些。

    然而去了民巷,商队又被二花婶的男人介绍去城北客舍,“我们这边在盖房,路上堆着泥不好走路,夯土敲敲打打的,你们也休息不好。城北客舍的掌柜就是前两年在这边开食肆的妇人,你们也认识,只管过去就是。”

    “上门的生意竟然往外推”客商惊呼,他们疑惑道:“今年春天的时候,你们不还在城门口抢客”

    “明年还抢。”二花婶的男人笑了,“明年你们再来,我们这边的房子就盖好了,客房和仓房在一个院,还有专门关骆驼的院子,不仅能关骆驼还能存放粮草,保管让你们住得舒舒坦坦的。”

    商队只得离开,他们去了城北客舍,发现这边的客舍跟民巷里的人说的一样,客房和仓房在一个院,有牲畜圈,还有卖饭的食肆。

    “民巷那边在盖房你知道吗”客商问隋玉,打听道:“你们两边的客舍是同一个主事人”

    “那倒不是,我们是相互抢生意的。”隋玉接过房钱。

    “那倒是稀奇了。”客商摇头。

    “你们洗漱好直接去西厨,我让厨娘给你们准备饭食。”隋玉往出走,她冲阿水招手,两人一起进厨院,她交代说:“往后有客商在河里洗澡,你就躲进屋别看他们。”

    阿水点头,“我爹跟我说啦。”

    灶房里正在炒花椒和豆豉,隋玉没进去,她进仓房去搅大酱,天热大酱发酵得快,花椒和豆豉倒进去焖个四五天就出味了。

    待客商湿着头发走进门,隋玉抬起木板盖上酱缸,出去打听:“返程的商队多吗”

    “不少,小商队差不多都是在这个月回来。”客商走进饭堂,看桌上摆着面盘子,问:“这些就是我们的饭”

    “对,酱汁凉面,你们尝尝。”隋玉说,“要是吃的惯,你们东行的时候也能捎一罐走,这个拌面好吃,尤其是有酸萝卜丝的时候。”

    客商点了点头,隋玉便走开,不打扰他们吃饭。

    当天夜里,隋玉和隋良刚被赵西平接回去,一行晚归的商队在城门口拐道直奔城北客舍。

    躺上榻的奴仆和帮工听到驼铃声又爬起来,老牛叔领人进屋,顺便收房钱,甘大甘二和李木头帮商队卸货,殷婆等三个奴仆重新烧锅做饭。

    一切收拾妥当,客商吃上饭。

    待水足饭饱后,结账时,客商直接扔给殷婆一兜铜板,说:“刨除饭钱,其他的你们分分,劳烦你们忙了半夜。”

    在场的人无不欣喜,待客商回客舍睡觉了,殷婆她们将锅碗收拾干净,借着烛光一起数铜板。

    老牛叔看了看,他走了。

    甘大看他一眼,转头问:“我们能分多少钱”

    “四钱的饭钱,我们六个人能平分三钱。”殷婆熟练地划分铜板,每人五十文。布兜里还有三十八个铜板,又每人各分六个,多的那两个铜子是属于甘大甘二的,他们母子三人先到主家,理所当然的能多吃多占。

    对于客商打赏奴仆和帮工的赏钱,隋玉跟赵西平一向是装作看不见,不过问也不阻止。以殷婆为首的五个官奴,一开始收到赏钱还忐忑,奴仆的人是主人的,财物自然也是主人的,但在发现主家不追究他们私藏赏钱时,他们越发对客舍的生意上心,掏心掏肺地服侍客商,争取多得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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