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璟要上课,白锦欢也不便打扰他。这个私塾院子初见时觉得稀奇惊艳,逛了一圈后也不过如此。白锦欢见墨璟脸上认真严肃的神情,突然起了心思,便隐匿身形躲在教室后面,同那些学生一起听他讲课。
他施了隐身妖法,墨璟和那些学生肉体凡胎,自然是不能窥见他的模样。他在教室角落里找了个空座椅坐了下来,想体验一番人间学堂的课堂流程,可没撑住一个时辰,就被枯燥的内容惹得昏昏欲睡。
白锦欢小时候没有正儿八经上过妖族学堂,他的妖法大部分都是七哥手把手教导的。虽然妖族选出了两位话事人,可龙族自千年以前的仙魔大战后便一直休养生息,龙王有心处理,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大部分的事务就落在了青丘狐王身上。
狐王事务繁忙,妖族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他来处理,自是占去了他一半心神。他底下又有九个孩子,剩下的一半心神再次分为九份,即使白锦欢是最小的一个孩子,可分在他身上的也只有那么一点。
狐王只有在寥寥无几的闲暇时光里才会短暂地想起自己身为父亲的责任,他总是凭借一时兴起的兴致来教白锦欢妖法,可这样的时候少之又少。白锦欢虽然早早地学会了化形,却依旧没能进行正统的妖法修炼。
他年纪最小,那些年长的哥哥姐姐们都嫌弃他是懵懂幼童,只有七哥愿意从最低阶的妖法开始手把手地教他修炼。他在七哥身边学会了一名合格的狐妖应该如何使用妖法,又知晓了许多人间的道理。
时至今日,白锦欢仍旧感激当时七哥对自己循循善诱的教导,竟然真的能让闲不住的他记住这许多空洞的大道理。如今这样的道理出现在课本上,白锦欢只觉得枯燥无味,半点没有学习的兴趣。
他虽然隐匿了自己的身形,却也不能在这课堂上为所欲为。白锦欢不想在这青天白日造成闹鬼的笑话,又不愿意离墨璟太远,便在私塾里寻了个安静舒适的地,愉快地会周公去了。
墨璟的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完的,待到他在私塾中到处寻觅,最后找到了缩在角落里睡得香甜的白锦欢时,学堂里的学生已经散了个干净。白锦欢睡眼惺忪地望着眼前的墨璟,恍恍惚惚间只觉得他的身影模糊又清晰。
他晃了晃脑袋,将眼底的重影尽数甩了出去,终于看清了在自己身前的墨璟那温柔的眉眼。白锦欢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在私塾学堂里睡着,可见枯燥无味的孔孟之道当真比任何助眠妖法都要管用。
白锦欢坐直身子,可刚一动作就扯着了肩膀,肩背那一块儿的肌肉顿时变得酥麻无比。他受不住这样细密的折磨,又不想在墨璟面前表现出龇牙咧嘴的神情,于是硬生生地忍住了这样的酸痛,表情显得分外狰狞。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担心着凉。”墨璟见他神色古怪,又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心下便已了然。他伸手按在白锦欢的肩上,力道适中地给他揉着肩膀。
方才他进来时,发现白锦欢居然倚靠在椅边休息。这样的姿势睡久了只会腰酸背痛,半点都不舒坦。
“若是累了,可以去镇上游玩,或者先行回到木屋里。”墨璟一边替白锦欢揉捏着肩膀放松肌肉,一边微微垂下了自己的眉眼,他的眼睫轻轻颤着,眼神黯了一黯,柔声说道,“不必非得等我下课的。”
墨璟的手法极好,按揉肩膀的力道不轻不重,熟练得像是不知做了多少次。白锦欢只觉得自己酸痛的肩背在这样妥帖轻柔的服侍下慢慢舒展开来,他脸上张牙舞爪的神色微微收敛,不以为意道:“那多无聊,不如在这里陪陪你。”
他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像是戳中了墨璟心中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他没有再说话,按揉肩膀的动作却加重了些。白锦欢觉得自己的肩膀被墨璟揉得有些疼,却只当是按摩技法,也不是不能忍受。
墨璟背着光站在白锦欢身前,夕阳西下的余晖从屋外照进屋内,在他的身后落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来。他的面部轮廓被这残阳勾勒出一点暗金色的金边,恰到好处地给他添了几分深沉稳重的韵味。
他的面部五官有一半都落在这夕阳阴影中,微垂的眉眼却严丝合缝地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白锦欢瞧不真切,自然也无法准确地感知到他的想法,只在这样暧昧的氛围中,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墨璟看。
墨璟年至弱冠,一身夫子穿着的旧长袍,是个不折不扣的标准穷书生打扮。他的一切都和这个偏远贫瘠的小镇不谋而合,唯一璀璨耀眼的便是那俊俏得近乎凌厉的模样。高挺的鼻梁,深沉的眼窝,锐利的眼神,只一看便能让人移不开目光来。
妖族向来喜欢珠光宝气的装饰和鲜艳的颜色,对人对事都希望能够活得轰轰烈烈。墨璟这样富有攻击性的皮相偏偏身上却有一股悠然自得的气质,让人看久了也不会觉得厌烦,反而还能从中品出些许舒然的韵味来。
白锦欢的心弦恰到好处地动了一下,他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当真是运气极好,能够遇到墨璟这样一个人。虽然他只是个寿命短暂的凡人,可容貌长相,待人处事,都让白锦欢觉得舒适无比。
他想,他这颗向来充盈的妖心,好像真的将一个凡人,放在了心上。
回木屋的路上正好赶上夜市出摊的时辰,永宁镇最繁华的这条长街上陆陆续续开始摆出了小摊小贩,摊主们吆喝宣传的声音如同海浪般起伏不断,落在白锦欢的耳朵里,显得分外热闹又有烟火气。
妖族鲜有这样的集市,就算有,也只是开在夜半时分的鬼市。妖族族人本就敏感多疑,又各自不服,各个群落之间几乎没有联系交流。就算有铁腕手段的两位话事人压在上头,底下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依旧此起彼伏。
白锦欢只有在小时候跟自家七哥偷溜出来看过一回人间的集市,那应该还是三百多年前的上元节,永宁镇还不叫永宁镇的时候。那时候他眸光稚嫩,站在紫霄山顶,居高临下地望着城镇燃放的烟花,绽放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中。
今日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自然也没有百年前那般的漫天烟花,白锦欢心中稍稍觉得有些遗憾。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却在下一秒钟被一个小摊贩摆出来卖的花灯吸引住了目光。
这花灯虽然用的不是什么金贵的材料,可是胜在做工极好,雕刻的动物灯栩栩如生。白锦欢对摊面上的一盏狐狸灯动了心,方才黯淡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
那小贩像是注意到了白锦欢灼热的目光,便势在必得地朝他们吆喝了起来:“公子,来买灯吗?小摊上的花灯做工精美童叟无欺,款式各种各样应有尽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墨璟也感受到了白锦欢对这花灯的喜爱,他微微移了目光,看了一眼白锦欢脸上心动的神态,又望不远处的花灯摊面。他的嘴角挂出一抹温润的笑,牵起白锦欢的手,带着他不由分说地走上前去。
“见你喜欢,喜欢就买了吧。”墨璟松开白锦欢的手,他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只轻轻咳嗽一声,压住自己紧张的音调,“我虽然没有什么大出息,可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是不敢推辞的。”
白锦欢看了一眼摊面上流光溢彩的花灯,又将目光望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墨璟。墨璟视线飘忽,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白锦欢没忍住笑了一声,心上一片熨帖,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流淌着浓浓暖意。
他将铺面上的两盏狐狸灯,一盏白鹤灯都买了下来,银钱自然是用的清晨墨璟送给他的那个靛青色布袋里的。白锦欢心满意足地得了花灯,本想就此收手,却见摊主身后包裹里好像还有一盏没有挂出来的龙灯。
他顿时来了兴致,指着那张龙灯出言询问。那摊贩早早就有了生意,此刻收了银钱,自是春风满面,闻言才一脸歉意地连声对白锦欢说着抱歉:“不好意思公子,那盏灯是留着明日摆出来引客的。”
白锦欢“啧”了一声,从自己的怀中摸出青玄给他准备的一锭银子来,声势浩大地放在了那小贩的铺面上:“这钱应该够你们一周的生活了,你把那灯给我,这锭银子就归你了。”
小贩的眼睛瞬间就直了,盯着那锭银子,激动的神情溢于言表。他手忙脚乱地将龙灯包好递给了白锦欢,今日的营业额超额完成任务,他也不打算继续摆摊,麻利地收摊回家陪老婆孩子去了。
白锦欢将那盏龙灯递给墨璟拿着,自己则拿着剩下三个。栩栩如生的花灯在走路摇晃的弧度中碰在一起,狐狸灯和龙灯紧紧地贴着,好似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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