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希妈妈口中的大太太即是纪明德的妻子江氏。


    陆承是怎么和大嫂搅到一起去的,还落水,还受了伤?


    纪明意心里泛着疑惑,一边随葛氏起身往纪明德的院子里走,一边对希妈妈进行盘问。


    盘问过程中,希妈妈二话不说,先负荆请罪一番:“都是老身的错,没有看好澜哥儿,陆少爷是为了澜哥儿才受伤的。”


    听着怎么还是个舍己为人的活雷锋的故事?


    纪明意满心狐疑。


    希妈妈道:“用过午膳以后,澜哥儿发现房里养着的阿雪不见了。老身陪着澜哥儿在府中四处找,最后在桥下的小石墩中间,看见被人绑在上头的阿雪。”


    纪明意知道,阿雪是澜哥儿上月才得的一只小白狗,不过才几个月大,品种类似现如今的京巴,长得雪团子般可爱,所以取名为“阿雪”。


    阿雪的确很招人喜欢,尤其澜哥儿小孩子心性,更是爱得不得了。


    可阿雪怎么会被人绑在桥底下的小石墩上头?要知道,那桥底下乃是一条河啊!


    纪明意和葛氏对视眼,都明白此事不简单,必是有心人所为,意识到有人想害自己的长孙,葛氏的眼底顿时增了几分寒意。


    希妈妈则继续说:“澜哥儿当时就嚎啕大哭,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一个劲儿让我救阿雪上来。这时候正好小陆公子经过,我便求他帮忙看护澜哥儿一二,老身的原意本是去请府中的人来帮忙。没想到小陆公子一见到阿雪,二话不说就直接跃到了桥洞里头去。前几日下过雨,桥洞里头都是积水,老身怕小陆公子出事儿,忙抱着澜哥儿去找了几个府上的护卫来。”


    “等老身再回来的时候,便见到小陆公子已经救下阿雪。可许是石墩子里残留的积水湿滑的缘故,小陆公子起身时没能站稳,与阿雪一同摔进了水里。”


    “荒唐!”听完希妈妈的讲述之后,葛氏不客气地斥道,“老爷人呢,还有明德明礼都在做什么,怎么礼数不周到让陆九郎一个人在府上转悠?”


    “咱们府上的事儿,居然要靠一个孩子出手相助。”葛氏气得火冒三丈,只想把丈夫儿子都捞过来打一顿。


    跟前伺候的小厮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太太,老爷……带着姑爷去喜鹊班看戏了,叫了大少爷二少爷一道作陪。”


    原来是用完膳之后,纪春田将陆纨请进了花厅喝茶。


    和健谈的纪明德不同,纪春田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他脑子虽然转得快,但只在商贾之事儿上精通,诗词歌赋那些他是一无所知,跟温文尔雅的陆纨完全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好在陆纨够随和,文学上虽聊不到一起,他便另辟蹊径,与纪春田聊起了戏曲。


    纪春田平日里就喜欢去喜鹊班捧小雀仙的场,见陆纨于戏曲上讲得头头是道,油然而生一股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感觉。


    聊到酣畅时,纪春田想起今日小雀仙刚好出台,非要请陆纨一道去看。岳父的面子,陆纨不好拂,纪明德纪明礼两个也劝不过,只能当陪客,于是四人一同出府去了喜鹊班。


    陆承对看戏没兴趣,加之他一个半大少年郎,陆纨也不想他过早地浸淫于此,便留了陆承和纪春田的另外两个儿子纪明学、纪明信一起在府上。


    纪明学跟陆承差不多大的年龄,十三四岁,纪明信则比陆承还要小,今年不过八岁。不管是比他大还是比他小,他爹既然娶了纪明意,那这两人就算是他拐着弯的舅舅了。


    当然,陆承不可能认这两个扯淡的舅舅。


    纪明学并不晓得陆承的心理,他很享受给同龄人当舅舅的瘾,对着陆承夸夸其谈,惹得陆承不厌其烦,干脆摆出一张杀气腾腾的冷脸来。


    看到陆承俊俏的眉眼上染上了不屑和冷漠,纪明学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是招人厌了。


    纪明学是陈姨娘的儿子,陈姨娘进府得早,又生下了一儿一女,十分得宠,在府上的地位仅次于葛氏,所以纪明学也是个被人哄惯了的少爷性子。见陆承不爱搭理自己,他遂不再乐意当这个东道主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捎带着弟弟纪明信。


    于是便出了这遭巧合至极、荒唐至极的陆承孤身救狗又不幸落水事件。


    葛氏听完小厮的解释,气得险些厥过去,还是纪明意劝道:“别生气了,娘。当务之急是先看看九郎伤势如何,其他的都容后再说吧。”


    在纪明意前日的印象里,陆承策马潇洒,马鞭也甩得凌厉漂亮,那么他的功夫应当很好才对,摔得不会太严重。


    诚然,这印象没错。她却不知陆承在“救狗”一事上早有心结,之所以会跌落桥下,地面湿滑自然占个原因,更多却是出于心魔作祟。且他乃是个标准的旱鸭子,水下功夫是一窍不通。


    一般人溺水时,第一反应都是在水里头胡乱扑腾,只有陆承始终高举着手,让阿雪伏在水面之上。


    河水淹不死人,可纪老爷有钱以后,为了追求附庸风雅那一套,在河水里头塞了不少奇形怪状的石头。


    陆承被救上来之后,衣裳满身污泥不说,袖管、裤腿处还都有鲜血。反倒阿雪除了四只爪子脏了外,身上仍旧干干净净。


    陆承眼下被安顿在纪明德的院子里。


    他虽只有十三岁,但是身量不低。纪明德新做的袍子他居然也能穿得,袖子和裤腿只长了一两寸。


    纪明意还有葛氏赶到的时候,陆承刚刚沐浴梳洗完。他在下人的伺候下换好了新衣裳,伤口还没来得及上药包扎。


    他的神情如往常一般,俊美无俦,冷漠乖张,只容颜有略微苍白。


    葛氏拿了个药膏走过去,神情柔和地对陆承说:“实在抱歉,九郎头次来我们府上,我们却周待不善,害得九郎遭殃。明学明信那边我会替九郎好好训斥他们的,怎能将九郎一个人丢在花园里,简直没规矩!”


    “听说九郎呛了水,还受了伤,现在感觉如何?这是活血化瘀的良药,让你母亲给你上点儿,再喝点热姜汤暖一暖驱寒吧。”


    知道娘这是希望自己与陆承能借机亲近些,同时再卖个好给他,纪明意只能僵硬地接过药膏来。


    陆承正半倚在床榻上,语调平平地说:“我没事。”


    纪明德的媳妇江氏也满怀歉意地说:“不管怎么样,九郎受伤多少也跟澜哥儿有关系,真是对不住姑奶奶和姑爷,更对不住九郎。”


    “嫂嫂别这么说,”既然提到自己,纪明意少不得也要应酬几句,她道,“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人没事儿就好,嫂嫂心里不必过意不去。”


    说着,纪明意抬眼,看了眼靠坐在床榻上的陆承,她学着葛氏,用尽量温柔的声音说:“九郎,哪里疼?我给你擦点儿药。”


    她的语气柔和,把今早接待陆承时葛氏的神态模仿地有八|九成像。但是陆承却用凉得几乎没有温度的眼神看她。


    把我当小孩子哄,陆承想,明明她也不过十五岁。这么喜欢上赶着给人做娘?


    陆承垂眼,目光又黑又深。


    纪明意见他没有动作,只好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她对江氏和葛氏说:“九郎怕生,娘和嫂嫂帮忙去看看厨房里的姜汤煮好没有吧。”


    葛氏还有江氏忙说“诶”,笑着退了出去,只留下贴身伺候纪明意的太平荣安两个丫鬟。


    没有外人,纪明意也不装了。


    她盯着他的脸,将药膏竖着拿在手上晃悠,嫣红的唇轻启:“陆承,给句准话,你要不要上药?”


    陆承侧首看她,盯着她耳垂上的红宝石耳铛。这副耳铛把纪明意的面庞衬得很白,脸上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风韵天成。


    他别过脸,说:“撂下,我自己会用。”


    见他一副拽样,纪明意没好气地道:“你是因为帮澜哥儿才受伤。澜哥儿是我子侄,我替他向你赔个礼,给你上点药,这不过分吧?”


    纪明意问:“还是说你有洁癖?”


    不应该啊。古代人,尤其是这种富家公子哥,从头到脚都是被小厮侍女精心伺候的,哪门子的洁癖啊真是。


    陆承又不吭声,纪明意也没耐心伺候了,遂低哼道:“荣安,过来帮忙给公子敷药。”


    荣安说了声“是”,正打算接近床榻,却被陆承颇有戾气地瞪了眼,荣安莫名有些胆寒,脚步停住。


    陆承的脸色冷白,眉宇间桀骜和张扬在隐隐浮动,他说:“让她们都出去。”


    “你给我擦。”少年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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