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在陆纨努力和小妻子的关系取得破冰时,同一时间,陆承也获得了纪明意院子里的消息。


    消息来源于他娘的陪嫁银杏。


    入睡以前,银杏专程来了一趟他的房间,敲着边鼓道:“听说老爷的两位通房今天去拜见了新夫人。这府上以后没准要成蛇鼠一窝,承哥儿是如何打算的?”


    “蛇鼠一窝”四个字带着极重的个人感情色彩,陆承面无表情道:“你很关心我爹后院的事儿?”


    银杏脸色红了红,带着些窘迫地说:“承哥儿开什么玩笑呀,姨只是关心你。你早早失恃,我与你娘虽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看着你小小年纪却没有母亲在身边,姨心中好不心疼你。”


    这些年来,银杏在他面前从来都不口称奴婢,只以“姨”自称。念在她是他娘陪嫁的份上,又在他娘病后时刻侍奉左右,陆承便没有出言纠正。


    然而,银杏念着念着成了习惯,几乎真将自己当作陆承的姨,以为凭她就可以做这府上的主。


    或者说,做陆承院子里头的主。


    陆承冷淡道:“我十三了,不是只知道想娘的奶娃娃。”


    “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数。”陆承挑眉,意有所指地说。


    银杏显然是这些年在府上被养刁了,竟没有听出来陆承话里暗含的警告,或者她听出来了,只是狂妄地想凭借往昔情分继续倚老卖老。


    她仍旧絮叨着说:“有数就好,承哥儿可千万不能再犯糊涂了,和老爷好好调停关系吧。这新夫人年纪这么小,又是个狐媚长相,日后若生个继子出来——”


    “杏姨。”陆承一个凶狠凌厉的眼风扫过去。


    他用冷得冻人的语气道:“管住你的嘴。”


    这些年来,陆承还是第一次用这样厉害的口吻对银杏说话。


    虽然他知道银杏的为人并不单纯,也知道她素日盛气凌人的作风,但是总顾念着她与娘的二十年情分,往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过去了,甚至对她凌驾于府上大丫鬟之上的事儿也无动于衷。


    今日发火,委实是因为银杏几句话里勾勒出来的画面,陆承不甘愿看到,甚至连稍作想象都不愿意。


    陆承用黑色的眼眸狠厉盯着她道:“你管好自己,我还把你当做我娘的陪嫁。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银杏微怔,抬首望向这个渐渐长大,已有了自己主意和一身气势的少年。


    她忍住屈辱,咬着银牙说:“是。”


    翌日,纪明意如约而至。


    书房内果然如说好的一样,只有陆纨一人。


    纪明意心里不由轻松很多——倒不是厌烦陆承,实在是她不想撩人家爹的时候,被他儿子给瞧见。


    尤其在这她刚与陆承关系缓和的节骨眼上。


    陆纨手边放了五本书,都是纪明意先前没有听说过的名字,但是也不似《左转》这般正式,书名起得挺浅显通俗,一眼便有勾人看下去的欲望。


    陆纨见她凑过来瞧,笑着主动介绍说:“这是我不在时,你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看的闲书,以故事杂文为主,文字浅显生动。你既读过《左转》,想必这几本书,观读起来更不会成问题。”


    纪明意接到手里,将它们正反两面瞅了瞅,恃宠而骄地点头问:“还有么?”


    陆纨又递过去几本颜柳的手书,嘱咐说:“这是字帖,如果想要练习写字,可以从模仿颜柳二公开始。”


    谁知纪明意却摇头,她字正腔圆地说:“我不想学颜柳,我想学郎君的字。”


    “我的?”陆纨哑然失笑道,“颜公柳公二人的笔法远远精湛于我,我的字怎可与他们相提并论。”


    “没关系,”纪明意执着地看着他的眼睛,女孩儿认真地说,“我喜欢郎君的字。”


    昨日在书房里,她亲眼见到了他的笔墨。


    字体清瘦遒劲,潇洒飘逸,颇具风骨。虽说和颜柳还有差距,但是在当世绝对也能算上大家。


    她很喜欢他的字,不想要学颜柳,只想学他的。


    许是纪明意的“喜欢”两字说得太斩钉截铁,陆纨安静下来,他妥协道:“罢了。”


    “只是,我的字可没有字帖可练,”陆纨微微勾了勾唇,“委屈阿意自己想法子模仿了。”


    纪明意仰起头看他,月儿弯弯的眼里,崇拜和期待溢得满满当当。


    她说:“你可以亲自教我呀。”


    陆纨一顿,他慢慢地道:“我对我的学生,要求会很严格。”


    陆纨的语气装得严肃,可纪明意清晰分辨出了他温煦的言辞下,浅浅的放任和宠溺。


    她歪着头,故作俏皮地问:“是吗,会有多严?”


    “九郎小时候漏写了三篇文章,被藤条打过十下手心。”陆纨摊开她肉肉的掌心,作势在上头轻弹了一下,“阿意能受得住吗?”


    “我都这么大了,郎君也要打我手心嘛……”纪明意的手还被陆纨抓在掌中,她故意没有抽回,似是嘟囔似是撒娇地说。


    陆纨好整以暇地点头道:“自然。”


    说完后,陆纨又轻笑,抬眼看她道:“怎么有人还没开始学就怕挨打。看来,阿意是笃定自己完不成我布置的课业。”


    “既然害怕,眼下退缩还来得及。”陆纨有心试探,他一本正经地说。


    纪明意很坚决地摇头,妍丽的一张脸十分灵动,她鼓着圆嘟嘟的脸,坚决道:“不怕,我要学写郎君的字。”


    陆纨淡然一笑,边抓着她的纤纤玉手爱不释手地把玩,边说:“阿意是好姑娘。”


    纪明意自小没有做过粗活,也没怎么握笔或者苦修过什么琴技,因此她的一双手被养得十分娇柔。


    每一根都水嫩得像刚被掐下来的小葱白,仿佛柔软无骨。


    陆纨捉着摩挲了半晌,才终于放开。


    陆纨缓慢起身,示意纪明意在椅子上坐下,他从书柜的小盒子里拿出一只崭新的小楷狼毫的毛笔来。


    “这是从前,我的老师赠给我的加冠礼,”陆纨递给她,温和地说,“此笔小巧,笔杆圆润,笔锋锐利,很合你用。”


    纪明意珍重地用双手接过,嘴上不忘说:“谢谢郎君,我很喜欢。”


    “不慌收起来,”陆纨见她接过笔,便随口说,“写个字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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